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氏此时也醒悟过来,这是城里,不比乡下,这会儿若是冲将进去,泼妇的名声怕是免不了,虽然她不怕背包袱,可为了一个妾被人说道,实在是划不来。

道理浅显,做起来却不易,就说这一口气憋在胸口,怎一个闷字了得,计氏一时气性上来,拉起苏静姗就走,一路走还一路忿忿地道:“走,咱们去住店,他们不来请,咱们还不回去了。”

正文第四章住店

计氏带着苏静姗,走到一家挂着“陆家饭店”的客店前,打算进门问问价钱。这家“陆家饭店”,同东亭县别家客店无二,共分两层,一楼卖饭,摆了十数张木桌木椅;二楼则是客房,门上挂了号牌。

计氏母女俩刚踏进客店大门,便有跑堂的迎上前来,那跑堂的肩上搭着白手巾,当看到计氏母女俩身上的衣着时,眼神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趋步上前,响亮地招呼:“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哪?”

苏静姗看了看计氏,正要作答,却听得旁边传来一嗓子激愤的声音:“伤风败俗!简直是伤风败俗!我本以为满天下也就只有苏州女子才不知廉耻,抛头露面地满街乱跑,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东亭县也学起来了!”

苏静姗惊讶地朝说话处望去,只见得就在门边的桌子上,面对她坐有一名年轻公子,这公子头系青丝带,玉簪束发,又着一件月白色团领衫,眉清目秀,很是俊美,只是这讲出的话,实在是不怎么动听。

他讲话时,眼睛正是望向苏静姗,然而在接触到苏静姗目光的一刹那,却又抿了嘴,红了脸,迅速别过头去。

苏静姗待要回击一二,人家却又没指名道姓,若是贸然开腔,只恐怕是自取其辱。她正皱眉,计氏却碰了碰她的胳膊,道:“囡囡,你瞧那不是你二哥?”

苏静姗顺着计氏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出言不逊的公子旁边,果然还坐着一名锦衣少年,丹凤眼,尖下巴,瞧模样果然正是她那才见过一面的二哥苏远光。她记得苏远光出门时讲,是约了田少爷吃酒,那他身旁这个仍别着脸的公子,多半就是知县家的独子田少爷了。

她猜得不错,果然就见苏远光对那公子道:“悦江兄,莫要气恼,咱们东亭确是与你们福建不同,东亭从苏州,民风开放,女子出门来逛,实属平常。你才来不久,所以不大看得惯,等住的时日长了,自然就习惯了。”

苏静姗实在是没有想到,苏远光居然会间接地为她辩护,不禁大为惊讶,于是就在苏远光朝这边看来时,冲他福了一福,唤了声:“二哥。”

计氏对闺女此举很是满意,虽说苏远光不知礼,大可不必理他,但要挑别个的毛病,就先得自己站住了。她闺女如今是守礼得很,挑不出半点毛病,等她回了家,就可以挺直了腰板教训万姨娘,骂她教子无方了。

面对苏静姗的行礼,苏远光并没有甚么反应,他跟没看到似的回转过头去,端起桌上的酒杯,饮起酒来。

反倒是那田少爷田悦江扭转过头来看着苏远光,满脸诧异:“那是令妹?你却如何不应答?”

苏远光面有尴尬,支支吾吾,苏静姗有心听一听他如何搪塞,却无奈那已等到不耐烦的跑堂一个劲儿地在旁边催,于是只得与计氏随了他朝里面去。

计氏见这客店内装饰不凡,又连知县公子都在此饮酒,想必住店的价钱少不了,她有些舍不得银两,但却无奈耽误了跑堂的这许多时间,此时再说不住,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只得默默不语,随得他到客厅去,上簿挂号。

跑堂的见她们真个儿要住店,喜上眉梢,呱噪个不停:“两位客官,咱们店房分三等,下客夜素,早亦素,不供午饭;中客夜荤,午素,早亦素;上客三顿都是荤,还有热烫烫的洗澡水。”

