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落微一敛目,无言以对。一介平民在皇宫之中长大,与那些皇子们一起,可想而知会是什么光景:“所以,你恨他们。”
“不恨,我始终只是一个外人而已,若没有遇上陛下,我只是一个街边乞讨为生的乞丐,永远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语气平静地说道,毫不避晦地说起外人眼中难堪的过去“燕皇视我为亲生抚养,我得对得起他。”
“他很信任你。”烟落淡淡地言道。燕皇对于刑天的信任,几乎超过了他所有亲生的皇子们,几近是将北燕的半壁江山都并到了他的手中。
“当年若不是你失踪,我不会有这样的幸运。”他望向她朗然一笑,目光一闪而过的叹息之色“换言之,是因为你的不幸,而造就了我的幸运。”她在外流离的十五年,也为北燕造就了一个大将军。
“流落在外,不一定就是不幸,起码我遇到了珍贵的姐妹。”不是姐妹,却胜过亲姐妹的萧清越,无怨无悔保护她的萧清越,这十五年,值了。
马车缓缓而行,出了燕京城,到了龙骨山下。刑天先行下了马车,她一掀车帘便看到一只伸在她面前的手,手上布满了粗茧,不由微微微愣了下。
刑天望了望自己的手,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别嫌弃!”他没有别人的家世,也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虽与宫中皇子们一起长大,但终究是来自民间,受人白眼。
他只有比所有人更加努力,才能变强,才能不被这些高贵的皇子们压,十五年过去了,他的地位权势已经是那些人所望尘莫及的。
烟落微怔片刻,一掀车帘眨眼之间便飞身落到了几丈之外。刑天站在马车边,伸回自己的手,望着数步之外的背影抿唇默然一笑,她不是娇弱的女子,从第一次见他就知道,心思冷静,处事从容,这才是真的她。
皇陵之中之中一片沉寂,两人的脚步之声便格外的清晰,刑天走在前面将所有的机关都关闭,烟落漫不经心问道:“你守过皇陵。”这里的机关错综复杂,他竟然这般精确的破解关闭。
“没有,十岁的时候燕皇带众皇子前来祭祖,我不小心被关在了这里一段日子,对这里的机关便也熟识了。”他语气平静无波,神色间一掠而过的沉重,那样黑暗无光的日子,他被所有人遗忘在这个冰冷的皇陵之中。
烟落默然,想来这不小心做出来的人,又是她的哪位皇兄们吧!
拜祭了皇后,她再次去了蛟龙池,平静的湖面骤起波澜,蓝蛟破水而出,看到她走来仰头长啸一声,亲昵地伸过庞大的头来,烟落抿唇一笑,掂起脚伸手摸了摸他颈上未愈的伤口:“上次,谢谢你了,还出手伤你,对不起。”
刑天站在数步之外,饶有兴趣地望着一人一蛟,不由忆起那日她闯皇陵的种种,刚毅的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天际云霞满天,瑰丽动人,马车缓缓驶回到燕京城,城内灯火次第而亮,明亮而动人。
“我去别宫取点东西。”进宫之时萧清越的药不够,想来百里行素现在已经配齐了。
刑天让车夫将马车转往别宫,她刚一跳下马车便看到别宫门口灯影之下一大一小的两人,心猛然狂跳如雷,他们…他们怎么跑来了?
修聿牵着无忧瞧着步下马车的女子,眉眼间泛起缠绕不尽相思与温柔。看到她身后马车上掀帘而出的男人,面上的笑意缓缓褪尽…
若有温情
她怔怔地望着灯影之下的两人,仿佛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沉寂了下来,无数的回铺天盖地地涌来,既惊讶又激动,灯影下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就那样撞入她的眼中,小的一身银丝锦袍,浑身透着一股可爱活泼的灵秀之气。一身浅紫织锦长袍的男子,那幽深的眼底似透着几分牵挂之意…
“伤可好了?”
“伤可好了?”
