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李润略有诧异,接过来拉开袋口,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一只光润无比的玉镯,玉的表面泛着一层微光,仿佛笼罩着一层薄烟。他默然将镯子握在手中,那玉的颜色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幻而流动,幻化出无数的光彩。
他呆呆望了许久,才问:“阿阮…让你们带还给我吗?”
李舒白缓缓点头,说:“她临死之前,托公孙大娘还给你。”
“死…?”他猛然抬头,睁大了那双迷惘的眼睛。
“既然你听过黄梓瑕破疑案的事情,那么,必定也听到此案的线索,从一个歌伎之死而起?”
李润恍惚地望着他,仿佛终于明白过来。眉心殷红的那颗朱砂痣也在苍白的脸容上显得黯淡,茶盏自他手中滑下来,在青砖铺设的地上摔得粉碎,一地青绿色的茶末。
李舒白轻叹一口气,说:“七弟,你先收好吧。毕竟这是太妃旧物,还是应物归原主。”
“是…”他怔怔应着,手中紧握着这个手镯。
李舒白见他神情黯淡,便起身说道:“我刚回京,还有些许事务,既然镯子送到,就先告辞了。”
“四皇兄…”李润下意识地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李舒白回头看他。他咬着下唇,低声说:“我想请四皇兄帮我一个忙。”
李舒白便又重新坐下,问:“怎么了?”
“我怀疑…”他欲言又止,握着手镯的那只手,太过用力使得骨节都泛出一种异样的青色。他霍然起身,向着敞开的门窗外看了一圈,直到确定没有任何人之后,才用力呼吸着,勉强镇定心神,说,“我怀疑我母妃,是为人所害。”
李舒白微微皱眉,转头看向黄梓瑕。
黄梓瑕略一思忖,冷静地问:“王爷是否觉察到什么,为何有此一说?”
他咬紧下唇,重重点头:“请四皇兄和黄姑娘随我来。”
陈太妃本是先皇的妃子,按例应居住在太极宫颐养天年。但她在先皇去世那一夜便悲痛致疯,太极宫中宫女们侍奉又不经心,当时十来岁的李润前往探望母妃时,发现她蓬头垢面衣食不周,便长跪紫宸宫之前,哀求皇帝许他接母妃到王府供养。
陈太妃被他接回府之后,虽然也时时发病,但毕竟王府伺候周全,总算得以静养。李润事母纯孝,在王府的正殿后辟了小殿让她住在自己近旁。如今她虽已去世,但他还是留着她生前居住的,所有一切物事摆放和母亲生前一样,未曾动过。
李润带着李舒白和黄梓瑕进入小殿,里面陈设着陈太妃的灵位,灵前供着鲜花香烛,使得殿内的气息略觉沉郁。
李舒白与黄梓瑕一起向陈太妃奉香之后,看向李润。
李润将手镯奉在母亲灵前,双手合十向母亲的灵位默默祷告。他神情凝重,许久才转身,对他们说:“我母妃在临死前,曾经清醒过一次。她对我说,大唐天下,就要亡了。”
听他说出这样的话语,李舒白与黄梓瑕顿时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凝神静听他接下来的话。
“那时母妃的神智已经不清醒很久了,我也知道她是什么状态。可她清醒的那一次,却真的是神智清明,和平时,截然不同。”他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轻叹了一声,说,“所以,她当时说的话,绝对不是疯话,我想,她必定是在父皇临死之时,知道了什么事情,才导致疯癫的——那必然,是个关系极其重大的秘密,不然的话,怎么会让她觉得关乎大唐天下,江山社稷?”
黄梓瑕问:“当时你母妃,是怎么说的?王爷可以复述给我们吗?”
李润打开锁着的柜子,从中间捧出一个黑漆涂装的妆奁。这妆奁镶嵌着割成花朵的螺钿,颜色陈旧,一看便知是久用之物。李润将它小心翼翼地打开,将那块昏暗阴翳的铜镜拆下,露出镜后的夹缝。
他又将旁边另一个小盒子打开,将那张上面绘着三个涂鸦墨团的棉纸取出,折好在镜子后的夹缝比了一下,说:“我母妃当时,就是从这里,取出了这张不知被她藏了多久的画。她取出这张纸交给我,她对我说,这是她千辛万苦绘好、藏好的,让我千万要收好…这可是关系着天下存亡的大事。”
“可见当时太妃的思绪十分清晰,确实不是癫狂状态。”黄梓瑕咀嚼着天下存亡这四个字,侧头看向李舒白。
李舒白朝她微微点了一下头,又问李润:“其他的呢?”
