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二十四岁。他给我母亲守了二十四年的墓。”攥着他领间的衬衫,我喃喃道。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您,保重。”向着那个背影,我喊道。

幽暗中,苏翎的身子似乎微微一颤。

“不管你是谁。”靠上抱着我的男人的胸膛,低低道。

他的喉结微动,大手一紧,吻,便落在我的发上。

“我自己走。”努力绽了笑靥,“请成全一次我的要强好么?”

他看了我一眼,依言把我放下。

我闪身走出墓园,他紧跟其后。

旷野中,庄海冰与张凡各立一侧,自萧坤而下,数十个黑衣男子肃立,沉缓却又似随时蓄势待发。夏静宁便静立其中,衣裙随风轻扬,眸光安静,淡淡看着我身后的男子,宁静而远致。

对这个女子曾给过他的伤害,不是没有恨过的,再者,她亦有她的手段和心计,只是,不能否认,她身上确有一份让人着迷的风情。

她杏眼微弯,快步走了过来。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轻声道:“漫漫。”

尔后,在我怔愕中,与我擦身,走到他身旁。

那两人站得很近,她被风卷起的裙摆轻触过他的衣裤。

我侧过脸,静看这双人。

他一袭深衣,长身玉立,眉敛凝傲;她纱裙飘摇,姿态袅娜,眉眼如画。二人皆是睿慧之人,十四年的情愫与默契,眉目流传间,确是相衬。

那种倦怠之极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不如就此离去。

我轻声道:“纪总裁,夏小姐,再见。”

转过身,掠过庄海冰等人错愕的眉眼,往前走。行还在那个小旅馆,不必道别,知道安好就好。

累了。真的累了。何如不走琼川这一遭。甚至,不走人世这一遭。

正文 Chapter 142 谁属(2)

累了。真的累了。何如不走琼川这一遭。甚至,不走人世这一遭。

只想离开,到哪里去都好。那个地方不需要有快乐,没有悲伤就好。

夜色未艾,看不到启明。

奔跑中,恍惚中,清淡微凉的气息却突然袭上身体,手上一紧,已教扯进一个人的怀中。

在数十道眼光下,他展臂环上我的肩,把我紧紧禁锢在他的怀里。他的肩背外不远处,是夏静宁深锁的眼额。

耳畔传来低沉暗哑的声音:“再见?”

我别过脸,轻应了一声。

下颔旋即被勾起,被迫迎上一双眼,如墨染,蕴了怒。

他一字一顿道:“你可有问过我?而我又可有答应?”

我凝着他,手抚上他的眉,滑过他的眼,最后扣在他的肩上。

漆黑的眸,怒意消减微分,神色却仍旧冷冽。

把头靠伏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脏搏动的声音。

这种感觉,真好。

臂弯的缝隙间,再次与夏静宁的眼睛碰上。她抿了唇,眸色越发沉静。

回以一笑。

夏小姐,就借我一刻。

“纪总裁,你知道吗,以前,我常常想,哪天,我能够在你的怀里,这样的肆意。”我低声道。

他没有出声,怀在我腰上的臂收紧,一手却抚上我的发。

“在墓园里,你说清零,你说重来,如果说苏晨不高兴,那便是最过份的谎话。”眼睛阖上,紧贴着他的衣衫。

他的呼吸微微一窒。

眼泪终于弄湿了他的衫子。

他稍推开我,皱了眉,墨眸紧锁,眼里的怒意,一点一点消融去。

“我想陪你走下去。你写宁静海,却一个人弹琴,你家里的冰箱永远是满满的,却一个人吃饭。你明明还爱那人,却不说。纪总裁,你一直那么寂寞。”我凝着他,泪水滑下面颊,一滴一滴打在他的手上。

“苏。”他的声音粗嘎低哑得不成模样,两手擎住我的脸。

“原谅我,纪大哥,这场战役里,你是将领,我却做了逃兵。我想用力,却再也没有了力气。我连我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我变得害怕伤害。告诉我,这样的我,该如何再去守护。”

