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灵犀看着虽然直发笑,但心里却有点小小的酸楚。

邓恒应该是把他母亲看得很重的,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在,所以哪怕她只是对永泰公主尽了那么一点心,都能让他这么记在心里。

想想自己,别说爹娘了,爷爷奶奶都还健旺得很。钱灵犀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幸福,哪怕她没有邓恒那样显赫的出身,没有邓恒那样富有的家庭,但是她真心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要比邓恒幸福。

初五那日,送走马场来吃酒的伙计们。邓恒突地想起,问她一事,“你最近怎么对我特别温柔?”

要是平日,钱灵犀听着这话,顿时就要翻白眼了,可她如今却不生气,反而和颜悦色的问,“待你好些不行么?”

“也不是不行。”邓恒很纠结。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他的意思表达得清楚,“只是你这样,我不太习惯。”

有句话他没敢说,据他的理智分析,一般无事献殷勤,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钱灵犀做了亏心事,出于补偿心理所以要加倍温柔。另一种是钱灵犀抓到了自己的什么把柄,先要他放松警惕,等待秋后算账,所以才会特别好说话。

其中第一种的可能性不大。那应该就是第二种了。可究竟自己做错了什么被她抓到了?邓恒还真不太敢问。这样矛盾的心理就象是犯了错的学生,总指望着老师能忘记自己。

钱灵犀可不知他这些小心思。只是故意放下脸瞪起眼睛,“那这样呢?你是不是就习惯了?”

呃…邓恒没有受虐倾向,虽然妻子浅嗔薄怒的样子也很可爱,但他也很喜欢她温柔体贴的样子。

心里来回掂量一时,他壮着胆子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总之别憋屈自己就行。”

傻冒!钱灵犀心中暗自好笑。邓恒的心思她虽然猜不大透,但他这样谨慎小心的样子她却是看得出来的。看来,突然对人太好了也不行。还是得适当展露一下河东狮吼的威力,才能让男人安心。心里正想着要怎么吓他一吓,却见温心媛身边的小丫头来请他们夫妻到厅中喝茶。

那就去吧。

说起来,钱灵犀真羡慕温心媛的好运气,她第一回跟邓悯圆房,居然就有了身孕。邓悯之前就算是对她有天大的不满,可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却什么都不跟她计较了。毕竟这肚子里揣的,可是他的嫡系子女。

于是,二房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就算从前许曼儿如何能够赢得邓悯的专宠,可是如今邓悯能集中到她身上的注意力却有限得很了。

毕竟她也有了身孕,不能侍寝,她身边的冬儿,还有温心媛送去的绿蝉,一时间平分春色,让邓悯颇有些应接不L,自然关注她的时间就越来越少。

许曼儿自然委屈,好几回都当着钱灵犀的面流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可钱灵犀就算看到了又怎样?

做妾的路是她自己选的,就得有能力去承受这个后果。不管男人之前对你许诺过什么,他又是否能够信守承诺,钱灵犀总以为,身为女人也得保持一份自己判断力。在做出某种决定之前,你得想清楚将要面对什么。如果事情合乎心意时就开心展颜,事情发展得不合乎心意时就一味把责任推到男人身上,那也是不对的。

所以二房的暗涌钱灵犀一向是袖手旁观,她只忧心一事。

邓悯成亲比邓恒晚,眼下就要做俩孩子的爹了,从概率学上来说,生出一个男孩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可自己日日霸着邓恒,却迟迟未有身孕,他会不会有想法?

没想到邓恒在此事上却开明得很,反过来安慰钱灵犀,“你年纪又不大,咱们圆房的时间又不长,急什么?你没听人说,贵人脚迟,咱们的孩子能养在后头,才是个有福气的呢。况且就算给二弟抢了先,可我这长房长子的身份还在。别看我嘴上哄他说,两房的孩子都一样。那只是关起门来说的话,真正说句老实话,只有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才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哪怕小个三五岁,这身份尊贵,是别人比不了的。”

钱灵犀给他说得安心了,邓恒末了又嘿嘿笑着补了一句,“晚些时候要孩子,说来我也是欢喜的。”

这个色胚!当时钱灵犀就没给他好颜色看,不过自己心里却安定不少。反正陈曦也说,她的身体好得很,那有什么可担心的?

