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善下榻更衣,双脚踩在地上的时候,一个不稳,差点就要摔倒了,得亏魏嬷嬷将她扶住,还冲着她笑了笑。沈令善一张脸火辣辣的烫,坐下来由着俩丫鬟替她净面。
在程家的时候,她记得程家大爷程珉的长子成亲的时候,次日新娘子敬茶都迟到了。那穿着一身喜庆的新妇,双腿哆哆嗦嗦的站不稳,却强撑着。边上的人都抿着唇在笑。新媳妇认亲之后,便回了新房,据说在榻上躺了很久。那时候沈令善不懂,觉得这夫妻之事,也不会夸张到这种地步…直到真正经历过之后,她才明白,原来是真的。
若非昨日她忍不住求饶,兴许她今日当真是要下不了榻了。
魏嬷嬷却是松了一口气,觉得夫妻间的事儿,没有比用这种法子来解决的更好的法子了。望着夫人白皙的颈脖处点点红痕,魏嬷嬷才道:“待会儿老奴给夫人抹点药。”
沈令善朝着镜子望了望,轻轻抚了抚脖子上的红痕,才问道:“国公爷何时起来的?”
魏嬷嬷说道:“卯正起来的。”
平时江屿都是卯时就起来的,据说是一直以来的习惯,今日倒是难得迟了些。只是…有些事情虽然好转了,可昨晚,他应当是知道了…
当初她心心念念要嫁给程瓒,想方设法也要和他解除婚约,没想到她嫁给程瓒五年,程瓒竟然连碰都没有碰她。其实本来是一桩好事,男人怕是都会介意这点,可偏生在江屿的面前,她觉得有些羞耻。
四同斋是江屿的书房,离琳琅院不远。
书房内除却该有的摆设,在里间更是设有一间临时的卧房,里头摆放着一张红木架子床,黄花梨的衣柜。琳琅院虽是江屿的住处,可这几年,他大多数却是睡在书房的。
江屿坐在书桌后,翻着手头的案卷,却是难得的无法集中精神。
他起身,走到窗户前,望着外头厚厚的积雪。院中的腊梅开得正香,有鸟雀从枝头掠过,梅花和白雪纷纷落下。
辰时了,她应该是起来了。江屿想起今日醒时,看着她睡在他的怀里,温顺乖巧的模样,一瞬间似乎忘了先前的事情,觉得这样也好。毕竟是回到他的身边了,没有什么好再计较的。当初娶她的时候,存着的心思,他自己最清楚了。他怎么可能真的对她不好?可是就这么把之前五年的事情一笔勾销,仿佛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
人心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心里想着要如何如何的讨回来,可真正面临的时候,却从来是下不了手的。大概对她冷淡一些,就是他能做到最大的程度,可是现在,好像又再次慢慢的失控了。
原以为,她和程瓒没有发生什么,他应该是欢喜的。只是有些本能的感觉却是骗不了人的,他并没有觉得欢喜的。
外面的景致仿佛一瞬间阴沉了起来,江屿轻轻闭了闭眼睛。
程瓒居然真的敢这么对她…
第19章 饺子
沈令善还心下忐忑,不知道待会儿该用什么姿态面对江屿。好像只有在黑暗之中,她才能有勇气说出那些话。快到晌午的时候,厨房已经准备好了午膳,见江屿还未回来,便欲派丫鬟过去叫他。再怎么忙,饭总是要吃的。
丫鬟还未出去,便有江屿身边的小厮传话过来,说是宫中有事,江屿进宫去了。
江屿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官拜一品,居辅君大臣太傅之位。新帝年幼,尚且十岁稚龄,身边虽不缺肱骨之臣,可对江屿却是从小信赖。
沈令善仿佛听人说过,当初江屿和先皇赵翊走得很近,那时候赵翊不过一个身份低微、受冷落的皇子,而且天生愚笨木讷。谁知后来这帝位会落在他的身上,只是赵翊刚登上皇位不久便驾崩了。赵翊子嗣单薄,唯有赵衡一个皇子,于是才九岁的小皇子赵衡,便被江屿扶持坐上了龙椅。
赵衡并无其他兄弟,一些个堂兄也都各自打发到封地去了,现如今同其母萧太后一道在宫中,孤儿寡母,也算是相依为命。萧太后垂帘听政,可毕竟是女流之辈,且出身不显,不管大小适宜,总会同江屿一道商量。江屿权势滔天,有人说他明为辅佐,实则操控,不管是小皇帝还是萧太后,都是把持朝政的傀儡。
朝堂之事沈令善自然不清楚,先前她年幼无知,之后长期困在内宅,不过见识浅短的妇人,一些话都是道听途说。毕竟江屿从小和她青梅竹马,她没有道理听信别人的话,而不去相信这个认识了二十年的男人,她现在的夫君。
