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如月瞳孔骤缩,手中的鎏金珍珑九连环越捏越紧,她旁边的一个黑衣人瞧着不对,忙凑上前道:“小宫主,不可轻信大意,那老家伙死了便死了,反正……”
“啪”的一声,那黑衣人的话戛然而止,他捂住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辛如月。
辛如月收回手,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巾,一边缓缓将手擦干净,一边冷冷道:“他曾做过我的老师,他是老家伙,那我又算什么?”
那黑衣人嘴唇翕动,看着辛如月,忽地双腿一哆嗦,扑通跪在了地上:“小宫主恕罪,小宫主恕罪,是属下失言……”
辛如月冷哼一声,随手将素巾掷在那人脸上,转过头来,对着付远之厉声道:“你最好不要给我耍花样,也不要在药方上动些歪脑筋,弄些藏头藏尾的伎俩,想着传递消息到外头!”
她所思虑的极有道理,付远之连忙道:“药方我会当着师姐的面写下,师姐大可过目再三,只要挑出一丝丝不对,我都任凭师姐处置!”
“行了。”辛如月一挥手,将鎏金珍珑九连环向付远之怀中一抛,“接着,写了药方便来替我解这九连环,我给你一炷香时间,期间我的手下会退至金陵台外,不会动你们一根汗毛。”
“一炷香?”付远之蹙眉,抓起手中的鎏金珍珑九连环,“这东西十分难解,算法复杂,师姐解了那么多年都没有解开,现下只给师弟一炷香,恐怕……”
“少啰嗦了,就只有一炷香,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嗡然一声,短刀出鞘,内力灌注下信手一扬,稳稳插进了地上,刀芒森寒,惊得一院师生骇然变色。
第三十七章:仁安堂的少东家
“禹余草、昆布皮、朱栾、苓夜黄……”仁安堂的胡掌柜捧着药方,喃喃出声,那来买药的人穿着古怪,一脸不耐烦:“怎么样,有这些药材没,能不能就地熬几枚药丸来?不用太精细,粗制几丸便成,赶着急用呢,动作麻利点。”
那胡掌柜一激灵,忙不迭点头:“能,能的,老朽这就去后院挑拣药材,吩咐人熬药,小哥您稍等。”
穿过内堂,长廊上花草盎然,一进后院,胡掌柜举着药方,还不及向自家少东家请示,便先听到一阵琴声——
一阵难听无比,宰鸡杀猪,堪比酷刑,直教日月无光的琴声。
胡掌柜下意识捂住双耳,豁出性命地踉跄上前,急道:“少,少东家,先别弹了,前堂收到一张奇怪的药方……”
那弹琴的男子不过双十,一身水色长袍,乌发随意散落胸前,只斜斜插了一根紫檀钗,脚上是一对红木屐,坐在一树琼花下,整个人显得慵懒而风雅,浑似画中人一般。
“什么了不得的药方,先搁一边儿去,让我弹完这曲《洞仙游》再说……”
只见他面上陶醉,广袖轻扬,修长十指抚过古琴,似沉浸在仙乐中一样。
那胡掌柜忍着头皮发麻,胸闷作呕,依旧拼了老命上前,递上药方道:“少东家,您还是瞧瞧吧,这药方古怪得很,全部是用最冷僻的古称,非内行人看不分明,有一两味老朽我都一时记不起来,还得翻药典古籍琢磨琢磨……”
那少东家不甚在意,只漫不经心地一瞥,随口道:“不就是个药方,能古怪到哪里……咦,这不是远之的字迹吗?”
琴声随之而停,胡掌柜如蒙大赦,还不待松一口气,手中药方已被那少东家一把夺去,他越看越稀奇:“远之这是在跟我打什么哑谜呢,好端端的,干嘛将药方写成这样……”
“怎么,卓少,是那付家的大公子?”
