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桑楚笑意不闪,眸色却已是一沉:“湄儿,我今日无用的话已说了太多。”有些恼火想到,这原镜湄今日却是怎的,大反常态,连连出言顶撞,她向来不会怀疑他的任何决定。

原镜湄掉过头去。

萧冷儿看了这半晌,悠然笑道:“烟然和云儿不必担心我,这位、问心殿下虽非正人君子,却向来自视甚高,若非他日当真与我分成胜负,只怕也不会杀我。至于原大美人,你这醋却吃的好没道理,” 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你的问心是什么人,你会不知?即便我送上门,人家也不会要的。”谈笑中七分假,却总也藏了三分真。

庚桑楚摇扇的动作不由一顿,笑容不变,片刻拉了她手便向外走去:“如此,我们先行一步。”

“问心!”原镜湄咬唇看已经走出门那两人,连连跺脚,却无法可想。

现在萧冷儿站的地方就是整个洛阳最大最红的妓院白玉楼最尊最贵的“品花阁”中,她自然知道见不到传说中的圣沨,但依然觉得不虚此行。

无论是谁见到她眼前这么个人,只怕其中至少有一半即便让他们立时去死他们也不会有遗憾的。

萧冷儿年龄虽不大,武功也不怎么高,但她见过的大大小小的美人却实在不少。却连她都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女子实是她生平所见少数几个最美的女人之一。

她并没有穿红戴绿,身上就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黑色丝袍,但看在萧冷儿眼中那衣服简直就如凤凰刚退下的五彩霓裳。她素净的脸上没有任何人工修饰,甚至没有一丝表情,但她眼波一转之下,萧冷儿只觉连站也站不稳了。她就那样随随便便站在那里,高贵气质直如随时都准备接受众人典礼膜拜的公主。

两人就那样面对面站着。萧冷儿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萧冷儿。

良久,萧冷儿倒吸一口气:“楼心圣界四大杀手中的老二还是老三?”

庚桑楚含笑点头:“我家丫头果然冰雪聪明。这位绝世美人便是圣君坐下四大杀手中排行第三、也是洛阳第一名妓馥香浓。”

“当得起,当得起。”萧冷儿猛点头,笑道,“方才我和你们从地宫中上来,发现这里就是白玉楼。我虽然没有来过洛阳,但也听雪珞讲过,知道这白玉楼是洛阳消费第一的金贵地方。楼心圣界的杀手,却是洛阳风光最盛的第一名姝。我们随随便便从一个宫门出来,便是这样一个客似云来的地方。想必这样的出口,地宫中比比皆是,对于洛阳大街小巷的新消息,轻易便能掌握。看来你们在中原潜伏势力之大,更超乎我的想象许多。而且这地宫之势,只怕在洛阳也是绝无仅有吧。”

庚桑楚轻扣她脑袋:“举一反三,聪明的脑瓜子。”

馥香浓皱了皱眉:“她是谁?”

“哎哟哟,美人你可别皱眉。”萧冷儿一脸谑笑,“你这眉头一皱,只看得小生我心都快碎了。”

“她叫萧冷儿。”原镜湄这会儿却又不与萧冷儿斗气了,亦是一脸浅笑,“我见到萧冷儿便在想,这冷儿和香浓,却是谁更漂亮些。问心,你说呢?”

庚桑楚目注萧冷儿,笑道:“你心中既然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

原镜湄笑着点头。

“无聊。”

说这两个字时馥香浓不止面无表情连声音也无表情,萧冷儿却是大白眼加大鬼脸。

庚桑楚失笑:“走吧,去吃饭。”

“等一下。”萧冷儿上前一步,直端端站在馥香浓面前,两只眼睛贼光闪闪,“绣花枕头,原大美人老说本少爷白吃白喝,又怕我呆在你身边随时会一口把你吞进肚子里,本少爷就做点贡献,来给美人姐姐当丫头怎么样?”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俱是大惊失色。萧冷儿却早已叉腰转向庚桑楚:“你不许发问,不许反对,不许说不!”

于是庚桑楚就只剩下苦笑。

再次转过身,手指不正经搭在馥香浓光洁下巴上,某人笑得是叫一个恬不知耻:“怎么样,大美人姐姐,你该不会这么狠心拒绝如此冰雪聪明玉雪可爱的人家吧?”

大美人沉默半晌,在另外两人复杂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好。”

“小姐,请喝茶。”

“哎哟!”

“小姐,请用点心。”

“啊呀!”

