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一提这个就来气,怒道:“也不知他从哪装了一兜泥巴回来,往茶壶点心盘里头弄得到处都是。”

宋良辰听懂了苏婉是在说自己,顿时挥着小手朝宋子恒道:“吃……好吃……”看起来还很有些兴奋的样子。

“现在没得吃了,犯这么大错还想吃好吃的?想的倒美。”苏婉看了他一眼,“今天不许吃晚饭!”

闻言,苏太太顿时抱着小家伙一脸戒备的看着苏婉:“不就一壶茶几盘点心吗,多大点事,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至于饭都不让人吃吗!你这当娘的真真是是狠心,良辰现在正长身子,不吃饭如何受的了?”

宋小芬也在一旁劝。

罪魁祸首的小家伙却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探过头还冲苏婉笑,苏婉顿时气绝。她生气的倒不是本身,宋良辰才一岁半,犯错其实是正常的,因为他完全不懂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没有是非观念,不知道这事是不能做的,所以才需要教,需要引导,苏太太她们的举动,让她暗暗心惊,苏太太有些过于宠孩子了,她才刚刚开始管教,苏太太反应比她还大,虽然理解对方的心情,可是想想原主的性格,苏婉委实不想自己儿子也被宠得那般无法无天。

或者女人都爱胡思乱想,苏婉觉得自己已经瞧见了小家伙只要一犯错就躲在苏太太怀里,半点不知悔改,还冲她得意的笑的场景。

苏婉脸色顿时拉下来,强忍着怒气对苏太太道:“娘,你先放开他,我不打他,就跟他讲讲道理。”

苏太太仍有些迟疑:“良辰还小呢……”

“正因为小,才需要好好教,不过岳母说的对,与他仔细说他也听不懂。”宋子恒把一切尽收眼底,这才上前道,“不然罚他去屋里面壁思过罢,到饭前才能放出来,期间谁也不许去瞧他。”

宋子恒说话,苏太太委实不太敢反驳,倒是宋小芬多说了两句:“不至于罢,小孩子都皮,良辰这样儿委实是聪明伶俐的……”

苏太太在心里点头,不是她拦着不让苏婉教训,委实是这事太小,不值一提,更不值得这般小题大做——其实在苏太太心里,非但没觉得小家伙做错了,反而觉得他的年纪能有人家两三岁小孩的行动力,真叫人自豪呢!

“错了便是错了,他年纪再小,也该有个做错了事要自己负责的概念。”宋子恒虽然依旧笑着,态度却比苏婉看着坚决多了,至少他的态度摆在这里,苏太太和宋小芬便都迟疑着,最后还是没能开口,宋子恒已经朝苏太太伸过手来,“良辰,过来。”

小家伙还以为他爹要带他去玩呢,乐呵呵的大半个身子扑到宋子恒怀里,小胖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都这般了,苏太太再不能不撒手,只能看着乖外孙乐呵呵跟着他爹去“关小黑屋”。

苏婉也跟宋子恒一道过去,看着他三言两语交代儿子在屋里乖乖的,饭前就把他放出来。屋子四周空空,除了门窗啥也没有,宋良辰站在中央呆呆的看着他们,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宋子恒却没有介意,揽着苏婉转身出门了,关门的时候苏婉看到小家伙扁了扁小嘴巴,怕是要哭出来的模样,苏婉关门的手瞬间一顿,怒气过去,开始轮到她心软了,宋子恒却不由分说的双手覆在她手背上,门轻缓而坚定的被关上。

院里不但有苏太太和宋小芬他们关切的眼神,还有宋良文他们,见苏婉和宋子恒出来,宋良文几个孩子想上前,苏婉止住了,与宋子恒悄悄的在门外侧耳倾听了会儿,小家伙小时候脾气还很大,一哭起来就止不住,越长大却越不爱哭了,苏婉他们出门的时候他还扁着小嘴有些委屈的模样,这会儿想是瞧见没有观众欣赏,也不哭了,屋里并无太大动静,宋子恒与苏婉这才放心下来,放轻脚步缓缓的离开。

苏太太忙问:“良辰如何了?”

宋子恒笑道:“岳母放心便是,他就只需在屋里呆上两刻钟,这会儿还好,并没有闹。”

苏太太这才放心的拍了拍胸口:“我就说了,良辰这孩子懂事着,也不知你们到底还想要他怎么听话。”

宋子恒耐心的解释道:“当然是要教他明辨是非了。”

宋良玉瞪大眼睛看着苏婉:“三婶,良辰怎么了?”

