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两银子,许多人家,劳动一生,所能积攒的,也不过是十来两银子罢了。这样一笔银子对于她们这种丫头而言,的确是大数目。紫苏听着,慢慢闭上了眼,掏出帕子,拭了拭泪,含泪笑道:“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我命该如此,也强求不得。”
随着她说话,那郎中又朝后退了几步,看起来十分惧怕的样子。
紫苑暗自心惊,朝着内室所在的方向,望了望。叶子衿就站起身来,立在了帘子前,低声对身边的小丫头,如是说了一通。那小丫头就急急忙忙跑了出来,说道:“我们小姐说了,若是黑护子这味药有用,也不妨试试。”
那郎中脸上立刻就多了几分庄重之色,“也不知贵府上的小姐,是哪家的千金?”那小丫头却没好气的说道:“你一介郎中,只管看病便罢了,哪里还问起旁人的家事来!”那郎中自觉失言,忙赔笑着拱了拱手,“既然小姐愿意出钱,那这病也合该是在我手上好了。”
那丫鬟却似笑非笑的斜睨着他,“先生您莫要得意,我们小姐说了,若是看得好,重重有赏,可若是看不好,这买药的五百两银子,却是要悉数还回来的。”那郎中脸一沉,怒道:“我行医十多年,几时有过这等冷遇!若是你家小姐不信,那便不要试,又要病好,又不舍银子,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小丫头气得脸色发青,怒道:“五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我们怎知花了银子,会不会打了水漂?”叶子衿在内室听着,暗暗点头。虽不知这丫鬟的名字,可字字句句的,却都说在了她的心坎上。
若不是身份不便,她倒是有心和这郎中周旋一场。
若是从前,五百两银子可能她眼眨也不眨,就拿出手了。可正是和离一事,让她骤然看清了世间许多事情。那都是她从前在春风得意之时,不曾看见的。比如欺骗,又比如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现在也不知这郎中所说是真是假,五百两银子她可以不吝惜,可若是吃了药还没有好转,那耽搁的,可就是紫苏的命了。从小到大,紫苏一直兢兢业业的服侍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叶子衿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那郎中倒也有几分傲气,扬了扬下颚,说道:“你们不妨出去打听打听,我只管开药方,那卖药可不是我做的事!”一面说,一面朝外走去。叶子衿命婆子给了那郎中一两银子,送着他出门了。
紫苑不免有些愤愤不平,抱怨道:“小姐,今时不比往日,您怎么还重重打赏他?”
叶子衿微微一笑,“你也知道今时不比往日,是我们有求于人,现在不知事情真假,若是就这样得罪了郎中,只怕是我们再想请别的郎中,也不大容易了。”紫苑若有所思。
第二十六章 转折(四)
过了片刻,就听见紫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要是从前,都是旁人捧着我们,哪有看人脸色的时候…”叶子衿何尝没有心理落差,然而她素来不是自怨自艾之人,闻言也不过笑了笑,“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们到了这庄子上,或许是上苍的别样安排也未可知。”
紫苑也就不再说话了。
叶子衿担心的却是紫苏的病情。
如果当真是瘟疫,那极有可能,在这庄子上,曾经和紫苏接触过的人,都会感染上瘟疫。其中,也包括和她朝夕相处的自己。这么多人,若是一下子都染上了瘟疫,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最关键的是,若黑护子真有治疗瘟疫的效果,这么多人,每人至少也要花费五百两,自己一时间,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银子。可若是不肯花钱治病,这庄子上一个人染上,一大批人都难以幸免于难
。
更何况,是否买得到黑护子,也是两说。
在这种瘟疫袭来的时刻,像黑护子这种救命良药,只怕是被人哄抢一空,就是还有剩下的,价钱也该不低。若是紫苏一个人,叶子衿尚且可以负担,可若是一批人,那可就叫人头疼了。
与人方便,也是与自己方便。叶子衿深知,自己身边,只要有一人染上,自己就难逃厄运。说不准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染上了瘟疫,只是还未发作,没有感觉罢了。这样想一想,背脊骨都隐隐发寒,当真是觉得有些头疼起来。
宋妈妈原本在外看着庄子上的人下地,远远的看见郎中打扮的人从宅院里出来,惊了一跳,也顾不上许多,立刻从田间地头一路小跑,回到了院子,遇见小丫头,便劈头盖脸的问:“谁病了?”
