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邹氏心神不宁,偶尔掀起车帘,却连纪泽的影子都看不见,心里愈发憋闷懊恼。

邹氏试探着说道:“看世子的样子,似乎对这门亲事不十分情愿。”

何止是纪泽!她也十分不情愿好吗?

小邹氏强撑着笑容道:“顾氏亡故还不到半年,现在又去顾家提亲,世子重情义,心里大概不是个滋味。心情不太好,也在情理之中。”

世子重情义?

这话骗鬼还差不多!

邹氏在心中暗暗撇嘴。如果纪泽真的念着顾氏,又怎么会早早地打上了许瑾瑜的主意。男欢女爱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昨天晚上顾采蘋投怀送抱,纪泽不也“笑纳”了?这个时候再谈什么情义,实在是可笑!

“有情有义”的纪泽,到了顾家之后,也不好再板着脸。拿出了平日的翩翩风度,叫了一声岳父岳母。

顾老爷略显矜持的嗯了一声。

顾夫人倒是表现的颇为亲热,笑着说道:“快些坐下说话,不必拘束。”

对纪泽这个女婿,顾夫人满意极了。

家世顶尖,品貌出众,年纪轻轻就手握兵权,深得帝心。可惜大女儿没福气,早早的就去了。好在还有小女儿,这么好的女婿,可不能被别人抢走。

虽然顾采蘋思虑不妥,做事太冲动,婚前失贞损了名节。不过这么做也有好处,这门亲事是板上钉钉,无论如何跑不掉了。

彼此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省却了繁琐的客套话,直接提起了亲事。

“......世子的为人品行,你们都是清楚的,我也就不多说了。今日我正式登门提亲,亲家夫人不妨考虑几日,再给我答复。”小邹氏心里怄的滴血,脸上还得挤出笑容:“我过几日再来,听亲家夫人的回音。”

不管怎么说,也没有当场就定下亲事的道理。

小邹氏给足了颜面,顾夫人心中也十分满意,笑着应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蜕变

说完了正事,顾夫人客气的挽留午饭。

小邹氏憋了一肚子闷气,哪里还有心情吃什么午饭,更没心情和顾夫人你来我往的做戏,委婉又坚决的推辞了。

顾夫人见小邹氏去意坚决,也未多挽留,亲自送了小邹氏一行人出府。

刚出了顾家,纪泽脸上的笑容就褪的一干二净,面无表情的骑上骏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邹氏看着纪泽远去的身影,一颗心晃晃悠悠的沉了下去,如置冰窖,一片冰凉。

邹氏看在眼里,故作疑惑地低声道:“妹妹,我看着世子似乎不太高兴。难道他对这门亲事不满么?”

小邹氏回过神来,掩饰的笑了一笑:“怎么会不满意。大概是脸皮薄,有些不好意思。”

......亏得小邹氏有脸睁眼说瞎话!纪泽全身上下有哪儿能看出是不好意思了?

以前邹氏对小邹氏深信不疑,连带着对小邹氏说的话也从未生出过疑心。现在清醒过来,仔细留心之下,自然留意到了小邹氏的异样。

邹氏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挤出笑容附和:“是啊,世子还年轻,脸皮薄些也是难免的。你这个做母亲的,总得多担待一些。”

“母亲”这两个字,又深深的戳中了小邹氏的痛处。

是啊,她是纪泽的继母。

即使是最情热的时候,这个事实也是她心头最大的隐痛和阴影。她和纪泽只能在暗夜里私会,白日在人前要维持着继母和继子应有的距离和生疏。

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要亲自为纪泽操持亲事......

她甚至没有资格流露出半丝嫉意。

小邹氏的心被尖锐的刺划破,鲜血淋漓,痛不可当。笑的有些僵硬:“到底不是出自我的肚皮,我这个继母,也只能多忍让几分。”

邹氏叹道:“是啊,继母难当。这么多年来,真是苦了你了。”

小邹氏扯了扯唇角,实在说不下去了,索性住了嘴。

......

回了侯府,邹氏陪着小邹氏用了午饭,才回了引嫣阁。

许瑾瑜有一肚子话要问邹氏,先吩咐所有人都退下,又特意命初夏在门口守着。

有了含翠的例子,邹氏对这么谨慎的举动只有赞成的份:“瑾娘,还是你细心。当时含翠来引嫣阁,我还觉得她憨厚老实勤快。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竟然包藏祸心。这次又听了你姨母的吩咐,暗中陷害你。亏得你心思敏锐,躲了过去。”

提起含翠,邹氏满心的怒火。

看似忠厚,实则一肚子奸诈坏水。落得被仗毙的下场,真是活该!

