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应锡赶紧说道:“不敢不敢!还请王爷示下,若能得杨公公帮助,此案自然迎刃而解!”
黄梓瑕也不再理会这些人在尸体旁的客套,向范应锡一拱手之后,便立即走到尸体旁边,查看尸身上的痕迹。
齐腾面容算得上平静,显然是事起突然,他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杀了,所以表情并没有特别惊吓扭曲。他的身躯也还柔软着,瘫软在椅上,双手下垂,后背贴着椅背,脑袋下垂。要不是胸口的血洞,别人还会以为他只是在偷懒睡觉而已。
周子秦在她身边轻声说:“你看他的左手背。”
黄梓瑕将他的两只手抬起,仔细看了一遍。
他的右手背一切如常,但左手背上,有几个不太均匀的几个小斑点,分散在那里。只有仔细凑近了观察,才发现那时几个小小的伤口,就像是被小猫咬噬过,或者滚油溅上后水泡破掉的痕迹,不规则地分散在他的手背与手腕相接的地方。
“是前几天留下的伤痕,已经落了痂。过几天颜色淡去后,就可以恢复了,大约只会在他的手背上留下几个难以注意到的小伤痕。”黄梓瑕说。
周子秦点头:“是啊,只是不知道这几个小伤口是哪里来的,和本次的命案有没有关系。”
“好几天前的小伤口,和今天的死…怎么看都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关联。”周子秦一边说着,一边还是记在了验尸档案上。
黄梓瑕见齐腾身上再无其他异常,便站起身,观察了一下周围情况。
观舞的人全部都在水榭之前的码头空地上,这里三面环水,若要进到这块地方,除了经过水榭之外,唯一的办法就是从水上过来。
然而她沿着码头走了一圈,在水边的台阶上,没有任何人从水中进来的痕迹。别说码头,水榭边的树下,灌木丛边,岸边湖石之上,都没有任何水迹。
水榭之中已经摆下茶点,周庠与范应锡陪着李舒白在用茶。只是范应锡面对着下属的尸体,周庠眼看着准女婿死亡,都没有心情品茶。
只有李舒白还在如常品茶,见她沉默地转回来,便放下茶盏问:“没有外人进入的痕迹?”
“是…作案的人,只可能是我们几个在场的人。府中在这边伺候的奴仆下人,我,周子秦,张行英,禹宣,王蕴,周家姑娘,周郡守,范将军,甚至…王爷您,都有作案的嫌疑。”
李舒白微微皱眉,站起与她走出水榭,目光落在尚且在丫鬟们身边瑟瑟发抖的周紫燕身上。
黄梓瑕看出了他的意思,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是的,事发的时间,应该就在公孙大娘跳这一场舞的一段时间,不过半柱香时间。在人群之前看跳舞的人,若要抽空偷偷到后面杀人,即使灯光黯淡,身影也必然会被别人看见。唯有碧纱橱,因是周家姑娘在里面,所以陈设在了人群最后。而因为齐腾来到周家姑娘身边,所以当时在她身边的四个丫鬟,都已经避到了旁边树下。所以,能杀人而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最大的可能,应该就是当时身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周紫燕。”
李舒白将目光从周紫燕的身上收回,淡淡地说:“一个即将出嫁的姑娘,大庭广众之下杀害自己的准未婚夫,未免骇人听闻。”
“除了审问周家姑娘之外,还有一条,就是赶快搜身,看是否能缴获凶器。如果没有的话,估计就要下水去打捞凶器了。”
蜀郡成都府四位捕快连夜进来,对当时在场的人搜身,包括禹宣在内。
他默然将自己的外衣脱掉,让他们搜身。只是他的神态中带着隐忍抑郁,强自压抑着不快。
王蕴在他身后,十分爽快地站起示意捕快们来搜他的身。等搜完无误之后,他才对禹宣笑道:“被人怀疑这种事,可够令人郁闷的,不是么?”
禹宣与他并不熟悉,因此也不接话,只看了他一眼。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是么?”他又慢悠悠地说。
禹宣知道他的意思,就是指自己当初将黄梓瑕的情信上呈给节度使范应锡,致使黄梓瑕成为毒杀全家的凶手,亡命天涯。
他默然转头,看向黄梓瑕。
她正站在夔王的身后,而夔王回过头,正向她说着什么。场面混乱,四下嘈杂,她一时没听清楚,于是他俯下身,贴近她又说了一遍。
那张总是冰冷的面容上,是难得一见的和煦神情,而他在说话时,那双始终定在她身上的眼眸中,掩饰不住的温柔几乎要流泄出来。
禹宣神情一黯,但随即又转过眼看他,声音低若不闻,却刚好让他听见:“她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与她有一纸婚约的人,又不是我。”
他的话清清淡淡,却让身为黄梓瑕未婚夫的王蕴的心口,猛然一抽。
但他素来涵养极佳,终究还是抑制住了心头的那阵火焰,只朝着禹宣微微一笑,说:“是啊,只是我也不知,究竟是有个名分比较好,还是无名无分来历不明的好,你觉得呢?”
禹宣冷冷转开自己的面容,再不说话。
在场诸多人都被搜过了身,一无所获。
“捕头,有…有个发现…”有个捕快跑过来,凑到周子秦耳边,吞吞吐吐不敢说。
周子秦赶紧揪住他的耳朵:“快说快说!到现在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要急死我啊?”