计氏一听还是带饭的,更加肯定价钱一定不便宜,她正想开口要一间下房,却叫苏静姗扯了衣角:“娘,咱们不是才当了两匹布,银子还没花,就住一间上房罢。”

其实苏静姗并非真想住上房,而是看中了那附赠的洗澡水,在这大冬天里,若能洗个热腾腾的澡,再换件干净衣裳,想想都是美——要知道,她们才刚赶了两天路,身上都是臭烘烘。

计氏一向以闺女为大,见苏静姗这样说了,又焉有不依之理,当即到柜台上缴了店例银,每人四钱八分,共计九钱六分。

那当布所得的一两银子,堪堪够付房钱,还剩得四分,苏静姗接过柜台上找还的银子,顺手递给跑堂的,托他买包零嘴儿来,剩下的都赏他。

跑堂的只道她们衣着寒酸,能做成一笔上房的生意都属意外,实在不曾想还能得赏钱,当即笑成一朵花,颠颠地去了半盏茶的功夫,就捧回一包松子糖,双手递到苏静姗手里,又哈着腰领了她们朝楼上走。

计氏着实舍不得那四分银子,但因是闺女给的,她也说不得甚么,只能随她高兴了。

母女俩跟着跑堂的上楼,挑了一间最靠里的上房,安顿下来。须臾,又有店小二送了附赠的晚饭来,一碟子今年新腌的腊肉丝儿,一瓯儿白炸猪肉,一盘新鲜的阔叶吴菘,一罐细粉汤,外加一大碗香喷喷热腾腾的苏州白米饭,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苏静姗用筷子拨了一碗饭,奉与计氏,再拨一碗给自己。计氏则夹了一筷子腊肉丝儿搁到苏静姗碗里,母女俩一道把饭吃了。

吃完饭,苏静姗唤小二来把碗筷收了,又劳烦他打洗澡水来。小二刚走,就见苏远光自楼梯处走了过来,直到她们房门前才停下。苏静姗看了看计氏,见她无话讲,便侧身请他进来,但苏远光却不动,只站在门口道:“你们为何不住家里,却来住店?”

苏静姗没好气地回答道:“回家问你姨娘去。”

这言语忒不客气,哪像个妹妹对兄长说的话,苏远光心里不舒服,强压着火气道:“跟我回去!”

“啊?”他竟是来接她们回去的?苏静姗一愣:“为甚么?”

为甚么?她还问为甚么?苏远光的脸色更加的不好看了,方才田悦江一个劲儿地追问他为何逼得嫡母幼妹离家出走,让他的头一个有两个大,这才登上二楼来叫她们回去。其实他可是一早就从家里出来了的,哪里晓得苏静姗和计氏为何会放着好好的家里不住,却跑到客店里来——真是冤枉死个人了!

田悦江的追问,可不是甚么好话,说出来是跌自己面子,苏远光哪里肯开口,黑着脸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苏静姗站在门边,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扭头对计氏道:“娘,我这个二哥,可真真是奇怪,一会儿莫名其妙地跑上来要我们回去,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自己走了。”

计氏也是觉着奇怪,却懒得费心神去想,只道:“理他呢,当他抽风,那水只怕该送来了,咱们洗了早些歇着是正经,这两天也着实累了。”

说话间,就见两名小二抬了洗澡的大木桶来,又有另两名在后头提着水桶,水桶里盛着热水,还冒着热气。苏静姗本以为顶多有个小澡盆,不曾想竟是大浴桶,不禁喜出望外,便把苏远光到访的事丢到爪哇国去了。

“娘,这银子可真没白花。”苏静姗喜滋滋地把小二往里让,这趟先让计氏洗了,后又唤人换水,自己也洗了个痛快。她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裳,直觉得通体都舒泰,再朝那张软绵绵的大床上一扑,迅速进入了梦乡。

计氏看着闺女红扑扑的脸,突然觉得今日的钱都花得值,她笑着上前与苏静姗盖好被子,也宽衣上床,一头睡了。

正文第五章回家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不提计氏母女这厢酣睡,且说那苏远光揣着满腹的气恼和疑惑回到家,寻着仍在吵嘴的苏留鑫和万姨娘,劈头就问:“爹,娘,那姗姐跟她娘,为何放着家里不住,却跑去住陆家饭店?害得我被田少爷扯着问了半晌,好不狼狈!”