江屿一直到傍晚都没有回来。
而东院那边,已经派人来催了。沈令善只好穿上厚厚的斗篷,去东院一道吃团圆饭。
路过邀月台的时候,遇到了江峋和江嵘。
江峋穿了件靓蓝色锦锻棉直裰,生的高高瘦瘦,因常年在军营的风吹日晒,皮肤不似皇城其他贵公子那般白皙,而是呈现健康的蜜色。他剑眉凤目,干脆利索的叫了声:“大嫂。”
三弟小江嵘则是穿了身墨绿长袄,胖乎乎的,唇红齿白,见着沈令善,便亲近的拉住了嫂嫂的手,说道:“嫂嫂,怎么就你一个人?我大哥呢?”小家伙看上去好像很懂,马上就反应过来,蹙着小眉头一本正经继续道,“又去忙了对不对?我大哥总是这样,我还以为大哥娶了嫂嫂,就能多待在家里呢,没想到大哥连嫂嫂的话都不听。”
沈令善笑了笑,就对他说:“你大哥有正事要忙,毕竟是宫里的事儿,不能怠慢的。”
“宫里的事又如何了?”小家伙撅着嘴道,“我见过那小皇帝,比我大不了多少,自己没有兄长,便总是缠着我大哥…”
年纪再小也是皇帝。沈令善立刻道:“不许胡说。”
江嵘却是小声笑了笑,眼睛亮亮的,跟星星一样,仰着头道:“嫂嫂不用担心,我不会乱说的,嫂嫂是自己人,所以我才说的…而且我也不怕那小皇帝,之前进宫的时候,我还和他打过架…”说着他挥舞了几下自己的小拳头,“他一点都不厉害,我都把他打趴下了。”
沈令善睁大了眼睛,觉得她真是有些小看这年幼的小叔子了,居然敢这样对皇帝。
江嵘牵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他的模样虽然和江屿有些相似,可是性格一点都不像,跟个小话唠似的:“…待会儿要吃饺子,听说有个饺子里放了一个铜钱,吃到的人明年一整年都会有好福气。我待会儿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标记,找到了就给嫂嫂…”小孩子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就想和他亲近,然后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好像总是要把喜欢表达出来一样。
到了饭厅,沈令善将身上披着的斗篷解了下来,丹枝拿着去火炉那边烘着。
老太太看向她。
见沈令善穿了件大红五彩刻丝小袄,一条葱白底绣红梅花的八幅湘裙,梳着非常端庄的挽髻,只是再打扮的如何端庄,也压不住她异常明艳的容貌。她面颊红润,眉宇间略带些许妩媚,明明没有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却是雾蒙蒙的,皮肤更是比未出阁的少女还要好,大概只是淡扫峨眉而已,整个人仿佛隐隐泛着珠光…美成这样,当真是有些过了。
见老太太多看了自己一眼,沈令善瞧了瞧自己的打扮,觉得并无不妥。大年三十,该穿的喜庆些吧,她看了看在场的二夫人郭氏,三夫人闵氏,还要其他几位妯娌。大家都这么穿,没什么不一样的。
沈令善狐疑的叫了一声祖母。
老太太就把沈令善叫到身边来,好像两个人真的是亲祖孙似的。金色底富贵花开牡丹纹的眉勒下,老太太的满目慈爱:“屿哥儿就是这样,大过年的还要忙,真是的…”
沈令善只好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老太太一副很心疼的样子:“他这孩子从来都是这样,不听劝,也不知道累,总是没日没夜的忙,如今年纪轻轻的,自然没事,日后可是要吃苦头的。你啊,平日就多劝劝他,他肯定听你的话。”
“嗯,孙媳明白了。”沈令善应下。
见老太太眼里只有沈令善这么一个孙媳,郭氏有些看不过去,就笑盈盈走过去,用打趣儿的语气道:“娘真是疼屿哥儿媳妇,眼里只瞧见她,都看不到别人了。”
江家二房三房,各有两个嫡子,其中二房的两个江巍江岩,皆已成亲;三房的长子江岸也成家两年了,次子江峤也开始说亲了。老太太住在江家,当初分家的时候,选择跟二房三房住在一起,按理说是该多疼二房三房的三位孙媳,只是老太太这些年努力挽回和江屿之间的祖孙情,经常将长房的三个孙儿挂在嘴边,目下江屿成了亲,便是心里再如何的嫌弃沈令善这个二嫁女,面上总是对她疼爱些的。