“是…是范少爷的衣服下摆上…”他低声说。
周子秦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冲到范元龙身边。这倒霉家伙刚刚中途被禹宣拉走,趴在灌木丛边就吐了,吐就吐吧,还直接倒地就睡着了,现在被人拉起来,正蹲在那儿喝醒酒汤,满身是尘土和呕吐物,一片狼藉。
周子秦也顾不上肮脏了,蹲下来拉住他的衣服下摆一看,两抹新鲜血迹。
范元龙扯着衣服下摆,还在嘟囔:“撩我衣服看什么看?我也是男人,好看么…”
范应锡一看不对劲,过来先把范元龙揪了起来,又气又急:“小王八蛋,你衣襟下摆这是什么?”
范元龙含糊地说:“这不…脏东西么?”
“脏东西?你再看看!”他暴怒道。
周庠赶紧出来做好人,另替自己儿子转移仇恨:“范将军,事情未明,看令公子的模样,也还在酒醉糊涂中,你别吓到他啊,等下我们慢慢问,将军您看可以吗?”
范应锡气急败坏,松开儿子那又脏又臭的衣襟,狠狠地将他推倒在地:“小畜生!到底喝醉酒干了什么?你这是要死啊!”
李舒白却在旁说道:“也未必见得就是令公子。毕竟,天底下哪有杀了人之后将凶器在自己身上擦干净,然后又丢掉的凶手?”
范应锡如释重负,赶紧对李舒白躬身行礼道:“王爷说的是,末将真是气糊涂了!”
周庠也赶紧吩咐周子秦:“好好查探!务必要尽快查出真凶,看谁敢冤枉范公子!”
周子秦唯唯诺诺地应了,黄梓瑕与他一起蹲下去,研究了一下范元龙身上那块血迹。
血迹刚刚干涸,还是鲜红色的,痕迹呈长条形,两条并不平行。显然是凶手杀人之后,抓起范元龙的衣服下摆,将满是鲜血的凶器在上面擦拭,一正一反,所以留下了两条。
一直哆哆嗦嗦缩在一边的周紫燕,此时指着黄梓瑕叫出来:“还有那个公公,不是还没搜过身么?”
周庠立即喝道:“胡闹!杨公公是天下闻名的神探,在长安屡颇奇案,又是王爷身边人,岂会有作案嫌疑?”
黄梓瑕看着负责搜身的那几个捕快,颇觉尴尬。这一着是她和周子秦提出的,虽知凶器还在凶手身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是必由的例行公事,谁想此时却临到了自己头上。
周子秦还在查看齐腾的尸体,那双手正在伤口摸索着查看推断凶器特征,听到他们说的,便赶紧站了起来,举着自己那双血淋淋的双手,说:“我来搜我来搜!我还从未搜过宦官的身呢,我得研究一下崇古的身姿为什么总觉得比别人优美些,他的骨骼肯定和别人不一样!所以谁都别跟我抢啊!谁抢我跟谁急!”
黄梓瑕都无语了,只能回头看向李舒白。
站在她身后的李舒白将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说道:“她是我夔王府的人,刚刚周郡守也说了,诸位都会看在本王的面子上,觉得搜她的身便是对夔王府不敬。但本王立身向来持正,她既是当事人,搜身也无可厚非,因此便由本王亲自搜身,一则无须各位担心冒犯王府,二则任何人等一视同仁,不知各位可有异议?”
众人赶紧说:“自然没有!王爷果然清正严明!”
只有王蕴垂眼一笑,禹宣在树下默然不语,周子秦哭丧着一张脸,不甘心地望着他们。
李舒白又说:“张行英如今也是我身边人,子秦,你不是一向觉得他身手出色么?也可以试试看。”
“哦!张行英交给我?太好了!”周子秦立即擦干净手扑上去,捏住张行英的胳膊啧啧赞叹,“张二哥,你的腱子肉实在不错,让我好好感受一下!”
周庠实在无语,只能咳嗽了一声——毕竟如今出了大事,节度使身边的判官死了,能不能给收敛点?
十三 绛唇珠袖(三)
周庠实在无语,只能咳嗽了一声——毕竟如今出了大事,节度使身边的判官死了,能不能给收敛点?
周子秦吐吐舌头,只好认真搜了搜,然后说:“没有凶器。”
李舒白低头看着黄梓瑕,轻声在她耳边问:“可以吗?”
