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托盘中细长的匕首,如意惊骇地瞪大了眼:“主子爷,这不是奴婢的,奴婢没有这个。”

“不是你的,那匕首就是从你的衣袖里搜出来的,你还敢狡辩。”李氏看着终于露出畏惧神情的如意,恨恨咬牙:“贱婢,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分明是早有预谋,想要栽脏陷害我,这才演了这一场戏,你做梦,爷一定会查清真相,我什么也没做过,你别想害到我。”

四阿哥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来人,把如意带下去…审!”

悲凄地看着四阿哥,如意没有一丝挣扎地被拖了下去。

“李氏,你今日带人闯进东小院,险些害了茹佳氏,你认罚不认罚?”四阿哥看向跌跪在地上的李氏。

李氏眼睛一亮,急急点头:“爷,妾身认罚。”又一脸陪笑看向茹蕙:“茹佳妹妹,姐姐错了,不该带人闯你的院子,你大人大量就原谅了姐姐这一回吧,姐姐下一回再也不敢了。”

“我若是不原谅李姐姐,就是心胸狭隘,就是不容人是吗?”茹蕙看着目光闪躲的四阿哥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四爷对自己的女人情深意重是没有错的…”

四阿哥脸上红了红,却仍然没脸对上茹蕙的眼神。

茹蕙苦笑:“如今府里只有李姐姐育有两子一女,为着大格格、二阿哥与三阿哥,我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乌喇那拉氏轻叹一声:“家以和为贵,茹佳妹妹懂这个道理就好。”

“姐姐多谢妹妹宽宏,姐姐以后一定再不拦着弘昀与妹妹亲近的。”李氏掏出手绢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水蛇一样的腰肢一扭,便自地上站了起来。

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目光扫过心虚气短的四阿哥、垂目捻动佛珠的乌喇那拉氏、挺直了腰目含得意的李氏,茹蕙唇角轻翘,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叹道:“我肚子里的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受了委屈也是白受…不过,四爷与福晋打算放过害弘晖阿哥的凶手吗?”

一声轻叹,如一声惊雷,震得四阿哥猛地转头看向靠在椅背上的茹蕙、乌喇那拉氏则直接捻断了手中的佛珠串。

“你说什么?”乌喇那拉氏瞋目裂眦,握着扶手的手青筋直跳,脸上表情骇人已极,再无一丝泰然。

茹蕙垂下眼皮,“那柄匕首,四爷还是再找人看看吧…我累了,要回房休息。”

茹蕙将手伸向寻兰,扶着她的手自榻上撑起沉重的身子,不再搭理一院子的人,向着主屋走去。

四阿哥看着茹蕙的背影,一脸的欲言又上。

乌喇那拉氏一脸仇恨地看着托盘中那柄匕首。

路过李氏身畔,茹蕙停下脚步,转头:“李姐姐,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世上,从来没有查不到的真相,只看有没有人查而已。”

李氏抬着下巴:“姐姐我不怕查。”

茹蕙轻笑了一声,转身面对着李氏,十四岁的茹蕙相对于年近三十的李氏,显得矮小、稚嫩、纤弱,怀孕五个月的肚子在旗袍下已显出明显的轮廓,轻抚着肚子,茹蕙目光奇异地看着一脸无畏的李氏:“四爷才二十七岁,他以后还会有许多女人,许多儿子女儿,难道你以后都要像今天这样找着机会就把他们害了?”

“我没有…”

“别说你没起坏心,我不信。”茹蕙眯着眼看着李氏:“孕妇怕惊吓,一不小心就会小产,这你不知道?”

“我…”

“你知道,但你还是带着人闯了进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茹蕙突然抬起手,狠狠抽了李氏一个耳光。

清脆的声音唤醒了乌喇那拉氏沉浸以仇恨里的心恨,也让一院子的人都陷入了呆滞之中。

茹蕙回头狠狠瞪了四阿哥一眼,“受的气,我自己出。”

目瞪口呆看着气势汹汹带着丫头进了屋子的茹蕙,四阿哥心里一阵翻涌,茹蕙眼中的失望,茹蕙对他称呼的改变,茹蕙的委屈…这一切,他都看在了眼里,但是,他还是选择了保护自己的儿子。

惊愕抚着自己被抽的脸,李氏哇一声哭了起来:“爷,她打我,茹佳氏她居然敢打我…”

“闭嘴!”四阿哥一声厉喝,打断了李氏的嚎哭。

李氏不敢置信地看着四阿哥。

“都是你自找的。”四阿哥一脸烦躁:“回你的院子去闭门思过,没我的允许,不许出院子。”

“爷——”李氏还欲再搅缠,却被四阿哥冰冷的目光冻在当地。

目光扫过李氏只是微微泛红的脸颊,四阿哥闭了闭眼:“李氏,若不是看在几个孩子的份儿上,爷不会只禁你的足。”

睁眼看着尤不肯甘休的李氏,四阿哥的眼神变得极其淡漠:“爷不缺生孩子的女人。”

四阿哥的态度,让李氏再不敢夹缠,抽泣着蹲身行了一礼,便欲叫上东院墙下站着的奴仆回自己的院子。

“爷。”乌喇那拉氏突然张嘴:“匕首的事情没查清,李妹妹带来的这些人不能放走。”

李氏瞪大眼看向乌喇那拉氏。

四阿哥没管一脸求助看向他的李氏,转向乌喇那拉氏:“茹佳氏不是无的放矢的人,爷找人好好查查匕首,你审审这些人,分开审,不能让他们串供。”

乌喇那拉氏目中含泪,重重一点头,悲伤地呜咽:“我的弘晖…”

弘晖!

