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已经被慑魂术正面击中,这个被控制的人居然还能抗拒!

来不及多想,知道不能给对方喘息,杀手瞳立刻合身前扑,手里的短剑刺向对方心口。然而只听得“叮”的一声,他虎口再度被震出了血。

墨魂剑及时地格挡在前方,拦住了瞳的袭击。

地上的雪被剑气激得纷纷扬起,挡住了两人的视线。那样相击的力道,让已然重伤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眼里盛放的妖异光芒瞬间收敛,向后飞出去三丈多远,破碎的胸臆里一股血砰然涌出,在雪里绽放了大朵的红,随即不动。

龙血珠脱手飞出,没入几丈外的雪地。

霍展白踉跄站起,满身雪花,剧烈地喘息。

雪鹞还站在他肩膀上,尖利的喙穿透了他的肩井穴,扎入了寸许深。也就是方才这只通灵鸟儿的及时一啄,用剧烈的刺痛解开了他身体的麻痹,让他及时格挡了瞳的最后一击。

终于是结束了。

他用剑拄着地,踉跄走过去,弯腰在雪地里摸索,终于抓住了那颗龙血珠。眼前还是一片模糊,不止是雪花,还有很多细细的光芒在流转,仿佛有什么残像不断涌出,纷乱地遮挡在眼前——这、这是什么?是瞳术的残留作用么?

他握紧了珠子,还想去确认对手的死亡,然而一阵风过,衰竭的他几乎在风中摔倒。

“嘎!”雪鹞抽出染血的喙,发出尖利的叫声。

明白了——它是在催促自己立刻离开,前往药师谷。

风雪越来越大,几乎要把拄剑勉强站立的他吹倒。搏杀结束后,满身的伤顿时痛得他天旋地转。再不走的话…一定会死在这一片渺无人烟的荒原冷杉林里吧?

他不再去确认对手的死亡,只是勉力转过身,朝着某一个方向踉跄跋涉前进。

反正,从十五岁进入江湖起,他就很少有将对手赶尽杀绝的习惯。

大片的雪花穿过冷杉林,无声无息地降落,转瞬就积起了一尺多深。那些纯洁无暇的白色将地上的血迹一分一分掩盖,也将那横七竖八散落在林中的十三具尸体埋葬。

巨大的冷杉树林立着,如同黑灰色的墓碑,指向灰冷的雪空。

※※※

白。白。还是白。

自从走出那片冷杉林后,眼前就只余下了一种颜色。

他不知道自己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跋涉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只是一步一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头顶不时传来鸟类尖利的叫声,那是雪鹞在半空中为他引路。

肺在燃烧,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灼烤般刺痛,眼前的一切更加模糊起来,一片片旋转的雪花仿佛都成了活物,展开翅膀在空中飞舞,其间浮动着数不清的幻象。

“哈…嘻嘻,嘻嘻…霍师兄,我在这里呢!”

雪花里忽然浮出一张美丽的脸,有人对他咯咯娇笑:“笨蛋,来捉我啊!捉住了,我就嫁给你呢。”

秋水?是秋水的声音?…她、她不是该在临安么,怎么到了这里?

难道是…难道是沫儿的病又加重了?

他往前踏了一大步,伸出手想去抓住那个雪中的红衣女子,然而膝盖和肋下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只是一转眼,那个笑靥就湮没在了纷繁的白雪背后。

奔得太急,枯竭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在三步后颓然倒下。

然而他的手心里,却一直紧紧握着那一枚舍命夺来的龙血珠。

“嘎——嘎。”雪鹞在风雪中盘旋,望望远处已然露出一角的山谷,叫了几声,又俯视再度倒下的主人,焦急不已,振翅落到了他背上。

“嚓”,尖利的喙再度啄入了伤痕累累的肩,试图用剧痛令垂死的人清醒。

但是,这一次那个人只是颤了一下,却再也不能起来。

连日的搏杀和奔波,已然让他耗尽了所有体力。

“嘎嘎!”雪鹞的喙上鲜血淋漓,爪子焦急地抓刨着霍展白的肩,抓出了道道血痕。然而在发现主人真的是再也不能回应时,踌躇了一番,终于展翅飞去,闪电般地投入了前方葱茏的山谷。

冰冷的雪渐渐湮没了他的脸,眼前白茫茫一片,白色里依稀有人在欢笑或歌唱。

“霍展白,我真希望从来没认识过你。”

忽然间,雪中再度浮现了那个女子的脸,却是穿着白色的蔴衣,守在火盆前恨恨盯着他——那种白,是丧服的颜色,而背景的黑,是灵堂的幔布。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哀痛彻骨,冰冷得接近陌生,带着深深的绝望和敌意。他怔在原地。

秋水…秋水。那时候我捉住了你,便以为可以一生一世抓住你,可为何…你又要嫁入徐家呢?那么多年了,你到底是否原谅了我?