那小丫头忙说道:“是紫苏姐姐,说是身子不舒服,小姐便让人请了郎中来看。”宋妈妈听说不是叶子衿,暗暗松了一口气,然而心里还是生出了几分警觉之意,忙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见到叶子衿安安稳稳的坐在窗前,便上前低声问:“紫苏可还好?”叶子衿蹙着眉,看了她一眼,附耳低语:“是瘟疫。”宋妈妈震惊不已,沉默了好一阵,才问:“可还有救?”叶子衿微微颔首,“那郎中说有救,只是要用一味药,叫做黑护子。”
“既然有救,那我立刻派人去寻这药。”宋妈妈说着,又问:“您看,我们要不要多买些,也防备着些。”叶子衿苦笑了笑,“一味药要五百两银子,只怕是买不了多少。”宋妈妈一怔,嘴角嗡了嗡,才说道:“一时间哪里有这么多银子…”
紫苏在屏风后,听得分明。她跟着叶子衿一路到了苏州,自然知道她的苦处,凄然一笑,说道:“小姐有心了。今日我得了这病,承蒙小姐不嫌弃,还一门心思的为我着想,只是我命中合该有此一劫。”
也不敢绕出屏风,生怕传给了旁人,跪下身去,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服侍了小姐这些年,我没有别的想头了。只是我从小父母双亡,唯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我这一去,她就没有了依托,只盼着小姐您能看在昔日我服侍您一场的份上,能在这庄子上给她一份差事,我九泉之下,也不敢忘记,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听着她近乎是遗言的话语,叶子衿心里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紫苏已是泪流满面,“我妹妹叫做碧珠,如今正在府上的洗衣房做事,她身子单薄,也不会说话。经常被妈妈责骂,我一走,只怕她日子更是难过。我如今只有求您想个法子,和夫人说一说,让她来庄子做事,也算是到了好去处了。”
这事叶子衿还是第一次听说。
主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紫苏还有一个妹妹。似乎她从未露过口风,或许是不想添麻烦的缘故。叶子衿眼眶一热,忙说道:“你放宽了心,不管怎样,我总是要救你的。”顿了顿,又说道:“等你病好了,我立刻派人去接你妹妹过来和你团聚。”
说着,下意识的摩挲着自己手上的金镯子。
紫苏却摇了摇头,“奴婢命贱,染上这病,已知道好不了了,若是再传给小姐,更是罪该万死。”叶子衿心里骤然一沉,朝着紫苑使了个眼色。紫苑站得离她最近,轻手轻脚的朝着她的位置移了移。
紫苏咬了咬牙,一转头,见着屋子里的柱子,就要冲上去撞上。说时迟那时快,紫苑一把冲了过去,抱住了她的腰,怒道:“你这是做什么傻事!”紫苏泣不成声,“我怎么好连累小姐为我费心…”
说完这句,惊觉紫苑抱着自己,惊慌失措的想要挣脱她,“离我远些,你别染上了病…”紫苑哪里会不害怕瘟疫,方才不过是脑中一热,此刻清醒过来,却也并不后悔,反而笑道:“我们早上还说过一阵话,要染上,早就染上了。”
紫苏有一刹那的动容,眼里水光粼粼,说不出话来。
叶子衿默默看了二人一眼,心里一暖。
“黑护子这味药,也不知是否真如那郎中所说的那么神乎其神。”叶子衿立刻就吩咐宋妈妈去传冯显媳妇,“她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总能知道些什么。”宋妈妈匆匆忙忙的去了,不多时就带着冯显媳妇过来了。似乎是来得太急的缘故,还来不及换上一身好衣裳,裤腿上都沾上了一层泥巴。
见着叶子衿望过来,冯显媳妇就拘谨的缩在了一旁,赔笑道:“真是失礼了,还在田地里看稻子,就见宋妈妈慌慌张张的过来了,也来不及换身衣裳。”“不碍事。”叶子衿找她,可不是看中她的外相皮囊,不过是看在她老实,肯说真话。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你可听说过黑护子?”
