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国庆干什么?】

野:【只放一天假, 可能睡觉,也可能看书】

野:【你呢?回家的票买了没有?】

曲燎原打了几个字又删掉,要告诉宋野, 他正在去香港的路上吗?

野:【人呢?】

星火:【在】

野:【不想理哥哥了?】

星火:【没有】

野:【昨天哥哥电话里对你态度不好, 别生哥哥气】

星火:【没有生气,是我不好, 我不会说话】

野:【就是,你都说的什么东西】

曲燎原:……

野:【一个月联系不上, 我想你快想疯了,结果一联系上, 你就教我怎么和别人交朋友】

野:【我要是学会怎么交朋友了,还理你干什么】

星火:【[哭][哭]我知道错了】

野:【接电话方便吗?给你打过去,我打便宜】

旁边有其他乘客在打牌, 小孩在哭, 小长假高峰,火车的过道里都站满了人。

星火:【不太方便,别打了,就这么说吧】

野:【买到回家票了吗?】

星火:【没有,不好买, 不回去了】

野:【那小长假有什么安排?】

星火:【去玩】

野:【去哪?和谁?】

曲燎原想象他问这两个问题的表情,一下笑了,这个小心眼,小心眼。

星火:【就北京周围逛一逛,还没说好和谁一起】

野:【人肯定很多,到时要看好自己东西】

曲燎原把放在桌上的背包抱在怀里,继续打字。

星火:【我知道,不会丢东西的】

野:【我得去上课了,晚上方便了给我来个消息,我给你打过去】

曲燎原决定不告诉他真相了,而且手机也不能一直用,会没电,火车上的插座很少,而且电流不稳定,他怕会把手机充坏。

星火:【晚上看情况,如果我没有给你发消息,就是不能打电话了】

野:【好】

野:【那哥哥先去上课了】

野:【爱你】

星火:【我也】

与宋野聊完,他按着网上教的,发短信给电信10000号开通国际漫游业务,不然到了香港就不能用手机。

然后关了机,保电量。

列车到河北南部后,他给一位抱着孩子的大姐让了座位,晚上十点到郑州,大姐下车,他刚坐下,又上来一位走路都不怎么稳的大爷,他又让了座。大爷要到安徽,明早才能到,曲燎原索性去了车厢连接处,把背包垫着坐在了地上。

半夜他睡着了,被乘警叫醒查身份证,还是因为发型,他低头看不到脸,乘警起疑把他当成刑满释放人员那一类人,他一抬头,乘警就发现他是个学生,问他要了学生证看,知道是未来的“同行”,与他聊了几句,看他票面知道是让座给了别人,还说他:“傻小子,别人站是站一段路,你要站到终点站,三十多个钟头呢。”

第二天早饭时间,列车员找到曲燎原,给了他一兜热腾腾四个大包子,说是乘警大哥经停车站时下去帮他买的,请他吃。

包子吃完了。曲燎原躲进厕所里,从背包最深处翻出钱来,拿了十块钱揣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想再遇到乘警大哥时给他,后来不知是换班还是别的原因,直到下车他都没见到那位乘警大哥,只好托列车员转交了。

北京到深圳,近两千公里的路程,乘坐普快列车全程需要二十九个小时,但一路上列车除了正常停靠车站,还因为铁路临时调度而中途停等了三四次,最后抵达深圳时,比原定时间延误了近十个小时。

这趟车一直到从北京出发后的第三天早上五点半,才终于到达了深圳。

曲燎原随着人流出站,来之前他上网查过,知道深圳站与罗湖口岸很近,步行可达,出站后看了指示牌,发现很多人朝口岸那边的方向涌动,忙也跟在人家后面,怕走错,还一直留心看着路旁的指示。

六点半这里才开闸通行,但因为是小长假第一天,前面已经排了比较长的队。等到点开闸,曲燎原排队顺利过了关,已经早上七点多了,他又按照自己提前做好的笔记路线,去坐东铁线火车,到红磡后再转车去尖沙咀,下车后有点迷了路,在站内转了半小时,问路又听不懂别人说什么,最后遇到一个内地来玩的游客,人家来过很多次,指了路给他,他才顺利换乘了地铁去中环总站,最后坐小巴士,在港大大学堂外下了车。

2009年10月1日,上午10点40分。

放了国庆一日假,和宋野同住的舍友也不在舍堂。

宋野在只有他一个人的空间里更自在,难得没有早起晨跑或读书,九点多才起来,不想出去,在宿舍里煮面吃过,就洗了衣服,打扫卫生。

前天下午和曲燎原在QQ上聊过以后,晚上没等来曲燎原的消息。昨天上午下课后,他看到曲燎原一小时前给他留了言,说:【我在外面玩,怕手机没电,今天也别打电话了】

他给曲燎原发消息没得到回应,又打电话,果然关了机。曲家父母昨晚来电话,问他假期安排、叮嘱他照顾好自己,他问起了曲燎原,高姨也说“他没买到票,没回来,和同学玩去了”。

上一条留言消息到现在已经一整天,曲燎原一直是关机状态。

这人是去哪里玩了?不是说就在北京逛一逛?怎么能把手机玩没电了都没地方充电?

