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走的时候他没有挽留,现在又何必操心她的去向?
“是!谁也管不了你!”他的嗓音顿时提高了几分,“叶喜欢,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觉得凡事这样随心所欲很了不起是不是?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整天到处闲荡,夜不归宿,和街上那些不务正业,只会喝酒泡吧厮混的鬼妹有什么差别?你才十八岁,有没有认真想过以后做什么?难道你准备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吗?”
他严厉的指责顿时惹火了喜欢,下意识地,她反唇相讥:“那你呢?你十八岁时想做的事情和你现在做的是同一桩吗?为什么你床头永远放着当初乐队演出时的照片?我刚到纽约跟不上课程,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你给我写的唯一一封邮件你还记得吗?还是,你根本已经忘记了钢琴有几个琴键?”
是一个深夜,她坐在电脑前读他的邮件,上面只有几句台词。
——拿一部钢琴来说,从琴键开始,又结束。你知道钢琴只有八十八个键,随便什么琴都没差。它们不是无限的。你才是无限的,在琴键上弹奏出的音乐是无限的。
于是在异国他乡那些日子,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看那部电影,白天或黑夜,然后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笑着流泪。
电影里的人,固执地不肯下船,习惯于他的钢琴,他的音乐,有限的悲欢,即使是欲望,也不会虚妄到超出船头和船尾,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看不到尽头,有无穷的选择太多的不确定,所以他宁可一辈子都留在船上,守着他所有的热情和希望。
她想,她也有这样一艘船的,李乔就像她的那艘船,承载了她一路上的喜怒哀乐,她习惯,也心甘情愿留在这一片并不广阔的天地,如果离开,不是纵身汪洋而溺毙,就是从此登岸永不回头。+
她的话显然是刺痛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他脸色有一点苍白:“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是啊,都过去了,”喜欢在气头上不依不饶,“我看你对自己的现状满意得很,枯燥的黑白键盘哪比得上华夏建设在各地兴建的高楼大厦,你李总裁银行户头上的数字?如今还嫌开拓的疆土不够广,干脆连自己也卖了来个商业联姻,真是牺牲到底。你和齐雅在一起七年?你以为我真是三岁小孩?不要告诉我,你和她见了两面就深陷爱河,非她不娶!”
李乔的脸色骤然一变,阴沉的黑眸盯住她:“你调查我?”
“是又怎样?”她无畏地直视他的目光,嘲讽地一笑:“齐氏崛起得再快,终究只是一个金融投资公司,说不定哪天经济危机,资产就来个大缩水,你真想找个‘合作对象’,怎么不娶我?反正我对老爸的庞大家业没兴趣,他也没有别的继承者,我们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够了!”他咬牙,喝住她那些几乎刻薄的言辞,“我选择怎样的人生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要因为我在感情上拒绝你就幼稚到恣意迁怒,就算我现在只是市侩重利的商人,那叶大小姐你呢?你可有自己亲手挣过一便士?你可曾去Primark挤在人群里挑选廉价衣服?你知道本市的公车票是多少钱?你的一个唇膏需要街头艺人吹几晚风笛?”1
喜欢被他抢白得怔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他眼里,她就是那样一个不知疾苦的幼稚小女孩,眼眶有些热,她紧紧地握住拳,指甲都深深地陷进掌心,才能抑制住不争气的泪意。
月光下,她的小脸苍白到近乎透明,李乔看着她颓然的样子,心里一阵酸软,隐隐地疼痛,他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抚她的发,她却偏开头,往后退了一下。