“可不就是他嘛,上回还说要亲手做把古琴送来,教我一些新的曲子,结果左等右等,人和琴没等来,倒等来了一张莫名其妙的药方……”
说起来这仁安堂,与付远之的母亲郑奉钰,也有些渊源。仁安堂是当朝太医署之首,卓院使所开设的,得允帝授意,就立于书院对面,带了些官家性质,平日由卓院使的独子,卓彦兰全权打理。
郑奉钰曾为了付远之先天孱弱的身子,自学医术,与那卓院使有些交情,两家的后辈也便相识了。
卓彦兰喜好音律,在一次听过付远之抚琴后,便缠上了他,还要拜他为师,偏生他又是个音痴,五律不全,琴声犹如杀猪一般,付远之那般好定性的人都不忍耳闻,轻易不肯踏足卓彦兰的后院。
这仁安堂开设在辛如月离去之后,平常人也不知它的官家底细,唯付远之与卓家的这一层关系,才令他有了可乘之机,能够在生死攸关之际,瞒人耳目,糊弄过辛如月,将这特殊的“药方”传到卓彦兰手上。
当下后院之中,琼花树下,卓彦兰踏着一双红木屐,对着手中药方嘀咕道:“这小子究竟在打什么哑谜呢?禹余草,不就是蟾蜍宫吗?昆布皮,不就是石斛血吗?朱栾,就是雷柚啊,至于这苓夜黄……等等!”
他忽地眼皮一跳,电光火石间,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他捏紧药方,猛然对胡掌柜喊道:“快,快去取纸笔来!”
金陵台上,流水潺潺之声入耳,和风花香沁脾,众人却无心欣赏这番美景,只紧张围住付远之,牢牢盯着他手中的那个鎏金珍珑九连环。
时间紧迫,宣少傅凑近道:“远之,我来帮你吧。”
付远之手心一动,抬首看着宣少傅,眸色深深,忽地一笑,带了几分疏离客气:“不用了,老师,我幼时与一世妹常把玩钻研这九连环,解过各式各样的,默契非常,由她从旁相助,再合适不过。”
说着,付远之看向身旁的闻人隽,再自然不过地拉起她的手:“阿隽,你来帮我吧。”
闻人隽一愣,无数双眼睛掠向她,各有惊奇,她亦张了张嘴,有些没反应过来:“我,我可以吗?”
付远之温柔一笑,将她的手按在那鎏金珍珑九连环上,“当然,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不用紧张,当作一场指尖游戏,你还记得怎么解吗?”
覆住她的那只手修长而温暖,仿佛为她灌注了无数的力量,闻人隽心头一动,终是舒眉展颜,点头笑道:“好,那我们就一起来解这九连环,世兄不要嫌我笨手笨脚,帮倒忙才好。”
付远之似乎很欣悦,一双眸中只能映见闻人隽的身影,“怎么会,有你在,我很安心。”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之态,似乎又回到了小庭院里,那些年依偎相伴的无忧岁月,看得一旁的闻人姝咬紧双唇,指甲掐入了手心,百般不甘。
那时候,她也记得那时候,付远之的两位哥哥还没有去世,他还不是付府的大公子,身边只有闻人隽陪着他玩那不起眼的小东西,而她每回从树下经过时,都嗤之以鼻,不仅瞧不上,甚至有一回还摔坏过他们的九连环……
那是多么令她后悔的过往啊,如今每每想起都懊恼不已,可是,这能怪她吗?那时她怎么会知道,他日后会变成相府的大公子,会变成竹岫书院的第一人,会是那般明亮耀眼……
她只是,只是天意弄人,晚了闻人隽一步罢了!她不甘,她会挽回来的,不惜一切也会挽回来的!
阳光洒下,鎏金珍珑九连环光彩夺目,付远之与闻人隽埋头聚精会神,苦尝解法,沉浸其间。
骆秋迟坐在不远处,静静望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当日那个带兵一举剿了他老穴,逼得他九死一生,多年心血毁于一旦的付远之,似乎回来了?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付府大公子,心有城府,越是大难当前,越是沉着冷静,平日里的隐忍退让都不过是种藏拙伪装罢了,或者说是不愿多生事端……他必定极受家族与身份的牵制,无法任意而为,只有在这生死攸关的境地下,才能激他出头,行平日所不能行之事。
而那张药方,也一定是动了什么手脚,藏着辛如月瞧不出的名堂。
很好,长空之下,骆秋迟唇角微扬,心头升起一股隐秘的兴奋之感,这样一局棋,才算得上有意思,不是吗?