“小姐,水果您吃吗?”

“天杀的!”

半晌,萧冷儿手中托盘朝檀木桌上重重一搁,双手叉腰气骂道:“馥香浓,你既然如此看不起本少爷,为何还要答应让我伺候你!”

冰山美人冷冷看她一眼,沉默,沉默,再沉默。萧冷儿又气又恼,正准备放弃,美人冷冰冰开口道:“想要旁人看得起,自己也得有那本事才行。”看一眼满地狼藉,续道,“答应你,自是不忍心拒绝那么冰雪聪明玉雪可爱的‘人家’。”特意强调“人家”两字。

萧冷儿早已气绿了脸,庚桑楚与原镜湄两人却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镜湄边笑边道:“以前倒是小看了香浓,害我一直误以为香浓和圣沨两个没甚情趣的家伙,过一辈子都绝不会懂得‘幽默’二字该如何书写。”

庚桑楚折扇轻摇,笑道:“早已告诫过你不要轻视任何人,人家都是有深度的人,怎能跟你这疯丫头一样整天神神叨叨。”

镜湄没好气瞪他一眼:“就你这家伙多嘴多舌。”虽是嗔怪,语中却甚有甜意。

庚桑楚正待回话,只听“砰”的一声,两人闻声抬头,却见今日最后一盘尚未落地的形状稀奇古怪的糕点已重重摆在自己面前,某人一张脸拉得长长:“我家小姐跟它无缘不要紧,为了不要太浪费,这最后一盘就由两位代劳了吧。”

庚桑楚笑脸可再挂不住,喃喃道:“如果不吃不知道有什么后果?”

萧冷儿依然板了脸不言不语。

庚桑楚满脸苦笑,却已伸手拿了那糕点一块块放入口重,面不改色赞道:“好吃。”

萧冷儿轻哼一声,她下厨是什么水平,自己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庚桑楚面色忽然转柔,再吃得一块,轻声笑道:“所谓千金易得,知音难寻,那日你我一见如故,我至此引你为友,中原人常道为朋友两肋插刀,况且今日只是吃些糕点。冷儿亲手所做,那便是玉蝶珍馐也比了下去。”

馥香浓神色闪过些诧异,看庚桑楚一眼。原镜湄虽仍在笑着,目中却似有其他情绪闪过,喃喃笑道:“千金易得,知音难寻,两位好个君子相交。”

萧冷儿只如不闻,她十年难得下一次厨,自觉为了当好这丫头已然够委曲求全,竟还得到这般效果,本是怒气勃发。但听完庚桑楚这番说法,明知他一次次明明暗暗的提醒两人除了对手也仅是个朋友,原本以为自己好歹也该恼羞成怒,却不知为何,看他说话时真心笑意,便觉整日来气闷情绪刹时全消,偷眼瞄了瞄手上被油渍溅起的几个水泡,想到,他如此真心实意吃自己弄的东西,便再多长几个又有甚所谓。用另一只手拈了块最小的糕点小心翼翼放进口中,下刻立时吐出来,端了茶碗大饮好几口,这才收了满心思绪,抬头已是一脸钦佩的看向庚桑楚:“小楚楚,您老睁着眼睛说瞎话和忍耐的工夫,小的实在望尘莫及。”

庚桑楚折扇一挥,迷人微笑如春晖乍现:“小事情。”

萧冷儿忽然想起一事,道:“今日看烟然,那毒应是已全解了。那日烟然身中奇毒,你呵斥原大美人,却是装模作样,或者那毒,当真是大美人私下加重了量、并非你的授意?”

庚桑楚靠在椅上,半眯了眼,折扇轻摇:“你以为你?”

萧冷儿看他动作:“你心思多变,我怎能猜得透,却要听你亲口说。”

又自摇扇片刻,庚桑楚方道:“我带走烟然,势在必行,却也不忍让她受苦,心里倒有些两难。湄儿最明白我心意,施那奇毒是擅自,但未尝便当真弗了我心思。她既然已经下毒,多说无益,那情形我对有利,后来那几声骂,倒是让湄儿受了委屈。”

原镜湄搁在茶杯上的手不由一顿。

萧冷儿叹道:“无论如何,你虽有那心思,毕竟也不是真的那样做,之后顺水推舟,也并非说不过去。”

庚桑楚睁了眼看她,淡淡道:“你也不必为我开脱,这洛烟然,想必你也猜到她是有些特殊。换了任意一人,只怕我手段更重十倍。”

萧冷儿点头,却知他这话说得在理。

原镜湄似真似假叹道:“问心对小冷儿,当真是细心体贴无微不至。”

萧冷儿只作不闻,向原镜湄笑道:“美人姐姐,早想听听你和我家雪珞的邂逅史,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一五一十详详细细一字不漏的说出来听听,如何?”