“我走了。”她冷淡地开口。
“去哪?”他有些诧异。
“苏的演奏会,我答应他要去的,”她注视他,语气里透着些微的恶意,“我现在和他住一起。”
李乔蓦地望向她,目光瞬间冰寒:“那你还是快去,别让我的铜臭影响了你欣赏艺术的心情。”
喜欢抬头瞪住他,眼里有什么迅速凝聚起来,在月光下一点点闪亮,下一刻,她转过身飞快地奔离。
李乔眼神阴郁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独自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缓缓往前走去。
二十八、我,绝对不说我爱你
一道娇小的身影飞快地奔过,下一刻跑车的轰鸣声已经响起,以飞快的速度绝尘而去
齐雅走过去,将草地上掉落的东西捡起,放进自己的手袋。
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转过身,看见一双棕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荣幸之至。”她伸出手。
“叶先生舞跳得很好。”齐雅抬头看向那张不动声色的俊颜,微笑着有意找话,面前这个男人并不是好惹的角色,她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哪里,我怎敢班门弄斧,”叶听风淡然一笑,以只有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回答,“只是齐小姐还得多花心思保养下自己的手。”+
他的手指,似是无意地擦过她虎口的指根,看着她的眼眸里,却藏着一丝犀利。^
不带情欲的轻触却让齐雅骤然一惊,她的手微微颤抖——那一处硬茧,是长期握枪留下的
“六年佣兵学校,三年Sandhurst,”叶听风迎着她的目光,声音依旧是轻轻淡淡的,“令尊对齐小姐的培养真是别出心裁,相信应付家庭暴力绰绰有余。”
齐雅凝视他,气息渐渐平稳:“叶先生请放心,我不会伤害您女儿。”
在这个男人面前,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相信以他的能耐,该知道都已知道,她坦白才是最好的选择。
叶听风闻言低笑出声,夜色下棕眸清亮得慑人:“若是你真想伤害她,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叶先生,”齐雅明白了他的意思,镇静出声,“如果你要确定不牵连到喜欢,抱歉我无法给你承诺,我是李乔的未婚妻,将来也会是他的妻子,只要喜欢对他痴心不改,那么我就不能保证她能完全置身事外。”
叶听风眯起眼望着眼前这个女人,她勇敢地直视着他,没有一丝惊慌的表情,然后他微微一笑,松手退开身:“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齐氏,记得来找我。”
这个女人,是个可用之材。
齐雅站在原地望着叶听风离开的背影,胸口尤不能平息。
叫她震动的,是他最后那句话——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齐氏。
离开齐氏么?
就是离开他——那个在心底藏了很久很久的身影。
那一年的南太平洋小岛,阳光明晃晃地叫人晕眩,海岸线上白沙晶莹蔓延,他把躲在棕榈树后的她拉出来,黑眸静静地盯着她。
你叫什么。
阿雅。她答,瞅着他高大的身材,晒得古铜的肤色,心里有点害怕。
我姓齐。他说,在她细嫩的手心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从今以后你跟我姓。
他给她mai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双鞋,红色的软皮,有漂亮的丝带系在细细的脚踝上,她开心极了,穿着它们在街上奔跑,得意于小镇里其他女孩嫉妒的眼神。
时候,她天真地以为,他是她一生的依靠。
十七岁的一个雨夜,他难得地醉得一塌糊涂,她赶走了他带来的妖艳女子,却mai下了那女人的连衣裙。
劣质的薄纱,却是那么纯净的白色,就像那时她的心,白纸一样等待他的画笔。