“他在里头面壁思过。”

“为什么要面壁思过。”

“因为犯了错啊。”

宋良玉有些迟疑:“可是外婆他们说弟弟还小,不懂事……”

“所以咱们现在要教,让他知道这事是不对的,做错了要受到惩罚,他以后就不敢了。”苏婉说着看了苏太太一眼,苏太太正好也瞧见了,愣了愣,像是明白了什么,也没说话,转身回屋了。

苏婉眼神闪了闪,有些拿不定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宋子恒已经回过头来,笑了笑,拉了她回屋了。

“我娘她……是不是生气了?”一回到屋,苏婉有些迟疑的问。

宋子恒却没回答,只是反问道:“娘子为何不直接问岳母呢。”

“问什么……”苏婉脱口而出时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无措,“我……”

宋子恒拍了拍她:“与其说岳母生气了,倒不如说她有些伤心,娘子若有什么事,直接与她说便是,想来她会理解的。”

苏婉这才意识到,不仅仅是苏太太,她也有问题。就拿对待孩子的态度来说,苏太太太不见外——当然她确实有不见外的理由,她唯一的亲女儿生的孩子,如今又是住在一起,作为亲外婆,她如何没有插手的权利?而苏婉不应该的是,她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就该直接说出来,亲母女直接不应该这般迂回客套,平日里粉饰太平,到了气头上脾气忍不住,若不小心口不择言,那才叫真正的伤感情。

只是苏婉从未有过跟母亲相处的经验,苏太太是她名义上的母亲,内心要说多亲近也谈不上来,就是她因着愧疚,平日都对苏太太苏老爹格外敬重且忍让罢了,以前倒还好,偶尔过去苏家看看苏太太他们,亲近的少,现在住在一起,摩擦便少不了,若她再像以前一般的态度,迟早要出事。

瞧见苏婉脸上有些若有所思,宋子恒这才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有一炷香,娘子不若去找岳母聊聊罢。”

苏婉吸了口气,头一次进行母女间的谈话,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去。这一聊就是近半个小时,宋子恒特意推迟了时间吃饭,抱着儿子在外面等着,苏婉和苏太太才开门出来,两人眼眶都有些红,小家伙瞧见她们却异常激动,小手使劲挥了挥,苏太太心疼的把外孙接了过去:“小乖乖……”

苏婉抬头冲宋子恒笑了笑,宋子恒也勾了勾唇。

苏婉再一次对宋子恒五体投地,自这回谈话后,苏婉与苏太太已经达成共识,平日苏太太再怎么宠外孙,苏婉都不会管,但是苏婉管教宋良辰的时候,苏太太也不能插手,自此后,母女俩总算不再为着这事起冲突了。

其他方面更是和谐。

春去秋来,转眼间宋良辰已经过第二个生日了,收了一大堆生辰礼物的宋良辰俨然成了小富翁,不过他的财产都由苏婉保管着,他自个儿也不在意,只要有小伙伴陪他一块玩就好了,可如今他们住的高门大院,周围的邻居也不常来往,又不像傻现代一样有幼儿园,宋良辰哪来的小伙伴?

不过苏婉也有对策,自己开个小小的幼儿园,宋家又添了不少人手干活,下人们家里总有差不多大的小孩子,甭管男女都叫送了过来,送了孩子的每家每月都能多领五百钱,大伙儿也高兴,都把孩子送了来,年龄集中在两岁到四岁之间,宋良辰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偏偏最霸气,矮矮的小萝卜头,每天领着一群小伙伴们上房揭瓦,骑马干架——当然是宋子恒着人做的小木马。

小家伙天天幻想自己是威武的大将军,披上床单当战袍,拿着小木棍当刀,整天领着一群小弟小妹冲锋陷阵,时常把家里弄得一团糟,几个丫鬟不得不每日跟在他们屁股后头收拾烂摊子,还得看着他们不许干坏事,一群小萝卜兵经过的地方,所到之处无人不如临大敌,更惹得下人们怨声载道,苏婉在考虑是不是继续让“幼儿班”放养下去,还是召回来教他们玩游戏学知识?

