六娘子没想到她竟真的这般孩子气,不免喊来了揽月道,“去打一盆热水来。”
揽月一直在外候着,只知这两日脸色特别难看的七娘子总是往自己姑娘屋里跑,之前又听到两人在里头大声的争执,不免担心的看向了六娘子。
六娘子淡淡的笑了笑宽慰她道,“没事儿,你且快去打热水来,七姑娘要好好的洗把脸。”
揽月应声退了出去,片刻后便端着一个腾着热气的铜盆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六娘子接过铜盆,便遣了揽月,然后亲自给七娘子绞了帕子,塞到了她的手中道,“就这么大点事儿,有什么好哭鼻子的,说出去也不怕旁人笑话。”
“要你管!”七娘子正在气头上,便是一把推开了六娘子递上来的热帕子。
六娘子也不依了,死命的将孩子气上了头的七娘子拉了起来,一边用力的给她擦着脸一边道,“我不管你,你还要天天赖在我这里。”见七娘子软着身子都不带提力的,六娘子来了气,干脆狠狠的踢了一脚七娘子的屁股道,“你给我站好了,你也不想想自己羞不羞,整整大了栩哥儿九岁,竟然还和他置起气来。”
七娘子一愣,随即微微的垂了头,闷着声音道,“陆云筝,你说…母亲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六娘子闻言,突然抑制不住的笑了出来,“对啊,你怎么知道?其实不只母亲,我和三姐姐也不喜欢你,哦,我猜大多见识过我们七姑娘真性情的人恐怕都不会喜欢你吧。”
七娘子瞪着六娘子道,“我才没心思和你开玩笑呢。”
“我哪儿是在和你开玩笑。”六娘子敛了眉眼认真道,“不管你心里多不愿意,可我瞧着母亲生了栩哥儿就挺好。这些年,陆府有庶子庶女,又不缺嫡女,偏偏就少了个嫡子。眼下母亲如愿生了栩哥儿,正是陆家的福气,这还真和母亲喜欢不喜欢你没有一点关系。”
见七娘子沉默不语,六娘子继续道,“旁的人或许会有些偏袒,也或许会把从前盯在你身上的视线转移到了栩哥儿的身上,但是七妹妹,你和栩哥儿不一样,他是陆家未来的继承人,你终究是姑娘,是要出嫁的。”
“我知道。”七娘子转过了脸,略有不干的道,“我只是看不惯那些下人的做派,从前见了我都是…”
“你若要这样一直被宠着,以后又怎么在夫家立足。”
“你…”
“我知你又要说我一个姑娘家成天把嫁人嫁人挂在嘴边。”见七娘子要打断自己,六娘子连连加快了语速抢在她前面道,“可陆云歆,除非你这辈子都不嫁人,不然总有一天你要面对的。”可虽话是如此,但六娘子总觉得七娘子是有听没有懂,而自己是有说没有用,她不免心思一转,随即问道,“话说上个月你不是收到了大姐姐的来信么?”
“是啊,怎么?”七娘子糊涂了。
“咱们去临安玩吧。”
“啊?”七娘子被六娘子惊的眼泪都忘了擦,半晌才一拳打在六娘子的肩头道,“你疯了吧,母亲才不会同意呢。”
“若是母亲同意你跟我去吗?”六娘子信誓旦旦的说道。
“去啊,大姐姐信里说临安可好玩了,我一直想去看看。”
“那不就成了。”六娘子坏坏的笑了笑,然后回敬了七娘子一拳道,“不过我警告你,到了外头,你且不能再这般随意哭闹的耍性子了,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的好像明儿我们就能去一样,你先让母亲点头再说吧。”
…
屋子里,六娘子和七娘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得热闹,却也让小小的浅草阁顿时生色了不少。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五十九章 豆蔻香•江波船行
“去临安?”刚生完的林氏还有些虚弱,不过她生栩哥儿生的很顺利,前后几乎没费什么劲,眼下虽还有些有气无力,但脸色已经可见红润光泽了。
“是啊。”六娘子一边逗着躺在摇篮里睁着一双大眼睛的栩哥儿一边回头同林氏说道,“去临安水路畅通,只要坐十来日的船请收藏、推荐,等到了码头再坐半日的马车也就到大姐姐家了。”
临安和宣城之间有漕运之通,虽路途上也相距千里,甚至似乎比怀阳还要再远一些,可临安胜在靠近码头,比在山川内陆的怀阳要方便的多。
“你们…”林氏不解的看着六娘子道,“你们这不是胡闹么,眼下都已经十一月了,你们是不准备在家过年了是不是?”