“母妃还有一句话…”李润略有迟疑,但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她让我,不要与四皇兄走得太近。”
李舒白垂眸看着他手中那张棉纸,端详着那上面三团污黑的墨迹,没有说话。
黄梓瑕略觉尴尬,说道:“然则鄂王爷还是将此事对我们说起了。”
第229章 倾覆天下(2)
“我与四哥一起在大明宫长大,又一起被送出宫,从年幼到如今我们一直兄弟情深。我…知道四皇兄对大唐天下意味着什么!”他将那张白棉纸按在桌上,整个人仿佛都失了力气,勉强撑着才站在灵前,“所以我想,母妃必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为人设计,才会被害得疯癫,又说出这样的话,而那个害我母妃的人,与父皇驾崩必定有极大关联,与四皇兄,也必是仇敌。”
李舒白缓缓点头,却并不说话。
黄梓瑕则问:“这里就是太妃生前居住的地方?一切都照原样摆设吗?”
李润点点头,在堂前的椅上坐下,扶着额头低声说道:“黄姑娘可细加查看,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黄梓瑕便穿过小殿的隔断,走到旁边太妃的卧室去查看。房间并不大,左手侧是小窗,摆放着小榻与妆台、桌椅;右手侧是一张雕花檀木床,垂着锦帐,悬挂着桃木与玉石饰品。
她在妆台边转了一圈,东西都已被收起,一切都空荡荡的,因为常有人清扫,室内十分干净,她的手在桌沿上滑过,然后停住了。
略微停了停,她弯下腰,仔细地看着桌沿。李舒白在门口看着她,问:“什么?”
她回头看他,说:“好像有一些指甲掐出来的凹痕。”
李舒白便随手从李润拿出来的妆奁中取了一段螺子黛,递到她手中。
她将青色的黛墨在桌沿上轻轻涂过,那凹痕便清晰地呈现出来,正是两个凌乱的,用指甲掐出来的字——
夔王。
李舒白不动声色地看着,示意她往后面涂。
那上面歪歪斜斜的字迹,渐渐显现出来,祸起夔王。
李润也到了隔断前,看着这几个字,神情茫然:“这…这是我母妃写的?”
黄梓瑕朝他点点头,说:“好像还有一些。”
她的手向右边一点点涂去,在深黑色的紫檀木妆台上,青黑色的螺黛在阳光下呈现出不一样的黑色,一抹细长的痕迹。在那痕迹之下,是浅浅的,凌乱的刻痕,一共是十二个字:大唐必亡朝野动乱祸起夔王。
除此,再无任何字迹。
黄梓瑕又在她床上和柜上寻找,再无任何发现。
她将螺子黛放回妆奁之中,然后再看了那十二个字一眼,然后慢慢以自己的帕子将那眉黛的痕迹全部擦去。
李润站在门口,一时手足无措,只望着李舒白,叫他:“四皇兄…”
李舒白轻拍他的肩,说:“我知道了。我会着手调查当年事宜,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左右一切。”
回来的路上,李舒白与黄梓瑕在马车上看着外面流逝的街景,两人都是心事重重。
“我与陈太妃,并不熟悉。”李舒白将目光转到她的面上,终于开口说道。
黄梓瑕点头,说:“先皇去世、太妃疯癫的时候,王爷才十三岁吧?”
“嗯,我一直住在大明宫中,但多是父皇抽空过来看我,我去他那边的时候也不多,所以虽然父皇晚年都是陈太妃伺候,但我与她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到先皇驾崩之后,我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黄梓瑕的手指在车窗的花饰上慢慢地抚过,沉吟道:“一个十三岁、见面并不太多的皇子,为何陈太妃会执着地记着,而且还在疯狂之时,认为会倾覆天下呢?”
李舒白微微皱眉,手指在小几上轻弹,问:“你的看法呢?”
“鄂王所说的话中,有一句我十分赞同。就是如果陈太妃的疯癫是人为的,那么那个凶手必定对你心怀不轨。所以才会让诱导她对你产生最大的恶意。”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按在小几上,沉默许久,才轻声说:“梓瑕…你相信我吗?”
她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庄周梦蝶,醒而不知此身是人是蝶。就在刚刚发现陈太妃刻下的那几个字时,我忽然想到禹宣。”他没有看她,将自己的面容转而向外,目光恍惚地在外面平凡无奇的街景上一一滑过,“他在杀死你的父母之后,却遗忘了一切,反而因为各种暗示而坚定地怀疑,你才是杀人凶手。”
黄梓瑕的眼睛,在瞬间睁大,迟疑问:“王爷的意思是?”
“或许我在十三岁的时候,确实曾经做过什么,让陈太妃记忆深刻的事情?”他的双眉,微微皱了起来,看向外面的目光,在车马的行动之中,轻微波动,“而那条忽然出现在我人生中的小红鱼,和禹宣失去那段重要记忆时消失的小红鱼,又有什么关系?”