两人不由自主同时问出声来,于是相视一笑,近在咫尺,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烟姑姑。”无忧一把抱住她的腿,扬起小脸甜甜地唤道。
她按捺住所有的思绪,轻然出声:“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本将也很想知道,中州王怎么来了燕京,北燕可再没有金线莲供你取了。”刑天举步上前,悄然站在她身旁,刚毅的脸紧绷着,掩盖着自己慌乱的心迹。
他们仅仅只是相望,就已经是一个他怎么都走不进的世界。他们之间,果然不是她所说的只是认识。
修聿闻言移目望向他,笑意从容而优雅:“本王此刻前来,正是为了之前取莲之时向燕皇赔罪。”
“中州王来得不觉得有些晚了吗?”刑天声音冷冽了几分。去年盗得金线莲,今年才想起来赔罪,而且选在这个时候,用心在哪,不言而喻。
修聿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两人,只觉一种微酸的感觉在心底泛滥,这就是嫉妒吗?
“烟姑姑,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请我们吃饭?”无忧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小手摸了摸扁扁的肚子“银子在祁连叔叔身上,他明天才来燕京,我们…”
烟落闻言哭笑不得,修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面上泛起一丝困窘之色。
“走吧!”她躬身将无忧抱起,朝别宫内步去。
无忧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对不起,是无忧错了,烟姑姑还疼吗?”温软的小手轻轻抚着她的额际。
她扬唇轻笑:“不疼了。”娇儿在怀,无尽的酸涩涌上心头,眼底弥漫起一片水气。
这个怀抱她思念了多久,她的孩子,她亲爱的无忧。
修聿望着前面抱着孩子的女子,唇角漾起轻浅的笑意,没有太多的语言,他们三个就像是分别已久的亲人重聚。
如果眼前的她,就是这个孩子的母亲,他们一起会有多么的幸福!
刑天眉眼冷峻,紧抿着唇不再言语,他第一次看到她原来也是可以笑得这样幸福的,只是这抹笑并不是因她而绽放。
烟落在前厅将无忧放下,转身朝刑天道:“劳烦将军送本宫回来,多谢。”言下之意已然是下了逐客令。
刑天目光瞥了一眼边的父子两人:“中州王和世子呢?”
“将军在怀疑本宫什么?”烟落纤眉微皱,难道要她将自己的孩子赶出门?
“末将不敢。”刑天沉声回道,只是这父子两个留在这里,他心里很是不舒服。
诡异的沉默在厅内弥漫开来,宫中来人寻到别宫,传了刑天入宫。她不喜生人伺候,故而偌大的别宫并未几个下人。
“无忧想吃什么?”烟落牵起无忧侧头问道。
“我要吃糖包。”无忧扬起小脸道。
“不准。”修聿沉声拒绝“你是想再拔一颗牙是不是?”这小东西就爱吃甜食,回到中州就牙疼得直哭,现在还敢闹着吃。
无忧小手一下捂住嘴,头摇得似搏浪鼓似的,虽然他很想吃糖包,可是拔牙真的很疼的。烟落抿唇失笑:“别宫没多少下人,平日是连池做吃的,得自己动手了。”主要是萧清越现在的身体,她不敢经他人手出半点差错。
烟落带着无忧洗手洗脸完了,进到厨房便看到俊朗高华的男子正挽着袖子在灶台前忙碌,一股暖流从心底缓缓流淌着。
“看我爹爹很厉害吧!”无忧一脸骄傲地说道“祁月叔叔就说爹爹上得朝堂,下得厨房。”
修聿闻言手中的盘子差点就滑了手,回头瞪他一眼:“谁叫你一听祁月说些有的没的。”那家伙存心教坏他儿子。
烟落将菜端到旁边的木桌上,桌椅很简单,是平日别宫里下人们用餐之处。无忧跟在身后望着前面的背影大大的眼睛满是笑意,他好喜欢跟烟姑姑和爹爹在一起。
无忧稚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以后长大了要娶个像烟姑姑的媳妇。”
烟落闻言失笑,将他抱起坐好,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你这小家伙,才几岁就想着娶媳妇啦?”
无忧嘻嘻地笑着,拿起桌上的梅花糕咬了一口:“烟姑姑,你做的比爹爹做的还好吃!”