黄梓瑕轻轻点了一下头,抬头望着他。她想起他们遇险的时候,在寒冷的山林之中,她抱着他,竭力地贴近他,帮他暖着身子。在一次次帮他换药的时候,她也早已看过摸过他半裸的身躯了。
真奇怪,现在想来恍然如梦。曾紧紧贴在一起的肌肤,曾轻萦相闻的鼻息,曾散在心口的那些悸动,几乎都随着那些黑暗,变成了他们的秘密。只是从此之后,即使不宣诸于口,他们之间,也已经不一样了。
所以她只低下头,顺从地抬起自己的手站在他的面前。她感觉到他的手落她的肩上,然后顺着她的手臂一直往下滑去,滑到手腕袖口。摸到手腕之下,他的手指与她的手掌轻轻相触时,他们都感觉到体内血液的流动似乎快了一点点。
他放开了她的手,移在她的腰间转了一圈,确定那柔软的腰肢之上没有任何坚硬的东西,然后他才俯下身,顺着她的腿往下摸去,直到脚踝处。
就像一根温柔的藤蔓,顺着她的身体,轻轻地萦绕。她忽然觉得,或许这样被束缚了,也没什么不好。
而他将手收了回来,直起身子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
真奇怪,反倒是他的神情有点紧张,呼吸微有不畅。而她却轻松自若,朝着他微微一笑,甚至还抬脚在他面前扳了扳足尖,笑道:“鞋子里也没有东西。”
李舒白望着她的笑容,觉得自己的心口猛的一下抽搐,从未有过的一种热潮,流经了他的全身,让他碰触过她的那一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收拢。
许久,他才回头看众人,说:“没有凶器。”
自此,现场所有人都已搜身完毕,没有找出凶器。
周子秦便吩咐捕快们在场上所有地方细细搜寻一遍,然后又找了几个会水性的,将水池中的水排干,寻找凶器。
水榭前的地面十分平整,一块块方形的青石铺设得整整齐齐。因为夔王到来,所以下人们白天将石缝中长出的杂草又清理了一遍,青石板上十分干净,除了沿水栽种的两排灌木,还有几块湖石之外,简直是纤尘不染,一览无余。
周紫燕被仆妇搜过身,正在郁闷,见周子秦只顾着安排别人下水摸凶器,顿时又叫起来:“哥,你这个白痴都没发现吗?那个跳舞的公孙大娘,她手中就有两柄剑!”
周子秦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在公孙大娘上场之前,你没看到她用的剑吗?全都是未开锋的好不好?”
公孙鸢刚刚也被搜过身,一直沉默站在旁边。此时听到她说话,便起身到栏杆边将那两柄剑拿了过来,呈到众人面前。
果然,她手中一长一短两柄剑都是未开锋的,虽然在剑身之外涂了银漆,以增加那种寒光闪闪的效果,但别说杀人了,恐怕连稍微粗一点的草都砍不断。
周子秦一入手就“咦”了一声,感觉到不对劲,便抬手指在剑身上一弹,只听到轻轻的“嗒”一声,原来这两柄剑不仅未开锋,而且还是木头制造的。剑柄上以错金花纹斫出花饰,又镶嵌了各色宝石,但剑身却是木头所制。
公孙大娘解释道:“我年纪渐大,铁剑舞起来略有吃力了。而且我常在贵客面前舞剑,用那样的凶器自然不好,更何况长途跋涉带着也不便,所以就在前些年制作了这两柄木剑,只求好看而已。”
周子秦好笑地瞧了妹妹一眼,见她还不肯认错,便拉过王蕴:“来来来,蕴之兄,快帮我闻一闻看,上面是不是有血腥味。”
王蕴顿时失笑:“我只是略通香道,怎么让我闻这个。”
“哎呀,总之你鼻子很灵的嘛。”周子秦强行把这两把木剑递到他鼻下。
王蕴无可奈何,只能勉强闻了闻,然后摇头说:“并无血腥气,倒是有点土腥气。”
黄梓瑕接过来看了看,发现较短的那把剑,把柄处有些许泥沙粘在上面,显然是弄脏了。
公孙鸢也看见了,有些懊恼地说:“中间转场的时候,我把剑往地上一放就不管了,希望上面镶嵌的宝石和错金花纹没有被我磨掉。”
黄梓瑕瞧了水榭地面一眼,又看看她身上整洁的衣服,也不说什么,只将木剑递还给她。
“崇古,你快点过来,和我一起看看这个伤口。”周子秦见池水一时排不干,便先将黄梓瑕拉到尸体身边,指着伤口说道,“我刚查看过伤口了,推断凶器应为一寸宽的匕首,而且匕身十分窄薄。凶手的手法很利落,看起来应该是个老手,一剑刺中心脏,没有惊呼,直接死亡。”
黄梓瑕正在看着那个心口血洞,王蕴也过来了,他在后面说道:“凶手真是胆大啊,我们这么多人在旁边观舞,虽然齐判官在最后,但旁边也有周家姑娘在,居然敢当众下手,岂不是胆大包天么?”
黄梓瑕点头,又看了看齐判官的面容,注意到他的右脸颊上有微微一道红色。她提灯仔细看了看,发现是小小的一弯掐痕。
“指甲的痕迹。”黄梓瑕仔细地看着,推断说。
周子秦将齐腾的手翻过来一看,指甲刚刚修剪过,而且剪得十分短。
“应该是凶手在他的身后,左手捂住他的口鼻,右手将匕首迅速刺入他的心口。就在那时,凶手的指甲在他的脸上掐出了血迹。”黄梓瑕说。
周子秦立即跳起来,说:“检查指甲!谁的手上留着指甲?”
指甲留得最长的,是周紫燕,其次是那四个丫头,然后便是殷露衣和公孙鸢。除了女人之外,还有几个奴仆指甲长了也未修剪。
周子秦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要…要审问我妹妹啊?”
黄梓瑕蹲下来,将自己头上的玉簪子从银簪之中拔出来:“怎么了?”
周子秦蹲在她身边,都快哭了:“谁敢去审问这个母老虎?除非不想活了!”
“可是你妹妹嫌疑很大,不是吗?”黄梓瑕在沙地上画着,将所有人的方位都过了一遍,“当时你妹妹坐在最后的碧纱橱之中,而四个丫鬟,因为你妹妹与他正坐在一起所以都避到了前面树下…换而言之,她要杀人的话,所有人都在前面,没有任何人会发现。”
周子秦点头,然后又赶紧说:“可是,可是我妹妹能嫁出去就不错了,她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夫婿杀了呢!”