眼前的一切,忽然都陷入阴霾,看得不再分明。
黄梓瑕在一瞬间忽然也怀疑起来,这辚辚行走的车马,这不断流逝的街景,还有,近在咫尺的,她触手可及的李舒白,是不是也是虚幻的。
他们的记忆,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们迄今为止的人生,是否曾被人篡改过,添加过自己深信不疑的东西,又删除掉自己刻骨铭心的东西。
车内一时陷入沉寂,他们都不开口,仿佛有一种沉沉的重压,笼罩在他们的身上,让他们连呼吸都觉得迟缓艰难。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轻轻伸手,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之上,说:“无论最后我们查出的真相如何,但我知道,我们曾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至少,我们现在对彼此的心情,是真的。”
李舒白沉默地将她的手捧起,将自己的面容埋在她的双手掌心之中。在一片安静之中,她感觉到他略显沉重凌乱的呼吸,在自己的掌心之中,缓缓流淌着。
她掌心的那些脉络,代表人生走向的那些线条,他曾藉以辨认出她的身份,而现在,他的呼吸沾染在她的人生之上,在她的血脉之中烙下永久的印迹,永生永世,她亦不能忘怀。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外面有人禀报:“工部已到。”
李舒白抬起头,将她的手拢在自己的掌中,静静停了一会儿,说:“走吧。”
他的声音恢复成清冷低沉。出了马车,离开只有他们两人共处的这一刻,他依然只能是那个神情冷漠,从未稍露虚怯脆弱的夔王。
黄梓瑕默然跟在他的身后,与他一起进入大门。
李舒白与李用和商议着事情,黄梓瑕如今是一个女子,在大堂坐了一会儿,周围便有无数官吏窃窃私语。她便站起身,到前面院落中,去看园中的菊花。
已经快到十月,菊花也经了霜,开始凋残。她随意看着,正在思忖着“祸起夔王”那四个字的涵义时,忽然有人冲出来,大吼:“崇古!你果然在这里!”
黄梓瑕回头一看,如今还这么叫她的人,果然便是周子秦。
他今天穿着低调的青绿色衣服,十分难得,可惜搭配的是姜黄色腰带,活似一捆被稻草拦腰捆住的麦苗。但黄梓瑕也不介意了,十分惊喜地问:“子秦?你怎么也来京中了?”
“你先说你怎么不声不响就丢下我跑到京城来了!”他先质问她。
黄梓瑕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随口说:“你也知道,呆在族中天天被老人们念叨,十分烦恼啊。”
“这倒也是,哎呀,我们都是被长辈逼的啊,我也是,再不跑就完蛋了!”周子秦说着,抬手擦了擦眼睛,泪水都快下来了,“说起来可真要命!我爹他,逼我娶媳妇了…”
黄梓瑕哑然失笑,问:“是哪家姑娘?”
“蜀郡司仓家的一个庶女,听说是个母老虎,连我酷爱尸体的名声都没吓倒她。我去她家下人那边悄悄打听过了,个个都说彪悍无比,大字不识几个,擅使两把杀猪刀,半扇猪扛在肩上跟没事人一样!你说娶了这样的女人还能有活路么!”
黄梓瑕想了想,问:“她叫什么名字?”
第230章 倾覆天下(3)
周子秦既悲且愤:“名气其土无比!叫什么刘二丫!这名字一听就要命啊是不是?摆明了就是我爹看所有女人都怕嫁给我,所以就胡乱找一个彪悍女人,企图压我一辈子啊!”
“唔…”黄梓瑕点头,说,“是啊,看来大事不妙啊。虽然她长得很漂亮,个性也挺可爱,可是刘二丫这个名字确实不怎么样啊…”
“…你认识她?”周子秦顿时愣住了,然后一拍脑袋,说,“你当然认识了!以前你也是使君千金嘛,你们一帮大家闺秀肯定都见过面的。”
黄梓瑕笑道:“见倒是见过,不过不久前才认识的。”
“哎呀,不管这个了,你赶紧跟我说说,这个刘二丫是不是和传说中的一样彪悍、一样可怕?”
“是呀,和传说的一样,杀猪宰羊样样都行,普通人想欺负她可真难呢。”
周子秦悲痛欲绝地拍着胸口:“没活路了…”
“不但举止彪悍,嘴皮子也利索啊,还喜欢叫人哈捕头。”
“哈?这些人怎么都这样啊,喜欢叫人哈…”周子秦说到这里,才终于回过神来,呆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哈…哈捕头?”
“对啊,擅使两把杀猪刀,半扇猪扛在肩上跟没事人一样,喜欢叫人哈捕头,排行第二的那个姑娘喽。”黄梓瑕笑眯眯地看着他。
周子秦眼睛瞪得溜圆,嘴巴里足可塞下一个鸡蛋:“二…二姑娘?”
“你说呢?”