苏留鑫一听,立时跳将起来,慌道:“哎呀,光顾着吵吵,忘了去接她们了。”

万姨娘却不信,道:“陆家饭店可是咱们东亭排得上号的大客店,我记得那里一间下房都得要两钱八分,两个人就是五钱六分,瞧她们来时穿的那样儿,哪里像是有钱的,莫不是你看错了?”

苏远光见万姨娘不信他,跺脚道:“我还到她们房门口同姗姐讲了话的,哪里会看错,她们住的还是上房哩!”

“啥?上房?”万姨娘一听,立时也跳将起来,指着苏留鑫的鼻子尖声问道:“她们两个才从乡下来的村人,哪里来的银子,说,是不是你偷偷给的?”

苏留鑫躲开她的手,不悦道:“甚么叫从乡下来的村人,须知我也是从乡下来的。再说我也没给她们钱,若她们有,也定是学了远光,到账上支的。”

这话提醒了万姨娘,立时打发苏远光到前面铺子里唤掌柜的来问。

苏远光本不愿去,奈何担心计氏母女不回来,他还要被田悦江追着问,于是只得朝前头去了。还好这时前面店里才上了门板,掌柜的还在对账没归家,于是拽了他的胳膊将他扯到万姨娘面前来,问着他计氏母女是不是到账上支过钱。

掌柜的连连摇头,道:“没支过,没支过,三姑娘只来取了两匹织金妆花缎,一匹奔兔,一匹牡丹…”

此话一出,别说万姨娘,连苏留鑫也惊了:“织金妆花缎?百两银子一匹的织金妆花缎?你怎地就让她抱走了?还是两匹?”

掌柜的深感委屈,道:“三姑娘说是东家许她做新衣裳,才来挑布料的,我看她们身上的衣裳,确是破旧得厉害,实该做几身囫囵的,所以才教她抱走了。”

苏留鑫想起计氏母女身上所穿的破烂衣裳,心中有愧,于是没吱声。

万姨娘却是气得肺要炸掉,拍着桌子责问掌柜的:“怎地没及时来禀报?”

掌柜的更觉着委屈了,心道我倒是想来,可也要敢呀,你们两口子吵架吵了整整大半天,哪个敢来触霉头?

万姨娘看着他恨道:“那可是百两银子一匹的织金妆花缎!”

苏留鑫听得那被万姨娘咬了重音的“百两银子”,就又回过神来了,心道这苏静姗也确实太不懂事,若是缺银子使用,到账上支取一钱半两的,他也不会过问,毕竟是自家亲闺女,又是嫡出,可这数目也太大了,那两匹织金妆花缎,几乎是压店的料子,若是缺了这项银子,下回进货都要够呛。

他越想越烦躁,便抱怨万姨娘道:“都怪你不肯把东屋让出来,不然她们怎会有家不归?”

一旁坐着的苏远光这才明白计氏母女出走的原因,原来只是为了一间屋子,他是苏家独子,自幼被捧在掌心里长大,哪里懂得这嫡庶的重要性,当即只觉得无趣,拍了拍袍子,起身自回房去了。

掌柜的见少东家走了,也便借机脚底抹油。

万姨娘见屋里没了旁人,马上一把揪住苏留鑫的耳朵,尖声嚷道:“还不赶紧去把她们接回来,再不接,家都要被她们败光了!”