他闭上眼睛,继续调整内息,付远之的出手也为他拖延了时间,他得赶紧恢复功力,不浪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炷香。
“禹余草(蟾蜍宫)、昆布皮(石斛血)、朱栾(雷柚)、苓夜黄(紫叶楠)……”
仁安堂后院,卓彦兰持笔,快速在药方的后面,写下几味药材对应的通俗用名,招呼胡掌柜过来:“老胡,你看出什么没?”
那胡掌柜头上下扫了一遍,摇摇头,卓彦兰用笔杆子一敲他脑袋:“你傻啊,快看这几味药材的尾字!”
“宫、血、柚、楠、粟、斑……”胡掌柜按住头,费力读出各个尾字,读到一半时,他忽地深吸口气,陡然看向卓彦兰,颤声不止:“是,是宫学有难?”
卓彦兰双目迸出亮光,捏紧了毛笔,“对,一共八味药材,连起来就是——宫学有难,速搬救兵!”
他眸光灼灼地看向胡掌柜,“我要进宫一趟,你去应付那前堂送药方来的人,别露出马脚了。”
辛如月走近金陵台时,一炷香恰好燃到了底,她负手喊道:“如何?”
付远之自人群中站起,青衫飞扬,一张脸比之先前苍白了几分,想是那九连环解得艰难,耗损神思过多,他薄唇微抿,沉声道:“陈太傅的药呢?”
辛如月冷笑一声,将袖中一个小瓷瓶随手一掷:“粗制了两丸,拿去。”
那瓷瓶带着内力飞旋进了付远之怀中,他身子一颤,抓稳拿起,放在鼻下嗅了嗅,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是这个味道,是凝碧丸,没错……”
“还会有假不成?”辛如月有些不耐烦,摊出手:“该你了,我的鎏金珍珑九连环呢?”
“师姐别急,这就拿给你。”付远之一边应着,一边垂下眼睫,敛住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双漆黑眼眸更是深不见底。
“幸不辱命,师姐接住!”
鎏金珍珑九连环抛向半空,辛如月脚尖一点,飞身而起,耳边只传来付远之清朗的声音:“只差最后一步,特意留给了师姐,藏在里面的那方玄机,我等不欲窥探,那个答案,还是由师姐自己亲手打开比较好。”
辛如月一手抓住那鎏金珍珑九连环,旋身落地,激动得难以自持,长风拂过她的紫衣乌发,她连声道:“你真的,真的把它解开了,果然只差一步……”
无数目光注视下,她再按捺不住,双手猛颤间,拆开了九连环的最后一步,只听咔嚓一声,玄机闪现。
“打开了,打开了,终于打开了,这么多年了,我终于打开了……”
即便书院众人对这段爱恨情仇再不感兴趣,此刻也不由被勾起好奇,个个伸长了脖子,想知道那里面究竟刻了个什么答案,却见辛如月浑身一震,拿着那九连环站在长空之下,如被定住一般,眼皮不住跳动,神情似难以置信,又似震惊莫名。
像过了一世那么久,她忽地长吸口气,眸带泪光,仰头放声而笑,宽袖飞扬,激起流水四溅。
“甘为情囚,死生不弃,好一个甘为情囚,死生不弃,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负我,为何要舍我于岛上不顾,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来找我,你有何脸面留给我这个答案,你这个骗子,你出来见我,出来见我啊……”
凄声响彻长空,爱恨交织,哀婉百转,有什么跨过斑驳年岁灼热入骨,叫金陵台上一众师生都莫名受到触动,怔怔看着那身紫衣,“甘为情囚,死生不弃,原来是这八个字么,可为什么……”
他们的疑惑还没问出声,辛如月已捏紧手中的九连环,红着一双决绝泪眼,扫过全场,狠狠道:“好,你不出来,那就莫怪我了!”
