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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碍事,”成亲王急忙道,“皇上的旨意。”
辟邪见皇帝点了点头,才捡了一粒白子,往棋盘中一落,原来是小飞,那条长龙立时颇具破云而去之态。成亲王仔细一看,不由皱起眉,合拢折扇,凝神思索。
皇帝很是高兴,笑道:“好棋。”
辟邪垂首道:“奴婢僭越有罪。”
“哪里话,你把自称京城第一高手的成亲王都唬住了,给朕长了脸,哈哈。”
辟邪这才璀然一笑,原本微有寒意的双目顿时令人不觉有春风拂面之意,“谢皇上夸奖。”
皇帝点头道:“好生当差,别给你师傅丢脸。”
“万岁爷,”奉笔太监如意进来禀道,“太傅刘远在乾清宫外请见。”
皇帝与成亲王都一怔,众内监顿时敛气屏声,侧殿里一片死寂。皇帝脸色难看,半晌才道:“吉祥去请太傅,朕在书房见他。”又对成亲王道:“你在这里等我。”
才说着,就见吉祥一脸尴尬进来道:“回万岁爷,刘远回道:因有紧急事宜,不在御书房候驾了。刘远此刻就在殿外请见。”
成亲王望着皇帝,皇帝吸了口气,点点头,反而平静地道:“那就在这里见。成亲王也无须回避。”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身宽体胖的刘远疾步进来,在皇帝脚下跪倒行礼。
“太傅请起,”皇帝对这位顾命大臣相当客气,“什么事要急着奏?”
“皇上有多少天没有钦理朝政了?”刘远的声音十分响亮,目光如炬,直射在吉祥、如意和辟邪等内臣身上,“皇上每日里只知与亲王下棋射猎,还找了这些妖艳惑众的宦官天天随驾,如此荒废朝政,百官必将怨声载道,皇上请将这些宦官治罪,专心朝政。”
“太傅,这几个内臣不过是陪朕下棋,何罪之有?听太傅的话随便杀人,以后还有谁敢在主子身边伺候?再者,这几个内臣一向行事稳重,是太后亲自调拨到乾清宫的,太傅即使不相信朕,也该相信太后才是。”
这句话已经说的很重了,刘远只得道:“臣不敢,但说到太后,臣有一言——如今匈奴南下,又有苗人作乱,但国库空虚,大军粮饷不足,难以征讨。但是,太后外戚共有亲王四位,空占藩地,不缴税银,又仗着太后——”
“住口!”皇帝将他喝住,“刘卿,纵然你是先帝钦命的顾命大臣,也不应在朕面前挑拨朕和太后母子反目,更何况四位亲王甘愿镇守蛮夷之地,于国于朕都有极大的苦劳,你在此信口诬蔑,是何用意?”
“皇上,老臣一片忠心,只指望皇上亲理朝政,福泽天下,皇上信不过老臣,老臣只有以死相谏了。”
“你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动不动以死相逼,人人都象你这样,让朕这个皇帝怎么当?”皇帝气得发抖,道,“叫侍卫把他架出宫去,在家反省。”
刘远的哭叫声仍不绝于耳,皇帝怒道:“老匹夫,当真扫兴!”一拂袖往里去了。
※※※※※
刘远的府第筑在天德大路西,太傅府邸,书香四溢,在刘远的书房对面更有一院桃花,正值三月当季,夜风过处,落英缤纷,悉悉洒落在书房外的台阶上。
“刘远这老儿倒会享福,”贺天庆嘴里嗤地一笑,整整脸上缚的黑纱,抽出腰中的单刀。
同行四人纷纷蒙上脸,各拔兵刃,随他轻轻跃过墙头,时值夜半,刘府家丁佣人都已安睡,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书房内还透出明亮的灯光来,想是刘远仍在写奏折。
贺天庆压低声音向众人道:“杀!”
冯茂点头越众而出,当先抢到书房前,刚想一脚把门踹开,却突然觉得手背一痛,寒意刺骨,手中的刀把持不住,嘡地落在地上。
“什么人?”书房内传来刘远的喝声。
“夤夜拜访,多有失礼,”书房一边转出两个人来,“不巧赶上太傅爷府上唱戏,不知这是哪一出啊?”说话的人高大强健,语气文雅,问的是刘远,却冷冰冰地一眼扫在几个刺客身上。
贺天庆抬头望向来的两个人,只见两人脸上各戴了一只狰狞的铜面具,那大汉腰间悬剑,抬手拦住正从屋里走出来的刘远,道:“太傅爷赏花不急于这一时,待我打发了这五个胆大妄为的小贼再说。”
贺天庆冷笑道:“我们兄弟几个干这刀头舔血的买卖多年,凭你能把我们怎么样?”