她心里恼火,下手就难免重了些,苏留鑫吃痛,赌气道:“赶她们的是你,要接她们的也是你,我偏还不接了,要去你去。”

万姨娘惦记着那两匹织金妆花缎,毫不犹豫地道:“我去就我去,咱俩一起去,非得去把她们接回来问个明白不可!”

她说着就去换了衣裳,拉起苏留鑫就走。此时天色已暗,路人行人稀少,苏留鑫犹豫道:“她们一准儿已经歇下了,咱们明日再去罢。”

万姨娘总觉得迟去一秒,织金妆花缎就会少掉一根丝,哪里肯依,当下招手唤来两顶轿子,把苏留鑫推进前面那顶,自己则坐了后面那顶,吩咐轿夫朝陆家饭店去。

待得下了轿,轿夫非说天色暗了是晚轿,要多收一分银子,两个人就是多两分,万姨娘嫌贵不肯给,拉起苏留鑫三两步就冲进陆家饭店去,陆家饭店门槛高,轿夫不敢追进去,只得站在门口骂街。

苏留鑫嫌万姨娘小气,丢人,不肯跟她一路,只缩在后面,万姨娘无法,只好自己上前,拉了跑堂的打听计氏和苏静姗的下落。那跑堂的正是收过苏静姗赏钱的那个,见万姨娘来势汹汹,哪里肯告诉她,只推说天色已暗,客店要打烊,叫他们明日再来。

万姨娘一肚子的气,但却不敢在陆家饭店胡来,只得拉了苏留鑫悻悻出门。她还想叫来时的那两顶轿子载他们回家,但那轿夫却是怎么也不肯了,而此时又不见别的轿子候客,两人别无他法,只得凭了一双脚走路。万姨娘又是个小脚,还没走几步就嚷嚷脚疼,叫苏留鑫背她,苏留鑫又不肯,最后只得挂在他的胳膊上一瘸一拐,待到回了家,两人都累个够呛。

这一夜,万姨娘梦了一晚上的织金妆花缎,直梦到心窝窝疼,第二日天还没亮,就催着苏留鑫一起出门,到了陆家饭店。

这回换苏留鑫出面,给了跑堂的一分银子,那跑堂的拿在手里掂了掂,觉得没有苏静姗给的多,于是推说天色尚早,怕扰了客人休息,一直拖到天色大亮楼下有了客人进来,才把苏静姗和计氏所住的房间告诉了他们。

于是当苏留鑫和万姨娘憋了一肚子的气来到房前敲门时,苏静姗同计氏已是睡饱了觉精神抖擞,正坐在桌前享用附赠的早饭,一笼水晶包,两碗山药粥,三碟子下粥小菜,色香味俱全,扑鼻喷香。

苏静姗开了门见是他们,连忙朝里让,计氏也站起身来。万姨娘一心想要快些把她母女哄回去,不等苏留鑫来推,就走到计氏面前行了礼,脸上带着笑道:“姐姐,昨儿是我的错,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你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一般见识。”

苏留鑫还道万姨娘想转过来,大感欣慰,忙附和道:“就是,就是,别同她一般见识,咱们家去罢。”

计氏见万姨娘态度好,心里的气稍稍退了些,但一想起那声“万太太”,火又蹭蹭地直朝上冒,遂板了脸道:“我怎么听说这家里还有个万太太?一家主母能有两人?这道理我竟是没听说过。”

万姨娘很不以为然,但脸上的笑容仍维持着,道:“一家自然只有一个主母,甚么万太太,没有的事,是你听错了。”

她既然低头伏了小,计氏的气也就顺了,又问:“那东屋…”

万姨娘忙道:“让与你住。”

计氏实在太满意了,便同苏静姗道:“囡囡,那咱们这便家去?”