她抿唇浅笑,抬手擦了擦他满面的碎屑,目光温柔而慈爱,却又蕴藏着冷冽的寂寞。无忧拿起糕点塞到她面前:“烟姑姑,你也吃嘛!”
她笑着接过,轻轻咬了一口,梅花的清香瞬间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她的喉间哽咽,千百种思绪哽在喉间,有点苦涩,更多的是喜悦。
“烟姑姑,祁月叔叔说你要嫁人了,是真的吗?你不要我和爹爹了吗?”无忧仰头小脸问道,小嘴扁着“是不是刚才那个坏叔叔?”
烟落闻言失笑,捏了捏他包子似的小脸,道:“祁月叔叔骗你的,姑姑没有嫁人。”
“真的吗?”大眼睛顿时眸光一亮,小手一拍朝着修聿欢呼道:“爹爹,爹爹,烟姑姑没有嫁坏叔叔,她还会是我娘!”
修聿闻言举步走近前来,将碗筷摆好:“不是叫了一路,还不快吃。”
“要不是你跑那么快,我也不用饿了半天。”无忧气鼓鼓地望向他。修聿眉眼微横,他立即乖乖埋头扒饭,咕哝:“坏爹爹!”
烟落不时替无忧夹着菜,突然一只碗伸到她面前,修聿面上似有几分幽怨:“不要厚此薄彼!”
她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夹了根青菜放到他碗中。修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嘴角慢慢泛开一抹笑,眉眼间柔情眷眷。
暖暖的烛火照耀在狭小的屋子,一切都显得暖暖的,沉静而美好。
谁都没有发现,远处桃花树下有白衣翩然的身影默默伫立,望着屋内的几人,目光沉静而幽远,敛去了一身的风流,月光之下一身萧索,满心寂寥。踌躇良久,终是没有上前去打扰这份难得的安宁,转身隐入夜色之中,就像从来不曾出现一般。
用了晚膳,无忧便已经昏昏欲睡,烟落轻轻将其抱起送到自己的寝室,抬手轻抚着那稚气的小脸,面上泛起幸福的笑意,上天对她再残酷,起码…起码还让这个孩子平安的成长着。
过往的一幕幕流转在眼前,从初遇时跑到她面前的俊秀孩儿,到在上将军府满院奔跑的快乐孩子。她的孩子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她却将他遗忘了四年,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修聿扶门而立,望着坐在榻边眉目温柔的女子,数日悬着心悄然安定下来,总觉得眼前的她好像真的已经相识了很久很久,没有太多的言语,心却可以那样贴近。
良久之后,她才发觉到屋内的另一道目光,面色恢复一如往昔的淡漠,起身出门道:“你早点休息。”
修聿抬手拉住她的手臂,定定地逼视着她的眼睛:“你可以为让我们脱身不惜冒死顶罪,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明明担心着我,却又逃避着我,你到底怕什么?”
她侧头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以尽量平静地语气道:“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如此而已。”
她是本不该留于世间的一缕孤魂,洛家的灭门真相等着她去查明,血海深仇等着她回去报,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去,既然已经看到了生命的结局,又何必…又何必奢望这些不属于她的。
“就这么简单吗?你看着我的眼睛。”他抬手搬正她的脸,让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我也明明白白告诉你,要么你跟着我们走,要么我带无忧就一直跟着你,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即便风雨兼程,总有一天,他能够真正牵起她的手,并肩同行。
“你这个疯子!”她咬牙望着他,声音颤抖。她只是不想他和无忧因为她再卷入危险之中,只希望他们可一生安好。
命运的红线,到底是什么时候将他们牵在了一起。
是从数十年前,那失明的少女带着幽幽莲香撞入他怀中之时,还是她将初生的婴儿交于他手之时,抑若是对相国府那孤苦少女的不经意相助…
他们曾经一次次地相遇,一次次地擦肩而过,却不自知。
惊变!真相!(一更三千)
晴空万里,云淡,风清。
薄如轻纱的日光照入殿内,金银参镂的彩漆榻上端座的女子,修长的手指轻托着碧玉茶盏,目光却一直望着窗外,手中的茶已经凉透。
萧清越靠着轮椅望着怔然出神的女子眸子微眯,试探着问道:“是刑天怎么你了,还是…中州王来了燕京?”