拿不定主意的苏婉只得征求宋子恒的意见,宋子恒抱胸轻笑:“无事,就让他幸福这阵子,三岁开蒙后就没这般快活了。”

自认为自己算是严母的苏婉,听得向来对儿子宽容的宋子恒说这么凶残的内容,也是惊呆了:“三岁开蒙,他能听懂什么?”

“良辰有些小聪明,教他的话,听过几耳朵就能记得七七八八了,有这份天赋,自然不能浪费,须得用在正当的地方才是。”

说起儿子记性好这一点,真是柄双刃剑,让人欢喜也让人忧,先前宋良辰还跟着爹妈一块住,有时候夫妻夜话,甚至是夫妻生活时说的话,只要有人问,宋良辰那张大嘴巴就能说的头头是道,头一回这么爆料,还是当着苏婉的面,还好当时就苏太太宋小芬她们在,起码这么尴尬的话题没传到外人耳里,然苏婉已经听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了,从那之后坚决的、毫无余地的要求宋良辰分房睡。

虽然宋子恒也求之不得把这个小电灯泡移出去,但是因为这样的理由,也委实叫人哭笑不得。

是以现在宋子恒说这样的话,听着像是冠冕堂皇,苏婉却感觉听到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不过宋子恒的理由这么正当,又保证是请先生来家里教,每日就学上半天,宋良辰玩闹的时间依旧有,苏婉也没什么好反驳的,要不去约束整日上房揭瓦的小家伙了,就让他最后狂欢一年吧。

因着小家伙有了玩伴,家里看着的人又多,苏婉偶尔也会出去聚会,无论古代还是现代,都由自个儿的小团体,别看宋子恒官职小,在翰林院还是很有人气的,是以他的太太,也受到了众同僚夫人的热情对待,这些夫人们经常办办聚会,喝茶聊天,也互通有无。

至于苏婉为什么开始交际,原因很多,翰林院是清贵之地,无论是风气还是氛围,都算是简单轻松的,文人聚集的地儿,功利心要少很多,所以此前苏婉不出来交际,也影响不到宋子恒什么,然而三年换届,不出意外宋子恒明年便要外放,做地方官,想要往上走,政绩考评最重要,若运气不好没遇到什么赚功绩的大事,就靠人际关系了,跟同僚上峰处得好,人家想跟你玩,给的评价高了,直接影响考评的结果。到那时,夫人外交必得起作用,苏婉自认为有足够的情商,不至于给宋子恒拖后腿,可毕竟许久没有出去交际了,如今收到请柬就去赴约,也是为了将自己过去的水平练回来。

当然了,虽然知道宋子恒会被外放,苏婉却不记得他被外放到哪里,跟大伙儿多聚聚,说不定能打听到什么消息呢。

不只是苏婉,宋子恒近来也忙碌许多,苏婉有了邀约,她若委实不愿意,拒绝也没人说什么,宋子恒却不能轻易拒绝同僚的邀请,一有邀请几乎都得去,沐休的时候也不得安宁,经常有夫妻俩一同出门,大道两旁各走一边的情形。

苏婉今日要去的是许幼林家,陈氏举办的花宴,她们俩算是亲近的,苏婉自然要早些过去搭把手,虽不至于真叫她做什么,态度还是要有的。

因为去年在盛京又开了一家店,为了方便苏老爹两地来回,宋子恒特意托曾长安给挑了匹马,家里如今有两部马车,苏老爹因为年岁大了,他坐的马车特意铺了厚厚的毛毯,里头宽敞又舒服,是花了大价钱做的,平时苏老爹在家没出门,苏婉出去便爱坐他这辆车。

这会儿苏婉软软的靠在壁上,腰上塞了个小枕头,舒服的昏昏欲睡,脑子里还在想自家什么时候也办个像样点的聚会,去别人家里那么多回,总得回请几次,遂打定主意稍后问问陈氏,她出自清贵之家,从小见惯了她母亲招待客人,如今出嫁了,在这一块也办的有模有样,苏婉得向她请教办花宴的准备工作,什么日子办也得好好合计,时人爱附庸风雅,她还得想个又合理又诗情画意的由头——当然这个叫宋状元想最适合不过了。

正思索间,马车忽然一震,毫无预兆的停住了,小绿忙掀了帘子探出头去:“大牛哥,怎么了?”