被他撕裂的白纱落在她的身旁,像雪花一样。她从没看过雪,可却记得他说过,仰头看雪从天上飘下来的感觉,是窒息一样的美丽。
她不知道第一次是那样痛的,紧抓着床单的指节几乎泛白,她听到他灼热的呼吸拂过耳畔,眼泪流了出来,她不害怕。
他醒了之后,狠狠地给了她一耳光。
她倔强地咬住唇,死也不肯叫他父亲。
他冷酷地说,你可以不叫。他把她拉出门外,将她的鸟笼和cishou同时扔在她脚边,杀了它。
那天,她杀了她的鸽子,只用了一刀割喉。
她木然地盯着染血的雪白翅膀,没掉一滴泪,她终于学会了他的残酷。
我绝对不说我爱你
这是我们仅剩的默契
我连眼泪都埋在眼底
我对谁都是孩子气
唯独对你最理智
生命有好多的道理没道理
看不见的未来我竟然不在意
——我,绝对不说我爱你。
“dianhua响,怎么不接?”李乔看着眼前失神的女子,诧异地提醒。
齐雅按断了铃声,没有接,李乔看见她低头的瞬间,眼角有依稀的晶莹闪亮。
“对了,这个给你,”她从手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他手上,“刚才捡到的,她跑得太快,我来不及追。
李乔接过来,掌心里躺着的是喜欢那部银色的MP3。y7
二十九、各自的梦想
她并不是第一次站在人群里看苏表演。
刚到纽约的时候,她其实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十分消极。她不喜欢遮住阳光的高楼大厦,不喜欢懒散的美式口音,不喜欢那些幼稚的男生自以为很酷地刻意从眼前经过,她只是想找一个地方自己一个人待着,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快点成长。9
彼时苏对于她而言,只是学校一名年轻的老师而已,她没兴趣去八卦那些关于他如何出色的传闻,也不屑于其他女生看着他时的花痴眼神,只记得自己总是在他的课上走神。
苏有一双深蓝的眼眸,可当他转过身的时候,那挺拔的身形,浓密的黑发常常会让她想起从前某个人陪她练琴的日子。
后来苏问她,你常常盯着我发愣,其实,你不是在看我,对吧?
天可怜见,曼哈顿人熙熙攘攘的街头,满目金发碧眼,竟没有一个相似的身影可以让她的思念有所凭借,而她爱的那个人,一直在海角天边。
在她有一次神游太虚的时候,他点她上去弹曲。
她选的德彪西,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弹错了,可她没有停。
她想起以前李乔总是看着她无奈地叹气,小丫头,你又开始乱弹琴了。
但他也不会管她,反而静静地听着,然后在结束时微笑点头,还不错。
她本以为世界上只有他才会这么纵容她。
可那天苏走到她身边,伸手在琴键上轻巧地敲击,蓝眸镇静地看着她:“其实这段你这么改更好听。”
她微微讶异。
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相安无事,平淡如水地过下去,但那一天,他却以一个半真半假的吻,强行进入了她的生命。
决定原谅他,是秋日黄昏里的那首FirstLove.
开始欣赏他,是学校新年校友音乐会。
那么多如雷灌耳的名字,那么多世界瞩目的面孔,她却看见他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独酌,表情索然,然而当他坐在台上敲出第一个音符起,所有的视线仿佛只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恣意,看似漫不经心却又饱含感情,有如印象派的画作,旋律是画中的线条,和声是光影和色彩。2
忽然间,周围掌声如潮。
喜欢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剧院的过道里,不远处,是苏熟悉的身影,他微微一笑,仍是矜冷的样子,欠了一下身从容退开。
光柱依然照着舞台上的钢琴,喜欢怔怔地望着,旁边的人纷纷退,擦身而过,而她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整天到处闲荡,你才十八岁,有没有认真想过以后做什么?难道你准备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吗?
她承认,她该死地在意李乔的那些话。
而此刻,混入嫉妒的羡慕在焦躁不安的心中蔓延——她是怎么了?