是和谁一起?是和同宿舍那个北京同学一起,还是那个甘肃同学?

口口声声说一个月都只顾着训练,没有时间玩,还一个月就认识了两个好朋友,简直烦死了。

宋野扫了几下地,心里郁闷,又拿起手机来试着打给曲燎原,还是关机,更郁闷地把手机扔下了。

来港这一个月,陌生的环境,崭新的学习方式,不太合拍的舍友,这些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挑战,人生在世,无非适应二字。

他最难适应的不是这些别人觉得困难的事,而是以前一伸手就能碰到的人,整整一个月里,远隔着千里万里不说,还因为封闭式军训全无音讯。

他每一天拍下的日出月落,那些照片里的日月星云,校园,篮球架,图书馆的窗,枝叶草木,甚至是看不到的风,都能让他清楚地记起那一天,他用什么样的心情想念过曲燎原,哪一天的云像只小狗,哪一天的风吹迷了他的眼,哪一天在巴士上有人用普通话聊《亮剑》,哪一天在路上突然闻到草莓棒棒糖的味道,哪一天,哪一天过斑马线时幻听一样听到有人叫“哥哥”,又是哪一天的凌晨在噩梦里惊醒,梦中的残忍画面让他连回忆都不敢。

可是曲燎原根本不懂,说不定还以为他搞这些风花雪月的事,只是一个人太无聊。

他擦了桌子,犹豫了下,又帮舍友也收了收垃圾,出门去丢掉,回来时手机在响,以为又是认识的内地同学在叫他去参加什么social活动,想接起来找理由拒绝掉,拿起手机来看到来电号码,还以为是眼花出现了幻觉。

“喂,”他不怀好意地吓曲燎原,道,“怎么了?我有事要去做,你有话快说。”

电话那头的曲燎原道:“你去做什么?没在学校吗?”

宋野道:“你管我去做什么,只许你去玩,我不能去玩吗?”

“你出去玩了?不是只放一天假?”曲燎原大惊道,“离开香港了?我在你们学校门口……这是学校门口吗?可是没看到门,写着大学堂。”

宋野:“……”

十月一日的初秋天气,中华大地从北向南的温度变化并没有其他季节那么大。

曲燎原从学校出发时,穿了件阿迪达斯的插肩拼色薄外套,里面是件阿迪的黑色短袖T,下装是牛仔裤和黑色篮球鞋。这一身都是暑假里宋野给他买的,试穿的时候宋野说这么搭配好看。

但现在他照着门上的玻璃,发现自己丑绝了。军训这一个月他好好涂防晒了,是没晒伤,但是黑得像涂了墨没洗干净,头发短得没有样子,加上这四十多个小时的车程颠簸,从头到脸都是一层灰蒙蒙,衣服也脏了,还沾了火车上的怪味,加上他自己也出汗,整个人都是臭烘烘的了。

他的位置在大学堂,宋野住在沙宣道的港大第二舍堂村,还要坐巴士过来接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等,只好背着背包坐在台阶上等宋野。过了会儿发现,大学堂好像也是男生宿舍,进进出出都是男生,多数说英文,有的说粤语,他也听不太懂,觉得港大男生都很帅的样子,年轻男生只要五官端正,不矮,干净一点,就都显得很帅,何况港大学生普遍衣品都算很好。

他看被人,别人察觉了,奇怪地看他,他就忙低下头,想减少存在感。

香港于他而言,像“外国”一样。他想,大概别人也觉得和他不是一国的,就看他这脏兮兮邋里邋遢的黑鬼模样,坐在人家门口,想干什么呢?