黄梓瑕转头看着他,见他虽然口上奚落,却已经急得脸上都冒汗了,便叹了口气,说:“擦一擦汗吧,好哥哥。”
话一出口,她忽然想起了,自己也曾经有个这样的哥哥,虽然口口声声厌弃自己一个女孩子整天与尸体打交道,但在她有事的时候,总是跳出来挡在她身前,捋起袖子朝着面前大吼,谁敢欺负我妹妹?
她不觉黯然,也不再故意捉弄他,只对他说道:“放心吧,你妹妹不是凶手。”
周子秦大喜,赶紧追问:“怎么说?”
“因为,当时你妹妹坐在碧纱橱之中,而齐腾刚好坐在你妹妹的右侧。”黄梓瑕示意着旁边的碧纱橱。这是夏日为了防蚊蝇而设的架子,中间是竹床,上面悬垂纱幔,一直及地,用来遮掩女眷也是不错。“按理说,你妹妹确实有机会掀起纱幔,然后将随身携带的匕首刺入齐腾的心口,但我们在齐腾的脸颊之上,找到了一个指甲掐痕,却彻底洗清了你妹妹的嫌疑。”
她示意周子秦进入纱橱之中,然后让他坐在小竹床之上,向右侧的齐腾尸体靠拢,摆出当时凶手杀人的姿势。
周子秦尽力倾着身子,却发现怎么都不对劲。
黄梓瑕说道:“你看,当你坐在碧纱橱的竹床之上,然后努力右倾身子,左手捂住齐腾的口鼻,右手举起匕首时,必定会…”
话音未落,只听到扑通一声,周子秦已经因为这个动作而失去了平衡,一头栽倒在了竹床之下。
“跌倒。”黄梓瑕口中刚好吐出这两个字。
周子秦揉着自己的脸站起来,问:“所以,我妹妹的嫌疑,洗清了?”
“嗯,在场所有人中,有几个人的作案,是最难的。”黄梓瑕以手中簪子指着地上画好的地形图,点在碧纱橱之上,说,“一个是你妹妹,她要杀人的话,只能是从碧纱橱出来,然后再绕到齐腾的身后将他杀死,而齐腾肯定一直关注着她,怎么可能在她动手时毫无觉察呢?”
“那还有呢?”周子秦忙问。
黄梓瑕的簪子又指向水榭:“公孙大娘,事发时她一直身在水榭之中跳舞,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所以,她没有作案的时间和机会。”
周子秦肯定地点头,然后也将自己的手指向水榭之前的大灯笼旁边:“还有调节灯光、还负责花瓣等道具的殷露衣,就站在水榭旁边的灯笼旁,她若是要走动,也会被所有人看见。”
“对,所以她也没有机会。此外,就是坐在最前面的,夔王爷,你父亲,还有范将军,他们始终都处在众人的目光焦点之中,就算一站起来都要被人发觉,何况是到后面杀一个人?”黄梓瑕的簪子又抹掉了三个人,“另外就是侍立在椅子旁边的你,我,还有张行英,但——我们的可能性就要大一点了,因为,趁着灯光暗下来的时候,花瓣飘飞,公孙大娘在台上放飞蝴蝶,所有人都在惊叹之际,或许我们偷偷摸摸溜到后面,再溜回来。只要运气够好,时机够巧,手脚够快,或许,能瞒过后面人的目光?”
“那王蕴和禹宣、范元龙的嫌疑,比起我们来,岂不是更大了?他们若跑到后面作案,成功率比我们又要高一些了。”
“是的,这次的作案,越是在后面的,就越有可能。而且,范元龙和禹宣,中途还离开了,所以最后一排,只留下了王蕴。”黄梓瑕说着,将那根玉簪在周子秦的身上擦干净,插回了自己那根银簪之中,“还有水榭边演奏的乐师们,站在树下的四个丫鬟,还有过来伺候的六个下人,一共十个人,也足够你今晚盘问一番了。”
周子秦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只扯着自己的袖子看:“为什么你的簪子脏了,要在我的身上擦干净?”
“因为你的袖口都沾上血了,反正都要换了。”
“也对。”周子秦说着,顺便就将衣服脱下往地上一丢。
十四 重寻无处(一)
眼看夜已三更,李舒白与范应锡先行回府去了。周庠将他们送出去时,嘱咐周子秦好好查探。
周子秦却赶紧抓住李舒白的马缰,说:“王爷,你就先让崇古留在这里吧,无论如何他得帮帮我啊,你知道我没有他不行的!”
李舒白转头看了黄梓瑕一眼,黄梓瑕向他微一点头,便跟着周子秦回去了。
郡守府的花园其实并不大,所以所谓码头其实只是做个样子的,主要还是一个大平台。
顺着平台边的台阶下去,就是水池。如今水池已经被排干,下面是青石铺设的地面,污泥菱荇搅成一团,可怜的捕快们正用手捧着污泥,在里面搜寻凶器。然而别说凶器了,就连薄铁片都没找到一枚。
“不会是凶器太薄太窄,所以直接就在排水的时候被冲走了吧?”周子秦忧虑地说。
黄梓瑕摇头:“排水口是用铜丝网罩住的,一寸宽的凶器过不去。”
苦命的捕快们只好又叫了一批府中的下人过来,水一桶桶的浇下去,所有的淤泥都被洗干净,以寻找凶器。
那边寻找凶器,这边黄梓瑕与周子秦准备好册子,开始询问在场人等。
因为范元龙喝多了酒,虽然刚刚被齐腾的死吓得酒醒了一半,但现在又开始有点昏沉了,所以他被安排在第一个。
坐在周子秦的对面,范元龙捧着自己的头,一脸假惺惺的痛惜,酒气浓重,有点大舌头:“齐大哥死得好惨啊!我一定会为他报仇的!周少捕头,你非得抓到凶手不可!不然…不然我们兄弟情谊就白费了…”
周子秦在心里暗想,我和你有什么兄弟情谊啊?