冯显媳妇一愣。
叶子衿见着她的神色,也有些捉摸不透,唯恐她看出些什么,嚷嚷的人尽皆知。哪知冯显媳妇竟羞赧的笑了起来,“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事?”叶子衿一时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随口说道:“不过是偶尔听人说起,这名字倒是怪好听的,也就随意问问。”
“那是一种墨绿色的草。”冯显媳妇搓了搓手,笑道:“不瞒您说,我们家里穷,没什么菜的时候,也去挖那草来凉拌了当下饭菜。”叶子衿大吃一惊,她潜意识里,早已当黑护子是什么珍稀物事,却想不到,不过是冯显家的下饭菜而已。
然而就是这样一种普通的草,竟被那郎中喊出了五百两银子的高价。
第二十七章 转折(五)
叶子衿大有上当受骗之感。
亏得自己让紫苑去请的,还是此地颇有名气的郎中。难不成那人只是个绣花枕头,只知道坑蒙拐骗?可是看着那样子,倒也有几分真实本事的模样。况且一口就咬定紫苏染上了瘟疫…
叶子衿心烦不已。
瘟疫一事,可不是儿戏,可是随意在嘴边说说的。事关人命,哪能如此轻率。
叶子衿又问道:“那黑护子,可是长在山上的野草?你们吃了,不会有什么不妥吗?”冯显媳妇腼腆的笑了起来,“看您说的,我们庄稼人,五大三粗的,不过是野草罢了,哪里就那么容易出事!”
两个人不同的身份,总是有些隔阂。
叶子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就不再就着这话说下去,只转而信口问:“这黑护子,江南这地方,漫山遍野都是吧?”“倒也不是。”冯显媳妇笑呵呵的,眉宇间是难得的自得,“不瞒您说,我们家那口子也走了不少地方,可还没有见过别处有这劳什子的。初时还不敢吃,后来见到野猪吃得欢,我们也开始尝着吃了几回。那黑护子味道酸酸的,又有些辣,汁水也多,一口咬下去十分解渴,这时节吃着正好呢!”
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要不是家里穷,也不会挖空了心思寻这些野菜来吃。”叶子衿倒是来了几分兴致。既然不是江南遍地都有,很可能只是长在极少的地方。那么价钱高一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叶子衿笑了笑,漫不经心的问:“这村子里可还有别人吃这些?”冯显媳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似乎极难启齿的模样,欲言又止。叶子衿微微一笑,温言说道:“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宋妈妈也在一旁帮腔:“我们小姐不是那不知道轻重的人,不然,也不会好声好气和你闲话家常了。”
冯显媳妇也是老实人,也就讪讪然笑了笑,很是难堪的样子,声音低不可闻:“这是我们家老大发现的,因着那黑护子本就不多,我们家人口多,也就没告诉其他人。他们也住的离山远,不大上去走动…”
叶子衿立刻会意了过来。
冯家家贫,难得发现了能吃的野菜,自然十分欢喜,至于是否告诉村子里其他人,却是不会多考虑的。更何况,若是村子里其他人知道了,难保不会和他们争夺,到时候原本是他们发现的东西,和有可能就到了别人嘴里。
若不是穷苦至此,也不会为了区区一点野菜挖空心思。
叶子衿就不以为意的说道:“既然是你们家发现的,正该是你们家得。”冯显媳妇羞惭的垂下了头,眼睛直盯着自己的鞋面,抬不起头来。叶子衿亲自从随身所带的荷包里掏了个银锞子出来,约摸有二两重的样子,羞赧的笑道:“不瞒你说,我也是犯了馋,就想吃一些野菜开开胃口,听你说得那黑护子也有几分味道,就很想尝一尝。”说着,就将银锞子递到了冯显媳妇手中,“你可否能替我们挖上几株回来?”
