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冷儿自是开心赌赢这一局,但为着这一句话,心中仿佛有一处地方,被牵得隐隐约约疼痛,微弱,却委实存在。

原镜湄本是打算无论他说什么都一定反对,她笃定了身后那个人,绝不会当真杀了自己。但听到他言辞,不知为何,心中便恍惚起来。待她反应过来,已听萧冷儿道:“如此,那城中中毒之人…”

庚桑楚折扇一合,口中笑道:“我向来不喜受人威胁。”

他虽是在笑,但那般风淡云清压力下,场中却无人再能开口说话。萧冷儿暗叹他迫力之甚,为了那一干性命,却不得不继续周旋:“你原是说了城中之人性命送了我做礼。”

她原本只是随口耍赖,哪知庚桑楚却展颜道:“如此,倒成我欠你。也罢,堇儿不是与洛文靖约了明日,我明日午时便走那一遭,顺便补上小丫头的礼物。”

萧冷儿心知讨价讨到这般,已是庚桑楚极限,识趣得不再要求,却是狡黠笑道:“那我也欠你一点。苏大美人那毒,原本也是明日午时才发作,绣花枕头可千万莫要迟到,我可不愿见到美人为我受苦。”

庚桑楚宠溺看她,笑叹道:“你呀你呀,敢如此与我讨价还价之人,也唯有你这般大胆了,偏生我却当真舍不得取你性命。”

他口中嬉笑居多,听在萧冷儿耳中,却仍是听出一股甘甜的滋味来。

他既已许诺,萧冷儿也乐得大方,对扶雪珞笑道:“你那根树枝凭地委屈了大美人,还不赶紧放了人家。”

扶雪珞一笑松手,洒然退后。原镜湄施施然上前,庚桑楚也自挥手,那队弓箭手再次无声无息退下,依暮云恨恨瞪他一眼,便自扶了依正豪走回萧冷儿身边。

庚桑楚再朝萧冷儿笑道:“今日我原本胜券在握,却叫你扰乱我计划,终究是你占了便宜去,却想要怎生赔偿我?”

萧冷儿挑眉:“你想如何?”

庚桑楚向众人一笑:“那么,各位,明日再见。”说着向外走去。

萧冷儿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腰上一紧,她整个人已被腾空抱起,下意识抱紧那人,她突然清醒过来,怒道:“讨厌鬼绣花枕头,快放我下来!”

绝色脸蛋猛然凑到她面前,笑意盈盈妖气纵横:“再这样没气质的大喊大叫我会选择另外一种非常有效的方法让你叫不出来的。”

萧冷儿立刻闭上了嘴,脸色绯红。

庚桑楚哈哈大笑,左手拥美入怀,右手折扇轻摇潇洒流莹,回首再冲众人一笑,扬长而去。

“到了。”

庚桑楚折扇轻摇,含笑看着脸色黑黑的萧冷儿。

被颠簸了半天一个字不敢说,还以为他会带自己去什么好地方。这一抬头之下,萧冷儿心头怒气却更甚,咬牙笑道:“大爷我五脏六腑都快被移位了,就为了陪你从别苑到观仙楼?”

庚桑楚神色间楚楚可怜:“人家才来江南几天,哪里知道什么好地方,只识得观仙楼乃江南第一楼,心中对你喜爱,这才带你来这边请你吃饭么。”

萧冷儿叉腰骂道:“为了吃个饭你就该颠得我现在反胃得三天三夜也不想吃饭!”

庚桑楚眉目间更显委屈。

萧冷儿看着,明知他装模作样,不知怎的心里却凭自一软,轻哼一声,转身向观仙楼走去。

庚桑楚不解的看着他:“你去哪?”

萧冷儿没好气道:“来都来了,总不至就这样回去吧?赔了夫人又折兵可不是小爷我的风格。 ”狠狠瞪他一眼,“番邦蛮夷!”

庚桑楚颇为开心,也不去跟她计较,笑道:“既如此,咱们这就进去。”

萧冷儿也不知道自己发的是哪门子的疯,竟任由这认识了才不过一刻钟的人牵着鼻子走。更重要的是,他非但莫名其妙第一次在人面前失了主动权和谈笑自若扣下不留人的风格,甚至连一点要找回来的想法也没有。

就像他此刻明明很清楚的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却还是不由自主跟着他往楼上走。

观仙楼最大特色便是高,两人极有默契的直接上了六楼,挑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庚桑楚这才笑道:“你想吃什么?”