大牛正一脸郑重的盯着眼前的女子,眉头深锁,见小绿探出头来,忙回头道:“无事,我会解决,叫小姐安心等会儿。”

那女子却不是个见好就收的,瞧见大牛这态度,知道好声气叫他通禀是不可能的了,忙高声道:“宋夫人,我家主子想与您一叙,不知可否方便?”

大牛急了,跳下车道:“你怎么……”

苏婉已经出声问了:“你家主子是谁?”

女子却没回答,只是笑道:“宋夫人去了便知道。”

大牛连忙回身道:“小姐,别听她说……”

得了苏婉吩咐的小绿却打断了大牛的话,探出大半个身子出来,朝大牛招手:“大牛哥,你过来一下。”

大牛只能过去,听得小绿在自己旁边附耳问话,迟疑了好半响,才回答道:“还能有谁,就是小少爷出生之前,来咱家闹的那位呗……”

小绿听得一愣,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小声的问:“你确定……是那位夫人?”

大牛眼底闪过一丝不屑,摇头道:“是那年轻的小姐……”

小绿也没成想对方竟然那般难缠,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自家小姐的儿子都满地跑了,也亏得那位是尊贵的千金小姐,难道这时候还想逼着自家小姐自请下堂不成?想到这里,小绿不免瞪了前方拦住大牛的女子一眼,回身朝苏婉说明情况。

苏婉挑眉:“真是柳家小姐?”

“大牛哥说是。”

苏婉话锋一转:“你可认识外头那女子?”

“不认得,从未瞧见过。”

苏婉眼睛眯了眯:“那女子也没自报家门,大牛为何会认识那人?”

小绿愣住,皱眉思索了好半响:“难道大牛哥在骗我们?不对啊,大牛哥自来稳重,如何会骗咱们……”

苏婉却想起今日出发前,原是叫别的小厮送她来的,这几年大牛被锻炼的很是干练,家里头外头有事都放心交给他,叫他大半日不干别的事,就为了接送自己,委实有些大材小用,苏婉先还不懂宋子恒为何这般做,此时却是有些明白了。

“怕是她们先前已经找过咱家了……”苏婉若有所思的道。

小绿恍然大悟:“前几日姑爷出去赴约,是大牛哥赶车过去接他回来的,难不成就是那时?”

时隔几年,当初以为会彻底消失不见的人,这会儿又重新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甚至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苏婉也不能掉以轻心,沉吟片刻后,示意小绿朝外头说话。

“我家小姐说了,这会儿赶着去赴约,若你们有心,不若待我家小姐宴后出来,在附近茶楼一聚可好?”

“那便申时一刻在附近的望江楼一聚,奴婢就在楼外迎宋夫人,宋夫人觉得可好?”

连苏婉什么时候聚会完都算到了,苏婉还能说什么,心里更是警醒,却更不会拒绝对方的邀约了。人家早有准备,她还是迎面而上比较好,早点解决了,也省得自家什么时候被偷窥都不知道。

得到苏婉肯定的回复后,那女子这才让路,赶去许家的时辰便有些晚了,苏婉也没时间仔细问大牛,只管叫他快些跟车罢了,

这个时候,苏婉作为演员的优势便来了,大牛和小绿俱一脸忧心忡忡,愁眉不展的时候,她愣是笑得若无其事,看不出半点端倪。其实街上人来人往,那一出必然有人见过,也甚至有同样来许家的夫人经过那条路,也远远的瞧见了,只是没来得及到跟前来打招呼,这会儿便小声的问苏婉对方来者何人。

苏婉身后的小绿闻言脸色微变,她虽然没太多见识,但也知道这事闹大了绝对是双方的不利——不,若那柳家小姐名声毁了,日后只怕更无所顾忌的赖在自家姑爷头上,柳家势大,若真以势相逼,自家小姐和姑爷如何能拒?此番说不得更遂了那人的意!

苏婉眼神都没变,神态自若的回道:“哦,遇见了熟人,寒暄几句而已,林姐姐眼睛倒好。”

苏婉表现得太平静,仍有人不信,看了看她身后的小绿:“妹子家的丫鬟怎么了,不舒服吗?”