喝醉酒的人就是话多,什么也不需问,范元龙已经开始步入正题:“这个案子,别说了,保证就是禹宣做的,禹宣!”
禹宣负手站在不远处,抬头望着天上稀落的星星,一言不发。
“为什么说是禹宣呢?我可是有证据的!想当年,众人说成都府来了个大美人时,我,我可不信…没想到,还真有…干嘛?你们干嘛这样眼神?你们以为仙子是禹宣?呸!说的是傅辛阮!松花里傅娘子!”他满口飞沫,离题千里,但周子秦看了看黄梓瑕,还是默默地全部记录了下来。
黄梓瑕见他决口不提自己当初曾迷恋傅辛阮的事情,便问:“听说你与傅辛阮也有过交往?”
“好像…好像有吧,可是后来,发现她心有所属,我真是气死了。”范元龙扶着沉重的头颅,狂喷酒气,“真是仙子啊,梧桐街从头走到尾,可有这样的美人么?我告诉你们哇,有一次我偷偷的…偷偷的跟着傅娘子,想要抓住她的奸夫好好揍一顿。结果你们猜我看到她走到哪里啊?哈哈哈…晴园嘛!禹宣他们一伙人在结社作诗!她站在远远的地方,我顺着她的目光那么一看啊,这倒霉催的,小眼神儿可不就定在了禹宣身上么?一群人中,就他一个人闪闪发亮,身旁的什么年少有为齐判官啊,什么蜀郡风流陈伦云啊,什么四大才子,八大诗人全都是狗屎!我的那个气啊,真是鸨儿爱钱,姐儿爱俏,妈的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周子秦看看范元龙的酒糟鼻、下垂眼,再看看禹宣清致俊美的侧面,在心里默默地想,能长得这么好看,当然了不起,你还别不服气。
范元龙说到这儿,已经完全逻辑混乱了,只在那里说着乱七八糟的话:“老子当时心都碎了,当场决定这辈子和女人断绝关系了!我还去了夜游院找了个小倌!唉可后来还是回到女人身边了,这个事情说来屈辱,别提了,我们说正事…”
周子秦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还在思忖着节度使公子找小倌这段要不要写,黄梓瑕瞥了他的册页一眼,说:“与本案无关的,就别记了。”
周子秦默默点头,听到黄梓瑕又问:“那么,你刚刚说禹宣杀害齐腾,又是为何?”
“我是这么想的,禹宣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步,能不恨齐腾么?本来禹宣是成都府名望最高的才子,可谁知齐腾得了我爹重用,一下子摇身一变抢了他的位置,所以傅娘子对他伤心失望,一颗心也转移到了温阳身上,最后还旧情难了,和温阳殉情了!你说禹宣会觉得谁害的?齐腾嘛…”
对于这种毫无逻辑的醉话,周子秦都无语了,忍不住又停下笔,转头看向黄梓瑕。黄梓瑕却靠在椅背上,居然还问起他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今晚他离齐腾有一大段距离,你觉得他有机会能杀人吗?”
“有!绝对有!”范元龙振振有词,“我当时不是去看花瓣嘛,然后那个小娘子…就是灯笼旁边那个,那姿色真不错,我就想亲近亲近搭搭话,结果禹宣那小子一下子就把我拉开了!哎你说要不是因为对方是傅娘子的姐妹,要不是他对傅娘子有情,他会把我拉开?”
这下,连黄梓瑕都不接他的话茬了,他却十分兴奋,还在呱唧呱唧说个不停:“注意听啊,重要的事情在这里——当时他把我拉开之后,丢在了灌木丛旁边!我当时被冷风一吹,一阵头晕,当下就在灌木丛旁边吐了个天昏地暗,然后回头一看,他小子压根儿就不在我后面——你们说他去哪儿了?说不定他直接就沿着灌木丛往后那么一走,欺到坐在碧纱橱旁边的齐大哥身边,反正天色那么暗,他拿出刀子那么一捅,噗…呜呜呜呜呜,我的齐大哥啊,你死得好惨哪…”
黄梓瑕也懒得追究范元龙是酒醉还是装疯,将话题转移开了:“你吐完之后呢?”
“我当时都晕了,吐完之后就往灌木丛下一倒,也不知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拉起来坐在了栏杆边。那个谁给我端了醒酒汤,又说齐大哥死了!我当时就懵了…”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自己衣服上的血迹是什么时候沾上的?”
“怎么可能知道?我当时都人事不知了——跟你们说是禹宣嘛!”他凑近他们俩,一副智珠在握洞悉真相的模样,一双眼睛骨碌碌往禹宣那儿看去,“他趁我昏迷的时候,过去杀了齐大哥!然后把刀子在我身上擦干净,嫁祸给我,最后把凶器丢了,隐藏真相!你们赶紧把他抓起来,这事实真相八九不离十了!”
黄梓瑕口气平淡地说道:“范公子,我知道之前你对禹宣多有成见,你堂弟犯法被流放,与禹宣也脱不开关系。但如今真相未明,你就斩钉截铁说是他犯事,是否不妥?”