萧冷儿眼珠一转,笑嘻嘻道:“你不是有本事得很,怎的现在竟连吃东西这等小事也要问我?”他打定主意一会儿菜上来不管是什么她也要难吃到底。

庚桑楚却不理会她嘲弄,手中悠然摇着折扇:“今日既是我请你,自然要依你的主意,不然凡我这‘番邦蛮夷’点的东西,只怕小丫头通通都不喜欢。”

萧冷儿面上一红,暗骂自己何时只会玩这些三岁小孩的把戏了,竟步步心思都被他轻易看穿,心生警惕之余,暗暗平定心中浮躁,也自悠然笑道:“只怕番邦蛮夷的口味,也是别有一番滋味,本少爷正好趁此机会尝尝鲜,小楚楚只管点便是。”

笑看他一眼,庚桑楚遂唤来身后小二,一一吩咐。

萧冷儿自觉无趣,便随意看向窗外。这一看之下,却不由大大惊艳。她呆在江南的时间其实并不多,这观仙楼虽极为著名,但在她想来也不过是寻常酒楼,却是一次也不曾来过。今日乍见才觉观仙楼位于西湖边缘,本身地势颇高,这楼本身也极高,两人坐于顶端,位置极佳,一眼望下去,非但纵观西湖浩渺,竟还有把整个江南景色尽收眼底之势。其秀丽壮观,自不在话下。萧冷儿一时情绪大好,只觉心旷神怡。已听庚桑楚笑道:“听说这观仙楼原名是‘临江’二字,二十多年前有位文采颇甚的游侠在此饮酒,见西湖美景比同仙境,于是临去时以筷沾酒在墙壁上写下‘观仙’二字。这老板大抵也是想这‘观仙’比‘临江’更有意境,便把店名更了观仙楼。”

萧冷儿回过头来瞧他。

庚桑楚见他疑惑神色,笑道:“番邦蛮夷倾慕中原文化之博大精深,也是正理。既要来江南,自然该提前识得江南文化。”

萧冷儿轻哼一声,目注左手边墙壁,上果然书“观仙”二字,下笔精湛,经二十余年竟仍然神韵饱满。用庚桑楚绝对能挺清楚的声音嘀咕道:“这人内力倒当真深厚,字也写得不错,可惜文化浅了点,‘观仙’比‘临江’有意境吗?恐怕也只有番邦蛮夷会这样认为。”

庚桑楚但笑不语。两人一时无话,只双双看楼外美景。半晌只见一人呈一坛酒向两人走过来,笑道:“鄙人姓赵,乃观仙楼不才掌柜,此为藏地一甲子上等‘女儿红’,天下也不过我观仙楼仅余两坛而已,乃酒中极品,却也配得二位公子好风姿。”

原来庚桑楚方才点菜时只叫那店小二随意上酒,他见这两人一个清丽绝世,一个妖魅无双,却都是让人一见就心驰神怡的人物,只觉没什么能配得上两人光彩潋滟,竟傻头傻脑跑去跟掌柜这般说了。这赵掌柜却也是妙人,一见两人容色大为惊诧之下,竟立时去酒窖拿出珍藏数十年舍不得喝的极品佳酿亲自给两人送来。

眼见周朝伙计与客人神色,萧冷儿心中一动,笑道:“赵掌柜实在客气,但如此大方送来您压箱底的宝贝好酒,只怕不止瞧这妖怪迷死人的所谓‘风姿’而已罢?”

庚桑楚立时抛给他一个大大的媚眼:“原来我在丫头眼里竟然这么有魅力,实在受之有愧。”

萧冷儿急于听赵掌柜的说辞,只给他个白眼就算完事。

赵掌柜有些诧异看萧冷儿一眼,沉吟半晌方道:“小公子好生聪颖。方才一见二位,鄙人确然惊讶,只因二位与鄙人两位故人无论容貌抑或风采俱是神似。二十多年前,鄙人亦在此以两坛陈年女儿红相请他二人。”

萧庚二人闻言同时向那墙壁上“观仙”两字望去。

赵掌柜不由笑道:“两位公子当真不俗。没错,便是二十年前题这‘观仙’二字之人。”

萧冷儿与庚桑楚相视一笑。庚桑楚瞧着萧冷儿如花笑靥,悠然道:“先谢过赵掌柜盛情,小生也是爱酒之人,本不该放过如此好酒,但——”他看了眼窗外十里连绵胜景,“江南之地秀丽典雅,今日既见如此壮阔美景,又哪管它风雅不风雅。”说到此猛地一拍桌子,纵声道,“小二,上烧刀子!”

