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姗知道她前头还有大哥大姐,是对龙凤胎,在她尚未出生时就得病去了的,她不忍心让计氏再伤心难过一回,但若这时就醒来,未免前功尽弃;若如实相告,那乔姨娘母女又跟了来,所谓人心隔肚皮,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装晕。无可奈何,只有让计氏再难过会儿了,苏静姗抱歉地想。
一时郎中请了来,先掐人中再诊脉,心想,以脉象看,病人并无大碍,但却始终不醒,若是照实说话,恐怕病人家属不会轻饶他,于是就把病情可着劲儿地朝重里说,只差说成不治之症,把个苏留鑫唬得面色惨白,看起来比苏静姗的脸色还要差。
计氏听了郎中所述,把个苏远光恨到了骨子里,要不是苏静姗还躺着没醒,就要去万姨娘那里拿人了。
苏留鑫不敢去看计氏盛怒的脸,颤着手到前面铺子里取来笔墨,请郎中写药方。郎中早瞧出这对夫妻不和,就趁机想赚钱,卯足了劲儿地写了张满是人参鹿茸的大补方,甚至把燕窝都加了进去,末了再三叮嘱,这些药材只好去他那药铺里抓,别处的不灵。
此时苏留鑫哪里还有心情计较药方贵贱,满口应承,掏出两钱银子给了出诊费,就要同郎中一起出门,到他家药铺子里去抓药。
正在此时,隔壁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就见苏静瑶风一般地跑过来,站在门口惊慌叫道:“爹,太太,二姐姐也晕过去了,姨娘怎么掐她人中都不醒!”
苏留鑫一听,直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连忙叫了郎中留步,去替苏静初也瞧一瞧。苏静瑶带着郎中到隔壁去,苏留鑫出门抓药。一时药材抓回来,他交由计氏去煎熬,自己则走到苏静初房里去瞧她。只见苏静初歪在一只绽了线的枕头上,面色发黄,双目垂泪,乔姨娘和苏静瑶坐在床沿子上,也是哭兮兮的。
苏留鑫问道:“二丫头这是怎么了?老毛病犯了?”
乔姨娘连忙站起来,却不说话,只是哭。苏留鑫想到隔壁还有个没醒的,心里就烦躁起来,道:“既然不说,我就走了。”
床上的苏静初哽咽了几声,有气无力地道:“爹爹,我饿。”
“甚么?”苏留鑫一愣。
苏静瑶扑到他怀里,哭道:“爹爹,二姐从早上到现在,滴米未进,喝的还是隔夜的冷茶,她身子向来就弱,哪里经得住这个,她这是饿晕的!”
苏留鑫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是到现在都还饿着肚子,忙道:“我们忙乱也就罢了,你们又无事,却为甚么不吃饭?”
他这话问的是乔姨娘,但乔姨娘却甚么也不说,只是泪流不止,最后还是苏静瑶开口道:“爹爹,我们拿甚么吃,你忘了万姨娘今日不曾把伙食钱了?太太方才好心邀我们一起吃中饭,可她们饭菜也不多,四个人一分,堪堪够塞个牙缝罢了,二姐说饭菜本来就少,她要让给我们吃,结果就饿晕了。”
苏留鑫方才是在气头上,没理会这事儿,此刻听苏静瑶娇声娇气地一哭诉,心里马上酸楚起来,再看躺着的苏静初,小脸蜡黄蜡黄的,着实可怜,就不禁开始埋怨万姨娘爱忘事,把孩子们给饿着了。
他摸了摸怀里,发现银子都付了苏静姗那副昂贵的药费了,便拉了苏静瑶的手,道:“走,跟爹爹取钱去,叫你姨娘给你做好吃的。”
苏静瑶欢呼一声,跟着他去了。
苏留鑫拉着她来到正房西屋,把正在照顾苏远光的万姨娘叫出来,道:“赶紧把这几天的伙食费都拿来,好叫乔姨娘买米买菜去。”
万姨娘一听就火了,骂道:“我身上都是伤,火辣辣地疼,还得照顾远光,她们不来帮忙不说,还要讨钱,哪门子道理。”
苏留鑫不悦道:“二丫头已是饿晕了,你还不给?”
