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你看着卓卓,你快去吧。”邹慧颖道。

张靓嘟嘟囔囔地还是出门了。邹慧颖担忧地望着卫生间里呆坐着的安之,她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在一旁的方艾面色不善,她一言不发。

方艾是四个人里最大的,性格也最是沉稳,她一直充当着姐姐的角色。而安之则是最小的一个,但她向来都让人省心,只除了感情上的坎坷不平。初恋的不了了之,让安之毅然选择了在外漂泊,当余下的三个人先后找到自己幸福的时候,她却仍旧蜷缩在自己筑起的壁垒里困顿不出。而今,她终于为另一个人而放下了围墙,却是阻难重重。

这样紧张的气氛持续了有二十分钟,张靓总算是回来了。她将一个小盒子递给方艾,方艾往安之脚边一放,便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邹慧颖叹了口气,合上了门。

客厅沙发上,三个人都很沉默。方艾的低气压萦绕在空气里,连卓卓都不敢吱声,只在沙发边上兀自摆弄着玩具。张靓看了看方艾,又扭头盯着紧闭的卫生间的门,照例说也该好了啊,都半个小时了快…

约莫又过了十来分钟,“咔啦”一声,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了,安之立在那里,两手空空的。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便踱到沙发那儿,步子很小。

“怎么样怎么样?”张靓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拉着安之的胳膊问。

“有了。”安之只回答了两个字,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真有了啊?”张靓随即脱口而出:“那卓卓岂不是有妹妹了?”

“张靓…”邹惠颖抚着额角:“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

方艾突然插话,她直直盯着安之,问道:“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她坐到沙发上,捂着脸。当看着手里的测试结果,无法名状的各□感就冲破了担忧疑虑把她吞没了。这样的情况,是完全出乎她意料和掌控的,未知叠加了未知,她使劲思考都理不出头绪。

“你不是一向理智么?怎么那么轻易就把自己交给了那个男人?”方艾的语气一点一点,越发凝重:“就算是给了好了,你就不知道要做安全措施吗?你知不知道要保护好自己?!”

邹惠颖拍了拍方艾的手背,规劝道:“方艾,你冷静一点。”

“我都知道,也吃了药了,但还是疏漏了。”安之仍旧捂着脸:“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么…”

方艾被她越发低落的声线震住,她平息了语调:“去找他吧。”

安之没有回答。刚才在洗手间里,她就翻出口袋里的手机想要打给他,却最终放下了电话。她的手悄悄地移向腹部,那里,真的有了一个生命么?她和他共同缔造的,活生生的生命…

“安之,你还是尽早到医院去做一个检查吧。如果真的有了孩子,就不是开玩笑的了。”

“第一次怀孕,最好还是生下来的好,不然以后恐怕会有后遗症的。”张靓坐在一边,又插上了一句。

“何凌希倒是敢让安之去打掉孩子,我非饶不了他。”方艾直接回了张靓,“安之,明天我陪你到医院做检查。”

前一段时间又是发烧打针,又是胡乱地吃药,肚子里的宝宝会不会受到影响…安之的心里又是一阵忐忑,回想起方艾的话,孩子,不只是生下来就可以了的。她烦乱地将头发向后掳去,母亲,这个词横生在她面前,着实让她措手不及。

*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Alina按了扩音键,秘书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FL集团总裁ERIC先生要见您。”

Alina挑起了唇角,果然是来了么。

“请他进来。”

办公室的门由两名着黑色西装的保卫推开,却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Alina放下手中的钢笔,双手相交,支着头,紫色的衬衫,黑色裙装,她依旧典雅如故,只是笑容里多了几分冷艳。

何凌希也没太多寒暄的话,径直走到她的办公桌对面,拖出椅子坐了下来。秘书适时地跟进来倒上茶水,花纹繁复的琉璃杯,色彩鲜艳。

何凌希目光落在杯子上,语气不急不慢:“你也知道我今天的来意。”

“因为这些报道吧。”她从文件里抽出一个黑色的文档夹来,展开推到何凌希面前。

里头都是一些剪报,是从早晨的各大报章上摘录下来的,关于FL与TREO两大家族联姻的消息,配了那日在餐馆会面的照片为证,虽说有捕风捉影的嫌疑,但今日TREO的股价仍旧受利好消息影响而大幅上扬。