“可,可她不是父母双亡吗?”
“你那天不是看到那个胖子刘喜英去找她了,说是她的远亲要收养她吗?据我所知,蜀郡曹司仓刚刚离职,接替他的,好像就是绵州一个刘司仓哦。”
“我不知道啊!我听说司仓换人了可我向来不关注这些啊!”周子秦的脸腾一下就红了:“难难难难难道说…”
“你说呢?”黄梓瑕拍拍自己身边的栏杆,“你千里迢迢逃婚到京城,是不是就是为了找夔王帮你找你爹说退婚的事情?”
周子秦抵着自己的额头,说不出话。
黄梓瑕又问:“那,现在还要跟夔王讲吗?”
“让…让我先想想…”他嘟囔着,挤出几个字,“毕竟…好歹…怎么说都是熟人,拒绝了会不会不太好…何况你也知道,这世上能不怕尸体的姑娘,也够少的…”
“那你再考虑一下喽。”她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周子秦看着她的笑容,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干…干嘛?”
“没干嘛。”她淡定地抬头看天。
“其实…其实你也挺好的。”周子秦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就是、就是我们遇见的时机不对,所以我总觉得你是个小宦官,咱们称兄道弟一起挖坟墓验尸体最好了。”
黄梓瑕默然低头一笑,朝他拱拱手,站起身问:“那你是不是现在赶紧回成都府,跟你爹应了那门亲事?”
“别急嘛…反正,反正都定亲了。”他忸怩地说着,然后又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对了对了,夔王那符咒是真的?”
黄梓瑕愕然,问:“你也知道那个符咒了?”
“废话嘛,我看现在整个京城应该都传遍了吧?”周子秦扯着她东张西望,见周围无人,赶紧拉她到角落,说,“我昨天晚上到的!跑到西市去吃我最爱的马阿大胡饼…结果你猜怎么着?坐在我旁边吃胡饼的两个人,正在说夔王府的事情!”
黄梓瑕微微皱眉,问:“他们说什么?”
“据说啊…夔王在徐州的时候,杀死了庞勋啊!”
“…”黄梓瑕有点无奈,“还用据说吗?这事人尽皆知吧?”
“不是啊!”周子秦神秘兮兮地附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据说,夔王杀死庞勋之后,他的鬼魂就附身在夔王的身上了!如今,在夔王身上的已经不是他的魂魄,而是庞勋!”
这种毫无来由怪力乱神的传言,黄梓瑕无语,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说啊,夔王这般英明神武天纵奇才,能是凡人吗?据说他就是得了鬼神之力,所以才会过目不忘,智谋过人!”
“证据呢?”黄梓瑕忍不住问,“难道就因为他太过聪明,所以就是鬼神之力?”
“呃…”
“何况,夔王年少时,先皇就对无数人赞赏他,说他聪颖无双。先皇所有皇子,年满十岁便封王迁出宫,到自己府邸生活,唯舍不得夔王,册封之后依然留在大明宫之中,亲自抚育,那时候,庞勋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周子秦挠挠头,苦着一张脸:“这倒也是啊…”
黄梓瑕抿唇思索一会,又问:“其他的呢?还有说什么?”
“哦,据说啊,庞勋在附身夔王的时候,还曾给他留下了一张判命的符咒!那上面,预兆着夔王的命运,最终,夔王将会大失常性,为庞勋所控制,最后…”他又神秘兮兮地左右张望了一遍,才在她耳边低声说,“在那张符咒上出现‘亡’字时,会彻底被庞勋夺去意识,倾亡了这个天下!”
黄梓瑕霍然站起,颤声问:“坊间传说…已至如斯了么?”
周子秦见她脸色如此难看,赶紧摆手,一边作出噤声的手势,说:“只是那些下里巴人随口胡言,街头巷角的传言,有什么打紧的?别…别这么当真啊…”
“你不知道…”她用力地呼吸着,额头的汗,隐隐冒出来。
传出符咒这个秘密的,必定是当初设局之人。而如今六字全部圈定,那底纹上隐隐出现的亡字,也已被公诸于天下,预示着对夔王的进逼,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鄂王府中的祸起夔王之说,与如今已经在街头巷尾隐秘流传的倾亡天下之说,不谋而合。那张在三年前布下的网,如今正缓缓收拢,而他们,却连收网的人是谁,都还不敢确认。
连鱼死网破的机会,都没有。
周子秦见她脸色苍白可怕,顿时手足无措,扯着她的衣袖低声叫她:“崇古,你…你怎么啦?我随便说说而已啊,真的…”
黄梓瑕靠在身后墙上,用力地呼吸着。只觉得胸臆冰凉一片,无数乱麻塞在那里,无从理起。就算她想从中理出一个线头,可混乱喧嚣如同利剑般扎在她的心口,让她根本无从下手,只能任由大脑嗡嗡作响,茫然无措。
周子秦正吓得不知怎么办,身后传来人声,他转头一看,原来是工部几个官吏出来了,人人面带喜气。有几个相熟的一看见周子秦,立即上来招呼:“子秦,你又回京啦?在蜀郡不好玩吗?”