只见今日屋中坐得倒是齐全,不仅温心媛这个邀约者在,邓悯许曼儿并那两个通房丫头也在,见她们来了就笑,“大哥大嫂快请坐,有事跟你们商量呢。”

钱灵犀两口子倒是好奇了,“这是什么事情,大家都这么开心?”

邓悯一笑,看向温心媛时有着份奇异的温和,“事情是你挑起来的,还是你来说吧。”

温心媛抿嘴一笑,大方开了口,“是这样的,我到姑姑家拜年,无意听说原来在离此处二百多里地外有一处温泉。因是野地里,无人看管,知道的人少。这也是过年姑父跟同僚饮酒谈起家乡的温泉时,听手下一位主管典藉的官员…哦,对了,就是大嫂你家熟识的那位房大人说起地方志上有过记载。姑父听了就动了心,要是真有这样一处好地方,把它修整出来,不也是一件造福当地百姓的好事?”

钱灵犀和邓恒对视一眼,彼此已经猜出这“好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就见温心媛果然又笑着看向邓悯,“我寻思着这样的好事当然是参与得越早越有利,便跟姑姑提了一下,若是官府有意让商人参与,便请优先考虑下我们家。相公一直想在九原做点事情,如果有这样一所温泉,那岂不是天大的便利?可喜方才姑姑打发人来回话了,说是如果我们要参与的话,就早做准备,等到年后衙门开始办公,勘察过那里的情形无误,此事应该就能作准了。”

钱灵犀当即一笑,“那可真是要恭喜二弟了。九原天寒地冻,要是能有这样一眼温泉,光是允你在那儿建起温泉山庄,便是无数的银子要滚滚而来了。”

邓悯虽然面上没怎样,但那眼神却是格外明亮,“大嫂可不要这样说,事情还没开始做呢,那温泉又没有实际看过,谁知道会怎样?”

邓恒呵呵笑了,“二弟你要是再这么说,我可要把这机会抢来了。”

邓悯眼神一滞,就见邓恒复又笑道,“开玩笑呢,我眼下打理你大嫂的马场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空管旁的事?不过要是二弟到时真要建山庄了,我倒可以给你介绍几个手艺人。”

钱灵犀心中暗笑,这小子也太贼了。

马场打着自己的幌子,建筑队打着钱扬威的幌子,什么都跟他有关,却什么都扯不到他身上。不过为了配合自家的赚钱大计,她也对邓悯笑道,“我大哥正好带了些人在做盖房子的营生,要是二弟肯关照下,那就感激不尽了。”

邓悯见他们夫妇确实没有争抢之意,忙不迭的答应下来了。其实他故意让温心媛把这件事早早公开,就是怕邓恒也知道之后会兄弟相争。

他在糖厂做得再好,可那毕竟是邓恒开创的事情,比不得温泉,可以由他自己来开创,并发扬光大。

邓恒早知其意,不过他是真没心思要抢。

虽然从长远来看,温泉生意有得做。但从短期来看,尤其是三五年间,这将是一笔投资巨大又不能有回报的投入。邓恒哪里耗得起?他给老爹轰出家门时可是一穷二白,眼下虽然有马场的生意支撑,但开春之后想要做起建筑生意,还想弄船试试海路都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贪多嚼不烂,邓恒深知这世上要赚的钱永远没有止境,所以他不会一下子把摊子铺得那么大,邓悯要做就让他做好了呗。再说,这样好事要是给洛笙年知道,他肯定还有得一争,邓恒可不想费神去折腾了,让他们去弄吧。

邓悯很积极,明天初六就想出门先去看个究竟,所以请他们夫妻前来,也是想借个人。

“大哥,听说你新买了个姓周的马夫,很是本事,又在九原跑过几年,能不能把他借我出行?”

第548章 不配为妻

老话说,三六九,往外走。

听说邓恒那儿新来一个不错的马夫,邓悯就想借了带着初六出门看温泉去。身为兄长,此等小事邓恒自然是爽快应了。

回到屋中却笑看着钱灵犀打趣,“不错嘛,才买的人就给人看上了,你真是好眼光。”

钱灵犀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年前,她派人去王家买回了周定坤,却并没有把人往家里领,而是直接送到了马场去,可邓悯怎么会知道?总不会是老周名声太大,唯一的可能就是程雪岚告诉了温心媛,温心媛再告诉邓悯的。

后宅妇人,嚼些舌根子也没什么。但问题在于,程雪岚从来就没有摆出一副爱嚼舌根的样子好不好?甚至于,她过得比谁都谨慎小心。那么她是在怎样的情形下把此事告之温心媛的?又或者说,温心媛是怎么跟她说起需要一个马夫的?她们俩的感情已经好到这种地步了吗?