范元龙没想到她对自己与禹宣的恩怨知道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张着嘴愣了半晌,才矢口否认:“你是指我污蔑他?没有!我爹都要纳他入麾下了,我会有什么成见?”
黄梓瑕也不欲和他纠葛这些与本案无关的事情,抬手示意禹宣过来,范元龙只好悻悻地站起离开了。
禹宣不肯坐范元龙坐过的椅子,自己另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
周子秦一边记录一边问:“昨晚事情发生时,不知你在何处?”
禹宣低头看着桌上的木头纹路,平静地说:“昨晚我本来坐在后面,但因为范公子酒醉纠缠他人,所以我便将他拉开,带到了灌木丛边。”
周子秦赶紧问:“然后呢?你是呆在他的身边,还是离开了?”
禹宣头也不抬,声音依旧平淡:“离开了。酒醉呕吐一股恶臭,我衣上也差点被溅到,于是便回来观看公孙大娘的剑舞。”
“证据呢?”周子秦又问。
禹宣想了想,说:“我站在最后面,估计没有人看得到我。人证的话,我没有。”
周子秦又问:“难道有物证?”
禹宣一言不发,站起来在他们面前比划起来。他旋转,跳跃,屈身,折腰,虽然动作都做得不太协调,也不到位,只徒具那几个意思而已。但他们一眼就可以看出,正是刚刚公孙大娘曾跳过的后半段舞。
等到他一个卧鱼的动作结束之时,旁边传来轻轻的击掌声。是公孙鸢拍掌赞叹道:“禹公子真是记忆过人,这支舞被阿阮改过之后,我只在人前跳了这么一次,没想到禹公子仅仅看了一次,竟能记下了几乎所有舞步。”
禹宣站起来,拂去衣上尘土,眼望着黄梓瑕说道:“我当时若是去杀人的话,恐怕没办法看到公孙大娘的绝妙舞姿。”
证据确凿,就连一直蹲在旁边等着抓他空子的范元龙亦无话可说。
公孙鸢与殷露衣一起在他们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殷露衣面露紧张与哀戚之色,公孙鸢轻轻拍拍她的手掌,说道:“别担心,周捕头和杨公公定能明辨是非的。”
她转头去看周子秦,脸上浮起一个勉强的笑容,问:“不知周捕头和杨公公觉得我们有何嫌疑?”
周子秦赶紧说道:“这个,我和杨公公刚刚也商讨过了,其实二位是最没有作案可能的。因为二位始终都在水榭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又怎么可能分身去杀人呢?”
黄梓瑕点头,说道:“只是依例询问一下两位而已,你们与齐腾齐判官,是否曾有过什么交往?”
公孙鸢与殷露衣一起摇头。公孙鸢说道:“我们之前虽曾来过蜀郡几次,但也都是应邀过来表演而已。而且我最晚一次来蜀郡也是在五年之前了,露衣更是只在七年前来过一趟,也只到了龙州,并未涉足成都府。我们与齐判官素未蒙面,何曾有过什么交往呢?”
黄梓瑕说道:“这个我们会遣人去调查的,请两位不必担心,官府绝不会牵扯到清白无关人等。”
“多谢周捕头、杨公公。”公孙鸢说着,又殷切地望着他们,问,“不知我小妹阿阮的案件,如今可有什么进展了?”
周子秦颇为狼狈,说:“在查…已经有点进展了,请大娘再等等。”
公孙鸢也不再说话,只带着殷露衣向着他躬身行礼。
十四 重寻无处(二)
周子秦的妹妹周紫燕,长得一张俏丽的瓜子脸,和周子秦有点相像,身材脸庞都要小巧很多,气势却要威压过周子秦一百倍。
“哥,你说说看,我准未婚夫就这么死了,我以后在蜀郡,是不是就成个笑话了?”周紫燕拍着桌子,一脸愤恨。
周子秦捂着头痛苦地说:“妹妹,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不是在京城也被笑过么…”
“所以第二次了,我这辈子估计就嫁不出去了。得了,我还是回京去找我心上人吧!”
周子秦哀求地看着妹妹,希望她给自己一点面子:“现在是官府问话,公事公办,你给我坐端正点。”
她压根儿没理他,只翘起一只脚,歪坐在椅子上,一脸不屑:“就你那半桶水,我还不知道吗?哥,你要是真想把这案子办好,我给你出个主意,保证所有难题迎刃而解!”
周子秦居然还真的探头过去,轻声问:“什么主意?”
黄梓瑕无语地低头,假装自己在专注看前面的各人供词。
“你去外面发张榜文,就说黄梓瑕是清白的,请她赶紧回来,衙门一群以周少捕头为首的废物,等着她救命呢!”
周子秦嘴角一抽:“这样行不行啊?”
见周子秦还当真了,黄梓瑕只能咳嗽一声。
他这才回过神,赶紧一巴掌拍在周紫燕的后脑勺上:“给我坐好!官府问话呢!”
黄梓瑕见周子秦是靠不住了,只能自己执笔边写边问:“凶案发生之时,周姑娘在哪里?”
周紫燕一脸晦气:“一直待在碧纱橱之中嘛,哪儿都没去…真是的,今天晚上我一定会做噩梦的,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死的,不知道我和一具尸体一起坐了多久呀!”