四阿哥抬手捂住胸口,那里的闷痛一阵接着一阵,自弘晖过世,只要想起这个儿子,那痛从来不曾停止过。

拍了拍乌喇那拉氏放在扶手上的手,四阿哥再没说话,起身带着人离开了东小院。

康熙四十四年十月二十八

十月的北京城,寒风凛冽,大雪飘飞。

东小院的百年罗汉松下,四阿哥一脸焦躁地不停转着圈儿,一边不时抬头看向主屋紧闭的大门。

“哇!”

一声婴啼,自屋内传出。

“生了!”四阿哥如释重负。

高勿庸正欲开口恭贺自家主子,却突然动作一顿,“雪停了。”

“嗯?”四阿哥抬起头,看向天空,入目所见,让他脸色骤变…

第55章

阴沉的天空上,厚厚的云层在某种无形力量的作用下,齐齐消失,形成了一片圆形的无云区,一道光柱自无云区投射而下,将整个四贝勒府笼罩在内。

更远的地方,云层涌动,一圈浅痕慢慢出现,隔离出一片狭长椭圆的云区,这片云区的云洁净纯白,异于天上的阴云,又非常巧妙地将无云区包围在了最正中——天空上,出现在了一只巨大的眼睛,这只眼睛,紧紧盯视着京城一隅。

被纷纷大雪充斥的京城,唯有一片区域无一丝飘雪,那里,金光笼罩、如受神眷。

钦天监,将天空异景看在眼内的官员身上暴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从来不曾有一刻,他们能如此直观地看清,什么叫做神目如电。

京城,一个又一个百姓发现了天上的光柱与神目。

一个又一个,人们相继跪倒在尘埃。

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在这一刻的京城,被推至巅峰。

从所未有的深深敬畏,自心底升起——未知的地方,是否正有一群仙神,正事无世细将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收揽于目中,曾经以为天不知地不知的一桩桩一件件阴私,是否都只是他们这些凡人的自欺欺人…

紫禁城乾清宫

“神目?”听到禀报的皇帝猛地自御案后起身,快步走到宫门前抬头仰望。

金色的阳光自天际而下,如同一个圆形的罩子,罩住了京中某一片区域。

“立即去查,光柱下,是京中何处。”

侍卫领命,飞身离开。

皇帝神情凝重,负手站在乾清门前,久久仰望着贯彻天地的金色光柱,脑中无数念头飞闪,眸中,黯色深沉。

一刻钟后,侍卫跪在皇帝身前:“光柱之下,是四贝勒府——只有四贝勒府。”

“老四!”

朕的儿子!

皇帝脸上神情一缓。

“老四…”皇帝仰头思索片刻,无人得见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朕恍惚记得,老四媳妇快生了?”

一直静静跟着皇帝的李德全躬身应是。

“派人去看看。”皇帝下令。

“嗻!”

乾清宫前,皇帝久久仰望着天空中的巨目,终至它完全消弥。

四贝勒府,昏睡了一个时辰的茹蕙醒了过来。

“孩子。”

微微嘶哑的声音,惊动了守在一旁的秦嬷嬷,她快步走到床前,果然看到自家徒弟已醒了过来。

轻柔地抱起放在茹蕙枕畔的襁褓,秦嬷嬷脸上露出一抹和蔼的笑容:“恭喜侧福晋平安诞下四阿哥,呐,看看咱们四阿哥睡得多香。”

就着秦嬷嬷微微倾斜的姿式,茹蕙第一次看到了这个她痛苦了好几个时辰才挣扎着生下来的孩子。

仅仅一眼,茹蕙便确定了,这孩子是她生的。

不是为着孩子与她相似的眉眼,也不是为着那与四爷相似的脸型唇型,仅仅是凭着气息,茹蕙就知道,这是她的孩子。

不知道是被秦嬷嬷的动作惊醒,还是来自母亲慈爱目光的注视,襁褓中小小的孩子扭了扭头,将头转向了茹蕙的方向,然后…缓缓张开。

缓缓,张开了。

“唉呀,四阿哥睁开眼睛了。”一直候在房内侍候的寻兰惊呼。

黑亮、纯净、无辜…新生婴孩的第一瞥目光,落在了自己母亲的身上。

“啊…”