第三十八章:骆秋迟以身相护
琅岐岛一片黑影又掠上了金陵台,刀芒相见,这一回似要来真的,那些之前才包扎好胳膊的弟子们惊惶失措,乱作一团,付远之自台中央站起:“辛师姐,你……”
“我和你的交易结束了,我只说过暂时不要他们的胳膊,有允诺一直不动手吗?”她双目狠厉一瞪付远之,呼吸紊乱,手中的鎏金珍珑九连环攥得死死,整个人像丧失了理智般,只想以极端手段逼迫暗处的那人现身。
“我数三声,你再不出来,我就砍掉这十个男弟子的右手!”
“三。”
“二。”
骆秋迟双眸紧闭,额上冷汗涔流,体内真气乱窜,他等不了恢复到六成了,形势逼人,他少不了要博上一把!
“一。”
辛如月厉声一喝:“动手!”
那些黑衣人齐刷刷举刀,骆秋迟暗自提气,一触即发之际,辛如月却忽然又道:“等等!”
无数把短刀停在半空,黑衣人扭头,辛如月负手上前,扫过乱糟糟的金陵台,将目光落在了最中央的那群女弟子身上。
“我差点忘了一件事……”她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阴冷笑意:“你最是怜香惜玉,砍几只臭手,恐怕比不上毁掉一张美人皮吧?”
话一出,满场女弟子个个花容失色,眼神惊恐不已,有胆小的当即哭了起来。
“你说说,我该挑哪一个好呢?”
毒蛇一般的冰冷声音中,全场不寒而栗,那些女弟子们身旁的师兄们,都不由挺起胸膛脊背,想要护住同门师妹。
付远之第一个握紧了闻人隽的手,孙左扬也连忙拉过赵清禾,姬文景回眸看了过来,正对上赵清禾一张苍白纤弱的脸,他眉心微皱,却什么也没说,只将脑袋昂得更高了一些,不易察觉地遮在了她前面。
冷风肃杀,一个眼尖的黑衣人已掠进了台中央,在一片骇然惊惶中,一指闻人姝:“小宫主,这个好,艳冠群芳!”
闻人姝不可抑制地尖叫起来,绝美的一张脸惶恐失措,其他女弟子也齐齐露出骇然之色,不约而同地想起那青州岩洞里,闻人姝也是这样被一眼挑出。
果然在这样的时刻,美貌只会是一种灾难与负累。
“姝儿!”孙梦吟想要护住闻人姝,闻人姝却还是被那黑衣人伸手一拎,就要拖出来时,辛如月冷冷的声音却已响起:“不要这个,要旁边那个。”
闻人姝的旁边,正是一袭柳色纱裙的闻人隽!
付远之手一紧,那黑衣人也愣了愣,上下打量了一圈闻人隽,又看回手里的闻人姝,一时有些难以撒手:“小宫主,这,这……”
“蠢货!”辛如月已飞踏上台,一把推开那黑衣人,径直弯腰,猛一扣住闻人隽肩头,“我说这个就这个!”
她挑眼看向周遭楼阁,阴声道:“你们知道什么?那负心人自恃高洁,道貌岸然,最爱的不是艳光四射的大美人,而是这种书卷气满身的清丽佳人。”
她说着霍然抽出腰间短刀,扭过头,狠狠捏起闻人隽的下巴,冷笑道:“我当年不就是装成这副模样才入了你的眼,得尽你的怜惜吗?”
“阿隽!”赵清禾失声道,却被孙左扬紧紧拉住,姬文景亦是下意识地抓住她另一只手。
那头闻人隽被迫仰首,对上辛如月灼热的目光,一张清丽灵秀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额上的花钿更显纤纤动人,她万未料到自己会被辛如月挑中,心中一片愕然之余,求生本能瞬间涌起,她颤声艰难道:“师,师姐,我姿色平平,如何,如何能与师姐相提并论,还不及师姐万分之一,师姐那位心上人,想来,想来不会为了我……”
大敌当前,还要什么骨气啊,怂就怂了点吧!