“为什么迟到?又躲在这里?”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喜欢一愣,回过头,空荡荡的剧院里,只剩两个人,苏坐在她身后右侧的座位上,蓝眸静静地瞅着她:“我记得给你留了票。”
“站在这里听也挺好,”喜欢俏皮一笑,“反正你给我留的也不是什么好位置,还有点偏。”
“那位置不是让你看我的,”苏深深地注视着她,“而是我能看得最清楚的观众席。”
喜欢讪讪一笑,有些尴尬地找话:“演出很成功。”
苏望着前方的舞台,表情仍是淡漠的。
“其实我不喜欢台上的感觉,”他忽然开口,“感觉很烦,很累赘。”
喜欢有些愕然:“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蒙上一层迷雾:“六岁的时候,我父亲带我去马特宏峰,他背着我疾速地在雪山上一路下滑,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顶上是湛蓝的天空,脚下是茫茫无际的雪原,眼前是亘古不变的万年冰河和巍然耸立的雪峰,我趴在他背上,听见他爽朗的笑声散在风里,他问,喜欢这样的生活吗?我说,我以后就要这样生活。我进音乐学院读书的那年,他给我寄了张明信片,上面写,乞力马扎罗山上,我没有找到海明威笔下雪地里那只永久孤独的豹子,但遇见了我自己。绪,凡人在世必定要选择一种生活方式,顾此失彼。”
“既然那才是你梦想的生活,那为什么…”喜欢怔怔地看着他,第一次发现他也有这样茫然的时刻。
苏没有说话,笑容里有淡淡的苦涩。
为什么——从始至终,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想得到一个人的关注,那个人,是他的母亲,尽管他的存在对她来说微乎其微。
“喜欢,你有什么梦想吗?”他轻轻问。
她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我羡慕你。”
“你羡慕我现在的生活?”
“是的。”
——想站在舞台上,聚光灯照着,有很多很多人看着我,这样的话,也许有一天,我一直寻找的那个人就会发现我。
记忆里的某一天,谁曾对她说过这句话,然后她一直记得,一直都记得。
母亲曾说,她的梦想是父亲,而她的梦想是,替喜欢的人完成他的梦想。
“如果我能帮你达成心愿,你如何谢我?”苏忽然看向她,淡淡一笑
三十,直接叫你爸
“左拐,去你家。”齐雅倚在车窗边,貌似不经意地开口。
“你确定?”李乔挑眉,玩味地一笑。
“确定,我生是你李家的人,死是你李家的鬼——”
:行了,行了”,李乔笑着打断她,“这话你还是留到我爸在的时候说吧。”
视线落在自己的那栋洋房上,他的表情微微一凝。房间里亮着光,似乎是有人在。
泊好车,拾级而上,门被推开,正有人走了出来。
李乔抬起头,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两人,视线从喜欢的脸上移到苏手中的箱子上。
“我还有一些东西没有带走,回来收拾一下。”喜欢平静地开口,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就和他擦身而过,往大门走去。
苏朝他和齐雅点了一下头,也跟着往前走。
“站住,”李乔冷然出声,她的态度让他莫名的的有些生气,“你要搬到那里住?”
喜欢转过身看着他,一双眼睛灿如星子:“你管不着。”
李乔脸色一沉,上前捉住她的手臂:“不要任性。”
苏伸手打断将喜欢拉向自己的身旁,李乔却看着他:“苏先生,你是她男朋友吗?”
苏楞了一下,摇了下头。
“那不用你管。”
“你又是我什么人?”喜欢气急反驳。
“你妈交代要我照顾你。”他冷静出声。
“她早已经不在了!"喜欢用力的挣扎,言辞尖锐,"你再这样显摆自己的痴心不可笑吗?你未婚妻现在可还在你身边呢!”
李乔愕然瞪着她,脸色瞬间有些苍白,手上劲道不自觉的微松,放开里她的手臂。
许是他颓然的样子并没有让喜欢觉得痛快,反而心里揪了起来,她咬唇,轻轻地开口:我要去皇家音乐学院特训一阵子,得住宿舍。”
“哦,”李乔静静的应了一声,“不用住宿舍了,我让人安排个合适的地方让你住。”
“好啊,音乐学院旁边有个城堡,你能不能让我住进去?最好管家用人司机备齐,又不会有游客随便打扰。”
李乔望着她淡然出声:“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试试。”
“谢谢了,李大总裁,”喜欢忽然笑起来,明亮的棕眸里火气弥漫,“你真是比我爸还尽职,要不你干脆问他要我的监护权,然后我直接叫你爸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