“哦哦,钱兄,梁兄,虞兄…”他一边随口招呼着,一边担忧地扯着黄梓瑕的袖子,似乎在后悔自己刚刚对她转述的传言。
“这不是…黄姑娘吗?”几人精神焕发,也和黄梓瑕打了个招呼,“王爷待会儿就出来了,姑娘可再稍等片刻。”
黄梓瑕向他们点头致意。
周子秦见他们面有喜色,便问:“京城不是传说,工部现在要建一百二十座浮屠,你们缺钱缺得恨不得跳护城河去呢,怎么今天个个这么开心的样子?”
“废话,再过几天,我们工部给护城河加三圈栏杆都有钱了!”
周子秦眨眨眼:“你们不会准备去打劫户部吧?”
“切,如今户部哪有钱啊?还不得靠夔王帮我们解决?明天就要出告示了,朝廷迎佛骨入京,沿途将规划出七十二座浮屠,为佛骨进京的休憩处。天下商贾士人若要迎佛骨积功德的,可竞价修建。你想,天下有钱人这么多,就这么七十二个名额,他们还不个个抢破了头?”
旁边人接茬道:“所以,一来一去,此次修建七十二浮屠,不仅不需咱们出一分钱,而且工部还会有大笔进账呢…”
周子秦恍然大悟,摸着下巴问:“那我还听说,迎佛骨当日,京城要沿途花树结彩,各坊牌楼结彩…”
“当然也可以如法炮制,想做功德的有钱人多得是嘛!”
看着工部的人喜气洋洋地去拟公文报奏表,周子秦不由得回头对黄梓瑕说道:“高啊…有了夔王在,简直是各种难题迎刃而解啊!”
黄梓瑕静静地站在长空之下,看着眼前萧索的秋日,慢慢地说:“又有何用…”
“哎?”周子秦不解地看着她。
她却不再说话,只是抬眼看着天边的夕阳。金色笼罩了整个长安,暮色即将让九州昏沉。
大厦将倾,朝廷已经从根处彻底腐烂。夔王李舒白,纵有经天纬地之才,惊才绝艳之举,又有何用。
终不过是,最后返照的一缕夕阳而已。
第231章 花萼相辉(1)
京城的流言甚嚣尘上之时,天气也逐渐寒冷,到了冬至日。
大唐在冬至日祭天,典礼繁琐浩大。今年祭天的大射礼,依然是皇帝初射,皇后二射,夔王三射,所以李舒白一早便换好了衣服,前往大明宫。
黄梓瑕送走李舒白,正想着一个人在王府做什么,周子秦已经上门来了:“崇古,今日京城各大道观法会,可热闹了,来吧来吧,我们一起去看!”
黄梓瑕踌躇片刻,便换了男装与他一起出门。周子秦还骑着那匹小瑕,那拂沙与它也熟悉了,两匹马都是性情温和,互相擦了擦鼻子,十分亲昵。
天气十分阴冷,似乎有下雪的迹象。京中各大道观各显神通,在作法事的时候也是各出奇招。有的专门用漂亮俊俏的小道士念经,有的仗剑喷火差点烧着了桃木剑,还有的在演奏锣钹时两个人相对飞钹,一来一往煞是热闹…
他们在京中转了一圈,路边吃了四五次茶点,已经到了下午时分。
“崇古,你要去哪里玩?我带你去呀…对了你现在还是末等宦官?你这个月的俸禄发了么?”
黄梓瑕无奈道:“没有啊,现在我职业路途走得可艰难了,大家都知道我是个女的,看来是不可能给我升级了,俸禄也不给我发,如今我天天在夔王府蹭饭吃呢。”
“我就说嘛,你跟着我混好了。来做我们蜀地女捕头,绝对拉风又好玩,还能体现你的独特价值,还每月给你发钱,比别人多两倍怎么样?”
“不用啦,我爹娘给我留下的产业,够我一辈子了。”她叹了一口气,呵着自己有点寒冷的双手,低声说,“有夔王在,族中不敢吞并的。”
周子秦想了想,又想起一件特别严重的事情,忙追问:“对了崇古,我问你哦,王蕴真的退婚了?”
“算是吧。”她不愿提起此事,转身向着前方漫步目的地走去。
周子秦跟在她身后,郁闷地说:“王蕴这混蛋,像你这么好的女子哪里找啊?长得好看,聪明又善良,而且还能和我一起挖坟墓验尸体呢!错过了你,天底下还能再找一个么?”