萧冷儿眼神陡然明亮,似笑非笑瞧着他。

赵掌柜也是大大意外,却不以为忤,抚掌笑道:“好,公子实乃性情中人!自与两位故人别过后,老夫已二十年滴酒不沾,今日既见公子如此风华,非要共饮两杯才可。”

说话间小二已提了几坛酒过来,庚桑楚也不说话,自打开一坛酒向赵掌柜一诺,便自抱着坛子“咕噜”“咕噜”豪饮起来,赵掌柜也不客气,亦是直接提起一个坛子。

一口气喝下大半坛酒,他这才放下坛子,抬起衣袖随意往嘴上一抹,折扇翻飞,击掌歌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萧冷儿本一直微笑望着他,此刻抱起庚桑楚放下那坛子随意饮了几口,以筷击坛,朗声相喝:“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前者豪气万丈,倜傥风流。后者玉容明媚,澄澈无暇。两人这一唱一喝,一时整楼寂然无声,所有宾客都不由自主停下手中动作,只呆呆望着那临窗边光辉耀眼似连仙也要比下去的人物,早已忘了呼吸。

庚萧二人一曲已毕,眉眼相触之即也不知怎的,两人心中便是一悸,均不甚自在转过脸去。

赵掌柜放下酒坛笑道:“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两位公子今日实在让老夫大开眼界,好久不曾这般痛快过!”

萧冷儿心中忽的豪兴顿生,冲赵掌柜道:“赵大叔能不能借我纸笔一用?”

赵掌柜挥了挥手,方才那小二立时转身跑开,他这才转向萧冷儿笑道:“老夫有兴,二十年前得其中一位故人赐‘观仙’二字,引为珍宝。今天若得公子真迹,便要向天再求二十年了。”

萧冷儿“噗嗤”笑道:“赵大叔,有个道理你可要大大的记住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凡事看看热闹也就成了。”

赵掌柜不由莞尔。

庚桑楚弯了弯眉,精致如月:“某人应该从来都不是那只看看热闹的君子。”

萧冷儿抿嘴道:“当然!我是谁!本少爷天生就是所有麻烦的克星,若没有我,哪里来的太平。”

庚桑楚笑容更至:“你为麻烦而生,麻烦因你而生。天下若不是有哪许多爱管闲事之人,世人又怎会称它为‘闲事’。”

萧冷儿怒道:“好你个绣花枕头,你就故意要和我作对是不是?”

庚桑楚折扇轻摇,凑近他脸容笑道:“小丫头若这样认为,那就是这样了,我事事都依了你的。你若认为太阳是方的,或者今日有人咬死了只狗,天下如有一人不信,我定修理到他服帖为止。”

众目睽睽好奇揣测之下,脸皮打小厚逾城墙的萧冷儿第一次生生红了脸,既回不了嘴,当然更不能转身逃走,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双眼使上了全身力气狠狠瞪着面前笑得风生水起气定神闲那妖人。

正自忿恨间那小二已拿着笔墨纸砚上来,萧冷儿立时大大松了一口气。她明知自己反应绝不该是这样,但今日却也实在拿自己无可奈何了。

铺开宣纸,萧冷儿挑衅看庚桑楚一眼:“既如此,本大爷自不会笨到放着免费的仆人不用。小楚子,磨墨。”

众人哗然笑声中,庚桑楚笑意不减,果然上前一步老老实实为萧冷儿研墨。

赵掌柜本以为他是要写字,却见他寥寥几笔下去,雪白纸张上已是墨迹点点,这才明白他是在作画。

庚桑楚却似对萧冷儿要做什么兴趣全无,只一心一意磨着手中的墨,眉目含笑,风致流转。那一双湛湛蓝眸似只要随意一转间就能勾了人魂魄去。

也不知何时原本坐于四周吃饭的众人俱都围了上来,俱都专心致志瞧着萧冷儿手中动作。萧冷儿磨磨蹭蹭勾画几笔,却猛然抬起头来,满脸不耐烦:“我既不是羊头也不是狗肉,你们全都盯着我做甚?”