“父亲授意如此,大抵也是为了TREO的股价,你也知道最近TREO的日子并不太好过。”但TREO的危机还没有那么严重,没有脆弱到敢让何凌希随便翻脸的地步,Alina的手指打了个圈,依旧笑着。

“Alina,有些事情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也不想点穿。”他的目光从杯子上移开,落在对座女人冰蓝的眸子上。

他一点点地挑起唇角,将一个移动硬盘放到她面前:“不要做得太过分,看在我们多年朋友的份上。”

“母亲说她好得也差不多了,多谢你这么多天来的探望。如今她想静养一段日子,你也不用那么勤着去了。”何凌希站起身,整了整袖口,道:“董事会再见。”

何凌希迈步离开,没有丝毫的犹豫。Alina目送他直到门被完全合上,目光落到静静躺着的移动硬盘上,她打了电话给技术部主管,让他将有盘文件进行了技术检查,确保没有病毒。

当硬盘被送回来时,Alina将其打开,竟然是TREO的财务状况报告。她越往下拉,脸色便越是阴沉,这资料仅仅是一小部分。Eric一直都在监视TREO的动向,对整间公司了如执掌。居然用这样的方式警告她吗?

下最后通牒,亦或是,他已经在对她宣战?

那么,她倒想知道,是谁笑到最后。

第三十九章

十一点多,外头又开了炮竹的喧闹,但不似头两日一般的热闹了。卓卓眼皮耷拉地睡着了,张靓便带他回了家,而邹惠颖也搭车回去了。硕大的屋子,就只余下方艾和安之。

安之一个晚上也没再吃其余的东西,始终沉默着。但方艾也看得出,安之并没有能思虑出一些什么,仍旧是混沌一片。她只呆呆地看着电视,里头播放着她从来都不关注的体育赛事转播。

方艾也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能说的一晚上,三个人都说得够多了,再唠叨就过了。方艾洗了些蓝莓,这酸酸甜甜的东西,安之向来是喜欢的,前两日去超市瞧见了,便特意给她带了一盒。

“蓝莓。”方艾将碟子递到她面前。

安之怔了一怔,接过。随即说了一句谢谢,就将碟子放回了茶几上。她抬眼看了看壁钟:“不早了,我也回去了。”

“不在我这里睡么,你家里也没人。”方艾跟着安之站了起来。

“你又不像从前是一个人住,还有个许青盛。我没事…想一个人静一静,明天还要去医院,你也早点休息吧。”

“不用我送你吗?晚上不安全。”

“陪我下楼打个车吧。”安之犹豫了一会儿,道。

两个人披上外衣,出了门。一路往小区大门走去,夜半的风很是凌烈,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安之没像平日里伸手去挡,只是漠然地向前走着。

一路上,爆竹声振聋发聩地作响,方艾不免捂住了耳朵。索性小区附近的交通便利,来往的出租车也不算少,约莫就两分钟的等待,就拦下了一辆空车。

方艾站在车边,安之正要打开门,却突然松了手,回过身抱住了方艾。方艾怔住,随即缓和了神色,伸手轻拍安之的后背,像是在安慰。不一会儿,安之松开了她,声音有些沙哑道:“再见。”

“晚安。”看着安之钻进出租车,方艾目送着她远去。烟花在不远处的空中绽开,方艾抬头,仰望着夜空,没有一点星,月亮遮蔽在厚厚的云层里,是要下雨了吗?