老太太便只好说道:“都一样,我都疼。只是屿哥儿媳妇进门的时间最短,我自然要多关心些。”
郭氏便拉着自个儿身后的一个年轻妇人,对着老太太道:“今儿是开心的日子,我这儿也有一件喜事要告诉娘。”然后就眉染喜色,冲着身侧之人轻声催促道,“还不快同祖母说说。”
这年轻妇人,生得温婉腼腆,乃是二房次子江岩的妻子葛氏。
葛氏便红着脸说了自己怀孕的事情。
没有老人家是不喜欢孩子的,何况在今儿这种日子,老太太平日里倒是没怎么注意葛氏,只觉得她性子温温吞吞的,根本让人注意不到,没想到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怀上孩子了。于是老太太便欢喜道:“多久的事儿了?怎么才说?”
葛氏也很高兴,便道:“回祖母,前几日刚诊出来的,还不到两个月。”
见老太太果真满脸欣喜的和葛氏说话,二夫人郭氏才看了一眼沈令善。觉得沈令善生的再美也没有用,若是生不出孩子,那江屿迟早也会厌倦她的。在程家五年都不曾有孕,而那程二爷却是有庶子的,显然问题便是出在沈令善的身上。现在风光,也是因为沾了江屿的光,日后还指不定如何呢。这么一想,郭氏就舒坦多了。
席上没有江屿,老太太便说再等一等。
等了一会儿,江屿还未回来,只好开席了。
孙媳葛氏怀孕,老太太便对她多关心了一些,却也并没有太过,还是多和长房的两个孙儿说说话。说到江峋的时候,免不了说道他的亲事:“…也都二十的人了,老大不小的,也该定下来了。祖母可是为你留心着呢,我瞧你那徐家三表妹不错,小时候和你玩得也好,脾气也不错,听说这会儿人家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都是一家人,老太太说话也直了些。
徐家是老太太的娘家,如今江峋年少有为,上头又有江屿这个长兄护着,可谓是前途无量,皇城可是有不少姑娘想着嫁给他呢。与其便宜外人,不如娶自家表妹。
江峋没想到忽然就说到他了,夹着饺子的手稍稍一顿,耳根有些烫,嘟囔了一句:“我听大哥的。”
一口一个大哥,老太太也没再继续说下去。想着那徐家三姑娘生得非常漂亮,江峋不过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年,只要他看到了,肯定会喜欢的。
热腾腾的饺子,煮的白白胖胖,粉嫩嫩的饺子皮劲道弹牙,里头的水分足,饺子馅儿鲜软无比。沈令善平日倒是不怎么喜欢吃饺子,只是江家厨子的饺子做得特别好吃,白菜馅儿的寓意百财,芹菜馅儿的寓意勤菜,还有韭菜馅儿的,香菇馅儿的…正吃着,身边的小江嵘悄悄转过小脑袋问她:“嫂嫂,你吃到铜钱了吗?”
小家伙乌溜溜的大眼睛,脸颊因为吃着热腾腾的饺子而变得红润润的。
沈令善笑着摇了摇头。她都吃了五个了,都是正常的饺子。
小江嵘鼓了鼓胖胖的脸颊,遗憾道:“…我也没吃到。”本来还想去问问是不是有记号的,可是一听刻意就不灵验了,他便不去问了。
正吃着饺子,便有人来通传,说是国公爷过来了。
老太太面上登时一喜,就道:“可算是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夹杂着风霜,长腿跨过门槛儿,迈了进来。
沈令善放下筷子去看他,见他身披鹤氅,高大硬朗,五官深邃俊美,虽然面无表情,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这种感觉在她面前却是很少展现的,仿佛是刻意压制住似的。他脱了鹤氅上前道:“孙儿来晚了。”
老太太道:“来得正好,入席吧。”
他穿了身绯色公服,沈令善忽然想到,怪不得他要进宫也不用来琳琅院换衣服,估计书房里的衣服比放在琳琅院的还要全。
边上侍奉的丫鬟给江屿盛了一碗饺子,沈令善见他坐下的时候,只轻轻叫了一声国公爷,然后就低下头自顾自的吃饺子了。
正热热闹闹的,郭氏就说:“听说屿哥儿去了宫里,那宫里就太后娘娘和皇上,大过年的,的确怪冷清的…据说太后娘娘才二十六呢真是…”
老太太见江屿不动神色,却忽然对郭氏道:“说这些做什么?”