“就是去大姐姐那儿过年啊。”六娘子笑眯眯的用手指点了点栩哥儿肉肉的手掌心,然后起身到了床榻边,将昨儿同七娘子的那番吵闹掐头去尾的告诉了林氏。
林氏一开始脸色还算正常,可听到后来,眼中竟微微的露出了一丝不安。
“七娘子…”当六娘子说完的时候,林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竟有些语不成句。
六娘子留了一些时间让林氏平复了一下情绪,方才浅笑道,“母亲刚生了小哥儿,七妹妹转眼也快十岁了,母亲把她当成大人看待也是对的。偏生七妹妹是个孩子脾气,跟在母亲的身边,只怕永远是长不大的。”
“所以要去临安么?”林氏有些心动了。
“大姐姐来信就说家里安顿好了,看母亲什么时候方便就能带我们过去玩。只是母亲现在这样,只怕一时半刻的也走不开。那不如我和七妹妹去好了,来回都有家丁丫鬟妈妈们照顾着,母亲若是不放心,多带两个护卫就是了。”六娘子从小就跟着赵老太爷走东家闯西家的,是以并不觉得单独出远门有何不妥,更何况当初她还不是小小年纪就只身一人来了宣城。
“小六,为何要帮你七妹妹?”林氏闻言半晌没有说话,再开口,却问了一个一阵见血的问题,“你虽喊我一声母亲,我却从未奢望过你能真的敬我如母。同样的,你虽喊小七一声妹妹,可我却知你并没有多喜欢她。所以,为何要帮她?”
六娘子眨了眨眼,轻叹道,“我只是不想待在宣城过年罢了。”
因为她知道,顾望之从幽篁寺回来了,也知道,顾家已经开始在整理洒扫宣城的老宅准备回来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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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陆府家船驶离漕运码头,船上载着六娘子、七娘子并了丫鬟、妈妈、家丁和护卫,前前后后也有近三十人,也算是阵势不小了。
冬江冰封,虽不似春夏那般郁郁青葱,倒也有别样的冰凌之美。七娘子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船,从离了码头开始,她就一改之前在陆老爷跟前拿姿做态的端庄模样,开始叽叽喳喳了起来。
看见一只白色的鸟,她就兴奋的拍手,看见几尾肥大的江鱼破水而入,她就兴奋的跺脚,看见江边成片泛黄枯萎的芦苇丛她也能兴奋的尖叫上半天。
六娘子颇为受不了她,直觉的拉开了和七娘子之间的距离,结果没想到七娘子兴奋了还不到一个时辰,竟开始晕起了船来。先是说难受想喝水,后来喝水喝不下变成了想吐,结果吐了几次以后七娘子整个人就站不稳了,脸色发白肚子难受,吓的六娘子连连喊了秦妈妈和小杜鹃两人七手八脚的把七娘子抱进了船舱,然后又喂了她一副晕船药,又给她多少喝了些清淡的小米粥,才勉强的稳住了七娘子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这样一折腾,船已经驶离宣城码头好远了,等六娘子从七娘子的船舱出来的时候,早已经过了饭点。
揽月见了她,忙上前将她扶稳道,“姑娘饿了吧,我让厨娘给你去下碗素面吧。”一年前来宣城也是这样,六娘子虽不晕船,可船行摇晃颠簸,她的胃口就不见好,倒是就着蘑菇酱和咸菜能吃下几口素面。
六娘子先前倒是不觉得,被揽月这样一说竟才感觉到饿的荒了,刚想点头,船身忽然剧烈的倾斜了起来,紧接着一个猛的晃动,大起大落间,六娘子一个没有站稳,就直直的往后摔去。
“姑娘!”揽月急的顾不得自己站不站得稳,连连眼疾手快的去拉六娘子,结果却是和六娘子一起跌坐在了船沿边。