许瑾瑜淡淡说道:“含翠不过是个替罪羊,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姨母。”

这次借着小邹氏的手除掉了含翠!将来总有一天,她会将前世所受的屈辱全部“还”给小邹氏。

邹氏一脸歉然自责:“都是我有眼无珠识人不明,不然,你和徵儿也不会遇到这样的困境......”

“你就别再自责了。”许瑾瑜笑着安抚道:“姨母擅长做戏,你被蒙蔽了一时也不算什么。以后多提几分小心。这威宁侯府里的腌臜事,或许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

最后一句,说的意味深长。

此时的邹氏自是听不出来。

许瑾瑜又笑道:“娘,你今天的表现已经大大出我意料了。之前和姨母有说有笑,看不出半点异样。只要这么和姨母周旋下去,料想姨母也不会轻易闹翻撕破脸。只要再熬过几个月就行了。”

邹氏自从嫁给许翰之后,夫妻恩爱和睦。许翰性情方正,别说妾室,连个通房都没有。邹氏前半辈子活的幸福安逸,也没经历过阴暗的内宅争斗,比起阴狠无情的小邹氏来,城府心计都是远远不及。

许瑾瑜对邹氏的性子非常了解,也因此,邹氏今天意外的精彩表现才更令人惊喜。

这一世她的重生,渐渐影响到了身边所有的人。

或许,邹氏会给她更多的惊喜。

“我既是知道了她的真面目,日后说话行事自然会加倍留神。”邹氏的脸上浮现出了坚毅和坚定:“她要是再敢对你动什么心思,或是胆敢算计徵儿,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不会放过她。”

许瑾瑜心里涌起阵阵暖意,忍不住将头依偎进邹氏的怀里:“娘,你能这么想,我心里真高兴。不过,对付姨母的事不用豁出性命,交给我就行了。我自有法子对付她。”

邹氏一怔,反射性的追问了一句:“你要怎么对付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许瑾瑜却不肯细说,避重就轻的应道:“这个你就不用多问了,总之我有法子就是了。”

邹氏见她不肯说,只好无奈的叮嘱:“不管你要做什么,都要谨记先顾着自己的安全。”话语里透出真切的关怀。

许瑾瑜心里一暖,笑着点了点头。

......

隔日,纪妧和新婚夫婿李睿一起回门。

纪妧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初为人妇的娇艳明媚,和李睿一起向小邹氏姐妹行礼问安,又领着李睿一一见了纪泽纪妤还有许瑾瑜兄妹。

一番寒暄过后,纪泽领着李睿去了书房说话,许徵也随着去了。

内堂里,剩下一堆女眷。

小邹氏连着两夜都没睡好,兼之心情烦闷,纵然是满脸的浓妆也遮掩不住憔悴的面色。强打起精神问纪妧:“这两日在夫家可还适应吗?公婆待你和善吗?夫婿待你可还好?”

小邹氏问的客套,纪妧应的也十分客气:“还算适应。公公婆婆脾气都很温和,相公也对我很好。”

到底不是亲母女,一个毫不关心问的不痛不痒,一个漠不在乎答的漫不经心。

干巴巴的问答了几句之后,纪妧开始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小邹氏平日最擅长做戏,不管心中在想什么,脸上一定滴水不漏。可今天,小邹氏面色晦暗心不在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纪妧心中暗暗好奇,试探着问道:“母亲今日心情似乎不太好,是不是府里这两日出了什么事?”

纪泽和顾采蘋将要定亲的事肯定瞒不过去。

小邹氏略一犹豫,便说道:“府里确实有事,而且是一桩喜事。世子和顾四小姐情投意合,昨日我已经陪着世子到顾家提过亲了。”

纪妧:“......”

她没听错吧!

才短短三天,大哥竟然已经和顾采蘋谈婚论嫁了,这也太诡异了吧!大哥明明对顾采蘋没什么好感,所谓的“情投意合”又是从何而来?