“啊?”烟落匆忙回神,手指一松茶盏登时跌落在地。
萧清越无奈摇头,她的反应,答案不言而喻,刑天那人还不至于让她这么慌乱,肯定就是那一大一小追来燕京了,看来那中州王真不傻,这么快就追来了。
“看来是他们父子两个喽!”萧清越靠着椅背下了定论“你说你什么都不怕,偏偏怕这一大一小,看来他们还真是你命中的天魔星,肯定是上辈子欠他们两太多,这辈子才死缠着你,要你偿还。”
“姐姐!”烟落微微皱了皱眉。
“小烟,要是喜欢的话,就不要再犹豫了。”萧清越望着她认真地说道,百里行素,刑天,中州王,三个人中,中州王算是比较顺眼的,她不反对。
“我不是…”
“小烟,你可以对每个人冷漠,却独独对他例外,其实自己也明白,只是想去面对罢了,从你在西川平原一剑刺伤他,不顾一切为他冒死认罪,这个答案已经明了。”萧清越平静地说道,微微叹息道:“人生短促,在能爱的时候就珍惜吧,小烟!”
她这个局外人可是看得清明,她因那父子两个不经意间流露温柔之色,尤其是在九曲深谷回来之后,只是她生性凉薄,即便是对人的喜欢,也是这样内敛。
“我不能!”她低眉喃喃道。
“你现在已经脱离了萧家,而且还是北燕的公主,即便萧家再厉害,也不敢轻易动你。”萧清越温声劝道“既然这样,你还怕什么?”
她低眉抿着唇,她可以脱离萧家,却脱不了命运的捉弄啊!
她怕会牵连到他和无忧,她怕自己活得不够长寿,她怕再一次的倾心相付又会换来失落的结局,她怕她的一生注定了悲绝的命运…
殿外的公人低垂着头进殿提醒道:“公主殿下,未时了,陛下约了你去华清宫下棋,该过去了。”
烟落起身行至殿门,听到背后萧清越的声音:“小烟,试着相信一次吧,给自己一个拥有幸福的机会。”
幸福吗?
她抬头望向渺远的天际,勾唇笑了起来,带着掩不去的苦涩和悲凉。
她还敢相信,还能相信吗?
华清宫,空气中弥漫着独特的清雅香气,闻来醒脑又清心,很是特别。
“凰儿,该你了。”燕皇出声提醒着对面怔然出神的女子。
烟落瞬间回过神来,修长的指拈起一粒白子落下,燕皇闻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黑子搁下,抬眸望向面前的女子笑语道:“凰儿今日可是不专心啊!”
她惊怔着低眉一看,棋盘之下白子已经被黑子围得毫无生路,而自己方才那一子分明就是将所有的白子送入了绝境:“我输了。”
燕皇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含笑问道:“有心事?”
“没有。”她淡笑摇头。
燕皇摇头失笑,起身下榻:“陪父皇出去走走。”
二人一道出了华清宫,登上了望川楼,抬眼望去整座北燕皇宫都尽收眼底,而另一面可以望见燕京城的街市,好一派恢弘壮丽的画面。
“这片大好河山,终是要乱了。”燕皇深深地叹息道。
烟落闻言纤眉微皱,身为一国之君无不是希望自己治下的国家能成为一个太平盛世,他的这一句乱,让她都不由心生寒意:“父皇多虑了,北燕国力强盛,举国安好,何来乱相?”
燕皇闻言一笑,负手望向燕京城,目光深沉而幽远:“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不变的,从大昱皇朝分裂的四国,已有百年之久,如今这天下是该到了统一的时候了,可惜父皇已经老了,没那个心也没那个力气去争了。”
“可是如今四国和平,且有中州在平衡各国势力,应该不会乱。”烟落道。心中却生出巨大的不安来。
“凰儿不喜权谋斗争,不懂这些帝王之道,自然也甚少去关心这天下之势。”燕皇负手前行,侧头望了望她“四国看来和平,这百年以来何偿不是暗中争斗不休,大昱的皇族后人在这百年以来潜伏是四国之中,亦想王朝复辟。你说这样的天下,如何不乱?”
