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竹凤浅下意识地抚摸着怀里的云之初。
小小的狐狸抽动了一下乌黑的鼻子。
睡得正香呢。
源墨终于转过头来,看着竹凤浅,“先生,我要去带她出来。”目光是那么地坚定不移,让竹凤浅低下头不敢去看。
很多年后再想起来,后来源墨对自己政见的坚持和坚定,都一如当时。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源墨,不再是从前的源墨。
“我要带她出来,离开出云城,离开明国。”他腾地站起来,由上而下俯视竹凤浅,“她说过,要生生世世在我身边。”
他也说过,要为她盖一座望星楼。
他可以失去所有,他已经失去了所有——
唯独不能失去她!
她是他的!
竹凤浅仰起头。
这下雪的天气怎么会有太阳呢。
这太阳怎么会如此地刺眼呢。
“先生,帮我。”源墨单膝跪在竹凤浅面前。
“我?”竹凤浅平静地望着他。
他早就知道,源墨会来求助于他,因为,源墨只能求助于他。
“先生,帮我。”他用希冀的眼神望着竹凤浅。
“墨儿…”
“先生!”
“墨儿,十三于你,是什么?”
“是…”是那个,想要每天都见到的女子;是那个,看到她笑,就会觉得满足的女子;是那个,想要陪伴一生的人。
“是咒啊。”他放下手中的酒盏,望向庭院。
是那种叫做爱情的咒,它无坚不摧,是最厉害的一种咒。
“不管是什么,墨儿只知道,十三在等着我去带她出来。”
“你有那个能力吗?”王宫内高手如云,明王的御神术更是可怕,“你不会任何御神术。”
说到最后一个“术”字,竹凤浅犹豫了一下。
或许,也不能说不会任何御神术吧。
“先生,您不帮我?”
“抱歉啊,墨儿。”他无奈地笑了笑,“我无能为力。”
源墨腾地站起。
“先生,那是十三!”
“我知道。”
“先生,是墨儿在求你!”
“我知道。”
源墨望着他,望了许久。
“墨儿原本以为,先生是会愿意为我赴难的。”因为,若是先生有事,他亦愿意为先生不顾一切,拼上性命。
目光终于停留在源墨的脸上,竹凤浅轻轻吸了一口气——那明朗如皓月的双眸,此刻如刀子一般锋利。他沉默了许久、许久,才说:“抱歉啊,墨儿,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没有再听到任何回答,屋子里安静得几近死寂。
竹凤浅望着那个深蓝色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心中不觉一酸。后来,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早知道未来的事,当初是不是还会做这样的选择。
他没有答案。
只记得当时的自己,在寂静无人的竹园里,打开了一个墨色的锦盒。
盒子里,铺着金黄色的锦缎。
一粒黑色的毫不起眼的砂石静静地躺在锦缎之上,它没有如期待那般散发光芒,暗淡的没有任何特色。
落棋砂。
那日在明王的寿宴上,趁着众人的注意力全部在“雪姬”身上时,他离开了宴席,为了完成师父交代给他的任务,寻找这颗落棋砂。
落棋砂传说是伏羲下棋时候,用来代替丢失的棋子的一颗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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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羲犯了棋瘾,手中却只有一副残棋,下到最后关头,棋子用完,于是随手捡了一颗砂石,落在棋盘上,这石头便被称作落棋砂。
多年之后,那颗砂石幻化成灵,藏于砂砾之中。她爱上了一个凡间的男子,那男子却爱上了她的姐妹,落棋砂魔性大发杀掉两人,自己也被伏羲封印在砂砾中。
传说,若是心中有仇恨要报的人得到落棋砂,便会坚定他的信念,并帮助他报仇雪恨。
他把落棋砂握在手里。
刹那之间,眼中迸发出血色的光芒!
“殿下是要复仇吗?”忽然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
唇角微微一勾,竹凤浅将手中的锦盒合上,他早知道他就在外面。
青羽一袭黑衣,出现在门口。
他的脚踩在雪地里,心里猛然痛了一下。
“我早就说过,我不再是什么殿下。青国与我已经没有关系了。”竹凤浅一击掌,一名女子从屋里缓缓走出,手里端着酒具。
“青羽将军,请。”
“可殿下无法抹杀您身上留着青国王族血液的事实。”青羽停在廊下没有上前,就站在雪地里。
“哦?可青羽将军,不也抹杀了自己身体里流着雪国的血的事实?”竹凤浅轻啜一口,笑容平淡。
青羽的眸子一沉。
“见到自己多年不曾见的妹妹,青羽将军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谢公子担忧。”青羽轻道。
“哎,我可不是担忧你。只是奇怪,如今妹妹被禁锢在王宫之内,青羽将军不打算去救吗?我实在是不知道青羽将军与妹妹的关系,相见竟如陌路一般呢。”
仿佛,彼此从来未曾相识。
十三没有了过去的记忆,可是,青羽呢?