黄梓瑕又问:“齐判官当时在你的身边,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没有啊,他就跟我聊了聊公孙大娘的剑舞,给我念了杜甫的诗,就是‘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那首。谁还没念过那首诗啊,所以我说我也读过的,别吵到我看剑舞。他有点尴尬,就不再说话了,我还以为他是不敢在我面前表现了呢,谁想原来是死了!”
黄梓瑕对这个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女孩子也是无语,只能又问:“那么,在观舞期间,你是否曾有感觉到周围的动静?”
“动静么…”她撅起嘴,仔细地想了想,然后说,“我想起来了,在中途,就是前面飘花瓣,然后不知怎么好像闹起来的时候,我看见谁拖了个人,拉到灌木丛边。然后就是一股臭气被风吹来。我赶紧捂住脸偏开头,那时候仿佛觉得坐在碧纱橱旁边的齐判官似乎喉口里‘咕’的一声…”
“你确定是在那时候?”周子秦激动地问。
“好像是啊,因为我在想,我还有层碧纱橱遮着,外面这齐腾肯定要被熏死了吧?”
“那么,你当时偏开头去看了吗?”
“没有呀,那么臭,避之唯恐不及,谁还会转头去看啊!而且外面的灯都熄灭了,只剩下前面照着水榭的几盏灯笼,我周身本来就暗,再加上又坐在碧纱橱内,隔了一层纱,就算想看外面也看不清呀!”周紫燕将团扇抵在自己下巴,皱眉想了想,说,“不过那之后,好像齐判官就真的没有动过了,我想他肯定是在那个时候死了。”
“没有任何其他动静吗?”
她十分肯定,毫不迟疑:“没有,反正我没感觉到。”
周子秦只好说:“好吧,你先去休息吧…总之,齐判官应该是在那时候死无疑了。”
周紫燕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他,说:“哥,给你出个主意吧。”
“嗯?”周子秦抬头看她。
“你还是去找黄梓瑕吧。我看,你这废物要查明案件,基本是不可能的。”
周子秦愣了愣,然后转头看着黄梓瑕,满眼含泪:“崇古!求你一件事!”
“知道了。”黄梓瑕面无表情地翻过一页记录,“我会帮你破掉这个案子,让你在妹妹之前重树雄风的。”
王蕴依然是那种意态潇洒的模样,脸色虽略有苍白憔悴,但在此时的灯光照耀之下,蒙了一层朦胧温暖的光线,更显得整个人温润如玉。
他端坐在他们面前,神情中淡淡一抹笑意:“天色已晚,你们还要管这个案子,真是辛苦了。”
周子秦愁眉苦脸道:“就是啊,何况还是节度府中的判官死去,兹事体大,不尽快破案可不行啊。”
“我当时一直都在原地安坐观舞,身边的禹宣与元龙离开之后,身边虽然无人,但毕竟还有几位副将和参事,我想应该是所有人都可以为我作证,证明我并未离开过当场的。”王蕴神态轻松,对于齐腾的死也并不放在心上。
周子秦点头,又说:“我当然是绝对相信王都尉的,只是当时场上所有人都看着水榭之中,下面座位席上昏暗,王都尉又坐在最左边,后面无人,右边的禹宣和范元龙也离开了,不知隔了三个座位之外,有没有人注意到王都尉是否站起离开过呢…”
王蕴苦笑道:“这可不好说,毕竟大家都是往前看的,谁会在观舞的中途往左边看我是否坐在那里呢?”
周子秦又安慰他道:“没事啦,毕竟你与齐判官也并无纠葛。按照常理来说,王都尉没有作案动机。”
他本来也不在乎,口气轻松,就跟聊天似的:“不知两位对这个案子有何看法呢?”
周子秦烦恼地说道:“此案目前来看,并未找到有作案时间的人,所以主要的着手点,应该只能是作案动机了。”
“对呀,究竟谁有杀齐腾的理由,全部抓起来问一问,不就行了?”王蕴说着,眼角带笑地望着黄梓瑕,“不过我应该第一个被剔除出嫌疑人行列吧?毕竟,我刚从京中来,与齐判官没有任何瓜葛。”
黄梓瑕淡淡问:“不知王都尉到成都府所为何事?”
“御林军要提拔几位都统,有三四个是蜀郡人,得调查一下家世背景。本来这并不是我的事,但你们都到蜀郡来了,我一人在京中也十分无聊,于是便过来了。”他言笑晏晏,说话滴水不漏。
周子秦十分感动,立即拍板说:“王兄,你一定要在这边多呆几天!过两天这案子一结,我们几人到周围玩半个月,好好领略蜀中山水名胜!”
黄梓瑕默然无语地低头喝茶,一边说:“王都尉有心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先问一问几位副将吧。”
西川军几位副将互相作证,一口咬定当时彼此都在一起,绝对没有任何人单独离开过。
“何况我们是武职,齐判官是文职,我们平时虽然有交往,但都是场面上点头之交,实则没有任何利益牵涉。就算他没了,我们之间也没人有机会升迁,怎么可能杀人呢?”
成都府的几位参军也是彼此作证,他们与齐腾更是关系浅淡,怎么可能会杀人呢?