倚着窗,一路上,总也有绚烂的烟花,迸发散开在漆黑的空中,红的,绿的,最后散落无形。快速地倒退的景色,让安之看不清路人的神色,应当是欢乐的吧,属于国人的新的一年。可她扯不开笑来。

到了家门楼下,仍有人在放鞭炮。安之一向不中意这些玩意儿,她胆子极小,又讨厌噪声。下了车便逃也似地往楼道里跑去。却是在拉开门的刹那被人叫住,爆竹声很想,那人的声音听得不太清晰,但能确定是在叫她。

回过头,秦劭文手里拎着一串炮竹就向她走来。他裹着白色的围脖,塞着耳塞,奔到她的面前。安之挑眉看着他。

秦劭文大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安之面前了。而且女人看着他的目光很怪异,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提着鞭炮塞着耳塞的样子很可笑。

他不过是觉得心烦,突发奇想觉得放鞭炮或许可以放掉一点霉运或者烦恼什么的,但那该死的声音实在是响,就套了耳塞。谁想到看到安之,不自主地就脱口而出喊住她了。

但他面上也没表现出不自然的样子,只是道:“那么晚回来啊。”

“嗯。”安之应了一声,他这个样子,倒还挺好笑的。

“看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额。”安之一时语塞,顿了顿:“心烦。”

“那来放鞭炮。”他提了提手里的鞭炮:“挺有用的。”他这不一放鞭炮就遇见她了么。

安之突然也就不想回到寂静无人的房间,便就点了点头。于是秦劭文便找了个空点的地方,将手里的一长串鞭炮放在地上,拿了打火机点燃,随后捂着耳塞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一边。安之立在一边,看着他蹦蹦跳跳的样子,颇有些无奈,明明就害怕,还要放什么炮竹。

“有没有烟花的?”安之耸了耸秦少文。

“有啊,我买了一袋子。”他便就踱到花坛边,将红色的大塑料袋拎了过来,把东西拿来摊开在地上。

“放这个。”安之点了点烟花。

秦劭文本以为她相放,没想到她点了之后就再没动作了,她今天看上去格外阴郁啊。秦劭文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将烟花摆好位置,点燃了引线。

迅速地退后,和她并肩。片刻,一道道光,从地上窜起,升到空中爆裂开来。安之仰起头,她脸上神情不明。而一旁的秦劭文只是看着她的侧脸,又仰起头,烟花一瞬间将他的面容点亮,其实这样并肩感觉也不错,虽然很短暂。

纵使声响再大,没多久的功夫,安之还是觉得乏了。明天还要去医院检查,想到这里,她神色便是一黯。

“我困了,上去睡了。谢谢你的烟花。”她看着秦劭文,微微勾起唇角。

她的样子看上去就不怎么精神,她总是会消逝一段时间,又突然经常出现。或许不用问也该知道,她和何凌希必然还是在一起的了。突然又觉得有些失落和多余,啊,他可恶地变得很扭捏。

“晚安。”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转过身,上了楼,背影消失在楼道口。秦劭文看了看袋子里余下的爆竹,思忖了一会儿,还是不要吵她睡觉了。他收拾好,往自家走去。

安之回到家,并没有立刻睡觉。而是上网查寻了相关资料,一个个相关页面往下拉,心情越发凝重。

怀孕初期是整个孕期中重要的时候,人体最重要的神经系统、生殖系统、心脏、脑的发育,都在怀孕的前三个月,即使去医院检查,最先进的仪器也不会检查出来。怀孕初期服用抗生素等药物,易导致流产及胎儿畸形。

她手不由地捂着腹部。

*

翌日,方艾十点多驱车到了安之楼下,不久,安之就下了楼。她穿着羽绒服,戴着绒线帽和口罩,还穿了雪地靴,整个裹得全副武装。上车后,安之道了声好,便不再言语。

检查的流程也简单,结果很快出来,呈阳性,于是便是B超确认。最终的结果是小孩两个月了,拿着B超图,医生在一边不停地说着各种禁忌。

安之突然问道:“我前些天刚发过烧,挂了水,我还吃了消炎药,会不会有影响。”

“怀孕早期,很多药物都会影响到胚胎的发育和质量,严重的可以直接导致胎儿畸形,或者诱发先兆流产或早产等情况,但是人体对药物的吸收和敏感,是存在个体差异的,换句话说,所以也很难估测此药对胎儿的影响。”

妇产科医生放下手中飞快书写的钢笔,抬眼继续道:“没有好办法,就只能是建议你按时做好各个时期产检,这是可以早期发现胚胎的异常的,另外,心情好一些,过分的焦虑,对于胎儿的健康来说也不利。”

安之垂下头,所以,连是不是健康的宝宝都不知道么…她随即抬起头,问道。

“那如果做人工流产呢?”