哪料他竟如此不客气,众人不由讪讪,再纷纷不舍地退回自己座位上去。赵掌柜一笑,也自掉了头看向窗外。萧冷儿这才又埋下头去。

不过一炷香时间,萧冷儿便已直起身来,伸个懒腰,正要开口,望眼欲穿的众人见他模样立时便已围了上来。本都以为他要画甚山水,这一见之下,却纷纷称奇,一时众多目光尽在庚桑楚与画上移动,七嘴八舌道:“真像,真像…”

庚桑楚有些莫名,低下头看那画,却不由一呆。只见那画中一人宽袍玉带,折扇轻摇,未语先笑,容色神姿难以描绘,不是他却又是谁?他自出现以来脸上笑意丝毫没有减过,此刻却当真愕然,结结实实呆在原地。

萧冷儿得意看着他,笑道:“如何?”

庚桑楚失态也不过片刻间事,立时便又恢复潇洒自如,笑道:“原来丫头对我如此情深意重,只几眼间,已把我神韵都由心中转到笔下。”他突然凑近她,一手揽她纤腰在她耳边低笑道,“丫头既如此有心,桑楚定不负相思意。”

萧冷儿连耳根子都已红透,使劲推开他,连连退后三步这才站定,狠狠瞪着他道:“庚桑楚,总有一天本少爷要把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已泄心头之恨!”

庚桑楚折扇一挥,姿态从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众人一阵哄笑。要知两人都是男子装扮,庚桑楚一而再与萧冷儿调笑,简直要把那“断袖”二字生生写在脸上。但众人也不知为何,虽见两人都是满身邪气,但那等气度,竟使得众人丝毫没那暧昧想法。

萧冷儿又已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赵掌柜却似没看见两人斗嘴,细细看了那画笑道:“小公子一手丹青确然精湛,这位公子神韵,本是笔墨难以形容,但小公子寥寥几笔,却使公子神髓跃然纸上,着实难的。如此佳作,岂能无字,小公子何妨再多书写几笔?”

萧冷儿轻拍桌面,那画纸已轻飘飘飞起贴于墙面,萧冷儿执了笔回眸笑道:“少爷正有此意。”向庚桑楚挑眉得意一笑,满脸促狭。

庚桑楚看似毫不在意,却在萧冷儿提笔瞬间猛然期近她身,左手揽他纤腰抱他个满怀,右手握上她执笔之手。萧冷儿一时不妨,竟被他牢牢制住,惊骇道:“你…”

庚桑楚低头凑到他耳边轻笑:“说得对,如此佳作,怎能无字?”

氤氲气息环绕耳边,萧冷儿浑身一栗,失神之下,庚桑楚已执了他手一笔一墨,铁画银钩。

萧冷儿浑浑噩噩,完全不知在写些什么,却听众人自他写一句,便跟着念一句:“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每念一句,萧冷儿脸便更红一分,待到那“庚桑楚”三字龙飞凤舞跃然纸上,他只觉再差片刻自己就要晕过去。因此并不觉他已放开手,耳边模糊听到他说“你的名字,嗯?”便无甚意识写上自己名字,待到众人哄然叫好声中,她这才突然清醒过来,立时看那画面上“庚桑楚”、“萧冷儿”两个名字,不由欲哭无泪。

庚桑楚轻声念道:“萧冷儿,萧冷儿…”

萧冷儿这才发觉自己竟还在他怀中,连忙挣脱开来,狠狠瞪哄笑的众人一眼,手指着庚桑楚鼻尖道:“该死的臭妖怪,讨厌鬼,绣花枕头,你,你…”

众人齐声道:“他如何?”

萧冷儿正待回话,却听一道完全不同于此时此景热闹气氛的冷淡声音传来:“萧冷儿。”

她应声回头,却见扶雪珞白衣不染纤尘,静若谪仙站在楼梯口处,正复杂神色看她,隐含怒气。

萧冷儿一愕,见他神色忽然便有些讪讪,干咳两声笑道:“是小珞珞啊,你怎的、怎的跑这里来了?”