“父皇是说,大昱皇朝还存在四国之间?”她心头涌出巨大的不安。
燕皇叹息着点了点头:“百年之前,大昱皇朝帝王昏庸,天下大乱这才分裂如今的东齐,西楚,南越,北燕四国,而其中尤以西楚和北燕为强,大昱虽然亡了国,但其皇族中人从战乱中逃离,这么多年一直世代都不忘让王朝复辟,四国也一直暗中派人查探,却多年来一无所获。”
“天下四国会…重新回到大昱皇朝的统治?”她有些难以置信。
燕皇含笑摇头:“这未来的事,谁能知道?这四国之间,尤以中州王和西楚大帝叔侄二人最有实力,还有如今的东齐太子,少年成名,虽是储君却已经把持了东齐,再有那隐于四国之间的大昱皇族后人。”这一个个将来逐鹿天下的俊杰之才,只是如今他已经没了少年之时的那份壮志,再没那个力气去争这天下。
烟落抿唇,沉默不语,看似平静和平的四国之下,潜流暗涌无数。
“如此一来,不外乎两种结果。这四人之中有一人统一天下为帝,要么四国依旧存在,只是换了格局。”燕皇郑重说道。
“那北燕呢?”她拧眉问道,若照他所言,北燕岂不是岌岌可危?
“朕年事已高,众皇子中无一人可与这四人相提并论,析儿和谦儿算是皇子之中的佼佼者,然而都未有历练,难成大器。”燕皇面色平静地分析道“楚帝若说起来,不过是冷宫之中一个无人问津的皇子,能走到今天,那份心计,隐忍,又岂是常人所能及的。中州王与其父掌管中州之时,所谓中州不过是一个小镇,到如今成为一座坚不可摧的中州城,广纳贤良,这份魄力着实难得。再说那东齐太子,虽不是东齐之主,却已经将东齐尽掌于手。”
她抿唇望向身旁华发已生的长者,缓缓言道:“所以战事一起,北燕和南越就会是最先遭到进攻的,是吗?”
燕皇含笑点了点头,目光中难掩的赞赏之意:“不愧是朕的女儿,心思敏锐。”众多儿女之中,却数这个女儿最是冷静聪慧,在外流离的十五年也是给了她一个历练吧!若是个男儿之身,北燕的将来定会是另一番局面。
“那个大昱皇朝…真的如此可怕吗?”她拧眉,喃喃出声。
“你在西楚多年,可知前朝相国洛家?”他侧头出声问道。
“洛家?”她的心随着这两个字猛然一震,按捺住心中的翻腾的思绪:“父皇…也知道洛家的事?”
“年青之时,与西楚先帝和洛相交手可不止一次,有几分交情,只是没想到那样庞大的洛家竟然会是那样的结局。”燕皇敛目叹息道,沉默了良久缓缓出声道:“而洛相的夫人华容…便是大昱皇朝之人。”
母亲…是大昱皇朝之人?!
为何她从来不知?她唇上的血色缓缓褪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燕皇敛目,回忆起数年之前在雪源之上那一抹绝艳的倩影,心中感慨万千:“华容是个难得的奇女子,文才武艺都堪称绝妙,本是受大昱皇朝之命嫁于西楚先帝为妃,监视西楚的一切动向,却偏偏是天意罢,华容与相国相爱,西楚先帝亦是深爱着华容,两人同心方才将其救出,脱离大昱皇朝成为西楚的相国夫人,也正是因此,洛家感念西楚先帝的成全,忠心辅助楚帝开疆拓土。”
烟落抿着唇,按捺住心头翻涌的思绪,问道:“会不会洛家的灭门案,也与大昱有关?”
