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邪笑道:“这是霍炎的家事,皇上出面不免太过,成亲王既然不好说,不如奴婢替成亲王跟他讲明白,如何?”

皇帝笑道:“很好,成亲王也巴不得你过去陪他下棋呢。”

既然计议己定,成亲王次日便召霍炎进王府,名曰侍弈。霍炎在约定时候请见,王府的内臣将他领至花园池塘边,远远看见成亲王一个人坐在藤椅上,膝上覆着张皮褥子,咋舌摇头望着棋盘冥思苦想,心中一笑,报名道:“臣霍炎请见。王爷吉祥如意。”

成亲王这才抬起头来,笑道:“快过来,替我支一着。”

霍炎也是个擅弈的才子,往棋盘中一望,却也跟着皱了皱眉,道:“这个——”想了半天,执起黑子道,“勉强走这一着,王爷看如何?”说着向棋盘中落子。

成亲王看了,笑道:“不瞒你说,我刚才也想过走这步棋,就怕仍是要中别人的圈套,既然我们英雄所见略同,不如下这子,看他如何应对。”

霍炎左顾右盼,也不见有其他人在,却听成亲王向池塘边上叫道:“我这步走完啦,该你啦!”

霍炎这才瞧见柳荫底下一个宦官服色的少年站起身来,将手中鱼杆扔在一边,走近看了看,随手落了一子,便去端一旁的茶喝。成亲王伸手抢过茶盏道:“这个早凉了。”又命人奉新茶来。这边霍炎低头对着棋盘猛瞧,不住摇头。

成亲王笑道:“这是大内第一的高手,探花知不知道?”

霍炎见少年清丽绝伦,身材消瘦,总觉似曾相识。那少年已经笑着抱拳道:“原来是今科的霍探花,奴婢是宫里针工局的辟邪。”

成亲王道:“霍炎,你且替我把这盘棋下完,我去把要紧折子写完就过来。”说着将霍炎按在自己原先坐的椅子上。

辟邪也坐了,笑道:“探花请。”

霍炎思量半天,方才接着落子。辟邪见这局已经杀到中盘,霍炎又是替成亲王执棋,也不便赢他,攻势大减,下的飞快,最后自然又是和局。霍炎笑道:“公公棋艺超群,在下十分佩服。”

“哪里,”辟邪道,“怎么比得上寒州霍大才子。奴婢去年在寒州时就闻霍探花美名,当时不及相见,甚是遗憾。今日托王爷的福,能和探花郎手谈,回去说与师兄弟们知道,定让他们艳羡。”

霍炎连忙跟着客气谦逊,道:“原来去年在寒州的就是辟邪公公,在下在寒州寂寂无名,难为公公知道。”

辟邪一笑:“探花郎过谦,你一篇文章告倒两名大吏,激起一场民变,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以堪称闯祸的天才了。”

霍炎大惊失色,道:“公公,何出此言?”

辟邪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白纸,递到霍炎面前,“初次见面,一点薄礼寥表敬意。”

霍炎打开一看,正是自己惹事生非的那篇文章,吓得急忙收在怀里,道:“原来是公公在寒州相救。”

辟邪打住他的话头道:“不是什么相救,当时不过觉得你的文章好,拿出来看看,第二天走时忘了放回去,哈哈。”

霍炎心道:哪有此事,对辟邪十分感激,望着他晶莹面容,不知如何答谢。

辟邪道:“紫眸姑娘还好么?霍探花最近常往那里走动,已经惊动圣听。皇上本想将紫眸赐婚与你,探花可有耳闻么?”

霍炎道:“臣下一点小事,岂敢惊动圣上。”

辟邪淡淡笑道:“皇上现在年轻,做事不太顾小节。现在为了宠你一个,将你的家事变作了国事,开了这个先河,将来管不住其他人效仿,自然心中懊恼,必先拿你是问,于霍探花的前程实是大碍。是奴婢拦住,霍探花可别怪奴婢多事。”

“公公!”霍炎冷汗浃背,道,“我也想让成亲王禀明皇上收回成命,现在有公公替我在圣上面前讲明,免去许多周折,霍炎十分感激。”

辟邪道:“你不必谢我,都是当今皇恩浩荡,皇上免去紫眸贱籍的旨意已在成亲王爷处,王爷自会找人办理,还有一件只怕探花为难。”辟邪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递给霍炎道:“令堂原本不赞成,又在千里之外,探花在京中哪有银两赎紫眸出来。这里是一万两,探花拿去替紫眸赎身,早结良缘,不要辜负皇上美意。”

“这万万不可。”霍炎想也不想道。

“想必探花嫌弃,”辟邪叹了口气,“这些银两对奴婢来说是意外之财,不算什么。紫眸姑娘苦等你两年,探花现在急用,何必拘于小节?咱们性情中人,还在乎这个?”