原镜湄眼神一转,笑道:“那日我一出现,自打小冷儿知道我和雪珞关系不比寻常,便异常关注,几次三番要求我说与你听。小冷儿这样紧张,难不成与雪珞并非朋友关系那般简单?”

明知她用意,萧冷儿依然甜笑道:“我与小雪珞自然不是普通关系那般简单,美人姐姐居然今天才知道么。倒是美人姐姐和我家雪珞,除了朋友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说出来也好让我先做好心理准备。”

她一口一个“我家雪珞”,偷眼瞧庚桑楚,却还是那副摇着扇子似笑非笑的死样子,不由心中气闷。

馥香浓站起身来。

萧冷儿连忙拉住她:“好好的,大小姐你做什么要走。”

馥香浓冷冷道:“没兴趣看两个女人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

原镜湄冷哼道:“扶雪珞现如今心中只有一个萧冷儿,本小姐可没兴趣吃那等干醋。”

馥香浓淡淡看她一眼,淡淡道:“我说的不是那凭空出来的扶雪珞,”转向庚桑楚,“而是问心。”

此言一出,万籁皆静。

见萧原二女渐渐的越来越红的脸,庚桑楚终于忍耐不住,戏谑看了二女,大笑出声,手中折扇摇得风生水起。

鄙夷地看他一眼,馥香浓头也不回的向园子外面走去。

经香浓一点明,萧冷儿一时心中颇不自在,但觉那醋实在吃得莫名其妙,无心再闹腾,撇撇嘴没好气道:“你爱说不说,不说本少爷还懒得听呢。”

原镜湄不自在比起她有过之而无不及,闻言轻咳两声,简洁道:“我到洛阳也并非近日的事。想必雪珞也跟你讲过,我精通医术与用毒,还有我设陷阱害他再救他之事。他向来爱惜人才,从此交上他这个朋友,有甚好说的。”

心中倒也大致猜到她这番说辞,但萧冷儿心中仍有疑虑:“洛阳是扶家的地方,扶雪珞也是聪明沉静之人,你们相交既然时间非短,他又怎会一点破绽也瞧不出?”

原镜湄看她一眼,神色奇异:“小冷儿不知道么,雪珞在武学上乃天生奇葩,自幼被扶鹤风悉心栽培,在他十岁时便送于山上清修之地研究武学之道。直到三年前,才学成下山回到洛阳他父亲身旁。他为人虽聪慧无双,但心地善良仁厚也是世间少有,加上我自有欺瞒之法,他一向视我为挚友,即便有些疑心,也只当我有说不出口的苦衷,哪会认为我有心害他?”

萧冷儿听得愣怔,只觉心中感触甚为苦涩。这些事,她自是不知道的。扶雪珞虽从来也不曾问过她的经历,却对她事事关注一心护她。而她从未问扶雪珞过往,倒是想到两人平水而逢,君子论交,确不曾想要更深了解他。她从来只知扶雪珞待她的好,直到此刻才知自己待扶雪珞的差,一时心头内疚不已。扶雪珞待她的心意,她从前纵然懵懂,但自从遇到庚桑楚,将心比心,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自认无法回应与他,只作不知,却从未想过他该有多失望。那日她为了顺利离开,出其不意点他穴道,此刻想到他担忧惶急神色,不由更是内疚,半晌长叹一声。

“最重要的是——”原镜湄缓缓道,“我虽是有目的接近雪珞,但待他之情,却发自一片真心诚意,没有半点虚假。冷儿你呢?”

萧冷儿只是听着。

“你有没有真正用心去了解那最爱护疼惜你之人?你对他的心情可用到他对你十分中的一分那么多?”看庚桑楚一眼,镜湄续道,“那日他挟持我前去救依正豪。看见你时他的神色,我与他相识日久,一见之下已是明白。雪珞淡然,对你之情,却已深刻。我本想着你二人倒也天生一对,心中为他欣慰,哪知你却对问心…”说到此顿得片刻,再道“与其对肯本不可能之人这样好,你为何不把这份心思调过头去花在那你真正应该关心之人的身上?”说罢不再多看两人一眼,转身离开。

“湄儿。”

原镜湄停步,却不回头。

庚桑楚皱着眉,精致如花:“你今天是怎的?”