万姨娘仍是站着不动,又要开口骂,苏留鑫截住她道:“我晓得远光受伤,你心里难过,可姗姐情形也不好,自刚才晕过去,到现在还没醒呢,郎中说很是凶险。”
苏静姗那丫头晕死过去了?万姨娘听说了这个,心情好了不少,再一想反正伙食费迟早都是要给的,不然还能真饿死她们不成?于是就去了东屋,自床头的小匣儿里称出四钱银子,想了想,又丢进去一钱,她拿着这三钱银子回到门口,抬着下巴朝苏静瑶手里一丢,道:“这是三天的伙食费。”说完头也不回地进屋里去了。
苏静瑶掂着嫌少,便可怜巴巴地望向苏留鑫,可惜苏留鑫从来不当家,根本不知柴米油盐贵,因此也就看不懂苏静瑶的眼神,只领着她回到东厢,叫她把银子交给乔姨娘。
苏静瑶依言把银子递过去,拖长了声音抱怨道:“这是三天的钱——”
这银子一看就比平常少了,而家里又才添了两口人,肯定是不够用的,乔姨娘知道苏静瑶要抱怨甚么,忙递给她一个眼神,再对苏留鑫道:“老爷,而今太太来了,哪有我拿钱的道理,还是让太太当家罢。”
不过伙食费而已,谁拿不是一样,苏留鑫不以为意,但转念一想,计氏这会儿正恨着他,确是该拿件事讨好讨好她,缓解缓解关系,于是便道:“你说得极是,我去把钱给她。”
他拿过苏静瑶手里的银子,朝后面厨房走去。
计氏正在熬药,见着苏留鑫过来,不欲理他,但因她用的药罐子,乃是向乔姨娘借来的,便只好问了一句:“二姑娘如何?她的药抓来了没,若是抓来了,就拿来过罢,我这里马上就熬好了。”
苏留鑫不好意思说苏静初那是饿晕的,红着脸道:“她没甚么大碍,你不必挂牵。”说完,把那三钱银子递过去,道:“她娘,这是这三天的伙食费,你且收着,明日早上买米买柴。”
计氏不知城中物价,却也不接银子,道:“明日买米买柴?那今天晚上喝西北风?”
苏留鑫一听这话,就知道她还在为苏静姗的事生他的气,忙赔着笑道:“晚上我做东,到陆家饭店抬一桌席面来,就当是替远光给姗姐赔罪。”
计氏闻言,心下稍霁,但嘴上却道:“你是老子,他是儿子,哪有老子替儿子赔罪的,没得道理。”
苏留鑫忙道:“到时我叫远光来,给他三妹妹赔礼道歉。”
计氏心里这才舒坦了,但一想到苏静姗还没醒来,就又哭了起来:“囡囡还躺在床上呢,他赔礼道歉又有甚么用?”
苏留鑫被她哭到心虚,仿佛掐晕苏静姗的那个人是他似的。又捏着那三钱银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尴尬。
到底害得苏静姗一晕不起的人不是苏留鑫,再加上他又放低了姿态,计氏也就没再继续为难他,伸出手来把银子接过去,道:“虽然我不耐烦这些,但奈何是你的妻,既然来了,自然就要替你管好家,这些钱先拿来,若是不够用,我再管你要——我的品性你是晓得的,断不会乱花一文钱。”
“是,是,是,你向来是个贤惠节俭的。”苏留鑫连忙把银子递到她手里。
计氏接了钱,揣进怀里,正好这时罐子里的药熬好了,她忙把火熄了,再把药倒进碗里,顺便与苏留鑫打了个招呼:“家里没得柴火,我又急着熬药,所以把厨房里的小板凳拆了了一个。”
“拆,拆,拆!”苏留鑫很感激她没直接拆柜子拆大门,一叠声地道。
他殷勤地帮计氏端了那碗药,陪着她朝前面走。计氏是晓得谁管着伙食费的,便问起万姨娘这回怎么这样大方,一次给了三天的钱,苏留鑫这会儿想要讨好她,就顾不得不好意思,从苏静初饿晕说起,说到他领着苏静瑶向万姨娘讨钱,再说到乔姨娘提议把这钱交给她。
两人一路说一路走,直至苏静姗床前。
正文第十二章伙食
苏静姗静静地躺在床上,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计氏见状又要落泪,只因想到服药是大事,才生生忍住了。苏留鑫一声也不敢吭,上前把苏静姗半扶起来,靠在枕头上,好教计氏喂药。计氏拿调羹舀了一勺药,朝苏静姗嘴里喂,但奈何苏静姗就是不张口,急得她额上直冒汗,苏留鑫见状便要去撬苏静姗的嘴,计氏嫌他手拙,生怕他弄疼了苏静姗,连忙一巴掌打掉他的手,道:“我自己来,不要你假好心。”
我好好地关心自己闺女,怎么就成假好心了?苏留鑫也来了气,头也不回地朝苏远光房里去了。