到尾字,竟再也说不出一句,所有声音在咽喉间苦涩。

“傻瓜。”他低低而道,刘海细碎,遮了眉眼。

还未及惊呼,已把我腾空抱起,快步往前方的林子走去。

他的脚步到处,众黑衣男子均纷纷垂首行礼,整齐有律地往旁一字退开,让出一条道路来。

“梵。”夏静宁失声唤道,美丽的脸上,此刻,尽成憔悴。

他顿住了脚步,手上却并未放过我。

夏静宁奔了上来,却又在他背后数步站定。

“梵,对她,你不止是喜欢,对么?”她死死咬着唇,脸色泛白。

他淡淡道:“海冰,守好夏小姐,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庄海冰飞地看了我一眼,神色复杂,随即躬身应答,一如往昔优雅。

“坤叔,着人守在这林子外面,没有我的讯息,谁也不能进来。”

他甚至没有等萧坤回话,已抱着我隐进了树林。留在背后的,晃过我眼前的,是夏静宁紧蹙的眉,及,幽暗的眸。

正文 Chapter 143 谁属(终回)——君心我心

他甚至没有等萧坤回话,已抱着我隐进了树林。留在背后的是,晃过我眼前的,是夏静宁紧蹙的眉及,幽暗的眸。

林子深处,泊着一辆黑色轿车。

他迳自把我放到车盖子上,弯腰,抚抚我的发,道:“这里安全了。”

我微惑,怔怔瞅着他。

温暖的唇轻印在我的眼睛上。

“总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那位苏先生说得不错,这样的一双眼,确有叫人臣服的魅力。”

“何苦取笑我。那是她,不是我。”我低声道,屈膝而坐,把脸搁在膝上。

这姿势算不得优雅,他看了我一下,微微笑了。

“心疼车子了?”我也淡淡笑,脚轻轻在车子上蹭了一下。

“随你处置。”他笑道。

“果然是大老板。”我哼了一声,脚跟一抬,作势要踹下。

他但笑不语。

我微叹一声,抬眼看天际,孤星远悬。闭了眼睛,心里悲苦。

他在旁边坐下,把我揽进怀里。

“你这人,太倔强。”他声音微沉,似隐了淡淡的责备。

手,狠狠捶落在他肩上。他微哼了一下,只是把我揽得更紧。

眼里湿润的东西开始聚拢。

终于,他叹了一声,道:“苏,你安全了。这里没有别的人,想哭便哭吧。”

他说,这里安全了。想哭便哭吧。

我仰了脸,去寻找他的眼睛。

他正淡淡看着我,眸子却泛着心疼,很深。

泪水,终于,流了下来,毫无顾忌地。这里没有了苏翎,夏静宁,庄海冰……或看冷眼旁观,或心思有骛的人。

这个男人,这个我爱他至深,他伤我至深,数番决意要离开的男人,这刻,他告诉我,我可以信任他。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她与那两个男人——然后,明明已快临产,她却独自一人去了摘星湖。她是存了求死之心。苏翎说她爱我,这样的爱,到底算什么?”紧攥着他的衫子,我哭道,任眼泪在他的怀里肆虐。

“你母亲那时已存了寻死的心。苏,这点,你也看出了。”他拍着我的背,声音低沉:“那年的事,必不简单,把它交给我好么。我会还你一个真相。而你,试着相信,可好?”

“相信?”我怔怔看着他。

“相信我,也尝试去相信她,你的母亲。”他在我唇上啄了一下,眼神轻淡,坚定。

“我不知道。”我别开脸。

“我的母亲?你忘记了你母亲是怎样背叛你的父亲了么,还有你哥哥,甚至那个人,她——”笑,残忍的撕开他的伤口。

“苏——”他淡然一笑,道:“在今年宁遥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女子,她对我说,如果有一天,她背叛了我,她将亲手杀了自己。”