落一叶而知秋。

邓恒故意调侃此事,是想提醒钱灵犀,该注意的情况得注意了。

钱灵犀自然会的,不过她反过来也调侃了邓恒一句,“有这么位财大气粗的娘子支持,你怕不怕你二弟做好了温泉生意,风头盖过了你?”

邓恒一本正经的反问,“哎呀,我还没想到呢,多亏娘子提醒。你说,这该怎么办?”

钱灵犀忍俊不禁,“简单呀,你休了我,另娶个更加财大气粗的娘子,不就行了?”

邓恒认真点了点头,“夫人说得对呀!不过停妻另娶,为夫于心不忍。不如这样吧,娘子去寻几个有钱人家的独生女,给为夫纳几个妾室可好?”

“想得美!”夫妻两人说笑着。自歇下了。

在这一点上,邓恒越来越受钱灵犀的影响了,钱是赚不完了,活得开心最要紧。要是为了挣钱,把人生里的开心事都耽误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程雪岚是该敲打敲打了,这一日,抽个清闲无事的午后。钱灵犀让小丫头去把程雪岚叫来,却见许曼儿进她屋里来说话了。

“表哥出了门子,我们奶奶也不知上哪儿去了,我在屋里怪闷得慌的,就到嫂子这里来坐坐,还请不要嫌我烦。”

“怎么会?你来陪我说话,我也没那么闷呢。”钱灵犀让丫头请她到对面椅上坐下,又给她拿了好茶果来。

许曼儿尝一口钱灵犀改进配方的八宝芝麻糊,不由赞了句,“好香!惯常我也让丫头们弄了。可没嫂子做的这么香。”

那是当然,钱灵犀这个配方可是经过无数次调配才达到的最佳配比。寻常人她可不愿意告诉人家,“你若喜欢,我送你两斤,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就是做起来费劲些。”

许曼儿倒不追根究底,忙忙道了谢,开始向她吐露衷肠。“原本爷说等到开春送我回京城生产,可是如今我们奶奶也有了身子,表哥还要忙温泉的生意。哪里走得开?我也就罢了,只怕是家里爹娘知道,恐会担心。况且我们奶奶那样金尊玉贵的人儿,若是也得留下九原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生产,那可多危险?其实要我说,上阵亲兄弟,这温泉的生意不如就给大表哥…”

她还想说下去,却见小丫头进来,对钱灵犀低声回话,打断了她的话。

钱灵犀听说是程雪岚来了,心想正好,便低声告诉小丫头,让她在隔壁梢间等着,略略提高了嗓门道,“表妹这话可就不对了,幸好是在我这里,要是给外人听见,非笑话你没规矩不可。”

看许曼儿色变,她一语双关的道,“首先,表妹虽然身份不同寻常,但你总该记得,自己既然嫁了人,就该以夫家的礼制约束自己。二弟虽然疼惜,唤你一声表妹,但你在外头的时候,还是要以爷相称的,这是礼数。其次,你也知道你们奶奶有了身孕,她这正妻都没提出要走,你个妾室反倒操心起来,这岂不逾矩了?再次,相公和二爷虽是亲兄弟,但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何况二爷现在着意要做一番大事,你却说给大爷也无所谓。这要是给二爷听到,该怎么想?”

钱灵犀老气横秋的道,“这些外头大事,本不是我们妇人该操心的。就算是你们二爷做错了什么,也应该由你们奶奶去劝,你可以帮着说说,却不是在背后跟我这大嫂来议论此事。”

许曼儿给说得脸通红,程雪岚在隔壁,同样是如坐针毡。钱灵犀的话听起来不重,却字字句句都象是在抽她的耳刮子。

做了人家妾室,人家给你脸,那是给你面子,可你不能不要脸的往上贴。按说起来,许曼儿岂止不能唤邓悯表哥?她都没资格唤钱灵犀大嫂,应该唤大少奶奶才对。

可程雪岚不服,凭什么做个妾室就得这么憋屈?

象在宫里面,程妃说穿了也不过是个妾,可她这个妾却做得连皇后娘娘也不得不礼敬三分。那凭什么她在这个家里,就得做个任人拿捏的妾?