“今儿出发前得到老家的消息,她家人出了些事,这会儿正惊疑不定呢。”说谎这种事,对在娱乐圈混了N年的苏婉来说,就是信手拈来,连草稿都不用打一下。

更何况是这种程度的谎话。

小绿不用配合,她一脸的表情就足以说明一切了,众夫人瞧了她几眼,也觉得没甚么特殊的,这才将话题转移到别人身上了。

苏婉神态自若的聊天说笑,点心吃了不少,上桌吃饭时也用了不少米饭,在为了保持身形、并不碰几口饭的众夫人当中,苏婉的饭量委实打眼,作为主家的陈氏关切的看来她几眼,忽然笑道:“苏姐姐可是又有喜了?”

苏婉还没来得及回话,一众夫人纷纷笑了,其中苏婉旁边的夫人便笑着凑趣道:“先前陈妹妹可喜欢苏姐姐家的小人儿,恨不得生个女儿直接把两小人定下来,谁知到头来生了个带把的,可把陈妹妹失望坏了,如今苏姐姐若能生个漂亮的小千金,到时直接定给陈妹妹家的小公子,岂不正好?两位也不用遗憾了。”

陈氏笑道:“那敢情好,做不成良辰的丈母娘,做他妹妹的家婆也是好的。”

“你们想的真美。”苏婉笑盈盈的擦了嘴,“委实叫大家失望了,我胃口是因为回去后有事要忙,不吃饱些哪有力气?至于孩子这事,只能慢慢等缘分了。”

于是话题又转到谁家运气好,男孩一胎接一胎的生云云,倒没人关心苏婉要回去忙什么了。

苏婉这回便没在陈氏家逗留,到聚会结束时,也与众人一块告辞,从许家巷子出去,也与一众夫人分别,不过另有两家同了半条路的,苏婉直接吩咐大牛先往家的方向走,到半路时再折回来往望江楼去,如此便晚了两刻钟。

大楼门口,先前在路上拦车的女子,果真还在那里等着,瞧见小绿扶着苏婉下了车,便笑盈盈迎上去:“宋夫人这般晚还没来,奴婢先还担心宋夫人是不是有事耽搁不能来了,还是主子道再等会儿,如今可不是瞧见宋夫人了。”

小绿如临大敌的瞪了她一眼,苏婉脸色却淡定,笑了笑,意味深长的道:“你家主子耐心倒好。”

女子也话里有话:“主要是主子相信宋夫人不会是言而无信之人。”

“带路罢。”苏婉心下警醒,淡淡的道,“我倒真有些好奇了,能教出姑娘这般伶俐的丫鬟,贵主子想来也不是等闲之人。”

殊不知对方心里对她的警戒也多了一层,打定主意等会儿定要回禀自家主子,这苏氏不像其表面那般骄纵任性,叫主子小心。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绕过屏风,雅间的景致尽收眼底,然而苏婉并没有打量此间环境,她只是看着坐在桌前的年轻女子。女子抬头,年轻秀美的五官上,有一双与这个年纪并不相符的眸子,这双眸子含满令人未知的情绪,深不见底。

苏婉微微讶然,并不掩饰探究的眼神。

女子抬头冲她一笑,轻声道:“姐姐,请坐。”

苏婉面不改色的在她对面坐下,语气不咸不淡的道:“柳小姐出自高门大户,姐姐这个称呼我委实担不起。”

柳珍儿并未在意苏婉的态度,仍旧笑着,轻言细语的让在自己身旁的丫鬟退到外边去,小绿和大牛也被苏婉叫了出去,大牛走之前还不放心的叮嘱道:“小姐若有事,直接大声喊我便是,我们就在门外不走远。”

苏婉点点头,柳珍儿见此行,了然的一笑,虽未说什么,面上却是一脸理解的表情,亲自苏婉她倒上一杯茶,苏婉端起抿了一口,放下过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对方开口,她也不在意,好整以暇的等着,片刻后,柳小姐笑道:“姐姐好定力。”

苏婉神色淡淡的回道:“不敢当,如何比得过柳小姐。”主动要见自己的人是对方,反正她不担心对方一直不开口。

听得苏婉的回话,柳珍儿果然没有继续端着,开门见山的问:“姐姐应该知道我罢?”

苏婉第一反应认为柳珍儿在问自己知不知道她纠缠宋子恒,然而第三感又告诉她,柳珍儿大张旗鼓的在路边将她拦下来,绝对不可能就为了问她这样的问题。思及此,苏婉迟疑了片刻,面上是一贯的不动声色。

见苏婉一脸平静,柳珍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笑了笑,道:“想来姐姐是知道了,以前的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到,委实叫姐姐受苦了,然你我重新回来,姐姐现在过得也很好,我们为何不就此揭过,重新开始呢?”