“辛师姐,不要动她,那九连环非我一人所解,她也有份!”付远之急切上前阻拦,辛如月却将他一把拂开,“滚开,没你的事!”
“辛师姐,你放了她,我来替你想法子引出那人!我说到做到!”付远之又待上前,却被一个黑衣人牢牢按住,辛如月冷冷一笑:“你懂什么,你根本不了解那负心人!”
她望向周遭的漆黑楼阁,笑意决绝:“只有我才能将你逼出来!”
“你说说,若是我毁了这样一张脸,会让你觉得毁了当年的我吗?”
辛如月将闻人隽的下巴一扣,俯身举起刀刃,双眸寒光毕现:“真是叫人好奇呢,我已经迫不及待要一试了!”
随着这一声落下,她手中刀刃就要狠厉划下去之际,一道人影纵身跃起,白衣翩迁,说时迟那时快,猛地撞了过来——
正是才冲破气穴的骆秋迟,他经络凝滞已久,一时撞来避无可避,只能生生挨了这一刀,脸上顿时裂开一条长口,鲜血喷涌,震惊全场!
“骆师弟!”孙梦吟一下捂住嘴,瞪大的双眼难以置信。
闻人隽也浑身剧颤,一手扶住脚步踉跄的骆秋迟,双唇抖得不像样子:“老,老大……”
骆秋迟与她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间冲她一笑:“怎么办,你今天穿得这么美,却被我的血弄脏了。”
他话音才落,身后短刀已如风袭来,辛如月怒不可遏:“坏我大事,找死!”
白衣飞扬,头一偏,闪身避过,同时将闻人隽一推,这才一个转身对着辛如月笑道:“辛小宫主,你瞧我生得怎么样,比她好看些吗?你既已毁了我的脸,便饶过了她,可好?”
阳光下,那身白衣凌风翩翩,眉目戏谑含笑,俊逸面容虽染了半边血,却依旧风姿无双,潇洒动人,浑身上下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度,叫书院众人都为之一振,心头燃起了一丝希望。
辛如月惊讶的却是,“你这武功,怎么会……”
骆秋迟扬眉一笑,忽地伸手一指辛如月身后:“前辈,你终于出来了,这小魔女可要将咱们害死了!”
辛如月瞳孔骤缩,便趁她这回头之际,骆秋迟踏风一掠,欺身上前,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短刀,轻巧过招间,身姿似鹤,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辛如月惊觉过来,疾速后退,抽出腰间长鞭一甩,退到了金陵台边上,险险脱身,手背上已被那锋利刀刃划出了一道血痕。
她吃痛吸气,望了望伤口渗出的几点血珠,不可思议地看向风中那身白衣,“好快的身法,你是哪一号人物,书院内竟也会有你这般狡猾的弟子!”
骆秋迟一击未中,没能擒贼擒王,完全制住辛如月,脸上之伤也隐隐作疼,却不显露分毫,只把玩着手中的短刀,“不敢当不敢当,无名之辈,比起辛师姐来,那还差得远了!”
他一面笑得无赖,一面在脑中飞速想着新的对策,辛如月却似被激起了好胜之心,对着周围要冲上来的黑衣人扬手一拦,笑道:“都别动,我来会会这无名之辈!”
说话间,长鞭一扬,身影已如风欺近,两人短兵相接,紫衫白衣一触即发,转眼便缠斗在了半空之上。
满场哗然,无数目光仰头望去,其中一个黑衣人计上心来,摸出腰间玉笛,悄悄幽然吹起。
人群中,姬文景目光一变:“不好,这魔音又来了!”
