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病床边坐下,拿起筷子扎了扎全冷的饭盒,微微叹了一口气。饭冷了硬了,而他已经饿过头了没食欲了。

“你该庆幸是我,你昏在犄角旮旯里都没人管你。”他将饭放到一遍,身子往后一仰。

安之见他一副食不果腹而阴郁的样子,竟然笑了出来,而且一笑还止不住了。笑得厉害,都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随即连她自己都无法克制住胸腔的颤抖,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或许是因为心里的大石放下了一半,她才有些失控。

秦劭文便又给她这个神经兮兮的样子吓了一跳,赶忙坐起来拍她的背。又拿起边上的一次性杯子给她倒水。

“喝口水,喝口水。”他越发觉得自从见到女人憔悴的模样后,她愈发地不正常了。

安之吃力地接过水,喝了一口,好不容易才安静了下来。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惊叫道:“我的手机呢?!”

“你轻一点。这是在医院。”秦劭文按住某人插着针管还胡乱挥舞的手,直直地看着她,柔和地绽开一个笑:“掉水塘里,电池板摔出来,进水了,坏掉了。”

有些人不笑也罢,笑起来,就由内而外的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安之思路总算开始清晰了一些。 秦劭文把包从柜子里拿出来递给她。安之翻出手机企图开机,最终失败告终。

她记得那时候屏幕上显示的来电是何凌希…那个时候应该是八点,按照英国时间,就是早上四点…是出了什么事了么…还是说,他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隐隐的担心又陡然而生…

秦劭文见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忧,变幻莫测的表情,不免说道:“有必要嘛,不就是感情问题。干吗这么折腾自己。”

安之还沉浸在关于买手机的打算里,好一会儿才回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秦劭文挫败地说:“没什么。看你那么活跃,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我就先回去了,医药费什么的,等你病好了再说吧。”他打了个哈欠,起身就要走…

“等等。”安之拉了床头的按钮,叫来护士,一边对秦劭文道:“可不可以麻烦你稍我回去。”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赶紧换了手机回电话给何凌希,家里应该还有一个机子备着。早知今日就该把他的电话给背出来才是…

“你烧还没退,没挂完水就要回家,拿自己看玩笑呢。”秦劭文语气有些不悦,前面晕过去的人到底是谁啊,就算失恋也不能这么糟蹋身体。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而且等下午也能来挂水。”她回答得干脆利落。心里有事,她即使住在医院里也不安生,况且要陪父母去医院,检查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还不能完全地放下心来。

见她一副坚定的表情,秦劭文只得走回床边,又坐了下去。

“我不走,把水挂完,我送你回家。”对于自己这个过分善良的决定,他只是默念,自己只是好人做到底罢了。

待到五点左右,安之才被放行出院。发烧的人总是感觉冷,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还一阵阵泛鸡皮疙瘩。

秦劭文不由分说,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往她身上一盖,安之彻底就成了一团行动迟缓的生物。安之怪不好意思地推托,秦劭文只说着实看不下去她那得瑟的模样。安之也无力争辩,就裹着两件羽绒服钻进了秦劭文的车里。

一路上,安之仍旧迷迷糊糊地靠着车窗,醒醒睡睡,谁说也就一刻钟的车程,她也梦了三四回。雨又落了下来,打在车窗上的声音煞是恼人。

秦劭文下车打了伞,便跑到副驾驶座边上,开门扶安之下来。送她到大楼门口,便有顶棚遮盖住密集的雨水。

“真的谢谢你,麻烦了你一个晚上。”安之欠了欠身,夹杂着咳嗽的声音。

“你还是好好养病吧,记得去挂水。”秦劭文仍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但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够多了,看开还是需要靠她自己。

“嗯,那再见。”

“再见。”

两人道了别,秦劭文便举着伞往自己家走去。

安之摸索着钥匙开了大楼的铁门,双手拉开门,侧身进入的那一刻,她镇住了。视线的那一头,分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没有打伞,立在雨里,雨水顺着他的头发不断低落,他与她对望。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一瞬间,心脏突突地跳的厉害,脑海里再无别的念想…

她无意识地,走了出来,雨水打湿了头发,脸颊,衣衫,每一寸,她寒冷地牙齿打颤,可她一步步地朝他走过去,越来越快…

可是越走近,越能感到他的气息,冰冷得近乎陌生…

第三十一章

三十一

男人对女人,或许天生就具有着强烈的占有欲,强烈到能够吞噬理智。

当何凌希回到家中发现安之不在,打她电话又无人接听甚至关机,而在她公寓楼下等了一夜,结果却是看见另一个男人搀着她出现的时候,他几乎被那一种交杂的感情湮没。

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泛白,但他还知道忍耐。他只是下了车,站在磅礴的雨水里,慢慢地想要冷静。