以前的事?重新回来?现在过得很好?

苏婉不由挑眉,信息量似乎很大的样子,不过单凭对方这几句话,她倒也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判断,于是微微一笑,拿柳珍儿的话回复她:“你也说我现在过得很好,即是如此,何至于重新开始?保持现状便是了。”

柳珍儿只是定定的看着苏婉,“这便是姐姐回来的目的吗?”

“你想多了,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苏婉既不承认,也没有否定。

柳珍儿却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有些失了淡定,脱口而出道:“可是姐姐也不能改变别人的命运,你只想保持现状,那我呢?”

苏婉一顿,习惯性眯着眼睛看了柳珍儿半响,柳珍儿却索性大大方方的道:“姐姐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我不知道日后会如何,可是为着给下辈子多积点福,姐姐也不该肆意插手别人的命运,妹妹我也是相公明媒正娶的妻,姐姐不想让出自己的正室之位本可以理解,然姐姐如今是连我也容不下了吗?”

见苏婉还未吭声,柳珍儿忍不住道:“姐姐可别忘了,你命里早逝,本不该有子……”

“行了。”苏婉突然发作,站起身脸色不虞,“我道你说什么过去之事,重新开始的,还以为你是为着柳夫人的行为特意来道歉,没成想嘴里竟然全是胡话,我命里早逝,不该有子?你是我相公明媒正娶的妻?当真是一派胡言!”

苏婉说着,怒作拂袖而去的架势。柳珍儿却被她这一番变故给惊呆了,完全没想到,她竟徒然发难,且看她的神色,难道真是自个儿弄错了?

不。柳珍儿在心里坚定的摇头,苏氏是真的有问题,相公家与她记忆中的情形相去甚远,分明是苏氏的手笔——苏氏非但避开了她英年早逝的命运,给相公家带来这般大的改变,由此引得相公对她态度大变,信任非常,若不是对上辈子的事一清二楚,她如何能做到这个地步?

柳珍儿连忙拉住苏婉,道:“姐姐别气,我没有诅咒你的意思,只是想提个醒,然你如今毕竟改变了太多东西,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想想你的孩儿……”

苏婉甩开柳珍儿的手,一脸怒道:“够了,我和我孩子好好的,与我相公也不错,不用您一个未出嫁的大家闺秀这般惦记,念在你是曾公子远房表妹的份上,我与相公并未与你计较,还请柳小姐好自为之,有病治病。”

看着苏婉满脸“我不懂你说在什么”的样子,柳珍儿下意识又动摇了,难道她真的不是像自己一般,重新回来的?只是下一秒仍又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柳珍儿顿时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的看着苏婉:“姐姐不用这般,我既然来找你,自然能确定姐姐的身份,我只想对姐姐说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的报应到了这辈子,姐姐难道也想亲身试一试?”

苏婉忽然有点好奇柳珍儿说的报应,难道她重生回来之前对原主做了什么?想到这儿,她忽然停下脚步,回身看向柳珍儿,阴冷一笑:“你以为这便够了吗?”

柳珍儿忽然感觉到一阵寒冷,死咬住唇才没有打哆嗦,果然是她,她回来报复了!她连去世后这么久的事都知道,还能回来报复,那上辈子她去世那些年,岂不是一直在暗中看着自己与相公?柳珍儿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的看着苏婉,她虽然嘴上说的肯定,却仍是想得到与自己猜测的不一样的答案,却没想到,竟然真的如此。

悲极反笑,柳珍儿嘴角扯出一个似笑又似哭的弧度,喃喃自语般的道:“难道这还不够吗,相公本该是我一个人的,本该只与我生儿育女,如今却把你生的孩子如珠如宝的宠着,对于我,连上辈子半分情意都未有……我如今没想过独占相公,只想与他白头到老而已,也不会再对做不起你的事,会好好待你,为自己上辈子所翻下的错赎罪……”

“赎罪?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

柳珍儿眼神哀婉的看着苏婉:“说到底,我自来与姐姐相安无事,你去世时相公还未进京,我唯一犯的错,也不过是把姐姐的牌位移出家庙罢了,现在我已经受到了惩罚,而姐姐却重头开始了,改变了自身的命运,过上了如愿以偿的日子,就真的不能原谅我?”