还未确定黑护子是否能治好瘟疫,叶子衿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到时候流言传开,这山上的黑护子,只怕是要绝迹了。
冯显媳妇却是不敢接那银子,只笑道:“小姐折杀我了。不过是野草罢了,小姐若是喜欢,我立刻就去挖一些回来。”虽说是野草,可也很有可能是冯显家下一顿的菜肴,更何况既然要去山里,免不了一番奔波,叶子衿也没有白白使唤人的习惯。
站起身来,亲手将银锞子递到了她手中,“你就收下吧,山上路不好走,那黑护子原本也是你家发现的…”冯显媳妇却还是不敢收,再三推辞。宋妈妈忙劝道:“既然我们小姐亲自送给你,你好歹就收下了。你也别顾着推辞,我们小姐来了胃口,想吃这黑护子,说不准下一次,可就想吃别的了,到时候还得劳烦你费心了。”
冯显媳妇这才收下了。跪在地上,千恩万谢的,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才罢休。
叶子衿并没有拦着。
个人有个人的做法。
却说紫苏立在屏风后,瑟缩在一角,一动也不敢动,只听着冯显媳妇和叶子衿二人来来往往的说话。不知何时,身后已出了一身虚汗,浸透了衣衫,贴在背上,黏糊糊的,颇有些不爽利。
紫苏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身子一软,朝着花几倒去,好容易才扶住了花几的木架子,稳住了身形。只是一盆山茶花就此坠落在地,碎片铺了满地。叶子衿听着里面的声音,暗叫了一声不好,又恐被冯显媳妇看出什么端倪,咳嗽了一声,笑道:“也不知是哪只小猫儿,撞坏了东西。”冯显媳妇也没多在意,只听着叶子衿说话。
“既然要上山,我看你不如暂且回去收拾收拾。”叶子衿笑着,寻了由头将冯显媳妇打发出去了。紫苑方才已和紫苏有过接触,此刻却也不怕了,也不待叶子衿吩咐,三步做两步的冲了进去,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扶住,“你不要急吧?”
紫苏脸色苍白,虚汗顺着面颊滑落,已是不出话来。
紫苑大急,转过头冲着叶子衿惊呼:“小姐,紫苏不好了!”叶子衿大吃一惊,刚刚迈出一步,就被宋妈妈拦住了。“小姐,我看得再请大夫来看看了。”宋妈妈的面色十分凝重,语气有些许的急促,“小姐您也要保重身子,若是您也染上了,这主心骨也就倒了。”
叶子衿暗暗点头。
“小姐,我们要不要多挖一些黑护子回来?”宋妈妈思忖着说道:“虽说不知可不可信,可多挖一些回来存着,总不会有错的。”叶子衿微微颔首,“不管怎样,既然那郎中开了这个口,总是有点关系的,我看事不宜迟,趁着此时,你便让冯显媳妇带几个人去挖一些回来。”
宋妈妈忙应了一声,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若是当真有用,我看不如多派些人去挖,到时候也可以换些银钱。”这事叶子衿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念头刚刚闪过,还未成型罢了。宋妈妈如此说,也有些合了她的意。
然而心里有一处,总觉得有些许的不安。
第二十八章 转折(六)
黑护子若真是救命良药,就能挽救一条垂危的生命。
叶子衿并不想借着这种救命之药来盈利。
更何况黑护子本就是长在山上的野草,并不是她自己种的药草。占有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野草,来谋取暴利,让叶子衿着实是于心不安。她知道许多穷苦人家,不要说请大夫了,就是一些便宜药材的余钱都没有。
这些事情,也是她从前所不知的。也正是到了庄子上以后,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才开始明白人世间的疾苦。
念头闪过,叶子衿突然眼中一亮,一个主意,在心中开始隐隐成形。
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只含含糊糊的吩咐宋妈妈:“你亲自和冯显媳妇去一趟,到时候记得挖几株完整的回来,最好用土包着,这样带回来时或许还能养活。”宋妈妈只当她是为了以后再用,想也不想便应下了,笑道:“这有何难,既然是野草,想必也是很好养活的了。”
叶子衿微微一笑,心里却犯了嘀咕。
若真是普通的野草,那么好养活,何以只有这里的山上有,而不是江南遍地都是?