除却安之,一切的硝烟都是鼓掌之间的游戏,成败与否,都是一时,他早就熟识商场的游戏规则,无所畏惧。但她不同,她在规则之外,在一切理智掌控的范围之外,难以掌控却越加让人想要占有。

他知道,她孤身一人回国必然辛苦,因在整件事情的背后有着更大的隐忧。她承受了很多,未来甚至要承受更多,他该保护她让她远离这一切而不是苛责或施加压力。但他最想做的,就只是占有,独一无二的占有…

安之在他面前止住了脚步,她想拥抱他,很用力地拥抱。却不敢伸出手来,为什么他那样看着她呢?好像她是他的仇人一样,又好像她是陌生人一样,她有些分辨不清…又开始晕眩,觉得寒冷,身体一阵阵地打颤,雨水不断的从脸颊上滑落,沾湿了睫毛,眼前的景象都模模糊糊的…

可是不管怎样都好,终于再见到他了…她最终傻气地笑了,他来看她了,这样就好。伸出左手来,拉着他大衣的袖管,最后移到他冰凉的手上,她张口,那一句话融在雨声里:“你回来了啊。”她的声音沙哑,说完,就开始咳嗽,面色白得渗人。

她弯着腰,因猛烈地咳嗽而颤动的肩膀,不停砸落在她身上的雨滴濡湿了她的衣衫。他低咒一声,真是该死的嫉妒。他一把抱起她就往楼宇奔去,她病了,而自己竟然还让她淋雨?!

雨滴被阻挡在墙面之外,打在玻璃上,相互汇集,向下顺势而流。CD机里播放着《两个人的烟火》,安之裹着毛毯,手边放着一大卷纸巾,蜷缩着身子,视线停留在玻璃窗上蜿蜒而下的雨水。浴室里传出水声,但听不太真切,洗衣机也在转动着,发出低低的声响…

明明只是分开了几天,却恍若很久很久没有相见,也是很久很久没有这样静谧而安宁的感觉。

他为什么会回来呢,英国那里应该很忙才对。安之卷着纸巾,叠着四方的形状,只是重复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动作。要不要告诉他关于自己父亲的事情呢,但好像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总觉得有些蹊跷…

“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坐在地板上,不知道冷的么?”男人近乎严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随即安之便觉得自己腾空了起来,几乎是瞬间的功夫,便被移到了沙发上。

鼻子塞住了,安之闻不出气味,但猜也能猜到男人身上会有玫瑰香,因为她家只有玫瑰花香的沐浴露呢。安之不由地扯出笑来。

何凌希的头发湿湿地耷拉下来,看见兀自笑得开心的女人,板起脸来:“说你屡教不改还乐了啊。”他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了起来,再折了回来。

他微微蹙眉,一回到这里,回到她的身边,就不由地变得琐碎而生活,这算是好还算是坏呢?

安之敛了笑,抬手抚上他皱着的眉心。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能那么安静,但踏出了这扇门,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就必须坚强甚至是圆滑。她累了,他也一样。

他反扣住她的手:“晚上是去医院了吗?医生就这么让你回来了?”

“吊了好几瓶水呢,差不多退烧了。并不是病毒性的发烧,所以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不过还得再连着去挂几天的针。”

他见她手背还贴着绷带,不免也苛责不了她什么:“家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从英国回来也就两天的功夫,就累病了。”

安之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整个事情全盘托出,包括医院电话的内容,程一之的调查以及期间的种种。语罢,何凌希沉思了片刻,果然越来越接近他的猜测了。他不动声色。

从获悉血癌,到基本打消可能,也就三天的时间,安之却如同坐云霄飞车一般经历着心绪的上下波动。除了帮忙调查的程一之,安之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一件事,一直自己承受着这一切。而今,向他叙说这一切,口气也是平静无波的。

何凌希突然将她拉进了怀里,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她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埋在他的胸口,安之心里仍旧有许多疑惑和不解,但她却不想追究。她慢慢学着去信任他,完全的,毫无保留的。

但想起他先前冰冷的神情,还是有那么些许难受。

“那个…我手机坏了,所以昨天晚上接不了你的电话。”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答应我,安之。以后离那个男人远一点。”而何凌希却突然转移了话题,语气凌厉。

安之疑惑地抬起头,旋即道:“你说秦劭文?”