“谁规定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就必须要原谅曾经对不起我的人,难道我现在的一切是你给的吗?”苏婉觉得好笑,“抱歉我自来不是善良之人,我很记仇。”

不过说完这话,苏婉又觉得索然无味,今日委实不该答应来见一面,知道柳小姐是重生之人又如何?反正柳小姐再如何上窜下跳,也插不进他们的生活,唯一能让她的生活发生改变的理由,只有宋子恒心思活络了,是以她本就没有见柳小姐的必要,至于柳小姐说的上辈子,跟她又没半毛钱关系,她对不起的人是真正的苏氏,要不要原谅柳小姐,也不是她苏婉该关心的事。

想到这里,苏婉是真准备回去了,却被不死心的柳小姐再次拉住:“姐姐就这般自私,你不考虑自己,也不想想相公……”

柳珍儿的话还未说完,苏婉冷不丁转身,用没被拉住的一只手,一巴掌拍在柳珍儿脸上,声音又响亮又清脆,把被打的人和门外的人都惊呆了。

苏婉自从养了孩子,抱着小家伙锻炼的力气大了不少,一巴掌直接把柳珍儿半边脸给打肿了,对方白皙的皮肤上显出几个鲜红的指印,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柳珍儿的头都被苏婉扇歪了,再抬头时,头发凌乱,先前的温婉高贵,瞬间打了一半的折扣,但她没有理会,她只是捂着半边脸,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苏婉,她加上上辈子活的几十年,也未曾见过这般泼妇的女人,竟然动手打她?

这样想着,柳珍儿扫到门口之人时,下意识将求助的眼神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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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恒还在震惊中,他一回家,见娘子没回来本就意外,叫了人去许家瞧瞧是不是有事耽搁了,人还没回来,就听到他大姐说先前远远瞧见娘子的车子回家了,可走到一半又折身走了,也不知道往哪儿去,干什么去,他听了顿时紧张,连忙着人去打听,先前去许家的下人回来报说瞧见车子去了望江楼,他心知自家娘子不会无故在外头待那般酒,良辰如今虽有了玩伴,然超过两三个时辰没见到娘子便会发脾气,这便已经在家闹了,娘子定是被有心之人绊住了脚。

至于那个有心之人是谁,宋子恒几乎不用想,脑子里就闪过一个名字——柳家小姐。

宋子恒既头疼又荒谬,恨不得立刻飞去望江楼,在娘子听那柳小姐胡说八道之前,亲自把她接回来——虽然那女子柳小姐说的都是胡话,可是听多了也叫人心塞。

只是平日被苏婉称为“小霸王”的宋良辰,这会儿闹得委实太凶,也是,苏婉上午便出门了,午饭在许家吃的,这都快到太阳下山了,还不见人回来,小霸王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抱着爹的腿哭得那叫一个凄惨,不知道以为他娘不要他了。这种情形下,他是万不能把儿子丢下的,宋子恒只能抱着儿子去找娘子,心想若真是那柳小姐,也好让她瞧瞧自家孩子都有了,妻贤子孝,别再说那些叫人无法理解疯话。

于是宋子恒带着儿子踏上了小蝌蚪找妈妈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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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宋子恒委实低估了自家娘子,一猜想柳珍儿来找苏婉了,他下意识觉得自家娘子会受气,这才眼巴巴的赶过来,待瞧见门外见了他来一脸如获大释的大牛和小绿,更是以为发生了什么,连门都没来得及敲,直接推门而入,然后瞧见的,就是他娘子气势汹汹把人打傻的一幕。

见到这一幕的宋子恒太过惊讶,一时愣在那里,竟忘了把儿子的眼睛蒙住——画面太黄暴,未满十二岁一下儿童禁止观看。

宋良辰比他爹的反应好太多,刚看到这一幕时,小嘴巴下意识张成一个“O”形,惊讶了半秒,随后拍着手乐呵呵的笑了起来,当然他小人儿还想不到太复杂的事,只是单纯高兴有人跟自己一样,也被他娘教训了——不,比他还惨。宋良辰幸灾乐祸的行为,看在柳珍儿眼里便成了他在给苏婉鼓掌,视线忍不住从宋子恒身上,微微转移,看了宋良辰一眼,努力压下心头的不适。