扶雪珞尽量淡然道:“家中出了些事,世伯叫我来带你回去。”

萧冷儿下意识便望向庚桑楚。

庚桑楚右手抬起,似要抚她头发,却最终只停在半空中。眸色一转,仍是自如谈笑:“丫头,我瞧你还是赶紧跟他回去吧,不然有人醋坛子可就要打翻了。”

萧冷儿递给他个白眼,正想反驳,庚桑楚已凑到他耳边轻笑道:“我看有人一会儿只怕要受些苦处。不过人家纵然说话再重,也是着紧你的原故,小丫头可千万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语间神色,却是半分不在意。萧冷儿不知怎的,心里便有些闷气,也自在他耳边暗暗咬牙:“绣花枕头那么聪明,难道竟然不知道本少爷天生就爱得了便宜还卖乖么。”

两人这动作自己虽没觉甚不妥,看在别人眼里却是大大的暧昧了。扶雪珞眉宇间更见冷淡,萧冷儿却已转身大步向他走去,眼看就要下楼去,她却又突然停下脚步,掉头向正笑意盈盈看着她的庚桑楚笑道:“小楚楚,可别忘了今天这顿饭你还欠着我呢。还有,记得我的名字叫——”她顿了顿,“萧冷儿。”

庚桑楚眨了眨眼:“保证连做梦也叫着,不然你今晚夜探我‘香闺’来证实一下?我住在…”

他话没说完,萧冷儿已大笑着跑下楼去。某人不那么友善地与其说看不如说瞪他一眼,连忙也跟着跑下去。

庚桑楚笑叹道:“倒当真痴情得很,只怕出个门都想拿跟腰带把他绑在一起了。”虽都知他玩笑,但那眉目轻愁流转间,却是连赵掌柜也不由看呆了眼。

庚桑楚却不再理会众人,折扇轻摇,神色渐敛了那戏谑,出神看着西湖无边景致,也不知有心情欣赏没有。

半晌赵掌柜忍不住问道:“公子爷,那位小公子,看来身份不辨,公子爷却一口一个…不知他究竟是…”

庚桑楚折扇一收,回头笑道:“那掌柜的看她究竟是男是女?”说完不再多瞧众人一眼,小心翼翼收了那画,大踏步向楼下走去,背影似飞扬无比却又似形单影只。朗朗歌声渐远:“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第五章 山高水阔知何处

两人默默走了一阵,扶雪珞方道:“洛世伯闻你与庚桑楚离开,怕你中他诡计,便叫我来接你回去。”

萧冷儿看他身影,依然是那般无伦的风姿,今日却不知是她多心还是怎的,总觉有些空茫,不觉柔声道:“你…”

扶雪珞打断她:“先前我瞧你与那庚公子一起离开时并无不愿的神色,他身上也并无杀气,便未加阻拦。只是,那庚公子心智手段非常人能及,你…你毕竟还是要小心一些。”

萧冷儿垂下头笑道:“雪珞真是个君子。”

扶雪珞苦笑,忽然转过头来问她:“那日喜堂之上,你问我们两个问题,后来择我之时又道只因我能助你出去。这些日我一直想问你,那日却是怎生想法。”

萧冷儿想了想,偏了头看他,眼前男子白衣如雪,神态举止,风神气度,无一不可做世人眼中典范仙姿,半晌笑道:“那日我便想,这扶雪珞真是君子中的君子,品行端良,世间少有。那日众人面前,你明知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你那回答定是最不讨喜,却不曾有欺瞒之心,只随心而为。从前我听你名字,只觉是一般世家少年,并不曾往心中去,但那日一见之下,便立时想要拐了你从此成为知交。”

扶雪珞只笑了笑,并不作答。他不擅说谎,心中既然对这“知交”二字并不认同,却也不愿反驳她,唯有一笑了之。

两人不再多言,一路行回洛府,却被等在门口急得团团转的依暮云吓了一跳,萧冷儿连忙走上前去:“你怎的…”

依暮云一见她立时就跳了起来:“你可算回来了,快,烟然她、她…”她急得说不出话来。

萧冷儿见状也不再问,与扶雪珞对视一眼,两人一同向厅中跑去。一进大厅便见洛文靖几人围着洛烟然神色担忧,洛烟然双目紧阖,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推开几人,萧冷儿立时上前,观她面色再行切脉,半晌恨恨道:“这是苗疆的蛊毒,我们毕竟还是中了庚桑楚的诡计!”

