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们就冲一冲!”
他更紧地搂住我的肩膀,忽然又说:“安妮…有消息了…”
“安妮?”
“她马上要过来…”
“太好了,她是该过来的!”
他的声音却颤抖得厉害,他说:“很…很好,她终于回到我的身边,再也不会离开,不会离开…”
西雅图,我回来了(6)
我诧异地抬头看他,只见他面无表情,因为骇人的消瘦,他的眼睛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像是孤零零的鬼魂一样,眼中显现着令人心悸的死灰一样的沉寂,真的是死灰一样,毫无热度,让人感觉面对的是一块冰冷的碑。
我忽然很害怕。
只听得他的声音低而微,梦呓一样地在说:“她终于属于我了,一辈子都属于我了,我们兄妹俩,不,还有阿杰,我们终于就要团聚,团聚。”
“Frank!你在说什么?!”我惊恐地叫了起来。
“帮安妮准备一套她喜欢的衣服,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有,给她准备一顶系着蝴蝶结的帽子,她一生都在寻找的那顶帽子…”
“Frank!”我一把抓住他的皮夹克,“安妮怎么了?你说话啊,她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像是在做梦一样的,喃喃自语:“小静,哥哥在这里等着你,我的好妹妹,哥哥永远守护你,再也不会把你弄丢,回来吧,小静…
《如果可以这样爱续》终结篇:今夜无人入睡(1)
I entered the room.
我走进房间。
Sat by your bed all through the night.
整夜坐在你床边。
I watched Ur daily fight.
我看着你每天与病魔搏斗。
I hardly knew.
我仅仅知道。
The pain was almost more than I could bear.
那样的痛苦是我所难以承受。
And still I hear.
我仍然能听见。
your last words to me.
你给我的临终遗言。
Heaven is a place nearby
天堂是个很近的地方,
so I won't be so far away
所以我将离你不远,
and if you try and look for me
若你要找我,
maybe you'll find me someday
终有一天会遇见。
So there's no need to say goodbye.
所以没有必要说再见。
I wanna ask you not to cry.
我想要告诫你不要哭泣,
I'll always be by your side !
我将一直在你身边!
…
Lene Marlin 在留声机里轻声吟唱着《a place nearby》,柔和平稳的曲调让我混乱的心境渐渐趋于平静,每一句歌词都仿佛唱到了我心上,是的,世界仅有一个房间的大小,我站在屋中,看着床边即将离开我的爱人,我的心是否真的可以平静?但是爱情已经超越了生死,我们的心永远活在一起!
是祁树礼将我从医院赶回家的。
他说等早上了再接我去医院和耿墨池公证结婚。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太阳也失去了光芒,悄然让给了月亮。
于是这漫漫长夜就只有我一个人守候西雅图的不眠,气温有些低,我打了个寒噤,赶紧用毯子把自己包裹。喝了很多的酒,还是无法让自己入睡。直到此刻我才感悟,西雅图璀璨流转的夜,原来是真的不眠。对于这座城市,我不明白我迷恋它什么,难道就是因为它的不眠?
永远记得,就在二十四小时前,我还跟耿墨池在医院的樱花树下说着话。已经是四月,西雅图的樱花已经开到了尾声,漫天的花雨演绎着最后的生离死别。
天空是阴着的,起着微风。
空气中有湿漉漉的花瓣的味道。
他的头发在风中翻飞,样子已经消瘦得不成人形。从抢救室出来后就一直昏迷,上午醒了,也不知道史密斯大夫给他注射了第几针特效药剂,居然可以让他暂时摆脱那些仪器和管子自由地心跳,自由地呼吸。
但他已经无法走路,一直拿手指着窗外。征求医生的意见后,我用轮椅把他从病房推到了花园里。我数了下,医院一共有九株吉野樱,我把他推到了一株最大的樱花树下。只停留了会,我和他满头满肩就落满粉色花瓣。
他笑着,抖抖地伸手拂去我发际的花瓣。
我半蹲下来,给他修指甲。
可是握着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我的心猛地一颤,又是满眶的泪水,这是一双艺术家的手啊,依然是修长,指关节却突兀地暴起,再也没有敲动琴键时的灵动,再也没有了抚摸爱情时的如水温情,冰凉的,一直凉到我心底去。
只要是跟他在一起,他的指甲都是我修的。都成了习惯。