他关切地看向半空中的骆秋迟,敏锐地发现他动作有所凝滞,想来一定受了那笛声影响。
果不其然,又一阵眼花缭乱的对招之后,辛如月瞅准空隙,一鞭子抽去,正中骆秋迟的右肩,台上一干女弟子惊呼出声:“骆师弟!”
骆秋迟白衣翻飞,坠下半空,跌落在了金陵台外,辛如月紧随而至,骆秋迟想要站起,内力却因笛声急剧流失,身子摇晃间单膝跪地,一把按住了鲜血淋漓的肩头。
“老……骆师弟!”闻人隽一声急呼,神色大变地想要奔下金陵台,却被付远之死死拽住了手,“阿隽,别冲动!”
金陵台下,黑衣人将骆秋迟团团围住,辛如月一步步走上前,饶有兴致:“原来这笛声并非对你毫无影响,而是你自封了气穴,留存了几分功力,果然是狡猾的无名之辈啊!”
骆秋迟仰首一笑,唇边带血,一双乌眸如蕴星河,发丝被汗水浸透,竟有几分动人心魄的凄艳之美,“辛小宫主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
他语调骤然拔高,白衣飞掠而起,出人不意地一旋身,夺去了一个黑衣人的腰间剑,辛如月一惊,却发现他持剑并未袭来,而是迎着流水长风,自顾自地比划了起来。
那剑招如灵蛇舞动,在周遭草木清香中,轻盈纤巧,阳光洒下,每一寸都沾满清辉,如仙人月下起舞,美如梦境。
金陵台上有不少参与了“关雎之夜”的弟子眼尖认出,纷纷惊道:“这剑法好熟悉,好像是那个……”
最为震惊的还要数辛如月,她在骆秋迟开始舞剑时,便陡然握紧了双手,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身子也颤得越来越厉害。
终于,骆秋迟舞完了最后一招,眉眼一挑,剑尖如秋水盈盈,摇曳着轻旋一晃,指向了辛如月,一朵飞花飘然而下,恰巧落在了剑尖之上,白衣含笑,乌发飞扬,风中如笼薄光,飘逸似梦,不胜缱绻。
辛如月看着这一幕,心头一震,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而哐当一声,骆秋迟已无力再撑,指尖陡然松开,扔了剑,鲜血淋漓的胳膊再也抬不起来了。
辛如月一激灵,似猛然回过神般,快步上前,激动不已:“你是谁?你怎么会这套碧海青天剑法?”
“碧海青天?”骆秋迟低喃着,心上计量起来,按住汩汩流血的胳膊,起身抬头一笑:“我如何不会,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自然是前辈教与我的了。”
听到骆秋迟吟出那句诗后,辛如月神情一震,呼吸紊乱:“前辈?你当真认识那负心人?还学会了这套碧海青天剑法?”
骆秋迟心下一动,暗喜自己赌对了,不由望着辛如月点头道:“每月二十六日,前辈都会在月下舞剑,他着白衣,秋水眸,身姿清逸,貌如谪仙,晚辈曾有幸得他传授,领教过他的绝世风华,永生难忘。”
这话里半真半假,几处特征均清晰点明,最易让人上当,辛如月果然激动起来,握紧了手中长鞭,“二十六日,每月二十六日,那负心人居然还记得,还记得我的生辰,我当年说一年一次好生难等,若是每月都过一次生辰该有多好,原来……”
她眸中有泪光闪动,陡然看向骆秋迟,声音一厉:“你没骗我,每月二十六日,那负心人当真会在月下舞剑?”
骆秋迟点点头,面上神情愈加肃然:“前辈从未有一日忘记过辛师姐。”
辛如月身子一颤,眸中又是难以置信,又是疯狂炙热,水雾愈加弥漫了一双眼眸,骆秋迟见状,趁热打铁道:“事已至此,不瞒辛师姐,在方才两柱香前,前辈就已经离开竹岫书院了,他愧于与师姐相见,但晚辈眼见事态将到不可收拾之地,少不得要引师姐与他一见了。”
“愧于与我相见……”辛如月唇角翕动,眸中痴狂愈甚,骆秋迟暗道自己又蒙混过关了,果然,辛如月抬首对他狠厉一喝:“你带我去,若是找不到那负心人,你也不用活着回来了!”