霍炎心头一热,点头道:“是,公公说的是。”

辟邪笑道:“这就好。奴婢回去晚了怕皇上怪罪,这就向王爷告辞,探花在此稍等。”

霍炎突然问:“公公,你可认识吴十六么?”

辟邪回头道:“吴十六?见过两面,怎么?”

霍炎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公公今后有何驱策,只管对霍某明言。”

辟邪微微一笑:“同是为皇上办事,今后仰仗探花郎的地方还多着呢,多保重。”

不久天气见暖,景佳公主下嫁凉王必隆的时候渐近,寒州进贡的小寒绢悉数运到京城。针工局早已打好衣裳样子,小寒绢一到,照样裁剪,余下四百匹归库,作为公主妆奁,届时起运。明珠在针工局也是忙得不亦乐乎,除了赶绣多件要紧的衣裳,还要掌教针工局绣工的针法,一开始还没什么,后来见了辟邪,不禁恨声道:“我好端端的代师傅不作,跑到宫里与这些俗人为奴,都是怪六爷。”

辟邪讶然道:“怪我?当初早就对你说过,不让你跟来,现在后悔却要怪我?”

“这些衣裳哪件要做,哪件不要做,还不是六爷一句话。为什么要派这么些差事下来?”

辟邪正和小顺子大嚼明珠拿手的寒州船菜,停下筷子笑道:“今后还有更多差事,你要是不愿意,何不等公主出嫁之后就回寒州去?”

明珠笑道:“任六爷怎么说,我也不会回去。只是觉得宫里气闷,不如六爷带我出去玩玩儿。”

小顺子连连点头:“正是,正是,自从去年回来,再没出去过一次。明珠姐姐来了许久,京城什么样子也没见过,师傅得闲,顺便也把我带出去。”

辟邪道:“只要是明珠说的,你就样样附和。现今宫里忙得不可开交,吃顿安稳饭已实属不易,哪里得闲出去?”

话音刚落,如意笑嘻嘻进来,道:“这里好香,你们针工局也不用尚膳监派饭,只管自己开小灶,可想到我这个二师哥了么?”

明珠起来道:“二爷快坐,难得回来,不如一起吃过午饭再走?”

如意挟了点素菜吃了两口,笑道:“姑娘不如去尚膳监当差,何必给辟邪支使,可惜我命贱福薄,没空多领教姑娘厨艺,这会儿皇上传辟邪呢。”

成亲王正陪着皇帝午膳,见他们来,从一边拿起一件绣金夹袄,对辟邪道:“这是皇上才刚赏的,这手艺不同凡响,是不是你带回来的寒州姑娘所绣?”

辟邪道:“正是。”望着皇帝笑道:“明珠民间来的,少有拘束,才刚抱怨现在差事多,若被她知道皇上拿她为公主赶绣的东西赏了别人,一定又找奴婢生气。”

“你有胆子在朕面前嚼舌头,还会怕了她?别学如意一样整天跟朕怄气。”

成亲王道:“听说她绣的一扇九歌图屏风值一万两白银,这几天金匮有一件屏风,开价一万两,哄动半个京城,我很想买在府里,你替我去看看是不是明珠绣的真品。”

辟邪道:“明珠就在宫里,王爷想要什么,只管命她再绣,再者奴婢只远远看了一眼,现在去看,也瞧不真切。”

皇帝往周围看了看,见其他内监站得远,压低声音道:“去年抄董里州的家,苗贺龄翻遍他的布政司也没找到这件东西。当时还是你说,董里州一万两买个屏风放在家里也没用,一座桥塌了,死了多少人,他尚且有恃无恐,定是后台极硬,这屏风一定在他后台主子家里摆着。你这次去,给朕查明到底这屏风从谁家里出来,你看不真切,带明珠一起去也无妨。女官出宫多少不便,成亲王适才说了,他会向太后禀明。”

“是。”辟邪道,“既然主子这么说,奴婢明日就去。”

回到居养院向明珠一说,明珠自然点头答应,连小顺子也想跟出去。明珠最后抿嘴一笑,道:“六爷,明珠这厢先谢过六爷了。”

辟邪道:“谢我做什么?还不是皇上的差遣。”

明珠笑道:“那扇屏风董里州给了谁,现在如何会出来,六爷还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还用去查?只管和皇帝直说就是,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是为带我出去散心吧?”

辟邪笑道:“在宫里为奴,要紧的不是什么都知道,而是该装糊涂的时候,就糊涂。显得你无所不知,反而招人忌讳。”

明珠道:“是是是,六爷这是教训我呢。我只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