乐师们当时在水榭一侧,随时按照殷露衣的指挥。就算是当中有一段只有笛声,但其他乐师也都是要等候着的,个个坐在那里,绝没有人起身离开过。
奴仆们在水榭另外一边,包括周紫燕的几个贴身侍女。十来个人站在那里虽然有点混乱,但站得都比较紧凑,谁要是走动的话,必定会被其他人发觉。
人证看来是靠不住,而另一个重要的物证,也是毫无头绪。无论他们在剩下的垃圾中如何一遍遍地搜寻,都没有任何像凶器的东西。
黄梓瑕又回去仔细观察了齐腾的尸体一遍,沉吟不语。
范元龙居然还没走,这回酒倒是好像醒了一些,溜溜达达又凑到她身边:“杨公公,听我一句话,凶手就是禹宣!仗着自己长得好看,意图染指郡守千金!当初黄郡守女儿就是他勾搭过的,现在又把目标定在了周郡守的女儿身上,现在一看周郡守要把女儿嫁给齐判官,他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禹宣啊禹宣,你简直是专挑郡守女儿下手,你忒上进了你!”
禹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顾自抬头看天。
他冷淡倨傲的神情让范元龙顿时暴跳起来,要不是被他身边的人死死拉住,他肯定就要动手了。
眼看深夜这一场喧闹一时不会停歇,周子秦站在黄梓瑕身后,束手无策:“这个案件可太棘手了!明知道凶手就在我们一群人之中,可任何人都没有作案的机会不说,而且所有人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却愣是不知到底是谁。而且,就连凶器都找不到!”
黄梓瑕点头,说:“是很奇怪…”
身后有人给她递了一杯茶,说:“先喝口茶吧,慢慢找。以杨公公的聪明才智,不过三五日,我相信此案定能真相大白。”
黄梓瑕接过茶回头一看,正是王蕴笑容温柔地站在她的身后,之前的凶案和周身那些喧闹仿佛压根儿没影响到他。
十四 重寻无处(三)
黄梓瑕接过茶回头一看,正是王蕴笑容温柔地站在她的身后,之前的凶案和周身那些喧闹仿佛压根儿没影响到他。
见她迟疑了一下,王蕴便给周子秦也倒了一杯,笑问他:“子秦你说呢?本案有杨公公出马,天下还有谁能出其右?”
“不知道如果黄梓瑕在的话…她会怎么看。”周子秦捏着茶杯,若有所思。
王蕴笑道:“我相信她和杨公公的想法和做法,应该是一模一样的。”
黄梓瑕尴尬看了王蕴一眼,低头喝茶掩饰自己:“王都尉还没回去吗?”
“真相尚未大白,回去也是无心睡眠啊。”他在栏杆上坐下,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黄梓瑕都无语了,只能对周子秦说:“我们先回去休息吧,今晚看来是无法有什么进展了。”
“要回去了吗?”王蕴姿态从容地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我也正要回节度府,你我可以同归。”
黄梓瑕默然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温柔,一副坦荡荡的模样,又无法拒绝,只能跟着他出了郡守府。
她的那拂沙被救回来之后,如今伤势尚未痊愈,所以她骑着马,尽量小心,溜溜达达地出了郡守府。
王蕴的马也走得十分慢,两人并辔而行,嘚嘚的马蹄在成都府静夜的街道上轻轻回荡。
天空无月,寂夜无声。王蕴回头看她,她低垂的面容在暗夜中看不分明,唯有她的目光一转,如同水波在暗夜中闪动,他才感觉到她看向了自己。
黄梓瑕端详着他被黑暗隐没的面容,忽然觉得心中一动,记忆中有些东西被猛然掀起,就像泛起暗黑的涟漪,在她的心口涌起粘稠而不安的惊惧。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忽然“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怎么啦?”王蕴催马来到她身边,关切地问。
黄梓瑕跳下马,仔细看着马匹身上的伤势,说:“好像那拂沙的伤势还未痊愈,我这才骑了多久,它就颤抖了,还是让它休息吧。”
“要回郡守府换匹马吗?”王蕴问。
黄梓瑕摇摇头,说:“都出来挺远了,等一下就到节度府了。”
王蕴见她在下面牵马走着,想起了之前在长安的夜色之中,她在街上走着,而自己在旁边骑马与她一起走回去的情景。他不由得笑了出来,在马上开玩笑地俯身伸手给她,问:“要不…上来和我一起?”
她抬眼看了一下他,居然闷声不响地抓住他的手,真的翻身跃上了他的马背,坐在了他的身后。
王蕴自己反倒怔了怔,诧异地回头看她,却只看到她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她的神情隐藏在黑暗之中,只有声音轻轻传来:“最近变故丛生,我好像真的有点儿累了。”
“那么…我带你回去吧。”他说。
黄梓瑕没出声,他感觉到她应该是点了点头,然后轻轻用自己的手围住了他的腰。
在这样的暗夜之中,就像是恍然如梦。长久以来遥遥以望的女子,坐在自己的身后,柔顺地抱住自己,让自己带着她回家——这不像是真实的,倒像是一场午夜之中的幻觉一般。
可是她的手明明就在自己的腰间,夏日的衣衫轻薄,她的肌肤热气都似乎能隔着衣服透过来,传到他的身上。她的呼吸那么轻微,微微撩起一丝他散落的头发,在他的脖颈之上轻轻掠过…
就在王蕴一时恍惚之际,她的身体忽然向旁边一倾,仿佛猝不及防,她的手往旁边一移,重重按在了他的左肋。
他闷哼一声,虽然控制得极好,只有轻微的声音,但她显然已经听到了,她的声音也变得冷淡起来:“王都尉受了伤?伤在左肋?”
王蕴默然咬牙,低声说:“前几日随西川军进山查找夔王踪迹,谁知遇上了流窜的刺客,受了点伤。”
黄梓瑕点点头,说:“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