也没有了吗?
绝不可能。
是的,青羽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的过去,从咿呀学语到现在,几乎所有记忆都清晰如昨,可是——
他却独独记不起妹妹的脸,记不起雪王的脸,记不起玄夜长老的脸!好像有人把这部分的记忆,从他脑子里偷走了一般。他记得与他们谈过的话,做过的事,却不记得他们的脸!
这种怪异的现象让他害怕,可是,作为一名战士,他绝不能把心底的恐惧展现在任何人面前。
“青羽与妹妹的关系有些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那青羽将军不想把雪姬带回青国吗?”听说,青王听闻此事勃然大怒呢。青国多年征战,许多小国纷纷臣服,俨然已经是这虚空之境最大的霸主,可是就在此时,明国却得到了雪姬!
青羽笑了笑,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如今青国怎样,与我已没有多少关系了,若当年不是…我又怎么…”怎么会背叛家国。
天下人皆以为他贪图青国荣华富贵、如花美眷,可是——
在雪国,他何尝没有荣华富贵,何尝没有如花美眷!他是雪国先王临终前钦定的女王的夫婿!
他原本会是雪国女王凊汐的夫婿!
竹凤浅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青羽在雪地里又站了许久。
久到一壶酒喝尽,竹凤浅有了微微的醉意。
“公子,要报仇吗?“他又提出这个问题,“如今王后大势已去,大王虽然对她敬畏三分,可毕竟不是生身之母。”总归还是有一些忌惮的吧。
“可,她却是馥频公主的母亲,对吗?”
青羽的妻子,馥频公主。
民间有传言,当年青羽是爱上了青国的公主馥频,才背叛了与雪王的婚约,背叛了雪国,成为青国的将军,带领青军破了清源城。
“馥频…”青羽凄然笑笑,“馥频…毕竟,是我的妻。”
竹凤浅理一理深衣宽大的袖子,目光平静,“凡是用了毕竟,总归不是真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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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对着青羽浅浅一笑。
连续下了好几日的春雨之后,难得地放晴了。
但是,也不算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天空泛着淡淡的鱼肚白,像是蒙了一层薄纸般白茫茫的。
正是清晨的时候。
树叶、草叶湿漉漉的,空气清凉。
十三安静地坐在窗边。
竹帘打起一半,刚好可以看到院子外与矮墙相接的那一抹细细的鱼肚白。
她穿着蓝鸢尾颜色的禄衣,衣领和裙摆处都绣着鸢尾花与锦鲤的图样。长发被侍女用沉重的头饰装饰得富贵典雅。
她安静地望着窗外,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她这样的态度,今日彻底惹恼了明王。
他铿地拔出腰间的佩剑,从侧面直指她的咽喉,“寡人可以一剑杀了你。”
十三依旧沉默。
昭祝暴怒,“说话!”
十三只是微微侧了脸,余光掠到那张暴怒的脸,笑了笑,又转了回去。
他不会杀她。
她是“雪姬”,是他得到天下的筹码。
他让她穿上王后才能穿的禄衣,让她戴上王后才能戴的头饰,让她住在王殿之后的圣女殿里,同明国圣女住在一起——
他怎么可能会杀她!
“十三姑娘…”明国圣女霁月上前来,“你还是说话吧。”
她穿着圣女才能穿的雪花白长袍,十三觉得十分的眼熟。
听说…
青翼是雪国的圣女。
然而她还是没有说话。
她打定了主意,如果明王要这样强制地把她留在王宫里,那么她就不再开口说话——如果她真的是什么雪姬,也绝对不会为明国祈福,为明王祈福!
她记得那夜公子的眼神。
他安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深深地、深深地望着她。
“公子…”她望着那样的目光低唤。
她看到他倔强地侧过了脸,嘴角僵硬,目光平静如深夜的月光。
她的心,在那一刻剧烈地疼痛起来。
“恭喜大王,得雪姬,得天下!”
“恭喜大王——”
她被昭祝拥进怀里。
“从今以后,寡人要坐拥天下!”
“恭喜大王!”所有明国人的面容上,都带着狂热的喜悦。
“恭喜明王…”带着复杂的心情,各国的使臣也纷纷道贺。
公子转过身去。
她的心里涨满了痛。
不,她不是青翼,不是雪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