“你知道他的身份么?韩式集团的主管之一,而韩式,是FL在大陆的对手企业。”已经有人在打歪主意了,他不希望她在这些事情上被抓住把柄,大肆渲染。

“所以,你那么急着回来是出了什么事了么?”她早就猜到是这样,但却仍旧期待着他的答案。

韩式是本土企业,但也涉猎了多个行业领域,在S市同样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就在近日,有多家FL子公司汇报关于来自韩式的恶性竞争。包跨抄袭了FL旗下服装品牌的春季新品并抢先发布,在招投标中买通公司内部人员泄露公司标底…

韩子峰突然站到台前来和他公然作对,背后必然有原因在。如果他猜测得没有错,那和韩子峰之间的商谈,就会是制胜的关键之一。

“是有一些事情,但都在掌控之内。”他唯一不放心的,还是安之。Alina对安之的憎恶,在他看来,已经十分明显。还是要找人盯着安之这里,如果Alina真的动起手来,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就对付得了。

看着男人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安之有一瞬间觉得他的戾气太重,让她觉得陌生。既然他不愿多说,她也不再追问。

“我和秦劭文只是巧遇。”但她的语气,明显淡漠了许多。

何凌希只勾了勾唇:“你该是累了,一个晚上估计都没有好好休息。”

他领着她,回了卧室。两人几乎都是一夜未睡。

安之不让他抱着,说免得将病菌传给他。何凌希却是不肯,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便就不再多言。

依旧的相拥而眠,依旧的温热体温。他的面容仍旧那么近,心脏的跳动仍旧那么地有力…

可是为什么,她觉得他们之间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好像中间间隔着什么,有些东西被刻意隐瞒了。

第三十二章

三十二章

睡得沉了,安之没有再咳嗽。或许人总是本能向往着温暖的缘故,她自然地就蜷进何凌希的怀里,两只手相合摆在脑袋边上。

当何凌希被手机铃声吵醒时,她还兀自睡得天昏地暗。

但以防她被吵醒,何凌希还是掀开被子,迅速下床披了外衣,到客厅里通话。

“何总,周刊那里的主编刚才打电话来说,有匿名的资料袋送到编辑社,里面是照片和新闻稿。标题是FL总裁女友私会韩式集团主管,内容影射了韩式最近针对FL的一系列动作,与他们两亲密的私交有关。您看…”

客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人陷在阴影里。果然安之被盯上了,那个女人倒是比他还要雷厉风行。和秦劭文的巧遇被拿来大做文章,如果报道出来,对安之,必然又是巨大的压力。对FL的声誉而言,花边新闻显然也不是董事会所乐见的。

“把资料传给我。不管用什么手段,我不希望安之出现在任何公共媒体上。”不容辩驳的语气,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收了线,何凌希折回卧房里。或许感觉到何凌希不在身边,安之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变得不那么安稳,但是身体过于疲惫,所以一直也没有醒来。

何凌希伸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还是有热度。早上语气是不是有些重了?她发着高烧,又刚经历了一场风波,正是身心疲惫的时候。当时给她打电话询问的时候却是什么也不说,她也不是那么柔弱的人才对。

只是商战里那些太过复杂的东西,他还是不想将她卷进来。他想尽可能地保护好她,让她能过着原有的平静生活。如果再爆出新闻,莫说安之自己要面对诸多困扰,她的母亲严沁喻便更要反对两人的交往了。

将被子拢好,确保她不会再受凉。何凌希看了一眼壁钟,五点二十,时候不早,他也该打理一下出门了。但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始终还是不放心,就拨了方艾的电话。

安之和何凌希先前几乎是同居在9区的公寓里,而回国后,一番忙碌心绪不稳,对于食物也没太大的欲求。她家的冰箱里,自然是空空如也。索性大米还是有的,何凌希便取出砂锅来,小火炖起了白粥。

方艾到安之家,已是六点。她本就在超市置办年货,听闻安之病了家里有没有存粮,便就多买了一些顺便带了过来。开门便见到穿戴整齐的何凌希,男人的身高天然地形成一种压迫感。他绅士地接过方艾手里的袋子,侧身让她进屋。

“她还睡着,厨房熬着白米粥。我晚上还有事,所以还要麻烦你,等她醒了送她去医院打点滴。”

这语气,分明就是把自己安之的监护人了。方艾顿时有种自己是保姆的错觉,明明是她一直充当安之姐姐的角色才对吧。

也就是几天没见安之,她又见消瘦,方艾不免心疼。走出房间,她挑眉问何凌希:“我这里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倒是你,自从和你在一起了以后,我就没见她长胖过,倒是一圈比一圈瘦了。她很难养么?”