有时候我一时没想起,他若坐我旁边,翘着二郎腿,也不朝我看,手往我面前一伸,我就知道他是要我给他修指甲了。
“别哭…”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触我的脸颊,给我拭泪。
“墨池,从前给你做事的时候,只觉得是种习惯,心甘情愿,现在才知道,能为自己爱着的人做事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哪怕是有时候你冲我发火,我心里也怄气,可过后还是觉得很甜蜜…你还记不记得,跟你住船屋的那段日子,有一天我烫了个爆炸式的发型回来,还化了很浓的妆,你抓起我就把我拖到浴室去洗,现在想起来,真是好幸福,好幸福,因为你只在意我本来的样子,或者说,你所习惯的样子…
“所以很多时候,我包容了你的坏脾气,因为我也只在意你本来的样子,爱情的样子,即使是暴跳如雷,也比花言巧语让我感觉踏实。可我们两个傻瓜,偏偏都想去改变对方,想把对方打磨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结果,结果两败俱伤,我们还是原来的样子,傻,我们真是傻,浪费了好多时光…但不知为什么,好象也不怎么后悔,爱情或许就是这样的,经历过的,一定是彼此最好的时光,所以你不必觉得难过,无论你远走到何方,一定不要难过,因为你曾给过我最好的时光,墨池…”
我将头伏在他的膝盖上,泪水早就渗进他的蓝色条纹裤子,他环抱着我的肩膀,轻轻拍着,突然感觉头顶的发际凉凉的,仰起脸,原来他也在流泪。
但他没有力气说太多的话,苍白的嘴唇颤动着,嗡嗡的,片刻才说了一句话:“好想…吃你弄的…蒸螃蟹…”
“好,好,我马上就去给你弄。”我站起身,将搭在轮椅上的毛毯盖到他身上,又掏出梳子给他梳头,搞不清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等我给你梳完头,我就去帕克市场给你买最大最新鲜的螃蟹,中午就弄给你吃,好吗?”
他点点头,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送他回病房后,我叫了祁树礼的司机,载着我直奔帕克市场。市场里人头攒动,门口那家店铺的小伙还在快活地给游客表演著名的飞鱼秀,我却无暇欣赏,挤进人群,还是找到老店家Mike,要他给我挑了最大最新鲜的螃蟹。回到湖区的家弄好,拿个保温饭盒装着,我直奔医院,这个时候刚好是中午。
他躺在病床上正在输液。
看到我进去,很虚弱地冲我笑。
《如果可以这样爱续》终结篇:今夜无人入睡(2)
“你看,我弄好了,闻闻,很香的!”我高兴地把热气腾腾的蒸螃蟹取出来,用勺子拨出蟹黄喂给他吃。
我问他:“好吃吗?”
他点点头,缓缓伸出了大拇指。
可是他只吃了一只螃蟹就吃不下了,但精神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午在户外透了气的缘故,他的脸上焕发出奇异的光彩,微笑的眼睛闪烁如星辰,他要我帮他垫高枕头,半坐在了床头。然后,他朝我伸出双臂,“来,抱一抱…”
“别…别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他抱着我,竟然还要我别害怕。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哭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他的心跳如此清晰,一点也不象是生命垂危…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这就是人常讲的“回光返照”。傍晚我从墓地回来,他就再度进入昏迷,被送进了抢救室,真的是回光返照!
四十八小时。史密斯大夫说他撑不过四十八小时!
祁树礼当机立断,将婚礼提前一天举行。他不让我在医院守,要米兰强行把我拖回了湖区的家,第二天天还没亮,彻夜未眠的我就吵着要去医院,米兰说:“穿上婚纱吧,化好妆,Frank的车马上就过来。”
“我要去医院!我要去医院!”我光着脚在地上跳,带着哭腔喊。
“没说不去医院啊,”米兰拖出事先准备好的婚纱,“Frank是说要先接你去医院的,律师在那里等着给你和墨池公证,然后Frank代替墨池陪你去酒店,司仪和宾客都在哪里等着你们…”
我一直在流泪。
米兰给我的脸上扑了一层又一层的粉,还是遮不住泪痕,“你哭什么啊,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该高兴才是。”说这话时她正给我打胭脂。
是,我该高兴。但是,我又如何高兴?三年前,我也是这么满脸是泪地上妆做新娘,当时耿墨池正在日本等待手术,现在我又做新娘,他还是要等待手术。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我是做他的新娘,名正言顺的新娘!