既是她肯让出东屋,就没有不回家的道理,苏静姗没话说,便点了点头,只是可惜那顿还没吃的午饭,于是唤了小二进来,问他能否中午时把饭送到她家去。她一面问,一面递了一分银子过去,那小二自然是满口答应,仔细问过她家住处后才打着包票退了下去。

万姨娘见着那送出去的一分银子,心疼到胃疼,但人还没哄回家,又不好说甚么,只得朝苏留鑫狠狠剜去一眼。

既是定下回家,计氏便同苏静姗坐下把剩下的早饭吃完,再把行李收拾收拾,跟了苏留鑫和万姨娘出门。

走到街上,苏留鑫叫了四顶轿子,分别坐了,到家共花了四分银,万姨娘心疼得不住念叨:“四分银,好贵的价钱,能买一只活鸡哩。”

计氏没想到万姨娘这穿金戴银的城里人,比她这乡下妇人还要小气,不禁暗自咂舌,连看了她好几眼。

几人到得家中,直入厅堂,苏留鑫自是朝正中间左边的椅子上坐了,而万姨娘竟视计氏若无物,直直地朝苏留鑫右手边的椅子而去,大喇喇地就坐下了。计氏满脸不高兴地咳了一声,然而万姨娘不但没反应,反而朝苏静姗大喝一声:“跪下!”

计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唬了一跳,不悦道:“你这是作甚么?”

苏留鑫也沉了脸:“胡闹!”

万姨娘眉一挑,眼一瞪:“苏静姗私盗铺子里的两匹织金妆花缎,依照家法,该打板子二十下。”她说着说着却弯下腰去,自椅子下头摸出一把戒尺,望着计氏似笑非笑:“我念她是个姑娘家,脱了裤子打板子有所不雅,就开恩换作敲手板心左右各五十下罢。”

正文第六章反击

“我囡囡的闺名不是你叫的,那把椅子也不是你坐得的。”计氏见万姨娘当着苏留鑫的面就敢在她母女面前耀武扬威,气恼非常,骂道:“你不过一个妾哩,威风甚么,别说我家囡囡没有盗,就算她犯了错,也轮不到你来罚,你算个甚么东西。”

万姨娘尖声叫起来:“我是妾?哪个说我是妾?我告诉你…”

苏留鑫慌忙打断了她的话,对计氏道:“是两头大,两头大。我在外行商,这是有的,她娘,你该知道些。”

所谓“两头大”,源于徽州朝奉,他们离乡千里,带家眷出门,实属不便,但却又不能耽误了子嗣,于是便就地另娶一位良家小姐做家眷,而那良家小姐往往不肯做小,便与她言明乡妻决不出门,客妻永不还乡,两边各自为尊,称作“两头大”。

但这“两头大”,乃是生意人自己发明的,没过官路,说到底还是个妾,于是计氏哼道:“两头大,那也是妾。”

但没想到,万姨娘却冲着苏留鑫大声嚷道:“甚么两头大,你那时骗了我,才用这话来哄我,现如今又拿去糊弄别个,今儿我非要闹开不可…”

计氏听得是满头雾水,苏留鑫却一把捂住万姨娘的嘴,哀求道:“絮儿…别说了…”

絮儿,是万姨娘的闺名罢?苏留鑫竟是连她的闺名都当众叫了出来,这是怎么了?计氏和苏静姗两人对视一眼,俱是惊疑不定——瞧苏留鑫这样子,竟是怕了万姨娘,难不成是有甚么把柄捏在她手里?

万姨娘听得苏留鑫的一声唤,不再提那未完的话,却转头扎进他怀里,一面捶他,一面哭:“苏留鑫,你就是个骗子,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如今又把她们弄了来给我添堵…”

苏留鑫连忙拍着她的背哄道:“她们只是来城里寻婆家,转眼就走的,以后这里还是以你为大…”

万姨娘自他怀里抬起头来:“当真?”

苏留鑫连连点头:“当真,当真。”

万姨娘不依不饶:“那织金妆花缎的案子还让不让我审?”