许曼儿给温心媛压着一头,那还情有可原,毕竟论家世地位,温心媛从前就高过她一头,可程雪岚自认自己方方面面都强过钱灵犀,可凭什么还要被她压过一头,受她这些闲气?

这一切,无非是钱灵犀占了主母的头衔而已。如果她没有了这个头衔,那么自己就算做不了邓恒的正妻,是否也就有了出头之日?

想起那天看见钱灵犀和邓恒亲厚无间的样子,程雪岚的心里就跟毒蛇一口一口啃噬般的的难受。长久的空房寂寞让她更加对钱灵犀生出强烈的不满,身为主母,她凭什么不接受妾室的存在?就连她费尽唇舌说服的老周,连面都不给见,就被她打发到马场去了。这样善妒的女人,根本就不配为妻!

偏执一旦生成,就跟野地里的荒草似的疯长。程雪岚只有拿长长的指甲死死抠着掌心,才勉强自己保持着常态,在许曼儿含羞告辞后去见钱灵犀。

“不知奶奶唤妾身来。所为何事?”

虽然她已经竭力隐忍了,可见她将平常的姐姐换成奶奶,就知程雪岚已经把方才的话听到心里去了。

既然如此,钱灵犀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了,把屋里的下人打发出去,淡淡道,“有件事,我不想在外人跟前说。是想给你留几分面子。你自己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见她把自己交上去的账本扔了出来,程雪岚颇有几分心惊,她当然知道这账有问题。可见钱灵犀并未明言,又怕她是在诈她,便梗着脖子道,“妾身不懂,奶奶是何意思?”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钱灵犀冷笑起来,“你问我是何意?那好,我且问你。你们给下人缝制的过冬新衣,一套怎么比我这里要足足贵出五倍有余?”

程雪岚心想这也能算理由?忿然道。“用料不同,师傅不同,当然价钱也不同。”

钱灵犀轻哼,“你打量我不知道么?你们用的面料虽然是缎子,却是缎子里最差的一种,还都是布庄里的存货,那价钱我已经差人打听了。原本只要二十文一尺的,账本上却记了一钱银子。”

程雪岚慌忙打断,狡辩道。“那许是奶奶问的和我们买的不是一家,就算一家,不同批次的货卖得价钱不同,也是有的。”

“是么?”钱灵犀冷冷瞧着她,“那我再问你,我给下人做的棉衣,女式的每套用棉两斤半,男式每套用棉三斤半,就已经足够厚实了。可你这上面说,每人每套的棉花足足用了五斤,你这是给人弹棉被啊,还是做棉衣?”

程雪岚这回傻眼了,不等她再找借口,钱灵犀紧接着又道,“你过来时,身边也带了小丫头的,不如现让她把身上棉衣脱下来,跟我这边的丫头的都拿去称一称,看是你的五斤棉花重,还是我的两斤半重?”

程雪岚这回再也无话可说,只得推诿起来,“奶奶明鉴,妾身不过一个内宅妇人,哪里懂得这许多经济之事?都是外面说什么,妾身照做就是。再说管账之事,妾身本就说做不来,是爷非让我做的。如今既然做得不好,还请收回成命吧。”

钱灵犀嗤笑,“你倒摘得干净。那就是说,这账有问题,还是爷的错不成?那好啊,我就把这账本送到京城去,请老太君过目。你说,她老人家当家多年,会看不出这账本的猫腻?若是她老人家怪罪下来,削减了你们的用度,你可还敢去她面前说这番话?”

程雪岚不敢。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她拿什么使唤卢嬷嬷?就算她没从中捞银子,但程雪岚知道,自己的吃穿用度可比如眉和蝶舞好得多。

到时闹将出来,就算不会因此赶了她,但坏名声总是要落下的。

但她不笨,钱灵犀既然没在人前发落此事,证明她就有所顾虑,那就让她亮出底牌好了。程雪岚道,“既然奶奶这么说,那妾身也不敢不知错,还请奶奶责罚。”

都到这时候了,还想跟自己讨价还价么?钱灵犀沉下脸把帐本往她身上一扔,“既然知错,就想法把它圆过来,圆不过来我也不管,就这么往京城一递。到时老太君爱裁减谁的用度,那就是她老人家的事!”

再瞟她一眼,泠然道,“做什么事情都得记得自己的身份,该你做的你不做,不该你管的非要管,哪家的妾室有这样的规矩?别以为你是老太君送来的,我就动不得!今日的话我就说到这里,希望你能好自为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