或许他早上在深圳火车站下了车,该去找个地方洗洗脸,换身衣服才对。宋野还那么爱干净,等下一见他这样,肯定要嫌弃他像个又脏又臭的煤球。

“曲燎原!”还离了一段距离,宋野就看到了他。

他听到声音,忙站起身,跳下台阶来。

宋野脚上穿了双拖鞋,还很大步地朝他飞奔过来,双眼在阳光下无比明亮,脸上还洋溢着灿烂的喜悦。

他很快意识到宋野可能想冲过来拥抱他,忙抬手阻止,道:“别别别……”

宋野到他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朝自己身前一带,另只手绕到他脑后托着,微微一低头,用力地吻住他。

曲燎原惊慌失措了一瞬,被这热情不讲理的亲吻亲到脑袋发晕,耳朵短暂地失聪,周遭完全安静了下来。

阳光好像太耀眼了,他闭上了有点湿润的眼睛。

第137章 异木棉与大吉岭茶

宋野过来时, 是为了能快一点, 才坐了校园巴士。现在接到了曲燎原, 回他自己的宿舍,不用再赶时间了,他就牵着曲燎原的手, 慢慢沿着路边回去。

道旁是矮小葱郁的灌木,道路中央有玩滑板的学生经过,偶尔还有穿行的小巴士。

因为放了一日假, 沿途遇到的人倒并不是太多。

“别人会说你的, ”曲燎原怕刚才的事对宋野有不好的影响,小声道, “刚才住大学堂的男生里,有没有认识你的人?”

宋野倒是无所谓, 说:“不知道,这边大部分人都不太管别人的私生活, 没关系的。”

他说什么曲燎原就听什么,听他这么说就放心地点了点头,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曲燎原偷偷看宋野的侧脸。

宋野换了一个和高中时不一样的新发型, 长短变化不大, 但把额头和耳朵完全露了出来,显得很精神,很帅气,还多了一点和从前不太一样的某种气质。

“看什么?”宋野回头看他,满脸笑意。

曲燎原被抓了包, 不好意思起来,说:“看你……你比以前更洋气了。”

宋野哭笑不得道:“你这什么九十年代的形容词?”

曲燎原道:“反正你好看。”

宋野抓着他的手晃了晃,说:“包重吗?哥哥帮你背。”

曲燎原道:“不重,我自己背着吧。”

宋野笑道:“跟哥哥还客气?拿来。”

曲燎原被他笑得心脏狂跳,说:“不要,包有点脏,在火车上我当垫子坐了。”

宋野顿时蹙起眉,说:“你坐火车来的?”

曲燎原一见到他,路上的疲累也忘个干净,全是第一次出门的兴奋,高兴地讲了自己一路上四十多个钟头的经历,最后还揶揄宋野说:“还好我认得方向,要是像你不分东南西北,路上肯定就要走丢了。”

宋野没想到他是这么来的香港,他从来没出过远门,一个人折腾了四十多个钟头!

曲燎原揶揄完又觉得宋野一个人这么远来了香港有点可怜,问:“那你刚来报到那天,找学校顺利吗?有没有迷路?”

“顺利,那天报到的人很多,路上遇到就一起来了。”宋野心情复杂地说,“坐了这么久的火车?!你……你是怎么想的?!”

他的意思是说曲燎原如果是为了省钱而没买机票或卧铺,根本没有必要,不过小长假的票想必是不好买……四十个小时!还要过关和转好几趟车,曲燎原又听不懂粤语,天啊。

曲燎原却道:“怎么也没想,就是想来想当面和你说,我想你了。”

宋野:“……”

“你拍的那些照片我都看了,”曲燎原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看着就想哭,你拍的时候,哭了吗?”

两人正走到路口转角处,宋野又与曲燎原接了一次吻。

路旁尽是十月里盛开的异木棉。

到了宋野的宿舍,第二舍堂村,李兆基堂。

港大宿舍都以人名命名,二村离主校区不算太远,时间不紧张就步行过去上课,赶不及的话校园巴士也很多,再不然打车也可以,很方便,基本上也就起步价的样子,碰上有同学拼车,每个人两三块就够了,比巴士还划算——宋野详细地对曲燎原做了介绍,连香港的士收费表都介绍了一遍。

这不是很常见的宋野。但曲燎原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并且很喜欢他这样喋喋不休的样子。

如果宋野去公大看他,他怕也是要带着宋野到处去介绍自己生活里的点滴,说不定连自己早上更喜欢蹲哪个厕坑都要讲给宋野听……会被宋野打吧。

电梯上楼的时候遇到了两个女生。

曲燎原瞪圆了眼睛:女……女生!不是男生宿舍吗?