眼底是滚滚的江水,冒着寒气,深不见底,幸好船沿的护栏高、间隔密,生生的拦住了六娘子和揽月,不然只怕如此剧烈摇晃下,只稍一个重心不稳,就很有可能直接摔到江里去。
六娘子脸色有些发白,感觉船身稳了下来后,她害怕的连连往后挪了挪,然后艰难的爬了起来,扶正了慌乱中险些掉落的钗环道,“快,快去看看七娘子有没有事儿。”
揽月忙点了点头,然后喊了一句,“姑娘您自己当心。”说着她就踉跄着爬了起来然后往船舱跑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前面有慌慌张张的小厮不顾礼节的跑了过来,结结巴巴的道,“姑…姑娘…咱们的船、被被、被别人的船给撞了。”
六娘子脸色一沉,站直了腰身道,“且去看看怎么回事,是谁家的船,责任在谁,咱们的船有没有被撞坏,还能不能动。”
“是…”小厮得了令连连转身要跑。
六娘子却厉声喊了一句道,“好好走,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小厮一怔,哭丧着脸笑了笑,到底是缓了步子。
片刻后,六娘子已经整了衣衫,稳稳的端坐在了船中央的敞厅里,热茶压惊后,她总算觉得是没有之前那般后怕了。
揽月和秦妈妈在左右服侍,揽月说七娘子没事儿,晕船晕的云里雾里的她根本没感觉到船被人撞了。秦妈妈则细细将船头的情况告诉了六娘子,末了不免有些气愤道,“那家船也不知是怎么开的,河道这么宽这么大,竟还会生生的往咱们的船上撞,索性船没什么大事儿,只是磕掉了一些木漆,有两处小的破损,不然这大冷天的,可怎么办!”
“可问清楚那船上是否有人受伤没?”
“姑娘倒是菩萨心肠,他们撞的咱们,受伤不受伤都是他们自找的。”揽月跺了跺脚。
六娘子汗颜道,“算了,人没事儿才是万…”
可话还没说完,外头就有小厮跑了进来喘着气道,“姑娘,那边船上有人过来了,说要赔咱们银子。”
六娘子一愣,忙对揽月道,“你去喊了陈伯过来,对面要来人,也总是要有个人去应付的。”
揽月点点头,转身出了敞厅,六娘子见状,便用手抵着额头对秦妈妈道,“妈妈去让厨娘给我下碗面吧。”本就过了饭点,后又受了惊吓,眼下六娘子已是饿得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了。
秦妈妈点点头,一边搀着六娘子出了敞厅往船舱走,一边轻声道,“姑娘先回去歇歇,下面很快的,一会儿就有的吃了。”
六娘子微微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和秦妈妈一同低头进了船舱。
本六娘子以为这事儿就能这么过去了,两艘船似乎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对方又愿意主动前来赔偿损失,虽自家的船上无人受伤船未大损,但六娘子觉得对方的态度不错,这点多少让她舒服了许多。
可偏偏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香菇焖肉面还没有吃完,陈伯就急匆匆的敲开了六娘子舱房的门。
“姑娘!”素来沉稳的陈伯此刻看起来有些激动。
六娘子搁了筷箸,抹了抹嘴道,“怎么,对方是不是有不情之请?”
陈伯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姑娘,那是顾家的船。”
“顾家?”六娘子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还在想宣城哪个顾家是她认识的,结果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的炸了开,整个人的神经瞬间悉数紧绷了起来,“顾家!”