“二姐,就在你出嫁的那一天晚上,顾采蘋和大哥在园子里的假山旁私会,被大家都看在眼里。”纪妤迫不及待的将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顾家人当晚就把顾采蘋带会去了。大哥迫于无奈,只能去顾家提亲了。”

纪妧听的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纪妤对顾采蘋没半点好感,语气中满是鄙夷和轻蔑:“亏她也是正经的名门闺秀,连投怀送抱这么无耻的事都做得出来。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子,怎么配嫁给大哥做威宁侯府世子妃?有这么一个大嫂,以后我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

“妤儿!不得胡说!”小邹氏板起了脸,目光凌厉:“我们侯府和顾家正在议亲,很快就会交换更贴正式定亲。顾四小姐很快就会是你的长嫂。你对顾四小姐不得言辞污蔑。”

小邹氏沉了脸,纪妤撇撇嘴,却也不敢再多说了。

纪妧终于回过神来,此事发生的蹊跷,显然别有内情。当着众人的面不便追问,还是找个机会私下问一问许瑾瑜好了。

......

午饭过后,纪妧邀了许瑾瑜到沉香阁。闲话几句后,很快就问起了纪泽和顾采蘋的事:“......三妹说的含糊不清,母亲也不肯细说。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根本不喜欢顾采蘋,怎么会和她在假山边私会?”

许瑾瑜早料到纪妧会追根问底。

那天晚上的事,亲眼目睹的人不在少数。想瞒也瞒不过去,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其实,那天晚上世子原本是约了我在假山边相会,顾采蘋是代替我前去......”

什么?

纪妧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许瑾瑜面不改色的应道:“你没听错。那天晚上,原本应该去赴约的人是我。我不愿前往,顾采蘋换了我的衣裙,又喝了含翠煮的酸梅茶,去了 园子里。那杯茶水里有些问题,顾采蘋和世子就......发生了那样的事。世子占了顾采蘋的清白,总得负责。所以,昨日就到顾家提了亲。”

“含翠已经被姨母命人仗毙。姨母还严令府里的所有下人,不准提起此事。每次妤表妹提起,姨母都会大发雷霆。这些话我私下说给你无妨,当着姨母的面,你可前往别多问。”

纪妧倒抽一口凉气,久久没说话,看向许瑾瑜的目光里满是复杂。

许久,才低声道:“瑾表妹,你是不是还有些重要的事没告诉我?”

第一百二十章 定亲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

大哥怎么会忽然约许瑾瑜相会?含翠怎么会在茶水中下药?还有,许瑾瑜是怎么察觉出不对劲的?顾采蘋又是怎么代她前去赴的约?

种种疑问在纪妧的心头闪过,她紧紧地盯着许瑾瑜,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纪妧冰雪聪明,许瑾瑜早料到表面的“事实”瞒不过纪妧:“妧表姐,以你的聪慧,肯定能猜出端倪来。这件事真正的主谋不是世子,也不是含翠,而是姨母。”

纪妧果然没怎么惊讶,皱着眉头说道:“姨母有意让大哥娶你,直接和大哥说就是了。为什么要用那么龌龊的法子来算计你?”

许瑾瑜是小邹氏嫡亲的姨侄女。小邹氏想让许瑾瑜嫁给纪泽做续弦以便掌控内宅,这也说得过去。可是,小邹氏怎么会用如此不堪入目的手段来算计许瑾瑜?

许瑾瑜平静又坦然的应道:“原因很简单。因为之前姨母暗中向我娘提了亲,被我拒绝了。姨母如意算盘落了空,心中不甘,才会使出那样的手段来。我不愿嫁给世子,顾采蘋却是心仪世子,求之不得,所以心甘情愿地替我去赴约。”

纪妧又静默了许久,然后长长地叹息一声:“你果然一点都不喜欢大哥。”

所以才将威宁侯世子妃的位置拱手让给了顾采蘋。

许瑾瑜淡淡一笑:“是,我没有做世子妃的野心,对世子也没有男女之情。姨母想让我嫁进侯府来,不过是想利用我,也没存着什么好心。我当然不愿受她的利用。所以来了个顺手推舟将计就计。”

许瑾瑜承认的十分坦荡。

纪妧苦笑一声:“换了是我,大概也会像你这么做。我原本盼着你做我的大嫂,看来是不可能了。”

想到顾采蘋,纪妧心里就一阵阵厌恶。

奈何事实就是这么残酷。顾采蘋嫁到侯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管她喜不喜欢,都要接受这个事实!

许瑾瑜看着纪妧,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两人从疏远到熟悉,从彼此防备到默契相投。如果没有前世的阴霾,如果没有纪泽,她们一定会是一对闺中密友。

可惜,这段友情从一开始就被层层阴云笼罩。

她和小邹氏纪泽的仇怨不死不休。她复仇成功的那一天,就是威宁侯府颜面扫地之时。她和纪妧之间,大概也只有反目成仇了......