计氏也不留他,只哄着仍未睁眼的苏静姗:“乖囡囡,来,张口,把药吃了。”
苏静姗仔细听了一回动静,确定屋内除了自己,就只剩下计氏,这才赶紧睁开眼,小声而急速地道:“娘,我没事,哄他们的哩。”
计氏睁大了眼,张大了嘴,有些不确定苏静姗究竟是真没事,还是只是在安慰她。
苏静姗知道自己是真把她给吓着了,万分抱歉地道:“娘,我是临时起意要装晕,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叫你担心了。”
计氏知道苏静姗向来是个有主意的,这般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便道:“娘不为你担心,又为哪个担心去?只是你装晕作甚么?”
苏静姗道:“娘,方才在厨房时,爹的态度你也看见了,他老人家的一颗心,偏得很哩,若我不及时晕倒,他只怕还要认为是我害了二哥。娘,我不服,明明我才是受害的那一个,凭甚么却被当作是凶手看待?”她说着又笑:“娘,你看,我这一晕,爹不是就忙碌起来了,再不敢提我拿刀捅二哥的事了罢?”
明摆着的事实,还要耍个花招才能叫苏留鑫那偏心的爹明白,计氏只觉得心里苦涩,脸上却不敢露出来,怕苏静姗伤心,只陪着她笑道:“可不是,你爹还说晚上要抬一桌席面来家,叫你二哥给你赔礼道歉呢。”说着又把那三钱银子拿出来给苏静姗看,道:“你爹叫我管这三天的伙食呢。”
苏静姗奇道:“乔姨娘不是说伙食费向来是一天一给的么,怎么这次舍得一次给足三天的?”
计氏笑道:“你真是我闺女,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方才也是这样问你爹来着。”说着,就把从苏留鑫那里听来的故事讲了一遍。
苏静姗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苏静初宁愿饿着,也不肯来与她们分食午饭,原来是为了演好这出“苦肉计”。这可是在自己家呀,为了一口饭,连“苦肉计”都演上了,苏静姗很是为苏静初等人心酸了一把。
但当她接过计氏手里的银子掂了掂,却又嗤地一声笑了:“这银子不超过三钱,能作甚么?在街上吃碗馄饨鸡儿,还要两分银子呢。咱们这一家老小足足八口人,三天的伙食费,万姨娘就给三钱银子,怪不得乔姨娘要做好人,把管伙食的事儿交给娘呢。”
计氏不怕银子少,因为苏留鑫方才答应过她,银子不够管他要,但她却恼极了乔姨娘想隔山观虎斗,偏还装出一副好人的面孔出来送人情,于是脸上黑沉沉的,咬牙切齿地道:“这院子里,就没一个好东西!亏得我们我们中午还请她们吃饭。”
苏静姗却道:“她耍心眼固然可恶,不过这伙食上的事,本来就该娘管着,娘不但要管这三天的伙食,还要管以后每天的伙食,更要管整个家里的账,这并不是咱们贪财,而是娘身为爹的正妻,理应如此,不然咱们家明明有大妇,却要个小妾当家,说出去我和娘都抬不起头来。”
计氏心道,苏静姗这话说得极是,她在东亭县抬不起头来倒还罢了,反正也没人认识她,可这事儿要是传回苏家村,不但她以后没脸回去,更是要累得娘家人都跟着丢脸,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一个妻妾颠倒的家庭,一定会影响苏静姗的亲事。
计氏一面想,一面缓缓点头,道:“囡囡你说的对,该是我的,一定就得拿过来,不过万姨娘在此十余年,早已根深蒂固,所以这些事都得慢慢来,不好操之过急,不然她就算把帐交出来,也是一笔烂账,倒让人看我的笑话。”顿了顿,又道:“且让我借着这三天管伙食,摸一摸门路再说。”
苏静姗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其实她更想对计氏说的是,与其守着这么个男人跟万姨娘斗,还不如休掉他另过算了。她不知计氏心思如何,不敢把这话讲出来,但突然想起来,计氏是流露过要状告苏留鑫停妻再娶的意思的,于是问道:“娘,不知本朝停妻再娶,会判甚么刑?”