陈伯知六娘子听懂了自己的话,连忙垂了头道,“三少爷在船上,此番是要去宣城的。”
六娘子一个碎步往后退了退,顺着船身的起伏,她一下子跌坐在了身后的长背双柄四方木椅上,脸上的神情凝重而古怪。
所以这才是怕什么来什么么?顾宸玉,也不过一年光景,六娘子却觉得和他背道而驰已是越走越远了。没有了往日的欢喜,没有了往日的亲近,如今面对顾家三郎,六娘子竟想不出该用怎样的姿态去迎接他的出现,又或者,她现在到底应不应该私下再见顾家三郎。
恍惚间,三娘子只觉得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腾,紧接着她竟半刻也忍不得,“哇”的一下将之前吃下去的面全部吐了出来。
一时之间,六娘子的舱房乱做了一团,有忙着打扫的,有忙着给她倒茶漱口的,有扶着她往床榻边带的…不过混乱中,六娘子却仿佛看到了一抹舒韵朗朗的身影,温润如玉,翩翩有神,那模样,竟如她五岁那年第一次见顾宸玉时一模一样。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六十章 豆蔻香•回首又见
直到看到顾宸玉的那一刻,六娘子还有些恍惚,仿佛置身梦中,似醒非醒的极不真实。
记忆中的顾宸玉一如眼前这般,仿佛这一年以来他丝毫的没有变化。一袭简单的素色长锦衫,衣襟上绣着繁复的暗银花纹,袖口的那一圈灰鼠皮毛亮而不油,成色极好,腰配玉带,绣穗长落,一身的风流韵致似是从骨子里透出一般,清雅循循。
可仔细端看他的眉眼,六娘子发现顾宸玉还是不一样了。没了往日的略略青涩,没了之前的浅笑默默,眼前的顾宸玉,已经是一个挺秀高颀的翩翩公子了,那高贵清华的风韵让六娘子感觉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疏离。
“阿遥…”两人对视良久良久,终究是顾宸玉先开了口。
六娘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扬起了嘴角道,“宸玉哥哥。”
其实,若按着大周礼俗来说,六娘子眼下已到了要男女设防的年纪了。可明知不可为,但六娘子却还是想在私下见一见顾宸玉。
说来可笑,原本她千方百计的想离开宣城,是为了顾宸玉,而如今她这般不管不顾的出来相见,还是为了顾宸玉。
“你…没事吧。”顾宸玉上下打量了一番六娘子,眼露关切的问道。
六娘子心一沉,点头道,“船上的人都没事儿,不过,顾家的船怎么会撞上来的?”
顾宸玉脸色一暗,带着歉意道,“掌舵的人打了个小盹,等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六娘子不禁哑然,“幸好我们两艘船的速度都不快,不然今儿肯定是要出事的。哥哥出门在外,用的人也当仔细调教过,不论是我船上亦或者是哥哥船上,若是今天闹出了人命,总是棘手的。”
六娘子话音刚落,却见顾宸玉正微低着头怔怔的看着自己,她不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顾宸玉摇了摇头道,“总觉得你似长大了,说话做事都是这般张弛有度的了。”
六娘子轻轻的笑道,“这一年…发生了不少事儿。”
“是啊,信里你有说过。”顾宸玉故作轻松道。
六娘子抬头,将面前的顾宸玉看了个仔细,然后沉了声音道,“信中提及的不过尔尔。”她一边说,一边缓缓的落了座,然后替自己和顾宸玉各倒了一杯热茶。
两人是在敞厅见面的,这是六娘子的安排,既能说上话,又能因为这宽敞明亮窗门全开的地方而避了嫌。眼下船是靠着河岸暂时落锚停着的,所以那河浪拍打的声音就源源不断的传入了六娘子的耳中,听得久了,竟能听出长短的韵律来。
面前站着的顾宸玉迟迟不开口,六娘子也不催他,听着水浪声小口的喝着茶,狠狠的将心中那呼之欲出的质问给压了下去。
半晌,顾宸玉才开口道,“这一年,你过的好吗?”
六娘子点点头,“好,不愁吃穿、姐妹和睦,自然不错。那宸玉哥哥在幽篁寺游学可有收获?”