黄梓瑕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夸自己,只能苦笑。等她抬头,看清了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时,又呆呆地站住了。
她就站在光德坊之前。
十二年前,她一举成名的那个地方,也是,禹宣的家。
她慢慢走到当初禹宣家的门口,站在矮墙之前,看向里面。
和当年已经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当时里面爬满墙壁的忍冬已经不见,裸露的石墙上全是青苔。院内的石榴树也被砍掉,青石板满是灰尘,小沟渠被垃圾堰塞。院中杂七杂八地堆满了竹箩草筐,让她乍一看还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周子秦站在她身后,不明白她为什么站在这个院子前怔楞许久。他问:“你来这里找人吗?”
她缓缓摇头,说:“不,我只是来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周子秦转身在旁边井栏上坐下,帮她拂了拂栏杆,拿出刚买的橘子,剥了分她一半,“挺甜的,来。”
黄梓瑕在他旁边坐下,接过橘子吃了一瓣,才低低说道:“这里是禹宣的家。”
周子秦顿时“哦”了一声,嘴巴嘟成一个惊讶的圆:“你还记得这里啊?”
她点点头:“嗯,那是我第一次帮助我爹破案。”
“如果…”周子秦望着那个小院子,又转头看看她,迟疑地问,“我是说如果啊,如果你回到十二岁,又回到这里,那个案件又在你的面前重演了…你会不会提醒你爹,让他抓捕禹宣的哥哥,改变禹宣一生的命运呢?”
“会。”她不假思索地说。
周子秦有点讷讷的,没想到她会回答得这么快。
“就算我想改变禹宣的一生,也改变我家人的命运,可罪恶已经发生,我心中明知真相,又如何能为了将来的事情,而刻意忽视忍耐,不去伸张?”她捏着橘子,抬头看着阴沉欲雪的天气,缓缓说道,“但我一定会叫人好好关注他家的情况,绝不会让惨剧再发生。至少,会好好照顾他的母亲,让她不至于在丧子之后,因为悲痛而陷入疯癫,最后了断生命。”
周子秦认真地点头:“嗯,然后很要紧很要紧的,是好好地帮助禹宣。”
黄梓瑕仰望着天空,许久许久,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天气太冷,她的叹息弥漫出白色的淡淡雾气,消散在阴翳的空中。
她缓缓的,却清晰无比地说:“不,假如能再活一遍,我不会再认识他。”
那些美好的过往,那梦幻般的少女时光,那曾经在夕阳下微微而笑的少年——
统统都不要了。
“然而…人生并不能重来一次,不是吗?”她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呢喃般,深深地吸进清冷的空气,然后将胸口那些堵塞住的东西一点一点挤出来,呼出在空中。
“走吧,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也没什么可感伤的。”她说着,慢慢站起。
周子秦十分担忧地看着她,问:“崇古,你今后,可怎么办呢?”
黄梓瑕转头看他。
“你…和王蕴解除了婚约,禹宣又死了…”他忧虑地吃着橘子,皱着眉头,也不知是被橘子酸的,还是心理原因,“要不,你还是来跟我混吧,你不考虑女捕头的事情么?”
黄梓瑕摇了摇头,说:“或许以后吧,但现在,我还有事情要做。”
“咦?什么事啊?”他眨眨眼。
“我家人的冤案能翻案,全靠夔王。如今他身边出了那么诡异的符咒,我得帮他将底细查个清楚。”
周子秦拍着胸脯说:“对啊,夔王也帮我很多,我那一套验尸的工具还是他帮我在兵部打造的呢。这事没得说,算上我一份!”
“太好了,如果有你帮助,一定能水落石出的。”黄梓瑕点头,说:“我怀疑,有人利用可褪色的墨迹,在那张符咒上下手脚,企图对夔王不利。”
“墨迹褪色的话我知道的,我之前不是还帮你重现过那片纸灰上的字迹吗?和那个道理差不多,我重新配一份就好了。”
“不,不一样,这回是朱墨。”黄梓瑕皱眉道,“朱墨的配方与黑墨完全不一样,你那个菠薐菜汁是无用的。而且,对方没有在原纸张上留下任何痕迹。”
“高手啊…肯定还有我不知道的手法!”周子秦顿时双眼闪闪发亮,兴奋道,“我非学会不可!”
“你准备去哪儿学呢?”她问。
“跟我来!”他将怀中的橘子全都丢到小瑕身上的小箱笼之中,带着她就往西市跑。
到了一家装裱行前,周子秦指着里面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问:“看到那个老头儿没?”
黄梓瑕看着这个双手拢在大棉袄中打盹的老头儿,点了点头。
“他可是京城最有名的装裱师傅,我那个菠薐菜的法子,就是在古籍上看到之后,和他一起探讨出来的。”
黄梓瑕顿时肃然起敬:“你准备为了这个,专门跟他学裱画?”