也不当面挑破自己的疑窦,只望着宋妈妈笑:“你快去快回,我这边等着呢!”宋妈妈想到紫苏的情景,也知道不可再拖下去了,应了一声,带着天冬和半夏二人,出了宅院,等着冯显媳妇换好衣裳过来。
不多时就见冯显媳妇拿着两把小铲子,背着小背篓,脚上还换了一双草鞋。天冬和半夏二人对于这种装束自然是惊奇不已,不由笑着问:“怎么换了鞋子?”冯显媳妇就笑了笑,“姑娘们有所不知,山路最是磨鞋子,我们穷人家,鞋子也金贵,换上草鞋,要多少双有多少双,不心疼。”
半夏本是心软之人,见冯显媳妇说得心酸,忍不住说道:“怎么能穿草鞋,人就靠一双脚走路。下次我得闲,替你做一双好了。”她眼眶微红,冯显媳妇却是云淡风轻,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笑道:“姑娘您休要这么说,我们庄稼人,穿草鞋是常事,更何况这大夏天的,穿着草鞋也凉快不是?”
半夏就无话可说了。
宋妈妈笑着出来打圆场:“姑娘,你脚上这绣花鞋,只怕待会就要糟践了!山上草木繁盛,有些地方还有荆棘和野刺,莫说是鞋子,只怕这裤脚,也得划破不少。”半夏垂头看了看自己葱绿色的裤脚,不以为意的笑道:“我倒是不怕,若是破了,用针挑上几针便好了。”
半夏是女红好手,自然觉得寻常。
宋妈妈笑着颔首,再加上两个护院,一行人就进了山。
叶子衿默默的到了门外,一直见着一行人的背影渐渐成了小黑点,消失在眼帘里,才暗暗叹了口气,折转回来。刚刚撩开帘子,就见紫苑慌慌张张的迎了上来,“小姐,不好了,紫苏晕过去了!”
叶子衿心里一惊,暗叫了一声不好,忙快步走了进去。到屏风前时却被紫苑硬生生拦住了,“小姐,您不要进去,这要是您也染上了瘟疫,可怎生是好?”语气是少有的坚决。叶子衿望着她坚毅的面庞,朝后退了几步。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叶子衿心知自己还要留着精力处置接下来更多的事情。紫苏这一病,如果真是瘟疫不假,那可能会有更多的人染上。若是她倒下了,只会耽误更多时间。
叶子衿用幕离遮住了面庞,吩咐紫苑:“你将她抬到东面的厢房去,那边通风,可能会好一点。”单凭着紫苑一人,自然不可能将紫苏抬过去。叶子衿的目光就落在了屋子里其他人身上。
几个人神色各异,有的人目光闪烁,不安的绞动着帕子和手指。也有的人满脸惊惶,暗暗朝后退了退,深埋下头,似乎生怕被人注意到。更有人身子轻轻颤抖,似乎面露着极为可怕的事情。
叶子衿就暗暗叹了一口气。
在生死面前,人人都是脆弱而不堪的。
眯着眼,随手指了一个人,“你和紫苑一道,抬着紫苏去东面的院子。”那丫鬟腿一软,几乎要瘫坐在地。看着样子,只怕是连走路都失去了力气。叶子衿正欲指上别人,就见旁边闪出一个人来,“小姐,我去。”
神色从容,语气温和,不由叫叶子衿多看了一眼。定睛一看,却是刚刚自己在内室时,出去传话的小丫鬟。叶子衿凭空对她添了几分好感,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丫鬟就笑道:“我叫桔梗。”
叶子衿暗暗颔首,笑道:“日后你就在我身边服侍吧。”桔梗丝毫没有喜形于色,只淡定自如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谢恩。叶子衿眼里就有了几分赞许之色,眼看着桔梗和紫苑二人抬着紫苏出去,立刻遣人去传大夫。
不多时,就有婆子领着大夫匆匆朝着东院去了。叶子衿立在窗前,远远的望了一眼。是个身材修长挺拔的男子,一身白衣如雪,只是隔得有些远,看不清脸色,更不知他年龄几何。然而一身飘逸的白衣,却成了叶子衿眼中一道独特的风景。
或许是个人喜好,她从小到大,就喜欢身着白衣的男子。