想到这些,许瑾瑜心里沉甸甸的。纪妧因为纪泽和顾采蘋的亲事,心情阴郁,也没了说话的心情。

两人沉默地对坐了许久。

......

按着俗礼,新妇回门,在娘家不宜待的太迟。

纪妧临走前,和兄长纪泽详谈了许久。具体说什么,谁也不知道。纪妧离开的时候,脸色有些沉重。

“妹妹,你今日和妧表姐是不是说了什么?”许徵忍不住问道:“自妧表姐走了之后,你脸上连一丝笑容都没有。”

许瑾瑜轻叹一声:“妧表姐聪慧过人,有些事根本瞒不过她。我只能说实话。我和她关系再好,终究抵不过她和纪泽的兄妹之情。将来,我和她会渐行渐远,或许还会反目。想到这些,我心里有些难受。”

许徵见不得她这副低落的样子,笑着安抚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因为她,就顺了姨母的心意吧!”

“是啊,我知道这是必然的事。”许瑾瑜笑的有些苦涩:“所以,我心里才更不是滋味。”

许徵怜惜的摸了摸许瑾瑜的长发:“世上的事,总不能两全,总有许多无奈。对妧表姐来说,最重要的人是她的兄长。对你来说也是一样,我和娘的分量比谁都重。是纪泽和姨母先来算计我们,我们只是自保罢了。没什么可愧疚难受的。”

确实是这个道理。

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从来都是另一回事。

许瑾瑜打起精神说道:“大哥,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心情有些郁闷,等过些日子就会好了。离秋闱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你只管专心用功读书,其余的事情一概都不用管。”

许徵笑着嗯了一声。

对他来说,这次的秋闱至关重要,不容有失!他确实要专心准备,不能分心。

眼下小邹氏要忙着纪泽和顾采蘋定亲的事,应该也没什么闲情逸致来挑刺找茬吧!

......

小邹氏确实很忙。

虽说纪泽和顾采蘋定亲的事不宜张扬,要低调进行,该有的步骤确实半点都不能少的。免得失了礼数,被顾家挑出毛病来。

纪泽回了军营之后,对定亲一事不闻不问,所有的事自然都落到了小邹氏身上。

小邹氏一肚子苦水无处可诉,强撑着笑脸张罗定亲的事。

一个月后,两家交换了更贴,正式定下了亲事。

小邹氏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脾气愈发阴晴不定。汀兰院里的丫鬟一个个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不慎挨了板子,落得和含翠一样的下场。

纪泽和顾采蘋正式定了亲事,婚期定在了来年的四月。这个消息没有刻意宣扬,却还是很快传进了各人耳中。

这一日,散了朝之后,秦王特意叫住了纪泽,笑着拍了拍纪泽的肩膀:“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悄无声息的就定了亲事,这样的喜事,怎么瞒的那么紧。怎么也该请我喝上一顿喜酒吧!”

纪泽每次想到这门亲事,就怄的不得了。压根不想提,含糊的应了句:“顾氏走了还不到一年,定亲的事不便宣扬。”

“瞒着别人也就罢了,怎么连我也瞒下了。”秦王和纪泽是嫡亲的表兄弟,平日来往甚密,说话也十分随意:“听说你要娶顾家的四小姐做续弦。那位顾四小姐上次来过秦王府,还是和许二小姐一起落的水......”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纪泽脸色更微妙了。

当日顾采蘋落水,丑态毕露,被众人都看在眼底。当时他根本没有救她的心思,眼睁睁地看她出了丑。

当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得娶她过门。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哼!他那个时候就应该做些手脚,让顾采蘋永远待在水塘里。

秦王心思敏锐,很快就察觉出纪泽的情绪有异,半开玩笑的试探道:“别人定亲都是满心欢喜,你倒是与众不同,不但没高兴,还冷着一张脸。怎么,难道这门亲事你不情愿?”

纪泽立刻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殿下多心了。”

家丑不可外扬!顾采蘋纵有千般不好,以后总得嫁到侯府来。而且,那天晚上的事实在不愿启齿。

纪泽避而不谈,秦王也不好再追问,笑了笑就扯开了话题:“父皇今日在朝上定了秋闱的主考官,是国子监祭酒曹大人。看来,曹家很快就要挤满了登门求教的学子了。”

提起秋闱,提起曹大人,当然少不了要提起即将参加秋闱的许徵。

“许徵近来可曾出过府?”秦王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虽然语气淡然,眼底的亮光却出卖了秦王的真实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