郭氏一见气氛不对,旋即白了脸,忙道:“是儿媳太多嘴了。”心里却想着,那萧皇后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江屿一直出入皇宫,又深得萧皇后和小皇帝的信任,总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在的。而且这江屿,不是就好这口,就喜欢从别人被窝里抢过来的女人嘛。
沈令善也不是个傻的,当然听出了郭氏的意思。不过那萧皇后,她也知之甚少,据说是个聪慧美貌的,毕竟她出身低微,当时的先帝再如何的不受宠,也是个皇子,这样的身份,能嫁入皇家,总是有几分过人之处在的。
正想得出神,就有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青花瓷小碗移了过来,淡淡说道:“我吃不下,你帮我吃。”
碗内还有剩着一只饺子。
不过…哪有这样的道理?而且她又不是没有和他一道用过膳,他的胃口明明挺大的。
沈令善有点不舒服,她何时吃过别人剩下的东西?只是他到底是一家之主,而且大伙儿都在看呢。出嫁从夫,并不会有人觉得这样不妥,当妻子的,就该事事顺着夫君。
沈令善不情不愿执着筷子,夹起饺子。已经吃了七八个了,再好吃,这会儿她也没有胃口了。她稍稍俯身,勉强轻轻咬了一口。
然后才怔住了。
沈令善低头朝着饺子馅儿里面看了一眼,丹枝很快就反应过来,递了帕子过来。沈令善接过帕子,将里头的铜钱取了出来,放到了垫着丝帕的手心。
…他怎么知道,这里面有铜钱?
第20章 败家
沈令善缓缓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安静的用膳,面上没什么表情,好像一副并不知道的样子。
小江嵘却是睁大了眼睛:“嫂嫂运气真好,新年一整年都会有好福气的。”看到这藏着铜钱的饺子是嫂嫂吃出来的,他看上去好像比自己吃出来的还要高兴。
沈令善笑了笑,将这枚铜钱收了起来。
老太太淡淡看了看沈令善,倒是没有说话。江屿这份饺子里放了一个包着铜钱的,倒是事先安排的,却没有想到,居然都这样了,还能吃到沈令善的嘴里去。若说她这长孙是故意的,可他再如何的聪慧绝顶,也不可能一眼就找出来。此事老太太不做多想,毕竟是小事儿,待年夜饭用完之后,才单独将郭氏留下。
郭氏也不过是瞧见沈令善如此风光,存心挫挫她的锐气罢了,这话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严重性。这会儿还未等老太太开口,就主动认错道:“娘,儿媳知错了,日后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还请娘莫要生气。”
叫她如何能不生气?
面对郭氏,老太太的表情没有想刚才那样和蔼,厉色道:“你啊,心里头在想什么,我如何会不知道?只是你这目光要放得长远一些,江屿仕途顺遂,对咱们整个江家都是有好处的,你以为若非如此,当初娴姐儿能嫁得这么好?”
郭氏有两个女儿,江媛和江娴。江媛四年前便出嫁了,当时身为江家的嫡长女,嫁得是光禄寺少卿张载次子,也算是门当户对。郭氏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而次女江娴,品行却是远不及江媛的,可当初求亲的人却是踏破了门槛,最后竟嫁给了苑马寺卿王韶的嫡子,比长女江媛嫁得还要好。
这是沾了谁的光,自然是不言而喻了的。
老太太就说:“…你以为我就喜欢那沈氏?可如今人已经娶进门了,你看看江屿对她的态度,你自己也该掂量掂量,别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作死了。”顿了顿,又说,“平日里你闲着无事多说几句也就罢了,可人家堂堂太后,皇帝的亲母,岂是你能编排的?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觉得现在江家太风光了,想弄出点事情来?”