“是啊,干仵作这一行,还不得活到老学到老吗?你忘记啦,上次夔王妃那个案件,我为了王若和锦奴手的区别,可是专门去学了骨科,还去屠宰场研究了好多猪蹄呢。”
周子秦拉着她走到店内去,老头儿微微睁开眼瞄了他们一眼,有气无力地问:“周少爷,有何贵干啊?”
周子秦立即换上了谄媚的笑容:“易老伯,反正冬天这么无聊,我今天又过来跟你学本事了。”
老头儿铁青着一张脸:“滚滚滚!老头儿没空陪你,上次那个菠薐菜汁被你吵了半年多,差点没搞掉我老命!”
“别这样嘛…难道你不想知道如何消掉朱墨的痕迹?”
“还用得着跟你研究?太简单了吧,白醋可以消融朱砂颜色啊!”老头丢给他一个白眼。
“可是白醋有气味啊?”周子秦一脸求贤若渴的模样。
老头骄傲地仰头大笑:“哼哼…老头家祖上流传的不传之秘,难道还要告诉你?”
“好吧…”周子秦说着,一脸无奈地走到柜台前,问,“易老伯,我问你啊,你家传的那个办法,真的能将朱墨洗得一干二净,不留半点痕迹吗?”
“废话,绝对光洁如新!我易家在京城开裱画铺这么多年,手上要没有这么点绝活,能在这里立足么?”
“真的?”
“真的!”老头儿梗着脖子,跟只斗鸡似的。
“那么…”说时迟那时快,他抓过旁边一张装裱好的画,哗的一下抖开,然后取过旁边一碟已经半干的朱墨,干净利落地全部泼了上去。
一直靠在椅上的易老头顿时跳了起来,一把抓过已经被他泼得鲜红淋漓的画,气得全身发抖,都快哭了:“展子虔啊…展子虔的卧马图…”
黄梓瑕赶上一步,一看那张图,果然是展子虔真迹,画上的马虽然卧在山石之下,却有一股腾然欲跃的气势,气韵生动,果然是大家手笔。只可惜如今被周子秦一碟朱砂泼上去,那匹马就跟挂了彩似的,一身鲜血淋漓,实在是惨不忍睹。
“你怎么…你怎么抓得这么巧?啊?”老头儿差点没气疯了,气得吹胡子瞪眼,几乎要把他给撕了,“旁边那个王大学士的、刘大尚书的那些画,你泼一百张也关系啊!你泼展子虔,你泼…我让你泼…”
老头儿抓起旁边一个画轴,劈头盖脸朝周子秦打去,周子秦一边绕着店中的柱子跑,一边抱着头问:“你不是说可以一干二净完全不留任何痕迹吗?”
“我…我那法子起码得三天!可今天人家就要来取画了!”老头儿一边喘气一边歇斯底里大吼,“何况这是展子虔!要是弄的时候破了一指甲盖,把你这混账小子打杀一百个也抵不上!”
“好嘛…主人是谁?顶多我仗势欺人,让他迟三天来取画了。”
“呸!你这个小小二世祖还想仗势欺人?人家可是王爷!”
“…顶多我跪他家门口负荆请罪嘛。”周子秦反正一点都不要脸,毫无羞耻地就接话了,“对了,哪位王爷啊?”
“昭王!”
“早说嘛,昭王和我有点交情的,我现在就去跟他说,让他迟两天去取画。”周子秦说着,抬脚要往外走时,又回头问,“三天后就能弄好了?那我到时候来参观。”
“滚!”老头儿身上的怒火熊熊,直接一画轴就砍了过去。
捂着头上的大包,周子秦灰溜溜从装裱店跑了出来。
第232章 花萼相辉(2)
黄梓瑕跟在他身后,略觉无奈:“子秦,以后可不能如此鲁莽了。”
“咦,我这不是为了帮王爷嘛。”周子秦捂着那个大包,还兴高采烈的,“你看,现在我们已经打探到消除朱墨的办法了,是不是替你解决了一个重要难题啊?”
“不可能。”黄梓瑕摇头道,“对方绝对不可能冒险用三天时间来给那个符咒动手脚,如果是这样的话,万一夔王一两天内就取出看一下,岂不是会出岔子?”