“见识颇多。”顾宸玉脸上闪过一抹不太自然地尴尬,随即又闭了嘴。
六娘子见状,不免在心中微微的叹了口气。难怪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顾宸玉原本就有这习惯,但凡是他没有想好的话他便是死也不会说出口的,不管你在一旁着急不着急,他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处事风格,丝毫不会在意你心里舒服不舒服。这种性子说的好听是细致周全,可说的难听些其实就是自我主义。
“索性虽然有些小意外,不过船没事儿。”六娘子不愿再这样没完没了的和顾宸玉对视下去,不由自主的开口道,“我这次是和七妹妹一起去临安大姐姐家过年的,宸玉哥哥这是要去宣城吧。”
顾宸玉微微的点了点头道,“你怎么知道?”
“外祖父说的。”六娘子说着笑道,“说起来上次托哥哥替我找的那本拓贴外祖父已经带给我了,多谢宸玉哥哥。”
“不用…如此客气。”顾宸玉有些不习惯六娘子的客道。
“那既大家都没事儿,我瞧着银子什么的也就不用赔了,回头若是父亲问起,我便同他实话实说,父亲也定是会同意我这么做的。我瞧着天色也渐渐要暗了,想来码头那儿应该早有人候着哥哥了,不如哥哥这就请回吧,也能早些启程,免得让来接你的人担心着急了。”六娘子说着搁下个茶碗站起了身,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阿遥…”顾宸玉有些闷了,眼前的六娘子和他记忆中的六娘子相差甚远,远的不禁让他怀疑面前这娇小清莹的小姑娘究竟是不是他所相识相知的陆云筝了。
“宸玉哥哥还有什么要说的?”六娘子忽然来了脾气,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又觉得委屈难耐,更多的还是想问又问不出口的难受,“你瞧,天底下就是有这般巧的事儿,我要去临安,你要来宣城,半道在运河中间,你的船还能撞上我的船。虽有一年不见,可那几年的情分总不是假的,本应是男女设了防的,我也不忌讳,大大方方的同你见了面,宸玉哥哥倒好,来来回回只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既如此,何不早些散了让我能赶路?”
其实六娘子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她认识顾宸玉的时候早已不是小女孩儿的心态了,她知道古代门当户对的重要性,也知道所谓的两情相悦无非是要长辈的点头默许的,不然即便是再刻骨铭心,只要父母之命一来,那就注定只能是棒打鸳鸯的份。
可她以为自己能分得清,到头来竟却是一团糊涂。事到如今,她竟在见到顾宸玉的时候看出了端倪,原来,自己是想他的,是思念他的,是怨他为何知道自己要另嫁他人而无动于衷的。
这是小女孩儿的心态,得不到和被得不到,都有浓浓的不舍和不依,其实要说六娘子有多喜欢顾宸玉那到不尽然,但终归是青梅竹马,这些年的情分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沈家小四爷…我见过。”六娘子掷地有声的一番话引的顾宸玉惊了惊,再开口,俨然就找到了症结的重点。
六娘子正在同自己较着劲,一听他的话,不免猛的抬头道,“你说什么?”
顾宸玉轻轻的苦笑了一下,终于稍稍恢复了一些平时惯见的从容不躁道,“我也是去了幽篁寺才知道的,原来这一切都是九爷的意思,而九爷有意要娶宁卿,那顾家和赵家就…”
“宁卿…”六娘子微微的退了一步,忽然觉得内心有慢慢的酸楚正在一点一点的往上涌,直淹得她喘不过气来,“所以,你们布的局,便就无所谓牺不牺牲我们?九爷一句话,便是让我嫁谁就嫁谁?你们究竟有没有人问过宁卿愿意不愿意,我陆云筝愿意不愿意!”