原镜湄似乎呆了一呆,回过头淡淡望他,半晌,转身离开。

萧冷儿上前一步,立在庚桑楚旁边,沉默良久叹道:“大美人今天讲话虽有些不留情面,倒还真是字字珠玑,尽是较真的道理。”

庚桑楚摇扇的动作一顿,转头望她。

萧冷儿叹道:“我虽然对雪珞与云岚几人并无差别,但只故意无视他心意这一着,已然对他不住。”

庚桑楚看了远方,笑意淡然:“扶雪珞人中龙凤,难得对你一片真心,你确该珍惜。日后再见到他,当…”

“日后再见到他,与他也是朋友。”打断他话,萧冷儿侧身而立,并不看他,“感情之事有甚好说,雪珞对我好,我却直到见了、见了你方知他心意。只因、只因我也有了与他相同的心意,却并非是对他。我心里…欢喜了谁那便是谁,其他人都只是朋友。”说罢终于回过头来瞪他一眼,眼眶却已有些泛红,“纵然那人并不在意,也不珍惜,但我心里想着谁,却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他管!”说完调头跑开。

庚桑楚并不起身,只看了她跑远身影,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折扇,面上笑容仍是不变,但眸色转瞬,却不知在想些甚。

是夜。

好容易等到三更过后,萧冷儿确信品花阁中已无一人醒着,终于放心大胆从窗口溜出去。抬头看一下那“品花阁”三字,萧冷儿耸耸肩,这馥大美人也当真奇怪,这名字再平凡不过,她却一副喜欢得紧的模样。

转身萧冷儿轻车熟路向庚桑楚住处走去。庚桑楚向来自信得很,丝毫不觉武功低微的萧冷儿能在这步步有埋伏、处处是陷阱的地宫里玩出什么花样,更不认为她进来之后还能安然走得出去,因此对她全不设防,这几日把地宫里一干重地一一讲给她听指给她看,对她所有的疑问也都耐心解答,甚至连自己书房也亲自带她进去。只可惜——

萧冷儿撇了撇嘴,她其他本事也许当真是只不折不扣的三角猫,但若说到掩人耳目和躲避追踪,她得意地挑了挑唇角,那可是她从三岁就开始每日勤加练习的拿手好戏!

当然最大的可能是,他故意放她来去自由,要么是笃定她将一无所获,要么早已设好陷阱只等她往下跳,这才是庚桑楚的作风。但她明知有这可能,却也不得不冒险。庚桑楚聪明,她却也不笨,若这是他有意提供的方便,她自然好生把握。

在一路光亮和来回巡视的侍从中从容前行,一柱香时间后,萧冷儿已经来到庚桑楚所住的流光苑。擦了擦额上的汗,这鬼地方可真大得惊人,暗骂一声,她迅速溜入其中。

一本本翻着那些案上的黑白册子,大部分都出自于同一人的笔迹,她确定都是庚桑楚亲笔所书没错。这书房虽洁净,但书册摆放却略微凌乱,许多书册角旁都起了折皱和翻卷,想必是经常被翻阅之故,由此可见那人平日甚是劳心劳力。

不知为何,明明是来找自己想要的东西,更清楚他这般勤勉只会对中原武林威胁更大,自那日与他许诺,从此对武林更添了些责任,心底忧虑之余,眼前却无法摆脱深夜里他就坐在自己此刻站立的位置奋笔疾书挑灯夜读的模样,明灭半晌,只晃得心也跟着微微发疼起来。

翻阅半晌,虽是看了不少重要东西,但她眼下最想得到的东西却毫无所获,明知绝没有这样容易找到,仍免不了失望之情。不停假设,若自己是庚桑楚,又会把那东西放在何处?试得几处地方,却依然没有踪影。心知不能在这样停留太久,当然闹开来却是对谁也讨不了好,萧冷儿纵然无奈,却也只有先行离开。

这些日子她早已知道,四大杀手以问心为首,而楼心圣界年轻一辈中最杰出的两个人,无疑就是庚桑楚与圣沨。圣沨的武功据说除了楼心月之外已冠绝魔教,而庚桑楚之聪明绝顶、运筹帷幄也不做第二人选。自他十五岁开始,楼心月便已把整个楼心圣界的生杀大权、日常事务交由他管理,从此专心于武学之上。正因如此,她才可确定,她想要的东西,必定是在庚桑楚手中。