女生们向宋野say hi,宋野也回了一句。曲燎原以为是认识的,还很紧张,怕自己会给宋野丢人。结果人家女孩们自顾自聊天,到了楼层就下去走了。

“她们不是你的同学吗?”曲燎原问。

“不认识,好像见过两次?我也忘了,宿舍不按专业分,随机打乱分的,我舍友是学人文学科的。”宋野介绍说,“从二楼到十楼是女生层,再上面就都住男生,一楼有多功能活动室,有钢琴和乒乓球台,还能当自习室用,提供无线网络,十六楼有洗衣房,还有个大露台,晚点带你上去看看,风景很好。”

曲燎原点头,期待地说:“我想看看,都想看看。”

还有一层就要到了,在电梯发出提示音之前,宋野飞快地亲了曲燎原一下。

宿舍是两人间,房间不大,摆了两张床、小衣柜和书桌以外,就很拥挤了,但好在是有独立卫浴。

每一层楼层有一间pantry,提供泡茶煮咖啡的器具,也有烤箱电磁炉等简单炊具,学生可以自带锅具过来做饭。

这里是和公大完全不同的生活氛围,和内地多数高校也有很大区别。曲燎原能感觉得出来,宋野对这里的环境还是很喜欢的,想想倒也的确是很适合他的性格和习惯。

宋野的舍友是香港本地人,家离学校还很近,住校是为了“更好地融入新生活”,其实和家人感情很好,隔三差五就回家去住。放了假自然更不会回宿舍来住。

曲燎原进宿舍里后,一眼就看到宋野书桌上,并排摆了两个相架,一张是宋野小时候和父母的合影,还有一张是今年暑假和曲家三人在北戴河拍的四人合照。

宋野帮他把书包挂在门口衣架上,反手锁了门,便过来要抱他。

“等一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曲燎原知道要做什么了,蓦然红了脸,推着宋野的胸口不让他靠近。

宋野不认为曲燎原会拒绝他,开玩笑道:“还等什么?等我舍友回来围观吗?”

曲燎原:“我……我……”

宋野:“???”

“我太脏了,一身臭味,”曲燎原觉得丢脸极了,问,“你舍友介不介意外人在你们宿舍洗澡?”

“哪有外人,你是我内人。”宋野一边说,还一边凑过来闻他,说,“没有臭,你胡说八道,路上喝牛奶了?怎么一身奶味?”说着就亲他脖子。

曲燎原才不信自己有奶味,被亲得要有反应了,吼道:“别亲我!让我洗澡!”

宋野放他去洗澡,指了自己的沐浴用品和浴巾让他用,还拿了身干净睡衣给他。

然后宋野出来给舍友发短信,问舍友什么时候回来,得到了【明晚或许回去,何事?】的答复。

宋野知道对方今天是不可能回来了,回了句:【我弟弟从内地来了,来宿舍做客一下,晚上不留宿,和你讲一声】

舍友:【ok,have fun】

妥了。

宋野放下手机,把自己的床重新铺了一下,床头有可能被撞到的东西收了收,站在床边检查了一下,好像可以了。

突然他又想起,拉起T恤领子闻了闻自己,早上起床洗过澡的,但感觉出门跑了这一趟也好像有点味道,去开柜子找出一个盒子来,里面是开学迎新派对上抽到的礼物,一小支大吉岭茶男士香水,他只拆开闻了闻,还没用过,当时抽到的时候,听别人说这是男友香,他就隐约联想过一些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能用到。

浴室里,曲燎原洗完澡,对着镜子看自己,短头发是没救了,穿公大校服的时候还好,换其他衣服怎么看都很像个愣头青,还有被晒黑的肤色是无论如何洗不白的,不过宋野也没嫌过他黑,好像脸上有点胡茬,摸着也不扎手,不刮倒也不碍事,算了。

他穿了宋野的短袖短裤睡衣,洗涤剂味道之下还有一点宋野的体味,很熟悉,令人想念。

他从卫浴间里出去,闻到室内有很淡的香味。

“好香,”他问,“这是什么味道?”

宋野坐在床边,深深地怀疑自己是没控制住喷多了,有点崩溃,强装镇定道:“别管闲事,你过来。”

曲燎原便过去,挨着宋野坐下,宋野侧过脸来,两人自然地接吻。曲燎原本来就已经有点那个,亲了数秒就险些不行,十九岁的男孩,军训整整一个月都没有过。

他怕还没那个就那个了……就躲开宋野的嘴唇,没话找话地说:“哎?是你喷香水了吗?太香了。”

宋野:“……不好闻吗?”

曲燎原吸了下鼻子,说:“也不是,挺好闻的,比我闻过的其他香水都好闻。”

“你还闻过什么香水?”宋野板着脸道,“这怎么就好闻了?”

曲燎原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想了想说:“反正你喷了就好闻,可能是因为你本来就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