拥紧我,他眉眼遥远,似忆起什么,道:“之后,时间不长,却发生了很多的事,我想了很久,最后决定,我愿意去试,试着去相信。这世上没有太多如果,也没有这么多殊途同归。”

我浑身一震。他的话,并不多,却声声敲在我心上。

他的怀抱有毒,会扰乱我的心。

我挣脱了他,往前一直走。

他也不拦我,只是在后面跟着,不多不少,数步之遥。

终于,我咬了唇,在幽草丛中站定。

他随之踱步到我背后。

眼光不经意落在地面,二人影子交叠,竟有相守的意味。

我心内烦躁,不安,忐忑,种种心事,如潮水漫天盖地,是打不开的结。

“真的便可清零,可重来?”猛然转过身,字字如诉。

“纵使不能清零,我也想求一个重来的机会。”他嘴角噙笑,眸里却无笑意,只有坚决。

“所以,苏,抱歉,那个再见,我不接受。”

“那么,那个药呢。”我看他,眼内流淌着委屈,悲伤道:“当日为何不亲手给我?我与一个男人上了床,第二天却有另一个男人把避孕药送到我面前。不是很可笑么?”

却又突然惊觉,我什么时候竟已习惯把自己的情绪,尽数流露在这个男人面前。

他眼内一痛,长臂一舒,把我重擒回属于他的天地。

他吻上我的额,低声道:“确是可笑。那个药,我把它给了你,却借了别人的手。那次,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的怯场。我甚至知道因的关系,海冰对你也许并不太友善。”

“只是,苏,你不会知道我当时有多么逼切想知道你接下这药时的心情。所以我唤了海冰去。让他做我的眼睛。”

“那时,我在六十层开会,整一个会议,我没执一词,心里反复想着的却是你会不会哭了。”

我鼻子一酸,拳头再次落到他身上,他却只是轻叹。末了,是莫可奈何的浅浅一笑。

“纪叙梵,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知道你有多可恨吗?”我失声而哭。

这一次,把心里的委屈全部流出。

他拥紧我,吻上我的额,眼,唇。

地下的影子,凌乱了,纠缠。

“夏小姐她——”我咬着唇,涩然道,“她还爱着你,很爱。”

“那又如何。”他放开我,往前走了数步,抬头望向天际。

这次换了我,静静踱到他身边。

他脸上平静,眸色深邃,如天边星云。

“过去了,就让它随风吧。这一辈子,我想我不会忘了她。只是,爱么——”他倏然收住下话,与我目光交缠。

“苏,须告诉你的是,此刻,我绝不会放下她。我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仍是淡淡的声音,却依旧笃定,“沈亦儒无法保护她。我必须把我哥哥找出来,只有这样,她才能无虞,我也才能安心离开。”

“苏,也请你成全我的一次执着好么?”他微微一笑,长指点上了我的唇。

纵使不能清零,亦求一个重来。

我在他的衣服上一蹭,泪水湿润了他的衣,我的眸却清明了。

他是冷情的人,因情深。爱上这样的男人,我还有什么好说?

林幽而寂静,与他,与行,相识至今,所有片段,在脑中款款而放。

樱花树下的温暖,摘星湖畔的相伴。他的爱上宁静海,他的帕格尼尼。

曾经的坚定,曾经的犹豫,曾经的退缩。

今日,此际。

行,行。我的幽灵,我的故知。

对不住。

凝视着他,我淡淡笑,声音亦坚定。

“先爱上的,永远都是输家。我认了。好。你说,我便等。不说爱,也不离开。”

他笑,尔后慢慢敛去了笑意,在我唇上印上一吻,郑重地。

“这是你我新的契约。时限是今生。”

仍然,他不着一爱字。我也没再多话,只说,好。

只是,这一次,莫要再负了。这是未曾出口的话。为这一刻的相知,即使未来不知,哪怕往后你再狠,你我遍历沧海桑田。

命运多舛,我们亦自有我们的执着。

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

不过一句,情在,不能醒。

情在上部,中部,到此结。下部结局篇启。

速度是这个速度,抱歉。衷心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