这孩子是个意外,本不该出现,然这种意外定也不会再有,自己无需在意,这辈子能安安稳稳与相公携手到老,一块下地,死了也不分离,此生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在场最淡定的人是苏婉,她从来就没在宋子恒面前装过贤良淑德,一开始是为了模仿女主的傲慢,后面适应了这边的生活,渐渐放开了自己的本性,她相信枕边人宋子恒再清楚不过她的性子,是以此时也不像柳珍儿想的那般,她会有半点惊慌或是无措,收回巴掌后,气定神闲的拍了拍手,大大方方的看向柳珍儿:“我想揍你很久了,第一,还请不要乱喊别人的相公,谢谢;第二,别喊我姐姐,我娘没给我生姐妹,顺便,娥皇女英的佳话在我眼里就是笑话,千万不要再拿这一套来说服我了;第三,我强调一遍,我儿子是堂堂正正活在这个世上的,他出生便符合情理,不是意外,更不是命里不该有;第四,对,我就是这般自私,别说让你做平妻,就是妾,甚至通房,我也不可能答应,说服不了我相公,便想从我这里入手?姑娘你也未免太天真了。”

柳珍儿神色复杂的看了苏婉半响,眼底既有失望,又有了然之色,转头看向宋子恒,“这便是你宁愿拒绝我娘,也不肯停妻再娶的原配,你事事替她着想,可曾料到她竟半点不在意你?”

宋子恒看了苏婉一眼,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自己道:“正是我事事为内人着想,她开心我便高兴,是以,她从不让自己委屈,便是对我最大的在意了。”

宋子恒这话,惊呆的不仅是柳珍儿,连苏婉也有些愣住了,终于承认两辈子第一次听到这般动人的情话,不是一笑而过的那种,而是直击内心深处,苏婉忽然发现,宋子恒这也不算是情话,因为他说的,正是他一直以来在做的,他知道她有很多自己的小心思,自私,从不让自己委屈,却从来未对她的性格发表任何意见,甚至一直默默的包容。

苏婉忍不住笑着往宋子恒的方向走去。

宋子恒也一直看着苏婉,看着她眼底含情,如碧波荡漾的温情,有些移不开视线,一时间两人眼底竟再看不到其他。

苏婉越走越近了,就像一年相会一次的牛郎织女,都有些心情激动,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电灯泡,宋良辰眼疾手快,瞧见苏婉一过来,立马激动的扑了过去,苏婉只得把小家伙抱满怀,宋子恒不动声色的瞪了专门给自己做对的臭小子一眼,却也不得不放开手,任由他占据自家娘子的怀抱。

宋子恒稍不注意,小霸王已经开心的抱着苏婉的脸,嘟起水嫩嫩的小嘴巴,冷不丁亲在苏婉嘴上,宋子恒再次瞪眼,小霸王似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他一眼,咧嘴笑了。

宋子恒气结,这臭小子居然还学会示威了。

一家三口的这番动静,柳珍儿并没有注意道,或者说看到了她也没放在心上,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表现了几年,终于让父亲放下了对她的戒备,找到机会出现在相公面前,本以为他那回拒绝自己,也是因为苏氏不愿,他不想对不起为他生儿育女的原配,所以她才不顾身份的来找苏氏,只试图说服她,让相公不要在她们之间左右为难。

万万没想到,相公竟然也不想娶她?

他知道她的身份,不会不知道柳家女婿的身份能给他带来什么,明年便要外放了,相公再是惊才绝艳,朝中无人,也谋不到好的缺,若被分到不好的地儿,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回到京里,可若能在谋缺前娶了她,她父亲与吏部尚书是莫逆之交,只要父亲的与吏部尚书提一句,相公谋到的差事,想来也不会比上辈子差太多,地儿好,就不怕考评不过关回不来京城——她知道相公是心怀天下,有这远大抱负之人,迟早要在本朝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却怎么也想不到,这辈子的他竟然甘愿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平步青云的机会。

眼光长远如她相公,岂会不知娶她了她以后,外放谋个肥缺才是刚刚开始,日后走的路还要比现在顺畅许多!

柳珍儿不知此时是失望多些,还是绝望多一些,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就是个笑话,只她一人还活在过去里,相公早就不记得自己了,眼里心里看到的只有那苏氏,甚至她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是,相公看着苏氏炙热而包容的眼神,是她上辈子从未见到过,她更未曾想过,自来冷静自持的相公,竟然也有对人这般热情的时候。

她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情谊,相公终是给了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