顾宁卿是顾宸玉的胞妹,堂堂的顾府嫡女。以前六娘子和顾宸玉走的近的时候,宁卿也会时不时的和他们两个玩在一起。她比六娘子大了两岁,今年满打满算应该刚好十二岁。不过她性子偏沉,更多的时候不爱喧闹玩乐,只爱静静的捧着书卷坐在回廊的栏杆处且听云起云落。偏那时候正是六娘子特别贪玩的时候,是以记忆中她和顾宁卿两人对话独处的次数真的不多。
“阿遥。”见六娘子有些激动,顾宸玉连连伸出了手想像以前那般上前安抚,谁知却被六娘子毫不留情面的一把推开了。
“宸玉哥哥,今日能在这种情况下与你见上一面实属老天眷顾。这一年以来阿遥见了很多,也懂了很多。朝廷中的事儿阿遥不知道,阿遥只知道不管将来面对的是谁,这日子阿遥是要想尽办法的过下去的。我不愿成为你们随意摆放的棋子,我要按照自己的法子把这盘棋给下活了。所以,若是以后阿遥再见到哥哥,只怕就不能如幼时这般喊你一声‘宸玉哥哥’了。”
见顾宸玉眼中闪过一抹伤楚,六娘子继续道,“且先不说人人都夸沈家小四爷是铮铮男儿名震四方,就单说外祖父想入世,我便要想着法子让他老人家顺当。眼下承蒙九皇子看得上我,也承蒙沈家小四爷看得上我,我便要好好的让看得上我的人不用多操心,毕竟事关赵家,也关乎顾家,更关乎那朝堂之上。”
“你…”顾宸玉瞪大了眼睛看了六娘子一眼,随即自嘲的笑道,“到头来,我竟还没有你看的透彻。”
“顾少爷早就看透了不是吗?不然这一年以来,顾少爷的信中为何只谈山水,不谈人情?”再开口,六娘子已生生的唤了称呼。
见顾宸玉失落的摇了摇头,六娘子便是樱唇一咬,横了心道,“既话都已经说了开,那顾少爷便请回吧。一会儿若是吵醒了我七妹妹,只怕更是要多生事端了。”
顾宸玉闻言,紧紧的抿着薄唇,只匆忙的作了个揖,然后转了身,头也不回的就出了敞厅。
不是他害怕七娘子会醒来,而是他觉得话已至此,自己已没有什么资格再在六娘子面前说些冠冕堂皇的贴己话了。而且也正因六娘子什么都明白,所以他更觉得在她的面前无地自容了。
原本他在知道偏巧撞上了陆家的船,又知六娘子也在船上的时候,顾宸玉就一心想要和她见一面。虽然在踏上船板的那一刻他也不知道究竟要和六娘子说些什么,可一年了,哪怕看一眼也是好的。但结果却让顾宸玉很失落,早知如此,他便应该就这样扬长而去的,即便是留个模糊的念想给六娘子,也好过她眼下这般视自己为陌生人。
而六娘子呢,则在顾宸玉那抹翩然清韵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以后重重的跌坐在了椅子上。
原来所谓的青梅竹马,终究没有敌过权位的诱惑,纵使她不愿意承认,可也不得不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她口口声声唤的“宸玉哥哥”,其实早在置身幽篁寺的时候,就已经变心了…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六十一章 豆蔻香•泊船靠岸
接下来的几天,六娘子都是沉着一张冰块脸的,不见笑不见恼,虽面色无波却生生的叫旁人不敢多接近。
其实六娘子是因为心里太乱,所以乏的和人周旋往来,便是如揽月和竹韵这般从小伺候在身边的,她也没精神多去应酬一句。连续三天了,她依然觉得和顾宸玉见过面这件事儿恍惚的太不真实。分明是见过的,却又好像是她自己在做梦一样。
只怪那日他们见的太仓促,两人之间说的话又太过隐晦。索性这些年来六娘子是很清楚顾宸玉的处事态度的,所以哪怕是这样简单的几句话,六娘子都多少探出了他的心思。顾宸玉,不说则已,一旦开口必定是他想清楚了。而知道了他的想法,六娘子自己也就彻底的死了心。
不过这样最好,她和顾宸玉两人本也就没有什么山盟海誓非君不得的承诺,有的不过是在最青涩的年纪所保留的一份最简单的纯真爱慕罢了。若说性子,六娘子有些不耐他事事细求圆满的态度,于其硬凑在一起,不如眼下清清楚楚的说个明白。