郭氏急得红了眼:“娘,我没有那个意思,我…”
“罢了。”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今日是除夕,我也不想闹得不愉快,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郭氏翕了翕唇,这才默默退下。只是回到住处后,越想越委屈。
恰好虞惜惜进来。
虞惜惜虽是郭氏的外甥女,却也只是寄居,江家一家子吃团圆饭,自然是由不得她入席的。再说老太太本来就不喜欢她,郭氏的用意这么明显,老太太也不会因为这一个外人而去膈应沈令善。虞惜惜虽然委屈,却也是个懂得隐忍的,这会儿便过来陪姨母。
她穿戴的素雅清丽,上前便盈盈屈膝道:“姨母。”
郭氏正好在气头上,瞧着虞惜惜进来,又听得她娇滴滴的声音,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扭过头看着她:“没用的东西,滚出去。”当初她将虞惜惜接到江府,也是存着将她嫁给江屿的心思,没想到她生的一副好容貌,却这般没用,江屿正眼都不曾看过她。倘若今日嫁给江屿的是虞惜惜而并非沈令善,那今儿老太太也不敢这么责备她。
虞惜惜吓了一大跳,这会儿才看到郭氏眼睛泛红,便心下咯噔一声,晓得自个儿来的不是时候。
却也没有退路了。
索性上前道:“姨母怎么了?可是谁惹您生气了?”
郭氏脾气火爆,素来是憋不住怒气的,顺手拿起手边高几上的茶盏砸了过去:“给我滚!”
“啪”的一声,伴随着瓷器破碎的声音,水花四溅。虞惜惜一张脸惨白,低头看着自己被水溅湿的裙角和鞋背,愣愣的看着郭氏,然后才深吸一口气,说道:“姨母,那惜惜先退下了。”
她走了出去,青萍关切道:“姑娘,您没事吧?”这郭氏做得也太过了,若是砸到人该怎么办?
虞惜惜摇了摇头:“我没事。”
出了郭氏的院子,虞惜惜走在长廊上,并未直接回自己的住处。听着外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夜空中绽放的烟花,非常的好看,可是这一切都不属于她。虞惜惜不知不觉便落了泪,正好碰到刚从老太太那边过来的江二爷。
江二爷高大伟岸,瞧见虞惜惜,原本想打个招呼,走近却见她一副刚哭过的模样,又见她裙子上都是水渍,这个方向,是刚从郭氏那里过来的,就心下了然,问她:“可是你姨母又说你了?”
江二爷虽然同这外甥女没说过几次话,可印象却非常好,是个乖巧懂事的,比刚出嫁的次女江娴温顺太多了。
江二爷这句话比安抚更有效,虞惜惜红着眼摇摇头,一边擦眼泪,一边又簌簌的落下,仿佛眼泪怎么都流不完似的,她断断续续道:“没、没有,是我不好,是我惹姨母生气了。”
都委屈成这样了。
江二爷哪里不知道郭氏的性子,简直是母老虎,也唯有老太太才治得住他。他翕了翕唇,想说帮她去说说郭氏,可想到郭氏那个性子,他也不想和她闹,想了想,就从怀中掏出一个封红来,递了过去。
虞惜惜落泪的眼神一滞,呆呆的看着江二爷:“姨父?”