何凌希正视方艾,语气认真:“她确实不太好养。”

“哦?认识她那么些年,觉得就属她最好养了。”方艾刓了他一眼:“英国那边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差不多。工作上的事情并不会对我和安之造成太大的影响。”他似乎看穿了方艾担心的事情。

“但愿如此。你去忙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那麻烦你了。”何凌希欠了欠身,便拿起外衣出门了。

真的不会影响到么?方艾走近卧室,安之的眉头蹙着,脸颊上染着病态的红晕。安之睡觉的时候,总是身体蜷缩着,头紧紧地靠着枕头,有时候手还握着枕头的一角。据说拥有这样胎儿式睡姿的人个性比较坚强,也往往敏感而缺乏安全感。

或许安之嘴上不曾责怪,不曾要求,但何凌希,你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么?

方艾摇了摇头,自己这样还真像是安之的保姆了。福兮祸兮,总在所难免,也轮不到自己担心太多。

*

人间,S市顶级夜总会。

时间刚敲过七点,里头还没有热闹起来,但迪厅的音乐已经震耳欲聋,巨大的电子屏幕颜色绚丽,画面动感。环绕的灯光交错扫过舞厅里的每一处,楼梯,吧台,拐角都安插着安保人员。

何凌希跟在侍从身后,穿过喧闹的一层,上了楼,拐进偏僻的VIP区。VIP包厢的隔音设施相当好,进了门,全然是另一个世界。空间很大,设有单独的吧台,KTV,桌球台…一应俱全。

“何总裁,可是让我好等。”韩子峰一眼瞅见何凌希,便放开搂着美人细腰的手,将球杆搁到一旁,走上前去。

何凌希握上韩子峰伸来的手,道:“路上有点堵。”同时他淡淡扫了一眼房间,除了韩子峰以外,还有另两个男人,便一定是韩子峰的心腹了。其中一个,倒还是熟人。

“给你介绍一下。”韩子峰打了一个响指,本坐在吧台上的两个人便走了过来。“韩子卿,秦劭文。都是自己人。”

秦劭文见到何凌希第一眼,脑中便闪过安之的身影,脸色有些莫测。韩子卿推了推金丝边眼镜,神色同样的隐晦。

“幸会。”何凌希与两人皆握了手。

尤其和秦劭文握手时,他加重了力道。秦劭文盯着何凌希的眼睛,同样使了劲,火药味四散开来。韩子峰在一旁薄唇斜挑。

但也就片刻,两人都适可而止。秦劭文坐回吧台旁,韩子卿走到他身边,问道:“你戾气很重。”

秦劭文只白了对方一眼:“我没睡醒,床气。”

韩子卿只觉得好笑,离了工作生意,这位同仁可以算得上有趣了。瞥了一眼在台球桌边的何凌希,韩式未来的合作对象么?不知道够不够格。

“何总,打一局如何?”韩子峰双手撑在球台上,边上打扮精致的女子亭亭立在一旁。他笑问她:“赌一把,我和何总谁赢。”

女子思虑了一会儿,随即盈盈一笑,眼睛闪着波光,望向何凌希:“我赌何总。”

“真伤男人面子。”韩子峰摇了摇头。

“看来我也不能负了美人爱戴。”何凌希执起球杆,扯出一个笑来:“面子这种东西,真是作茧自缚。”

韩子峰生性便是风流,一眼就见是心思玲珑的人,球路自然也不是那么凌厉,但角度往往刁钻。而何凌希的球,往往是利落的,分来看是次次直奔目标,但若全盘看来,却是早有布局。

当最后一个球落袋,女子将比分结算了出来,随后音色愉悦:“韩总,我赌赢了。”

“何总当真技高一筹,甘拜下风。”

两人份数相差并不大,原本几乎可以平局,却是韩子峰有意示弱。何凌希将球杆放好,语气淡然:“恐怕是韩总承让了。”当一个人像你示弱,必然有所图,这趟生意,应当是能成了。

韩子峰签了一张支票给女子:“真是输了面子还输钱。”

“有出才有进,不是么?”何凌希笑道:“和做生意一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