苏留鑫继续点头:“让,让。”

万姨娘朝计氏和苏留鑫一抬下巴,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计氏正待发作,却见苏留鑫朝这边直打眼色,满是哀求之意。到底是多年的结发夫妻,计氏忍不下心,便轻轻推了推苏静姗,小声道:“囡囡,为了你爹,你就委屈下?”

计氏是看在夫妻情分上,然而苏静姗对这个通共没见过几面的爹,实在是没啥感情,她见万姨娘这般挤兑计氏跟自己,苏留鑫居然还帮着,早就气不打一处来了,又怎肯委屈自己,当即就对苏留鑫道:“爹,你到底在怕她甚么,一个妾而已,卖掉了事。”

万姨娘冷哼道:“卖?你倒是问问你爹敢不敢卖我,他就算把你娘给休了,也不敢卖我。”

一个妾而已,还不敢卖了?她凭甚么这样的狂妄?苏静姗和计氏都有些吃惊,双双朝苏留鑫望去。

而苏留鑫的表现更为奇怪,他的目光竟闪闪躲躲,不敢与她们对视。

虽说苏留鑫无话,但苏静姗还是毫不退缩,道:“不卖,那你就还是我们家的妾,以下犯上,直接捆起,送去衙门打板子,这总该使得。”

万姨娘一听,又叫唤起来:“谁说我是妾?谁说我是妾?”

苏静姗才不管她,径直朝外走,想去找卷绳子把她给捆起来。她正想着哪里能有绳子,就见门口有人将一件家生一丢,转身就跑,她定睛一看,却正是一卷足有手指头粗细的麻绳,这可真是想甚么来甚么,究竟是谁这般善解人意?

待她扒着门边朝外一望,就瞧见个女孩儿的身影在东厢那边一晃而过,看个头,应是乔姨娘生的那个四妹苏静瑶。她不禁一笑,看来万姨娘平素得罪的人多了,都趁机来踩呢。

苏静姗捡起绳子朝屋里走,把绳头甩得呼呼有声。

万姨娘见她真找了绳子进来也不慌张,甚至还叫嚣:“你来捆呀,来捆呀,看到了公堂我怎么说,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

苏静姗当真就去捆,苏留鑫慌了,连忙去拦,万姨娘此时却来了劲,自己朝上凑,非要苏静姗把她给捆起来。他三个拉拉扯扯,乱作一团,计氏生怕闺女吃亏,连忙上前相帮,拿出乡下人干仗的架势,揪住万姨娘的头发狠扯了几回,疼得万姨娘嚎嚎叫。

他几个正乱着,忽闻门口一声大吼:“你们这是在作甚么?”

几人扭头一看,原来是苏远光满脸惊怒地立在门口,身后还站着知县公子田悦江。那田悦江本欲跟着苏远光进门,但一见厅里有女人,就连忙退到了门外,把脸朝外站着。

苏远光不蠢,一眼扫去,就晓得这局面是万姨娘吃了亏,又一见苏静姗手里提着绳子,连忙喝问:“你拿着绳子作甚么?”

苏静姗剜了他一眼,道:“拿绳子捆你这个不懂事的姨娘,送她上公堂。”

“甚么?”苏远光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静姗道:“她一个妾,竟敢坐主母的椅子,还叫主母站着,还要审问我这个嫡女,还要动家法,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够不够资格。本来咱们家也是有家法的,只是我娘仁慈,不肯打骂,我就只好代我娘将她给捆了,送去公堂请青天大老爷打板子,好教她懂一懂规矩。”

“你敢!”苏远光惊怒不定,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这个才从乡下来的妹妹竟这样的厉害,动不动就要送人上公堂。

他说着就要上前,想把苏静姗手里的绳子夺过来,却听见田悦江在门外开口道:“远光兄,上回我就说过你,男人三妻四妾虽属平常,但尊卑上下还是要遵守的,照令妹适才所述,分明就是你姨娘不守礼,确是该送去堂上打几板子,教她懂一懂规矩。”

苏远光尚未成亲,哪里来的三妻四妾,这话分明就是说给苏留鑫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