计氏想了想,道:“我只知道停妻再娶的人会有处罚,后娶的那个也会判和离,但具体是怎么个罚法,我却是不知。”
计氏生在乡间,长在乡间,连衙门都只有看热闹时才去过,所以不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苏静姗只好道:“那位田少爷,乃是知县大人家的公子,他一定知道这些,改日向他道谢时,顺路问问好了。”
这话提醒了计氏,道:“问这个倒是其次,我们还没有你爹停妻再娶的证据,问了也是白问,倒是上回万姨娘挨板子那事儿,他帮了咱们的忙,确是该谢一谢的,我们虽说是乡下人,也不能失了基本的礼数。”
苏静姗点头称是,又与计氏约好,她待会儿继续装晕,直到苏远光来道歉为止。
两人商量完毕,苏静姗便准备继续闭上眼睛,计氏看了看已经冷掉的药,慌忙道:“哎呀,药还没吃,我去热一热。”
苏静姗道:“娘,我又没真晕,吃甚么药,倒掉好了。”
“也是,是药三分毒。”计氏从善如流,将那碗价值不菲的汤药尽数倒进了床底下,然后又朝厨房去了,说是苏静姗到底伤了身子,待她去把板凳再拆一个,炖一个燕窝给她补补元气。
苏静姗有些惊讶,没想到苏留鑫真买了燕窝回来,算他有点良心。
晚上,苏留鑫叫来两个伙计,腾出了正房东屋,又果真到陆家饭店抬了一桌子酒菜来家,要全家都到厅堂去吃酒,然而苏静姗还没醒,计氏又是哭又是闹,他无奈之下,只得走到苏静姗房里,对计氏道:“她娘,我叫远光到这里来给姗姐赔礼道歉,如何?”
计氏抹了把泪,正要答应,却听得床上躺着的苏静姗“呀”的一声,悠悠转醒,她立即扑到床前,惊喜叫道:“囡囡,你醒了?”
苏静姗配合地半睁开眼,轻声道:“我依稀听见爹爹的声音…”
苏留鑫连忙近前几步,道:“是爹爹,是爹爹,爹爹正跟你娘说,要让你二哥来给你赔礼道歉呢。”
苏静姗没有立时就说好,而是问道:“不知二哥现在如何?”