“安之。”方艾在一旁蹙眉喊道。

“你第一次怀吧。”医生面色并不是很好:“你们这些小姑娘就是,平时不注意。要做可以,无痛人流,又快又干净。但要说没有后遗症和风险都是假的,我劝你还是能生就生下来。”

从医院出来,安之仍旧是沉默不语。

“安之,你想把孩子流掉?”

“不知道,我很乱。”她步子跨得很慢:“宝宝可能会畸形,都是我的错…”是她笨蛋一样什么都没有注意到,才会这样的,如果何凌希知道了,会不会让她生下孩子…再怎样,那都是一条生命…和她还有他,血脉相连。

“医生说了,要你保持好的心情。”方艾双手搭着她的肩膀,正视她:“去找何凌希,告诉他,你不能一个人来承担。听我的话,你的身体是最重要的。”

安之点了点头,方艾便将安之送回了公寓。安之打开房门,将包往沙发上一摔,只掏出手机,打了电话给何凌希。

铃音持续了许久才被接通,那头是男人低沉的声音。

“凌希。”

何凌希正在开会,秘书将手机递到面前,他便打了招呼走到门外来。

“声音听上去很没力气,还是没有胃口吗?”他靠在走道的窗边,身影欣长。

那头却是一阵沉默,就只有平稳地呼吸声。

“出什么事了?”他眉头一寸寸收紧,她的表现不太寻常。

“今天,我去医院做检查了。”她顿了顿:“我怀孕了,两个月了。”

第四十章

那一刹,感觉有些迷幻。他站直了身体,重复了一遍:“你怀孕了?”

“嗯。”女人的声音低低的,很沉。

她怀孕了,她有了他的孩子,天,他一瞬间似乎无法冷静下来,唇角不自主地扯出大大的上扬的角度。然而,快乐还没有抵达眼底,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为什么你的声音听上去没那么高兴。是担心父母方面的事情吗?”

“你记不记得我前些天发烧打针的事情…那可能对宝宝,有不好的影响…”

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

安之感到快要被绝望吞没,她颓然地躺倒在沙发上,然而男人突然用坚定地声音对她说:

“现在你哪里都别去,在家里呆着,我来接你。如果S市不可以,那就到英国来,我们把它生下来。”

把它生下来…把它生下来…安之眼眶瞬间顷涌出滚烫的泪水来,他说,我们把它生下来。

“好。”她用手摸着大滴大滴滚落地泪珠,只拼凑出这一个字来。

挂了电话,何凌希回到会议室,竭力集中精神,却是坐如针垫。看该讨论的要点都已悉数达到,便让副手顶上自己,而他却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没有带任何的东西,直接打电话联系了助理,动用私人包机,他要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鬼地方。

安之坐在沙发上,擦干了眼泪,睡一觉,或许睡一觉醒来,他就到了。她起身,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便回卧室。但辗转反侧了近一个小时,都无法入眠,索性最后,还是迷迷糊糊地做起了梦。

但还没睡熟,门铃却突然响了,将安之惊醒。

她一看钟点,还早,疑惑地走去开门,门口立着个着黑西装的白人男子,身材魁梧,他用纯正的英语恭敬道:“Alina小姐请您下楼一趟。”

安之蹙眉,Alina突然找她,所谓何意?但抬眼见男人一副随时可以强行破门而入的气势,她还是开了门,和男人下了楼。

楼下停的,并非是劳斯莱斯幻影,却是一辆街头常见的宝马。男子替安之打开了车门,安之便顺势坐了进去。

此刻,Alina已然端坐在真皮座椅上了,她原本支头看了窗外,而今侧过头来,眼睛淡淡地扫了一眼安之,神情不屑。

“许久不见,Faye小姐。”Alian伸出左手,一颗明晃晃的钻戒就戴在无名指上,微微晃了安之的眼睛。

“许久不见。”安之亦是寒暄回答,目光飘过那枚戒指。

“听说Faye小姐有身孕了。”

安之惊异地看着她,她怎么会知道?检查完不过两三个小时,她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