“他真的等不到那颗心脏了吗?真的等不到了吗?”
去医院的路上,我反复念叨的就是这句话,米兰拿着粉盒一路给我补妆补到医院,她说:“生死有命,你们轰轰烈烈地爱了这一场,应该没有遗憾了,考儿,很多时候人都要面对他不愿面对的事情…”
祁树礼在医院门口接我们。
一夜之间,他老了十岁都不止。我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这样衰弱,从来没有过的衰弱。明天他也要做手术的,却在医院守到天明。我主动朝他伸出了手,两手一握,他手心的温暖传达到我手心,让我莫名的感到慰籍和安详。
“律师已经在等着了。”他笑着说。
我手执花球,拖着长长的婚纱裙走向耿墨池的病房,一路吸引无数好奇和祝福的目光,医生,护士,病人,只要遇见的都冲我展露微笑。这感觉跟那次在新西兰举行婚礼时出奇的相似,不过当时我只做他一天的新娘,而今天,我却是做他一世的新娘。
奇迹!耿墨池居然是醒着的。
史密斯大夫说,早上他就醒了,没有给他打针,他自己就醒了。但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半睁着眼睛,无力地看着我,目光从未那么黯淡过,仿佛生命之灯在慢慢的熄灭。在见到我的一刹那,他的嘴角露出笑意,眼角却渗出了泪滴。
我俯身吻去他的泪,握住他的手贴着自己冰冷的脸颊,凑到他耳根轻声说:“你什么也不用说,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地活…还有,我想告诉你,无论过去经历了多少苦难,我从不后悔认识你,从不后悔…”
耿墨池半睁着的眼睛闪烁了几下,更多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他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表情非常痛苦。
“别说,你什么都别说了,我都明白…”我将自己的脸贴着他,让自己的泪水跟他的泪水混和着一起淌下。
他的嘴角露出了永恒的笑意,表情也渐渐平静。
律师拿出结婚文书给我们。其实什么都不重要,我也什么都不在乎了,只为了让他心安。这么多年啊,他到底是我的,一直是我的,谁也不能来夺了去,即使没有这一纸婚书,我还是拥有着他。
祁树礼是理所当然的证婚人,耿墨池一直对他微笑,无限感激,那么的释然,他抖抖地指着枕头下,站在旁边的米兰帮着从里面拿出一个首饰盒。他示意祁树礼过去,把首饰盒递到他手里。祁树礼打开,竟是两枚结婚钻戒。想必他已经知道自己无法去酒店参加婚礼,所以才要昔日的情敌代为行礼。
“你给他戴上。”祁树礼把新郎的戒指递给我,又说,“到了婚礼上,我再帮他给你戴上新娘的戒指。”
我“嗯”了声,给耿墨池戴上戒指,紧紧拽着他的手:“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无论你要去哪里,请让我送你…”
他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笑着点点头。
“墨池!…”我抱着他的身子,泪水顷刻间泛滥成河,颤抖着肩膀心碎得真想随他一起去。米兰连忙拿着粉扑过来,一边给我补妆一边说:“别难过,这是上天的安排,上天这样安排自有它的道理,你应该感激才是,感激命运赐给了你两个最爱你的男人…”说到这米兰也是潸然泪下,她看了一眼耿墨池,继续说,“他们是一体的,就如他们对你的爱,也是一体的,无论以何种方式…”
祁树礼突然在旁边轻咳一声,米兰这才打住,拉起我帮我整理婚纱裙,然后打开门,祁树礼牵起我走出病房。
我一步三回头,我拼命地想要记住那张脸,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我要把他的面容深深地烙在心底,门渐渐关上,他的脸慢慢消失于视线外,门关上了,好象这个故事已经到了最后的结局,一张门隔断了过去和现在,还有未来。
《如果可以这样爱续》终结篇:今夜无人入睡(3)
(我听得到你的心在跳动,但…那是你吗?)
病房外的走廊里站了很多人,大家主动让出一条路为我祝福,史密斯大夫也站在人群里,走过来,给了我一个真诚的拥抱,还说了一句英文,因为精神恍惚,我没听清。
“他说什么?”坐上婚车,我问旁边的米兰。
“他说你很美,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你很幸运。”
我瞪大眼睛看着米兰,瞪了好一会,自嘲地说:“你觉得我幸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