苏留鑫脸色一黯,道:“跟你一样,还躺在床上呢。”
苏静姗的确是想要苏远光来道歉,但一听这话,马上就改了主意,道:“爹爹,咱们是一家人,谈甚么道歉不道歉的,只要二哥以后莫要再打杀我,我就满足了。”——苏远光既是还躺在床上,可不能让他来道歉,不然他一个“不留神”出个小意外,岂不又是她的不是,搞不好还要累得她多个得理不饶人的名声,她才不做这种事。
苏留鑫不知苏静姗心中所想,只道她如此大度,十分欢喜,老实将她夸了又夸。
如此皆大欢喜,除了万姨娘心疼那桌酒席的钱,唠叨了一整夜。
第二日,苏静姗因着装了晕,顺理成章地继续躺在床上养伤,计氏则早早儿地就起了床,办那开门七件事,茶米油盐酱醋茶。
原来在这东亭县,柴是每天早上由樵夫担到每家每户门口来卖的,百斤一担的柴,要一钱银子,每天最少得买个五六斤,但如果自去两条街以外的柴市买,每担只要六、七分银子,不过人家至少要一担才起卖;吃用的水,也是要花钱的,一样有人担到门口来卖,每桶要一分银子,装满一缸得九桶;米得到米店去买,最普通的大米,一斗是五分银子;要买盐,去盐店,每斤一分银子…
计氏的目光很长远,为了省钱,她没买担到家门口的柴,而是走到两条街外的柴市,一次买了一担,一百斤,也不让伙计送,自己就挑了回来。
回来时,乔姨娘和万姨娘都站在屋檐下头看,乔姨娘暗喜,柴一次就买这样多,那三钱银子还够做啥?少不得又要和万姨娘闹起来。
万姨娘看着计氏担着一百斤的柴健步如飞,有些瞠目结舌,这样大的力气,以后若是再打起来,自己只怕是铁定要吃亏。
而计氏却在她俩面前住了脚,把柴担子朝地上一搁,脸不红气不喘,手一挥,道:“今后这柴,就由你二人去柴市买来。”
甚么?!万姨娘和乔姨娘正瞪了眼睛愣神,计氏又道:“现在,你们先把这担柴搬到灶间去,堆到大灶后头,记得要码放整齐。”
乔姨娘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那手本能性地一伸,要巧不巧,就拍在了万姨娘的屁股上,万姨娘的屁股,是在堂上时就开了花的,岂能碰得,当即就尖声惨叫起来,听的人心肝直颤。
计氏被唬了一跳,连忙提起脚,朝苏静姗房里去了。
正文第十三章媒婆
苏静姗正躺在床上百无聊奈,见计氏进来,欢喜笑道:“娘,你可算来了,快帮我把把风,好让我下床踱几步。”
计氏闻言,忙顺手把门关了,然后几步跨到窗前,从缝里朝外瞧。她满以为万姨娘不会听她的话去搬柴火,因此吩咐她俩时,就已做好了待会儿继续拆板凳烧火的打算,但令她十分意外的是,万姨娘虽然嘴里骂骂咧咧,但仍挽了袖子,同乔姨娘一起连拖带拉地把那担柴火搬到厨房里去了。
计氏看得满脸惊讶,她怎么也想不通,昨日还嚣张无比的万姨娘,今天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听话。她哪里晓得,万姨娘之所以嚣张,靠的并非苏留鑫的宠爱,而是因为她有个儿子,如今这儿子重伤不起,她无人可倚,而计氏刚才担柴又露了一把力气,她自然就要夹着尾巴做人。
见到万姨娘听话,计氏的心情舒畅无比,连做事时都是哼着小调的。她忙碌了一早上,待照顾卧床养伤的苏静姗吃完早饭后,便到西厢找乔姨娘,问她道:“我想找个媒婆来家,问问情况,不知哪里能找到?”
乔姨娘也是有女儿的人,而且苏静初比苏静姗还大一岁,这亲事上头,是更为急切的,因此她闻言大喜,自告奋勇地道:“太太,这事儿就交给我罢,我保准为您找个好媒婆来家。”
计氏要的就是这话,乔姨娘也有待嫁闺女,不怕她办事不尽心,因此点了点头,让她吃过晚饭就去。
中午,是计氏带着乔姨娘做的饭,三荤四素,外加一个汤,万姨娘见桌上竟有三个荤菜,很是不满,但正要开腔,却听得计氏道:“远光和姗姐都在养伤,另两个孩子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我多做了几个菜,大家也都尝尝罢。”
因她话里提到了苏远光,又是关心的意思,万姨娘就不好再开口,心里却冷哼:我倒要看看你拿这点子钱,怎么天天吃荤腥。
乔姨娘端着碗,暗暗地乐:这样做饭,一天得多少开销,看来过不了多久,这两人就要掐起来了。
两人正各想心思,却冷不防计氏说了一句:“在咱们乡下,都没有姨娘上饭桌的规矩,难道城里还不如乡下?”
万姨娘暗恨,拿眼斜瞥苏留鑫,乔姨娘则放下了碗,垂下了头,眼泪汪汪。
苏留鑫感激万姨娘顾全大局,没有重提“我不是妾”,就开口打圆场道:“她娘,都是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又有甚么。”
计氏笑道:“难道她们站着我们坐着,就不是一家人了?”