这样一想,六娘子心里多少畅快了一些,虽还有些淡淡的失落,不过脸上终于能见到浅浅的笑意了。
船行第八日,周遭的景致终于和之前的略微有些不同了。远眺所及,再也不是连绵起伏的青丘,而是成片成片的高林阔树,河道也变的比之前更为宽直,偶尔还能看到冬捕的渔船摇曳破江,缓缓来去。
江南,即便是入了冬,也有江南独特的风韵,叶落有风,簌簌而震,农乐有境,炊烟袅袅…举目而望,景随船动心随景换,真正是诗情画意令人流连的。
“姑娘,且来尝尝这河鲜,陈伯方才向邻家的渔船买的,渔家说这冬天的白鲩最是肥嫩鲜美,肚肉清蒸,鱼头鱼尾连着身骨下汤,是渔家惯吃的做法。”
秦妈妈这两日都陪在六娘子的身旁,六娘子一日三餐起居饮食皆过她的手,不可谓不细心周到的。
六娘子闻着鲜嫩的鱼肉香,不禁食指大动,拿起了筷箸就夹了一块还冒着热气的鱼肉放入了口中,“好吃。”肉鲜肥嫩,入口即化,六娘子满足的眯了眯眼,点头道,“若是方便,让陈伯再向渔家多买些,也分给大家尝尝鲜。”
“好嘞。”见六娘子欢喜,秦妈妈一直悬在心中的石块终于落了地,不免弯了腰给她装了一碗鱼汤,递到六娘子的手边道,“姑娘前两日瞧着总是闷闷不乐的,好在船上多是咱们自己的人,船头那些小厮护卫没得令也不会随便往里头闯,不过…回头到了大姑奶奶府上,姑娘且要多笑笑才好。”
这话也只有秦妈妈才能说得出口,她是从小看着六娘子长大的,虽不是奶娘却比奶娘要更尽心尽力,且养恩难尽,六娘子平日里对秦妈妈那是极为尊重的。
是以,听了秦妈妈的话,六娘子非但没有恼火,反而舒心的笑道,“妈妈说的是,宸玉…顾家哥哥的事儿,是小六鲁莽了。”
“姑娘做事素来有张有弛,顾家三郎的事儿,其实也无妨,只是姑娘…心思再大,放在脸上,终归要被人捏了把柄的。”秦妈妈语重心长道。
六娘子点点头,“那日,船上的人可都安排妥当了?”
秦妈妈道,“姑娘放心,船上本也就是我们自己的人多,那日顾家三郎上船的时候我同陈伯就支开了七姑娘屋子里的人,且也同旁人传了话,说那鲁莽的船主心有歉意,无论如何想当面赔偿我们,姑娘抹不开面子,便是在敞厅见了见,左右有丫鬟和我这个老妈子伺候着,也不是独处的。”
六娘子笑道,“小六办事急躁,这回也多亏妈妈左右权衡,才不至于出了什么伤及面子的…”
可六娘子话还没有说完,七娘子就从外头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大冷天的,却是气喘吁吁额际冒汗,“你瞧着外头好多渔船都在撒网,拉上来好多的鱼啊,咱们也钓鱼吧。”
六娘子使了个眼色给秦妈妈,秦妈妈就笑着退了下去。待她顺着台阶走出了敞厅,六娘子才板起了脸,装起了长姐的派头说道,“你来前也答应过我要循规蹈矩的,哪儿有你这样一个大姑娘家一直往船前跑的,那么多护卫小厮的,也不知道避个嫌。”
七娘子一愣,忽然捧腹笑了起来,“哎呦妈呀,陆云筝你这一本正紧的模样是有多好笑。”
被七娘子这一嘲笑,六娘子面子上挂不住了,便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道,“你现在倒是不晕船了?”
七娘子拍了拍胸脯道,“我觉着晕船这件事儿胜在适应,你瞧我晕着晕着也就不晕了。”
六娘子一个没忍住,端着鱼汤就笑了出来,“得了,就你适应能力强,来吧,喝碗鱼汤。”六娘子说着新趁了一碗鱼汤端到了七娘子的面前。
谁知七娘子见状连连捏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道,“我才不要喝鱼汤呢,好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