细小、稚嫩的咿呀声,如同唤醒世界的晨钟,在耳边的敲响,让茹蕙的心房随之震动。

伸手将孩子抱在怀里,看着孩子纤长的眉、眼尾上挑的细长眼、小小的蠕动的令指头大的小嘴…茹蕙轻笑出了声。

“呀…啊…”

小小的声音,催促着。

“宝宝饿了。”茹蕙督定。

“寻兰,拧条热毛巾过来我擦擦。”茹蕙头也没抬吩咐大丫头。

寻兰不做他想,动作麻利奉上一条温热的毛巾。

将孩子放在腰腹之间,已为人母的女子没有一丝避忌地宽衣擦拭胸部。

看着抱着儿子哺乳的茹蕙,秦嬷嬷摇了摇头:“你亲自哺育四阿哥,主子爷只怕不乐意。”

“他有什么不乐意的?”茹蕙的目光一刻也不舍得从儿子身上挪开,头也不抬发问。

“除去下层民众,自来没有哪个主子会亲自为儿女哺乳的。”秦嬷嬷叹息一声:“这也是皇家的规矩。”

“规矩!”茹蕙冷笑:“他要是敢拿规矩两字来说话,看我不呸他一脸,若真重规矩,他会在我差点被害后不吱一声?…既然不能为我们母子提供保护,就别想我再事事依从他,为母则强,我再不会将自己骨肉的安危系在他的一念之间。”

看着全心全意注视着儿子的茹蕙,秦嬷嬷摇了摇头——这个徒弟的性子有时候还是太刚硬了些。

一扇隔离门之外,四阿哥负手而立,听着房内女子温柔轻哄孩子的一声声软语,眸色深深。他的身后,高勿庸、苏培盛只恨自己为什么长着耳朵,两人低垂着头,缩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你亲自为孩子哺乳,那奶嬷嬷怎么办?那可都是四爷亲自挑的,难道送回去?”秦嬷嬷试图劝解拧着不肯低头的茹蕙:“还有侍候的宫人,小苏拉…”

“为什么要送回去?”茹蕙抬起头惊讶地看了一眼秦嬷嬷:“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为孩子挑选忠心的仆人,不是他这个父亲该做的?”

门外,四阿哥冷硬的神情一缓,眼中流泄出一丝笑意。

高勿庸与苏培盛同时感到周身一暖。

秦嬷嬷轻轻松了一口气:“自六月后,你一直也不肯见四爷,我还以为你还在生他的气呢。”

“生气呀。”茹蕙的目光再度落回自家咕嘟咕嘟吃饭的儿子身上:“只不过生他的气是一回事,他是我儿子的父亲是另一回事,咱们在一起也四五年了,嬷嬷还不了解我,我不是那不讲理的人。”

“是,你不是不讲理,你是认死理。”秦嬷嬷满脸无奈:“你这脾气不改了,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为什么要改?”茹蕙不以为意:“择善固执,我这都是跟四爷学的…等他什么时候能把脾气改了,我也能改。”

四阿哥的唇角往上扬了扬,脸上却露出了与秦嬷嬷相同的无奈。

“他是爷们儿,你能和他比吗?”秦嬷嬷简单想敲开徒弟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一块铁,怎么就这么不肯转变呢:“爷们儿脾性刚硬那是气概,女儿家性子太硬就是悍妇。”

“悍妇?”茹蕙问。

“对。”秦嬷嬷肯定。

“就算是悍妇,那也是他教养出来的。”茹蕙撇嘴:“他就该受着。”

门外,四爷咬牙,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悍妇还真就是他自己养成的——打相识起,他就一直惯着她,可不就惯出这么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坏脾气吗!

果然是自作自受吧。

秦嬷嬷的目光不着痕迹撇了一眼隔离门。

“孩子都生了,你还打算一直和四爷拧着?”

茹蕙想了想:“我没和他拧,我就是不想理他。”

“这还不是拧?”

“当然不算。”茹蕙有些不乐意地挥了挥手:“唉呀,嬷嬷你就别操心了,等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就搭理他了。”

这一下,不只四爷与秦嬷嬷,就连高勿庸与苏培盛都想抚膺问天——什么时候,茹佳主子的心情才会变好啊?!

京城

随着悬垂于天中的光柱消失,京城之中的人们不仅不曾安静下来,反而有着无数人开始自一座座大宅之中快步奔出,权贵或坐视,或互相打探,皇子们有的蠢蠢欲动,有的准备静观其变。

天上异象何来?何解?最有发言权的只有钦天监,如此,此际的京城最热闹的,自然非钦天监莫属。

看着下属呈上来的一张又一张贴子,钦天监监正抚了抚垂在胸际的白色长须:“多少张贴子了?”

一直坐在一旁的五官保章年不过四十,修眉俊目,一身官袍却掩不住他生就的仙风道骨之气,听着老监正之问,保章年轻笑一声:“一百二十五张。”

老监正拿起一摞贴子上最上面一张:“鸿胪寺?他们参和什么?”

“适才的天象太过惊人,朝贡馆内各国使臣估计也坐不住了。”本职就是记录天象,占卜吉凶的保章正深深吸着气,目中精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