这般一路思索,她一时却忘了择路,等到反应过来,这才傻了眼。要知萧冷儿天纵奇才记忆超凡,唯一的弱点就是不会认路。四处打量一番,竟连亮光也难以看见,正暗暗叫苦之际,却听一阵幽逸琴声传来。

萧冷儿听得呆傻,待清醒过来,双脚已不由自主寻着那琴音方向而去。渐入竹林深处,只觉清香怡人,萧冷儿神清气爽,终于能停下脚步,却已看见林中琴瑟萧笛,随意之态,亦可醉人。而那背对她席地而坐的黑衣人影,萧冷儿屏息半晌,方摇了摇头,她今日,始知什么是真正的风华绝代。

一曲已毕,那人起身,黑袍曳地,黑发如缎,他的一个背影,仿佛有光华万千。

片刻,修长之姿折转,星眸凝于她面。

半空之中仿佛有电闪雷鸣,忽然之间,她只觉天昏地暗。

他的容颜,仿佛在一瞬间照亮了这一整片黑暗的大地,也仿佛一道闪电,从她心脏中央,狠狠划过。

那是一张无伦的脸,仿佛他不该属于这蒙昧的凡间,他该是天上的仙子,在云端低吟浅唱。

那是一张无伦的脸。

他的眉…

他的眼…

他的鼻…

他的嘴…

她张大了嘴,无法相信,呆呆望他。

直到一粒水珠,突然溢出她的眼,划过她的脸颊。直到剧烈的疼痛突然从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传来,痛得她弯下腰去。

记忆中,也有那样一张脸…

那样的眼神…

温柔的,浅浅淡淡的看着她…

娘,娘,是你回来了吗?

我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你。

她双眼眨也不眨凝视着他,任泪水疯狂地蔓延过她的脸,任他美得让人窒息的脸庞靠近,任他冰冷的手狠狠卡住她的脖子。

很久以后,萧冷儿回想,那时,若他当真就那样杀了她,她也不会有丝毫不愿。至少,她如果那时就死了,也可让他和那人少受些折磨。

但他只看她半晌,在她呼吸渐渐困难时,却放开了手,重新坐于那古琴旁边。

琴声再起。

半躺在地上,呼吸逐渐正常,她看着他,不由自主起身,坐在那古瑟的旁边,静静跟上他的琴音。

她依然看他。

他的眉,利如刀锋,不是记忆中的青山妩媚。

他的眼,纵清艳无端,沉寂却并非如水,而是三千尺下无法触及的坚硬的冰。

他的唇,薄如刀削,没有温柔的弧度。

她一遍遍的在心里跟着自己念,他并不是她,他不是她,他们只是长得相似而已。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依然一圈一圈的,疼得彻骨。

一曲终毕,她方清浅一句:“锦瑟无端五十弦。”怔怔地想,这好没有端由的,五十弦。

不知站了多久,萧冷儿心中,却突然明朗起来。这世间,原本少有困扰她之事。眼前这人,那些残留的温柔的影子也正在逐渐淡去。她本不是爱自找苦吃的人。

冲他明媚一笑,萧冷儿正要开口,却突然变了脸色。

一阵极轻微、却因为太过急促而足以让她听见的脚步声传来,飞快的、由远而近。

来不及多想,她已拉了黑衣少年的手蹿入林中,迅速蹲下。那人影顷刻间已掠过来。林中虽暗,却不掩美丽容颜。

“香浓!”萧冷儿几乎叫起来,那黑衣少年却突然反握住她的手。指间凉意迅速传来,她心尖儿上一颤。

馥香浓再不若平日冰山表情,神色焦虑,四周查看半晌,口中不住喃喃道:“明明听见他的琴声,明明听见,怎会,怎会…”呆滞半晌,终于转身而去,眼角似有泪光。

待她走远了,萧冷儿这才站起身来,脑中念头转得飞快,却不忘身边那少年:“神仙大哥哥,我得赶紧回去了,否则一会儿只怕有些麻烦,那个…”她尴尬地乱咳几声,这才看向他,“你知不知道,去品花阁的路,怎么走?”说完巴巴望着他。

黑衣少年面无表情看她半晌,一言不发牵着她向林外走去。

直到灯火通明处,两人这才站住,萧冷儿笑嘻嘻望向那亮光下更光韵流转、让人不敢逼视的容色:“多谢你啦,神仙大哥哥,我走了。”说罢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回头,口齿清晰向他笑道:“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