黄诞接口道:“正是,把他们一起打发。”
钱越、张出紧随其后,三人急舞兵刃直扑书房门前的刘远。蒙面大汉朗声一笑,左手食指轻轻一弹,腰间长剑呛然脱鞘而出,疾射黄诞面门,黄诞大惊失色,一个铁板桥向后一倒,寒风扑面,堪堪避过,才要起身,眼前黑影一闪——那大汉来势竟比飞剑更快,从他头顶掠过,抄住长剑,在空中轻轻巧巧转了个身,一剑挟风雷之势,分取三人后心。
“小心!”贺天庆大叫一声,挥刀劈向那大汉后背。那大汉身法远比贺天庆的刀法快,不理身后的刀风,身子向下一沉,人如巨鹰掠食般杀入黄诞等三人的阵团,手腕微转,嗤嗤两声,钱越和张出二人均觉头顶一凉,那大汉已将两人束法的头巾挑走,还百忙之中踢了黄诞一脚。这一脚好不凌厉,黄诞的身子腾空而起,直挺挺向贺天庆的刀尖撞去,贺天庆大惊失色,急忙收刀,却无法阻住黄诞的来势,两人撞在一处,滚做一团。
听得刘远大叫道:“来人,来人。”
贺天庆低声道:“好扎手的点子,不拼命的话,没法回去交差。”
冯茂却道:“大哥,只怕我这只手已经废了。”
贺天庆闻言吃了一惊,只见冯茂满头冷汗地忍痛,右手软绵绵地垂着,手掌的骨骼似乎节节寸断。贺天庆不由大怒,从腰间攒出一只强弩,打出两支弩箭,直射廊下的刘远。事出突然,弩箭来势又急,那大汉距刘远尚有十步开外,救之不及,刘远身边的另一个铜面人身材纤弱,一直背着手站着,不似有武功的样子。
“得手了!”贺天庆心中一喜。
那铜面人却向前踏上一步,从袖中伸出一只比花瓣还剔透的手,在两枚箭尖上轻轻弹了弹,弩箭去势一挫,一声尖啸,迅雷不及掩耳地向贺天庆倒射回来,贺天庆甚至未及有闪避之意,头顶一痛,两支弩箭噗地插在他的发髻上。
那铜面人仍旧倒背着手站着,仿佛从未动过。在五个侍卫眼里,他的出手稍纵即逝,就象月华下的一片幻影。
一片家丁的喧哗声透入院中。那大汉冷笑道:“我家主子爷慈悲,没要了你的命,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五人早已魂飞魄散,此时闻言如蒙大赦,一溜烟翻墙而遁。
那大汉向铜面人笑道:“这几个小子轻身功夫倒颇有长进,以后可要留神他们些。”
刘远急道:“那五个江洋大盗若不拿住,今后还会害人。”
铜面人在面具下仍发出清澈的笑声:“那五个大内侍卫世家子弟出身,年俸优厚,若非身负上命,也不会来做这种勾当。”
“他们是宫里的侍卫?”刘远脸色顿时煞白。
家丁的脚步声已进了院子,铜面人道:“我有要事和太傅相商,闲杂人等见了,多有不便。”说着和那大汉抄起冯茂失落的单刀,迅速退入房中。
“老爷可安好?”家丁们慌忙赶来,一齐问安。
“我没事,”刘远听了铜面人的话心神震撼,嘴唇仍在颤抖,“都下去,让我清静些。”也不理会众人惊愕的神色,进屋掩上门。
铜面人点头对刘远道:“刘太傅,我等来的鲁莽,事出有因,万请见谅。”
“二位是——”
那铜面人却不理会刘远的问话,随便拣了张椅子坐了,大汉只在他身后站着,一望便知有主仆之分。铜面人笑道:“太傅这么多年,急性子还是没改。性格耿直是好的,但若招致杀身之祸,恐怕——”
刘远道:“老朽一片忠心耿耿,能为皇上死,死得其所,死而无憾。”
那大汉失声一笑,道:“主子爷,我早就说刘太傅冥顽不灵,已无可救药,难为主子爷今晚亲自走这一趟,除了救他一命外,却是无功而返,与其每日让他在皇帝面前吵闹,倒不如让太后先要了他的老命。”
“你说什么?”刘远须眉倒竖,对那大汉怒目而视。
房间里突然充满了清凉的笑声,铜面人道:“手下人说话多有得罪,太傅息怒。”
刘远道:“二位究竟是什么人?什么用意?”