飘飘然,羽化而登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叶子衿依旧戴着幕离,扶着一个小丫头。缓缓而行,到了东院,立在窗下,只听见那大夫温醇的声音悠悠传出:“姑娘这是感染了瘟疫,不过也无须惊慌,若能得黑护子这一味药,或许还可以起死回生。”
叶子衿心中一喜。
这么说来,上次的大夫倒是没有欺骗她。至少在药方这一点上,说了真话。
紫苏算是有救了。
又听得那大夫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只是黑护子价值不菲,据我所知,现在市井上已经卖到了五百两银子。况且有的药房也没有这味药…”叶子衿倒并不觉得如何,横竖宋妈妈几个人已经在挖黑护子。
说不准,现在已经在归家的路上了。
第二十九章 转折(七)
只听得紫苏轻咳了一声,而后是叫人心酸的声音传入耳侧:“死生自有命,也不能强求…”紫苑就叹了一口气,眼眶微红,“你又何必说这等话…”
叶子衿在窗下听着,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到底是服侍过这么久的丫鬟,主仆之间说没有情谊,那真是笑话。
屋子里一时之间再也无人说话,静静的。
半晌才听见那大夫冷冷清清的声音:“若是能寻到黑护子,便照着这副药方吃药,一连吃上半个月,便可痊愈了。”接着便是毛笔沙沙摩挲纸页的声音,想来是在写下药方。紫苑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惊喜,“当真可以痊愈?”
却不见那大夫回答,许久许久以后,才听见淡淡的一声“嗯”。
紫苑大喜过望,不经意的说道:“我送您出去,我们家小姐必定重重有赏!”那大夫的声音却又冷了几分,“我为人诊病,并不收钱。”叶子衿微微一愣,随即对他生出一股好感来。
那大夫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叶子衿躲之不及,忙将幕离一把扯下,遮住自己的脸。然而隐隐约约却能看见那男子约摸二十岁上下,星眸熠熠,鼻梁高挺,圆润的唇角微微勾起,灿烂的如同早春桃瓣,一片片都闪耀着光芒,带出一抹不以为然的笑意。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与众不同的高贵气质,随意的站在那里,颇有股鹤立鸡群的英武之气。
叶子衿万万没有想到,这乡间,竟然还有这等气质的人存在。
事实上放眼望去,见到的不是农夫便是走贩,虽说有不少人都心地纯良,可举止行为间总带着一股抹不去的粗俗。然而眼前的这个人,完全不同于叶子衿从前所见的那些人。
仿若坠落人间的谪仙子,叫人不敢亲近,却又忍不住很想多看一眼。
可惜他见着屋外有人,也不过是不经意间淡淡瞥了一眼,很快便飘然而去。
叶子衿立在原处,看着他宽大的衣袍在风中上下摆动,然后慢慢远去,一瞬之间,竟觉得茫茫然若有所失。强自按捺着心头的纷乱,亲自撩帘走了进去,“方才那大夫所说,我都听见了,紫苏你不用着急,总是有法子的。”
紫苏眼中含泪,点了点头。刹那间似乎觉察到什么,身子朝内缩了缩,“小姐你别过来!”声音带着些许凄厉。叶子衿明白她的心意,当真后退了几步,暗暗叹了口气:“你好生养着,我去看看宋妈妈几个可回来了。”
说着,便慢悠悠走了出去。
仰头望天,碧蓝色的天空如被泪水洗过一般,透亮透亮。
叶子衿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中出了门,立在门前不远处的小土坡上,翘首以盼。只是令她失望的是,始终不见宋妈妈几个人的踪影。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转过头去,微风拂面,撩动她耳边的发丝,打在面上,一阵酥痒。
不远处一抹白色蓦地映入眼帘。