“…好吧,难道我被白打了?”周子秦委屈地嘟囔着。
黄梓瑕还在思忖着,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吕氏香烛铺面前。
今日冬至,香烛铺宾客盈门。他们站在外面看见张行英的大哥大嫂忙得几乎转不开,便没有进去叙话,只看了看,两人便离开了。
“说起来…滴翠虽然命不好,但总算人生中还有些明亮的东西。”周子秦叹了一口气,说,“她的父亲,还有她遇到的张行英一家,都是真心对她。”
黄梓瑕没有回答,只回头看了一下后面的香烛铺。
在铺子门口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她看见一条熟悉的娇小身影站在香烛铺对门的树下,一动不动。
她诧异地睁大眼,转过身想要向那条娇小身影走去。
然而,满街的人潮挡住了她的去路,摩肩擦踵的人群推搡得她反倒往后退了两步。等到她站稳身子,再向那边看去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她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想看看还有没有对方的影子,却发现一无所获。
周子秦问:“你在看什么?”
“滴翠…我看到香烛铺门口,有个女子的身影,很像滴翠!”她低声道。
“啊?不会吧不会吧?”周子秦踮起脚尖,四下张望。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沮丧地说,“没有啊,大约是你看错了。”
“可能吧…”她只能这样说。
毕竟,滴翠现在还是被缉捕的犯人,她如何敢回到京城呢?
眼看天色渐暗,周子秦陪着黄梓瑕一起往永嘉坊走。还未到夔王府,零星的雪已经缓缓下了起来。这边人流稍少,他们催促马蹄,来到王府门前。
还未等她下马,一直站在门口的人已经急匆匆地跑下台阶来,跺着脚说:“哎呀黄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正是府中的小宦官卢云中,他一贯聒噪,说话又急又快:“王爷从宫中传出话来,说今晚要在大明宫饮宴。去年宫里事忙人手乱,昭王居然醉后睡在了宫门内,到快天亮了才被人发现,结果大病一场!今年又下了雪,宫中特诏各府都要有人进宫候着,免得诸王到时沉醉,又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黄梓瑕下了马,走到檐下拂去身上的雪花:“王爷让我进宫候着?”
“正是呢,你赶紧还是换上之前宦官的衣服…哦对了,前几日刚裁好的狐裘,王爷让你穿上。”他不由分说将衣服塞给她。
黄梓瑕苦笑打发周子秦先回去,等换好衣服披上狐裘,马车已停在门口。卢云中连推带搡地让她上车。
黄梓瑕看看天色,说:“还早呢,晚宴该刚刚开始,我看不到半夜是完结不了的。”
“那也得赶紧去等着,万一王爷要人伺候呢?”
黄梓瑕顶风冒雪,一路向着大明宫而去。幸好永嘉坊离大明宫不远,马车行了不久,便看见了大明宫高大的宫墙。
今日的晚宴果然如皇帝之前所说的,设在栖凤阁,而翔鸾阁那边,则陈设着女乐歌舞。黄梓瑕在望仙门前下了马车,零星的雪已经停了。她庆幸着,在提着红纱宫灯的宦官带领下,过了龙首渠,进昭训门,过东朝堂,沿着漫长的龙尾道,一步步登上高达五丈的栖凤阁。
含元殿宏伟壮丽,坐落于正中。东西衍生而出的栖凤、翔鸾两阁如凤凰垂翼,拱卫朝堂。含元殿与双阙经过重修之后,在通明的灯火之中美轮美奂,如神仙宫阙。
黄梓瑕解了外面狐裘,从偏门进入栖凤阁,望见皇帝之下,设的就是夔王席位。她贴着墙不动声色地行去,殿上所有人都正看着翔鸾阁的歌舞,无人察觉。唯有她在李舒白身后轻轻坐下时,李舒白回头看向她,微微皱了一下眉,轻声问:“不是让你多穿点吗?”
她接过宫女手中的酒壶,跪在旁边替他斟酒,低声说:“穿啦,阁内暖和,刚刚脱掉的。”
他接过酒杯,不动声色地以自己的手背碰了一下她的手背,觉得不是特别冰凉,才点了一下头。
黄梓瑕起身侍立在他身后,和众人一起看着对面歌舞。
对面的翔鸾阁,在零星的雪中,百步之外遥遥相望。灯火通明,殿阁飞拱,歌女的声音在这个距离听来恰到好处,柔曼飘渺。殿内千枝灯烛,照亮了金碧辉煌的壁饰和墙上镶嵌的珍宝。在如同仙宫的楼阙之中,仙乐飘飘之际,翔鸾阁所有门窗已被卸下,百名舞伎在通透的阁内联袂起舞,如长安一夜春风,催得牡丹盛放,灼眼招展,盛世繁花。
黄梓瑕漫不经心地看着,觉得虽然种种架势做足,却没有兰黛编排的霓裳羽衣舞好看。她的目光在大殿内转了一圈,皇帝之下,就是夔王,对面首座是鄂王李润与昭王李汭,他们也正转头看外面。
她的目光落在李润的身上,微微诧异。他与李舒白、李汭一样都穿着紫色锦袍,那颜色在灯下却似乎显得比他人要暗沉一些。但那锦衣颜色,又确乎应该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