“若不如实向告,太傅恐会见怪,”铜面人笑道,“在下在家行九,姓颜。”
刘远突然跌坐在椅子中,全身的肥肉在剧烈地颤抖着,望着铜面人的眼神竟然死灰般涣散开,象诅咒般的名字,慢慢一字字从他嘴唇中吐出来:“阎、阎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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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成亲王在乾清宫外请见,一会儿就有当差的太监出来传旨道:“皇上口谕,请成亲王紫南苑候驾陪射。”
成亲王领旨道:“是。皇上怎么想起射箭来了?”
先帝有十一位皇子,八位公主,太后为妃时,对两个儿子管教森严,很少容得他们和其他皇子交往过密,说到玩伴,自小到大就是他二人而已。皇帝和成亲王年幼时就嗜弈棋,但皇帝棋力稍逊,自小起便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已经连输了十几年,及至登基,成亲王也是一如既往,不曾有过半子相让,皇帝好胜心极强,像这样前日惨败,次日不找回场子的事,从所未有。
皇帝穿着一件新做的紫色箭袖夹衫,神采飞扬地领着人进了紫南苑——宫里已换了春衣——成亲王见这件夹衫裁的甚窄,倒衬得皇帝肩宽腰细,一派英武。
“原来皇上在试新衣裳。”
皇帝笑道:“母后说宫里的衣裳一贯宽大,年轻人穿了不免显得颓唐,今年针工局就改了样子。母后还说,如果你喜欢,叫针工局一样做给你。”说着戴了扳指,接过吉祥奉来的弓箭,拉开就射,一箭正中红心,跟的二三十个太监一个劲轰然叫好。
成亲王苦笑道:“骑射这种事,臣从小就不如皇上,穿了新衣裳一样还是甘拜下风,何苦花枝招展地丢人现眼。”
皇帝道:“今天有件新鲜事,太傅刘远上折子称病,要在家休养,他吏部尚书的差事还兼着,叫他的学生蔡思齐代管。”
“定是昨日皇上将他训斥了,他自己要在家里思过。如此一来,皇上倒可耳根清静一阵。”
皇帝微微冷笑:“耳根清静么,倒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成亲王微微一震,射出去的箭立时失了准头,脱靶倒也罢了,竟往一堆内监的人丛中飞去,吓得那些小太监抱头鼠窜。皇帝身边的太监见惯了这种情景,都一本正经地视若无睹,只有皇帝拍拍成亲王的肩膀道:“到今天我对你的弓法实在是忍无可忍,你骑射的老师是谁,我替你革了他的职,问他误人子弟之罪。”
“那倒也不必让皇上为难,”成亲王笑道,“臣的老师虽说不是兵部的上将,却是母后亲信的侍卫统领,母后现正在慈宁宫问他的话,皇上今日饶了他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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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手了?”太后一皱眉,放下茶盏,“难怪今日朝中风平浪静,还有刘远的折子递上来。
“臣有负太后懿旨,罪该万死。”贺冶年连连叩首。
太后微笑道:“什么懿旨,不过是件小小的闲差,贺卿不要当真。”
“是,是。”
“不过你办事一向老成,这次失手,其中定有蹊跷。”
“太后主子圣明。臣手下的人回来禀报道,在刘府里遇上两个高手,其中一个以一敌五不落下风,另一个更是会施邪法,向他射去的箭竟能倒射回来,臣派去的人实在不是他们的对手,有一人右手被废,能全身而退已是万幸。”
太后微一沉思,转头望向身边的女官洪司言,道:“你有没有觉得听起来象一个人?”
洪司言变色道:“难不成七宝太监还在京城?”
“这万万不会,”贺冶年道,“臣已奉太后懿旨派人紧盯着他,昨天的回报说他现在青州,病倒在客栈里。”
太后道:“七宝即便还在京中也不会与哀家作对。”转而向贺冶年道,“贺卿,你且抚恤受伤的侍卫,既然一击不中,也不必死缠烂打了,跪安吧。”
太后见贺冶年行礼退出后,才问洪司言道:“你觉得如何?”
“太后若放任刘远那老儿,只怕他会惹出事来。”
“这倒不怕,”太后指指几案上的一堆奏折,道,“他学的乖巧了,今天上折子称病,总算能让人太平一阵。”
“放在朝中总是心腹大患,要不找个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