江二爷就温和的笑了笑:“娴姐儿都出嫁了,这压岁钱也不知到给谁,你就拿着吧,晚上放在枕头底下。”江二爷是个非常好的父亲,先前就十分宠女儿,目下看着虞惜惜,年纪同已出嫁的次女差不多,便也如父亲那样待她。
虞惜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接过这个封红的,她泪光盈盈的看着江二爷离开的背影,然后悄悄打开封红,里面放着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一张十两的,统共六十两。
虞惜惜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这点银子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这会儿,她忽然觉得这六十两银子很珍贵。
虞惜惜弯了弯唇,忽然一点都不觉得难受了。
沈令善今晚非常高兴。原先她念着自己的身份,站在一旁看着,后来被江嵘拉着一道去放炮仗。两人将炮仗插到堆好的雪人上,点好了就拉着手一起跑到边上,捂着耳朵听着噼里啪啦的炮仗声,笑得很大声。
她好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的过年了。
先前的五年,在程家过年的时候,她都是规规矩矩的,其他几房的小辈,也不会和她太过亲近。晚上程瓒更加不会陪她一起守岁。
那时候她就会从芝澜堂出来,站到程家最高的藏书阁上,看着洛州的万家灯火,望着皇城的方向,想象远在皇城的荣国公府,这会儿应该非常热闹。之前她非常盼着嫁给程瓒,出嫁之后,才真正明白这种想家的感觉。
而魏嬷嬷就会替她守着长寿灯,每年都是。
次日就貌合神离的随程家人一起去拜年,期初还有女眷会拉她一起去玩叶子牌,可是她每回都输得很惨,她婆婆叶氏觉得她败家,就让她别玩牌了。后来沈令善每回都推脱,那些个夫人们也渐渐不来叫她了。她也就没有再玩过牌。其实她也不是很喜欢玩牌,不过是享受那种热热闹闹的感觉。
和江嵘分开,回到琳琅院的时候,沈令善才发现自己的斗篷上被烧焦了一小块。
魏嬷嬷就说了她几句。
好像她还是贪玩的孩子似的。
斗篷的皮毛珍贵,沈令善一点都不心疼。待江屿看过来的时候,她才有些心虚,忽然有一种小时候贪玩被爹娘训斥的感觉,就脱口而出说:“我以后会注意的。”
说完这话,沈令善的脸有些烫。她又不是孩子了?还有什么‘以后’?再和八岁的嵘哥儿一起玩,像什么样子?
江屿看上去心情仿佛很好,静静望着她,缓缓说道:“没关系。我现在的俸禄,还是够你败家的。”
这个沈令善当然知道。
他的俸禄若是不高,那还有谁比得上他?看当初他娶她时的排场就知道了,而且齐国公府这宅子也是气派的很,不过高处不胜寒,沈令善觉得他还是不要碰那种贪污受贿之事为好。只是这等煞风景话她现在不适合说,闻着身上这股子炮仗味儿,就小声道:“我先去沐浴。”
她步子轻快的进去。江屿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等到净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才略微低头,轻轻笑了一声。
…
第21章 画眉
齐国公府并没有守岁的习俗,只是适才和小江嵘一起玩儿的兴奋劲儿还没收回来,进了被窝,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炮仗声,怎么都没法静下心来。今日是除夕,外面都是热热闹闹的声音,齐国公府的地段好,位于八宝胡同,可是寸土寸金的地儿,住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出去不用走几步,就是泗水湖畔。到了上元夜,那儿还要热闹。
待身后温热的身躯贴上来的时候,沈令善才身子一颤。这个时候,则是想起昨晚和江屿做的事情了…那种感觉。沈令善不知道如何说,她并没有觉得美妙的,总之…撑得厉害。可是他好像很喜欢。明日是大年初一,按规矩要早起祭祖的,之后还有各种亲戚间的走动,她是新妇,有得要忙的。
于是就悄悄往里面挪了挪。
忽然间一只胳膊就拦在了她的腰上。
好像是有了亲密的关系,她对江屿的抵触也渐渐小了起来,可是心里的那道坎儿,却是不容易迈过去的,需要慢慢来。沈令善想了想,就说:“国公爷你早些休息吧。”他这么晚从宫里回来,肯定是忙了一整天。
江屿倒是没进一步的动作,只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低声问她:“还疼吗?”
啊?沈令善愣了愣,一开始还没想明白呢,忽然就想到昨天晚上,他有些失控,太过用力,一不小心把她顶到床头了,她脑袋“咚”的撞了一下。
…那时候的确挺疼的。
她没想到他还记得。
只觉得这会儿不只是脸烫,全身都烫了起来,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将他的手拿开,自顾自往里头挪了挪,又觉得这样做不太好,就小声回了一句:“不疼了。”
明日要早起,他也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这会儿她离得他远远的,倒也好,不然他真的有点不太能控制自己。江屿阖眼入睡,脑海之中想着刚才她和嵘哥儿一起放炮仗的样子,她应该这样开心的,却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不过也是,以她的性子,若非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心的。
临近子时,外头的烟火爆竹声一下子响了起来。
是到了新年了。
沈令善本就睡得浅,自然被吵醒了,然后慢慢翻了一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