金陵台上,一众师生为之一惊,他们心知肚明,骆秋迟哪认识什么前辈啊,又能带辛如月去哪找那怪人呢?他将自己置于这般险境之下,该如何是好?
然而长空之下,骆秋迟只是垂眸称是,面上毫无异样。
他心思急转下,只道为今之计,先将这小魔女引出书院再说,待半路之上,他功力慢慢恢复,再寻脱身之法,左右先保住一院师生,其他再想办法。
思及此,他抬头笑道:“那辛师姐便随我而来,我带你去前辈独居之处。”
辛如月手握长鞭,示意他带路,“混小子,你若敢骗我,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不,是在你这张俊俏的脸蛋上,再狠狠划上几刀,让你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丑八怪!”
骆秋迟一愣,心中有些哭笑不得,这小魔女果真是小女儿心性,用这种威胁女子的话来威胁他,实在太好笑了,他一个大男人,毁个容而已,怕什么?真要威胁起来的话,她应该说,断了他的子孙根才对……
脑中乱七八糟想着,面上却丝毫未露,骆秋迟按住受伤的肩头,对辛如月道:“我如何敢在师姐面前耍花样,师姐,请吧。”
他说着正要迈步,金陵台上的闻人隽却失声喊了出来:“骆师弟!”
骆秋迟背影一动,余光一瞥,侧颜在风中俊逸落拓,他笑了笑,却没有回头,只是一边为辛如月带路,一边继续道:
“前辈对辛师姐一直念念不忘,在晚辈面前也时常提起,多有抱憾,晚辈虽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其中一定多有误会,不然前辈也不会一生未娶……”
“一生未娶?”辛如月脚步一顿,眼里原本在听到“念念不忘”时,透出的一股柔情,转眼被狠厉之色替代,她几乎是尖声道:“混帐东西,你居然敢骗我?!”
琅岐岛众人即刻断了骆秋迟的前路,辛如月一鞭子抽去,缠住他腰肢,将他狠狠甩回了场中,扑通一记,那身白衣重重跌在了金陵台下,台上一片惊慌大乱,个个关切探首,那竹岫四少也挤出人群,冒出一个脑袋,俯身着急喊道:“骆兄,骆兄,你没事吧?”
骆秋迟撑起身子,吐出一口血水,对着辛如月似笑非笑:“师姐这是何意?”
他心里已知自己说露馅了,但面上还强装着迷糊不解之态,事实上,他此刻也的确迷糊极了……难道他蒙错了,那院里的怪人居然娶了老婆?可是不该啊,戏文里这种人不都该一生不娶么,而且他按照那些只言片语推测下来,也不该有错啊……
但已容不得他多想,耳边骤然响起一阵凄厉笑声,辛如月隐现狂态,鞭风如雨而至:“一生未娶?太荒谬了,你这狡猾的东西,那负心人欺我骗我就罢了,连你也敢来骗我,你真当我不敢对你们竹岫书院的人下杀手吗?!”
谁当你不敢了,姑奶奶你太敢了好吗!
骆秋迟闪身一避,心内腹诽不已,堪堪躲过几鞭,那笛声却又如影随形传来,他气脉再度受阻,又一次使不出力来,眼见辛如月紫衣狠厉,一记长鞭兜头就要抽下时——
一支毛笔忽地从斜刺里飞出,携疾风之势,叮的一声,直接击开了那道长鞭,满场哗然!
“碧海青天,悠悠十载,故人重逢,何必如此?”
天边响起一声幽长叹息,漆黑的楼阁之中,陡然飞出一人,白纱飘飘,长发如瀑,与明净山水融为一体,阳光下宛如谪仙一般。
众人仰头望去,只觉月射寒江,一股仙气扑面而来,那飞入长空的身影飘渺脱俗,周身如笼薄雾,风姿令人不敢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