这背影,叶子衿绝不可能认错,定然是方才的大夫。他的脚步沉稳而绵长,一步有一步的苍凉,一步有一步的故事。光是这样看着,就觉得这人身上藏了无数的故事。风拂过,一片落叶悠悠在眼前飘落。
再眨了眨眼睛,那抹白色已经渐渐消失在天与地的交界处。
叶子衿只觉得那背影无限的凄凉,心里又有些孤寂。
又在土坡上站了一会,眼看着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叶子衿心里愈发焦灼起来。她想起了初来时关于山里有狼的传说,不禁不寒而栗。虽说带了两个护院进山,可真遇到狼群,那可真是螳臂当车。
正愁肠百结之时,却见山林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定睛一看,却是背着背篓的冯显媳妇。接下来便是宋妈妈几个人,看起来都安然无恙。
叶子衿心里欢喜,快步迎了上去,近看之下,才发现宋妈妈倒还好,只是天冬半夏两姐妹显得有些狼狈。发髻凌乱,裤脚被划开了一道道口子,就连鞋边上也是一缕缕线被扯开了。看来这段路并不好走。
几人见着叶子衿,纷纷上前行礼。叶子衿扫过众人,不由说道:“辛苦你们了。”冯显媳妇憨厚的笑了笑,“我倒是无妨,只是这两位姑娘,可吃了不少苦头。人小脚小,那山路崎岖,走不上几步路就开始喘气,好容易才寻到了黑护子…”
叶子衿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背篓上。
冯显媳妇身材高大,叶子衿自然看得不甚分明,只见到背篓的洞里有几片叶子探出头来,是令人吃惊的墨绿色。仿佛是用画笔涂上去的颜色,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听得冯显媳妇说起自己,天冬不好意思的垂下头,笑道:“这些年总是在府上做些杂事,也没有多活动活动…”国公府上的,哪怕是小丫鬟,也比这一般人家的主母清闲舒适些。叶子衿哪能不明白这一点。
转身就朝着宅院走,路上却漫不经心的顺口说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大夫,一声白色的衣袍,眉目间看起来十分年轻…”
“那是楚大夫。”冯显媳妇眼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许之色,“楚大夫的居所就在不远处的湖边,他在家时,总是门庭若市。只是可惜他常年进山采药,或是云游四海,总是寻不到人。紫苏姑娘既有这等福分见到他,可算是有救了!”
楚大夫?
叶子衿暗自忖度着,就问:“也不知楚大夫的名讳…我们得了他的恩惠,总得记在心上。”“我们也不知道。”冯显媳妇摇了摇头,“楚大夫是两年前才到了我们这里的,平时也没有什么熟人,人人都唤他楚大夫。我们也只知道他孤身一人,身边只有一个小童,替他看着屋子,若是来了病人,只消在门口喊上几声,若是楚大夫在家,自然会派了小童出来迎接。”
这样神秘的一个人,叫叶子衿又添了三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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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初识(一)
“那小童平日里也不和人往来么?”叶子衿继续问了句。
冯显媳妇直摇头,“从来不和人多说话,村子上的人见着那孩子清秀可人,不免多问上几句,那小童也总是默默垂着头不说话。时间久了,大家也不再刻意去逗弄他,不过病着时,去求见一番罢了。”
主子下人都是沉默寡言的,倒也真是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