洛文靖颓然坐下。

洛云岚摇头道:“但这几天烟然与我们一道,何曾单独行动过。那原镜湄纵然再厉害,却又如何能有这等在我几人眼皮子底下下毒的本事。”

萧冷儿为洛烟然点几道穴位勉强止痛,细思这几日行程,问她:“那日你一个人出去找暮云,有没有与甚陌生人接触过?”

洛烟然握紧她手,萧冷儿只觉五指几乎被她握得断裂,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出来,听她微弱道:“那日曾与一个女子接触,只怕便是原姑娘易容而成。”

手中力道不断加重,萧冷儿便知她辛苦,抱紧她道:“你再忍耐片刻,这蛊毒发作却也有时限,更要下蛊之人催发,原镜湄想来只是让我们知道她手中还有一张王牌,这痛再片刻也就止了,我现在陪你去休息,明日我们再行找他们索取解药。”

洛烟然勉力点头,半个身子蜷在她怀中,簌簌发抖。

洛云岚几人瞧得心如刀割,便帮萧冷儿一道送洛烟然回房,萧冷儿便自陪着洛烟然歇下。洛云岚几人出得门去,却哪里睡得着,复又回到大厅,却也洛文靖依然坐在原位发呆。

扶雪珞沉声道:“八年前庚桑楚设计掳烟然,今日之行,只怕目的同样为烟然,世伯,你有甚看法。”

洛文靖疲惫的摇头:“这件事,你们莫要多问,也莫要插手。”

洛云岚恨恨道:“我妹妹被旁人折磨得生不如死,你却叫我莫要理会!”看扶雪珞一眼又道,“明日我去找那妖女,她若不给我解药,这一次你不杀她,我也定会杀了她!”

扶雪珞微叹一声,也不多言。只心中想到这所有事都是庚桑楚一手而为,他心思缜密,即便几天放了依正豪与另外几人,但手中依然握有全城百姓与烟然性命,同样胜券在握。原镜湄或者苏堇色,哪个又不是听命行事。

想到江南短短几日来被害的人命与损失财物,心中对这风采无双的庚桑楚,越发重重忧虑。

洛文靖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敛口。

这夜洛烟然所受苦楚远远长过萧冷儿预料,这才知道,原镜湄在洛烟然身上所下之毒,竟比她想像中厉害许多。萧冷儿与依暮云一夜陪着洛烟然,几次点她睡穴却还是被她痛醒过来。她二人看得心痛之际,想起那庚桑楚,依暮云只觉是浑然的恐惧。

萧冷儿心中却更惊疑不定,白日庚桑楚看洛烟然神色,分明毫无杀机,甚至有些不同常人的善意,却在更早便叫原镜湄给洛烟然下毒,想来此行带走烟然却也势在必行。洛文靖于烟然一事多有隐瞒,却究竟是何事?

又想到依正豪损失财物暂不计较,只他被掳一事,只怕江南一地商人便很是要惶恐一阵子。百姓和商人这边,不安抚妥当麻烦却要更多,眼前武林大会在即,洛文靖哪里又有那许多时间?

一夜心思纷乱,却是谁也无眠。

洛烟然下半夜之后那疼痛便已止了,但身体虚弱,依暮云陪着她一道吃了早餐,恢复体力,只待时至中午便去醉春风。

洛文靖依正豪两人自然更忙得不可开交。

萧冷儿便自一人出门去,说好中午与众人直接在醉春风碰面。扶雪珞不放心她一人出门,萧冷儿直笑大伙儿这几日都成惊弓之鸟。

萧冷儿由长街的这一头慢慢走到那一头。

她向来讨厌走路,但今日心中闷闷,思虑过甚,竟不知不觉就走了较平常多几倍的路程。待到了长街尽头,这才恍然惊觉。摇了摇头,正要返回,却见路边众人都指着“观仙楼”楼顶窃窃私语,心中不由一惊,她为何竟在无知无觉中来到这里?昨夜还为烟然之事恨他整晚,难道今日便想要见到他?心中不安,她抬头向那屋顶看去。只见上面一人容颜风姿绮丽无双,不是让她又恨又恼的庚桑楚又是谁?

庚桑楚坐在房顶上当然不奇怪,他的风骚爱现萧冷儿第一眼见他,便觉那长在他身上是天生。问题出在他手中与口中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