苏留鑫哑了声。
乔姨娘见情形不对,又怕恼了计氏,媒婆的事要泡汤,就顾不得看万姨娘的举动行事,率先站起身来,拿了把筷子走到计氏身后,讨好地笑:“太太,我给你布菜。”
“哟,这就讨好上了?”万姨娘不阴不阳地刺了一句,但却不敢不起身,她的屁股还疼着呢,坐凳子都只敢沾个边边,儿子又还躺在床上,倚靠不得,苏留鑫虽然就在这里,但他待会儿是要出门去的,若逞一时之勇惹恼计氏,等下可没人救她——她虽说是嚣张惯了的,但也还晓得识时务是怎么回事。
万姨娘起了身,但却不与乔姨娘站到一处,而是走到苏留鑫身后,道:“太太已有乔姨娘服侍了,我就给老爷布菜罢。”
讨好卖乖的狐媚子!计氏恨恨地看了她一眼,却不好说甚么,毕竟她这样做,也是合规矩的。
吃完早饭,计氏故意指使万姨娘一人收拾碗筷,然后来到苏静姗房里,向她讲了刚才在饭桌上发生的事。
苏静姗不由地暗自叹息,到底是十来年的夫妻,这份感情,不是说弃就能弃的,计氏哪怕嘴里说着要告苏留鑫,其实心里还是放不下,不然也不会生气了。
她把怀里新买的手炉塞到计氏手里,道:“娘做得对,咱们是来过生活的,不是来受气的,该立的规矩,就该立起来。”
计氏见苏静姗赞同她的做法,很是高兴,起身到厨房里给她炖燕窝去了。
晚饭后,计氏还是点了万姨娘洗碗,洗得她嘴撅起老高。乔姨娘则悄悄地从后门出去,请了媒婆来家,顺着墙边溜进计氏屋里。计氏见她这般小心翼翼,不由地微皱了眉头,道:“虽说家里有女孩儿,可请媒婆又不是丑事,至于这样?”
乔姨娘请媒婆到厅堂稍候,回来凑到计氏耳旁,小声道:“太太,老爷曾给二姑娘说了好几门亲,都被万姨娘给搅黄了,我怕她这回又要来捣乱,所以防着她。”
计氏很奇怪,问道:“她又没有女儿来争抢,却为甚么要搅黄二姑娘的亲事?这与她有甚么好处?再说这姑娘家,年纪越大越不好寻人家,要的嫁妆就越多,她这样小气的人,难道不怕拖大了二姑娘的年纪,反要多花嫁妆钱?”
乔姨娘红了眼圈,道:“太太,她那样精明的人,哪会做亏本的买卖呢,她是别有用心,想哄着老爷把二姑娘给卖了呢,这会儿只怕连三姑娘的主意也打上了。”
“胡说。”计氏不相信,“又不是荒年,又不是过不下去,怎会无缘无故卖儿卖女。”
乔姨娘见她想着的还是乡下的那一套,不由得急了:“太太,卖女儿,不一定就是做丫鬟!她是想把二姑娘和三姑娘卖给人家做小,好换白花花的银子回来呢。”
计氏本不相信,但想想万姨娘的为人和苏留鑫的软耳根,却又有几分信了,便催着乔姨娘赶紧把媒婆请进来。
乔姨娘忙忙地把媒婆叫进来,搬了凳子给她坐,又倒了两盏茶,一盏端给她,一盏奉给计氏。
这个媒婆姓马,第一次登苏家的门,她笑眯眯地把茶吃了一口,先吹捧了自己几句,再才问道:“是府上哪位姑娘要作亲?”
计氏心想自己才来东亭,还是两眼一抹黑,就算媒婆把男方吹得天花乱坠,她也不晓得是真是假,不如先听媒婆讲一讲,再拿去同苏留鑫商量。于是便道:“作亲不急,我这次只是想看看东亭有些甚么合适的人家,我那姑娘…”
她刚想说说苏静姗的年龄,那马媒婆却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册子递给她,笑道:“太太定是想要这个,一两银子一本。”
“甚么东西,这样的贵?!”计氏吃惊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