“因为华容反出大昱,大昱在西楚先帝和洛家联手之下遭遇重创,只是没想到洛家终究还是…”燕皇无奈叹息,不忍再讲下去。
如果与大昱有关,那么萧家的背后就是大昱皇朝。扑朔迷离的真相,一个又一个人被牵出来,锦瑟,楚策,萧家,再到这神秘的大昱皇族,她的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面对这么多强大的对手,她又是何其渺小而无力?
和亲?!(二更三千)
望川楼,轻风微寒,一身素色襦裙的女子抬头着碧空如洗的天色,一双清澈的眸子此刻显得格外的深沉宁静,那些深夜纠缠的梦魇,内心仇恨之火的煎熬无时不刻地撕扯着她的灵魂,一个楚策,一个萧家已经让她难以应付,还有一个足以撼动四国的大昱皇族,她要怎么办?
燕皇负手而立,眉眼间威严自成,说了压抑在心头多年的话,心情似乎轻松了几分人,侧头却看到身旁的女子一脸沉重的沉情:“凰儿?”
她闻声便回过神来:“父皇。”只是燕皇为何突然对她说起这番话?
燕皇望了望下方急步而来的何方,笑语道:“走吧!才走开一会尾巴就跟来了。”
她抿唇而笑,探手扶着他下楼:“若是北燕处境如此危急,父皇可有解救之法?”没有哪个皇帝希望自己治下的百姓受战乱之苦,燕皇勤政爱民,便更加不会弃他的子民于不顾,而他方才的那一番话,也定是别有用意的。
“罢了,这些是都是朝堂上的事,你不必费心。”燕皇侧头望了望她,满面慈爱之色“清越的伤如何了?”
“大有好转,估计下个月便能够下地走路,再好好调养想必定然能恢复如初。”她坦然回话道“多谢父皇这般不遗余力帮助越姐姐治伤。”
且不说那每几日在金山上采集所用的珍贵药材,金线莲是北燕皇族的挚宝,这一株怕是留着以给燕皇自身将来所用,如今却给了她们,蛟龙血还是北燕皇族神兽,以蛟龙血为引的确让萧清越的伤势大有好转,这所有的一切朝臣们都是极力反对的。
“你在外十五年,在萧家也受尽了委屈,所幸遇上这么一个知心疼爱你的姐姐,为了你连西楚上将军都丢了,还伤成这般,这份恩德,父皇岂能视而不见。”燕皇含笑言道,萧赫这人心思歹毒,却不想会生出一个如此巾帼不让须眉好女儿。
烟落抿唇一笑,眉眼泛起柔和:“我欠姐姐太多。”
“前日中州王和世子一道来宫中见了朕,言语之间提起你们在认识的事,没想到那个时候你已经来了北燕,只可惜父皇没能早些找回你,才让你在萧家受了那么多委屈。”燕皇缓缓说道,目光中满是歉疚之色“父皇知你和清越都痛恨萧家,但如今萧家牵连太大难以对付,西楚大帝不是傻子,他能容忍萧家四年,必是也是在等萧家背后的大昱皇族,除掉萧家是很容易,他们在四国之间无处不在,从西楚先帝和洛家,到朕从来没有人真正对付了他们,当年若不是因为华容的事,只怕如今的西楚早已易主。”
“父皇也和大昱交过手吗?”烟落追问道。这个潜伏于四国的前朝皇族,就那么难以对付吗?
燕皇深深地叹息,侧头望着她缓缓言道:“十五年前的齐王之乱,若不是因为他们,你的母后不会死…你也不会流落在外十五年饱受欺凌。”
她闻言心中涌出巨大的不安,大昱的皇族野心何其之大,连西楚和北燕这两大强国都可以下手,那东齐和南越可想而知,他们无所不在,却藏得了无踪迹。
“陛下!”何方气喘吁吁地上前,上前在燕皇身旁耳语了几句,燕皇面色微变,侧头朝烟落道:“凰儿,你自己回宫吧,父皇要先去奉先殿。”
她点了点头,望着快步离去的背影,便就坐在了台阶之上。大昱,大昱,母亲真的是大昱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