他想问她,想伸出手去抹去她眼角的泪光,然而在指尖触及脸颊前,她却在雪中悄然退去。她退得那样快,仿佛一只展翅的白蝶,转瞬融化在冰雪里。

他躺在茫茫的荒原上,被大雪湮没,感觉自己的过去和将来也逐渐变得空白一片。

他开始喃喃念一个陌生的名字——那是他唯一可以指望的拯救。

但是,那个既贪财又好色的死女人,怎么还不来?在这个时候放他鸽子,玩笑可开大了啊…他喃喃念着,在雪中失去了知觉。

来不及有觉察在远处的雪里,依稀传来了悉索声。

——那是有什么东西,在雪地里缓慢爬行过来的声音。

※※※

“叮玲玲…”

雪还是那样大,然而风里却传来了隐约的银铃声,清脆悦耳。铃声从远处的山谷里飘来,迅疾地几个起落,到了这一片雪原上。

一顶软轿落在了雪地上,四角上的银铃在风雪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咦,没人嘛。”当先走出的绿衣使女不过十六七岁,身段袅娜,容颜秀美。

“绿儿,雪鹞是不会带错路的。”轿子里一个慵懒的声音回答,“去找找。”

“是。”四个使女悄无声息地撩开了帘子挂好,退开。轿中的紫衣丽人拥着紫金手炉取暖,发间插着一枚紫玉簪,懒洋洋地开口:“那个家伙,今年一定又是趴在了半路上。总是让我们出来接,实在麻烦啊——哼,下回的诊金应该收他双倍才是。”

“只怕七公子付不起,还不是以身抵债?”绿儿掩嘴一笑,却不敢怠慢,开始在雪地上仔细搜索。

“嘎——!”一个白影飞来,尖叫着落到了雪地上,爪子一刨,准确地抓出了一片衣角。用力往外扯,雪扑簌簌的落下,露出了一个僵卧在地的人形。

“咦,在这里!”绿儿道,弯腰扶起那个人。

“…”那个人居然还开着一线眼睛,看到来人,微弱地翕动着嘴唇。

“别动他!”然而耳边风声一动,那个懒洋洋的谷主已然掠到了身侧,一把推开使女,眼神冷肃,第一个动作便是弯腰将手指搭在对方颈部。

怎么?

绿儿跟了谷主多年,多少也学到了一些药理皮毛,此刻一看雪下之人的情状先吃了一惊。跟随谷主看诊多年,她从未见过一个人身上有这样多、这样深的伤!

那些大大小小伤口遍布全身,血凝结住了,露出的肌肤已然冻成了青紫色。

这个人…还活着么?

“还好,脉相未竭。”在风中凝伫了半晌,谷主才放下手指。

那个满身都是血和雪的人抬起眼睛,仿佛是看清了面前的人影是谁,露出一丝笑意,嘴唇翕动着,吐出了一声微弱的叹息:“啊…是、是你来了?”

他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将左手放到她手心,立刻放心大胆地昏了过去。

“倒是会偷懒。”她喃喃抱怨了一句,注意到伤者的左手紧紧握着,她皱了皱眉,伸手掰开来,忽地脸色一变——一颗深红色的珠子滚落在她手心,带着某种逼人而来的凛冽气息。

这、这是…万年龙血赤寒珠?!

原来是为了这个!真的是疯了…他真的去夺来了万年龙血赤寒珠?!

可是,即便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她怔了半晌,才收起了那颗用命换来的珠子,咳嗽了几声,抬手招呼另外四个使女:“帮我把他抬到轿子里去——一定要稳,不然他的脏腑随时会破裂。”

“是!”显然是处理惯了这一类事,四个使女点头,足尖一点,俯身轻轻托住了霍展白的四肢和肩背,平稳地将冻僵的人抬了起来。

“咳咳…抬回谷里,冬之馆。”她用手巾捂住嘴咳嗽着,吩咐。

“是。”四名使女将伤者轻柔地放回了暖轿,俯身灵活地抬起了轿,足尖一点,便如四只飞燕一样托着轿子迅速返回。

风雪终于渐渐小了,整个荒原白茫茫一片,充满了冰冷得让人窒息的空气。

“咳咳,咳咳。”她握着那颗珠子,看了又看,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神渐渐变得悲哀。

这个家伙,真的是不要命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小姐,你干吗把轿子让给他坐?难道要自己走回去么?”她尚自发怔,旁边的绿儿却是不忿,嘟囔着踢起了一大片雪,“真是个惹人厌的家伙啊,手里只拿了一面回天令,却连续来了八年,还老欠诊金…小姐你怎么还送不走这个瘟神?”

“咳咳,好了好了,我没事,起码没有被人戳了十几个窟窿。”她袖着紫金手炉,躲在猞猁裘里笑着咳嗽,“难得出谷来一趟,看看雪景也好。”

“可是…”绿儿担忧地望了她一眼,“小姐的身体禁不起…”

“没事。”她摇摇手,打断了贴身侍女的唠叨,“安步当车回去吧。”

然后,径自转身,在齐膝深的雪里跋涉。

雪花片片落到脸上,天地苍莽,一片雪白。极远处,还看得到烟织一样的漠漠平林。她呼吸着凛冽的空气,不停地咳嗽着,眼神却在天地间游移。多少年了?自从流落到药师谷,她足不出谷已经有多少年了?

多么可笑…被称为“神医”的人,却病弱到无法自由的呼吸空气。

“小姐!”绿儿担忧地在后面呼喊,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追了上来,“你披上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