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澈也看到了城墙上的雍和军旗帜,他不动声色的控马退后,才退了两步,一支羽箭突然自城墙上射出,深深的扎在马腿边,黑马受惊,嘶鸣着人立而起,季澈急忙收缰稳住马儿,目光落在城墙之上,在那里,一张铁胎大弓正慢慢收起,露出一张熟悉的,俊美无双的脸。

而今,他已褪下华丽的衣袍,目光不再多情,笑意也不再温柔,一身黑色盔甲之下,他的脸带着一种陌生的肃杀,居高临下的望着马背上的两人。

季澈也望着他,声音虽不大,却能让他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看来,凤宫主是决定与汗王决裂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拔下那支箭,手指轻轻转动,话音刚落,手中箭也已出手,如一道闪电,直取城墙之上的凤渊。

这么远的距离,凤渊自然能

躲开,但他本打算说的话却不得不因此中断,终不免有些狼狈。他一手接住那支箭,运力折断,语声轻柔如昔,却带了几分冷意:“季少帮主本就是要回城的,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

季澈冷冷道:“此城非彼城,多留无益。凤宫主此时只怕自顾不暇,我们就不打扰了。”

“我们?”凤渊看了一眼他怀中的慕容七,杏眸微眯道:“不知季少帮主挟持了我的夫人,意欲何为?”

一直努力保持沉默的慕容七终于忍不住了,怒道:“沈千持,你别胡说八道!”

“喔?我说的哪里不对?”

慕容七恼怒的咬了咬牙,决定不和他纠缠这件事,高声问道:“卫棘呢?他在哪儿?”

凤渊幽微一笑:“败军之将的去向,与我何干?”

“你…”她看着他,表情复杂,终究还是道,“…你疯了。”

他自城上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却未再接话,只是对着季澈道:“想必季少帮主已经得知,贵帮如今已经易主,季慈或者应该叫她商飞絮已经接管了鸿水帮总舵。”顿了顿,他又道,“以少帮主遗孀的身份。”

环在腰上的手一紧,慕容七知道他怕她因此多想,于是伸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划了划示意无妨,却立刻被他牢牢的反握住。

她听到他用沉凝的声音说道:“那又如何?”

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凤渊的眼睛,杏眸中闪过一丝炽怒,他冷道:“不如何,只是好心提醒你,在这里多管闲事,不如早点赶回去。”

季澈道:“我也想提醒你,此刻魏南歌正往赤月城而去,该早点赶回去的人是你。”

对于此事,凤渊显然不想多说,他重新拉开铁弓,弦上连搭三支羽箭,扬声道:“只要季少帮主将我夫人放下,我可以让你全身而退,否则,就算你神功盖世,恐怕也高不过这城上的千箭齐发。”

季澈闻言却脸色淡然,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反倒低头问道:“七七,你怕不怕?”

“不怕。”慕容七摇了摇头,轻轻一笑:“就算不小心死了,反正也是和你在一起。”

旁若无人的对话,或许旁人听不清,以凤渊的耳力,却能听得十分清楚。她的笑靥,看在他眼中,不啻为利剑,剑剑入目刺心。他不由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冷洌狠绝,手指一松,三支箭呼啸而去。

这三支箭如一道无声的指令,城墙上顿时千箭齐发,漫天箭雨,霎时朝二人笼罩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做了CT,肾上腺上长了一个小东西,手术估计在十月,那时候这个文绝对更新完毕了,所以大家不用担心会断更喔~

下次更新估计在十号左右,还有两章左右就完结啦~

第十三章 心牢(二)

就在凤渊松手之际,季澈已调转马头疾驰而去,不过转眼,身后羽箭已呼啸而至,他一手搂住慕容七飞身而起,另一手握住雷锥,内力灌注枪尖,震开凤渊先发而至的三支箭,落地之时,慕容七手中短剑划开一圈寒光,近身之箭纷纷被利刃斩断。两人互相配合,又退开数丈,待第二波箭雨落下时,身后不远处的山谷中突然冲出了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骑士连同高大的战马都包裹在厚重的铁甲中,速度快慢有序,形成合围之势,马上骑士手中铁盾一合,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将两人圈进马阵。

羽箭至此本就力竭,如此一来,更是连他们的衣角都没有沾到。

慕容七心中微诧,环顾四周,只见马蹄踏踏,季澈也不知被冲散到了哪里。

正当此时,一匹身披银甲的黑马径直朝她驰来,马上的骑士俯身展臂,将她一把捞起,放在身前,动作干净利落,显然马术精湛。

慕容七心中一动,急忙回头,果然看见面甲后一双碧色的眸子,大喜道:“卫棘!”

马上的人正是卫棘,在一众灰色铁甲中,他的银甲分外醒目。慕容七自他马上望去,只见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四面八方的山谷中又涌出了多队骑兵,人数虽多却丝毫不乱,很快在天市河边集结成阵,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阵势,哪里像是败军之师?慕容七顿时明白了,低声道:“你是故意让凤渊占了天河城的?”

季澈不过离开一日,天河城就轻易易主,这实在不像是有“贪狼”之称的卫棘的实力。

卫棘沉声道:“我不过拿着父王让他速回王都的命令试探一下罢了,谁知他竟会联合入关的雍和军趁夜偷袭,这么沉不住气,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卫棘是如何试探,凤渊又是如何夜袭的,慕容七不得而知,可显然,四面楚歌的凤渊,面对凶吉难辨的王都,忍还是破,他赌了后者。

以雍和军的兵力,绝对无法和白朔雄师对抗,她了解他,即便不得不兵行险招,也万万不会做以卵击石的蠢事,最有可能的,是凤渊想借此一役,以天河城为筹码,或许再加上巨泽地宫的珍宝和班惟莲最疼爱的惜影帝姬,来和汗王谈条件。

只是,卫棘的佯败和如今的兵临城下,逼得两军不得不形成对垒之势。以后的事态发展,就很难说了。

卫棘看着慕容七若有所思的神情,不满道:“他是咎由自取,不值得担心。”

“只是觉得,他操之过急了。”慕容七摇头道。

卫棘冷哼一声:“他要复国,与我无关,只要父王支持,我也懒得理会。但是他不该欺骗小栀,我最讨厌的,就是利用女人的家伙。”

是了,他年纪虽小,却也是身为兄长,他有他想守护的人,见不得她受委屈,就像慕容久一样。

在她出神的时候,听见卫棘又道:“这里很危险,你们先避一避,有什么事我回来再说。”

说完一手托起她的腰,一递一送间,她的身子已腾空而起,转眼间便被另一人接了过去。

两匹马擦身而过,慕容七急忙道:“喂,你…”

话未说完,银甲小将早催马一阵风似的奔到队伍前头去了。

“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有什么话容后再说。”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摸了摸鼻子,道:“我不过是让他小心而已。”

“你的第二任夫君年纪虽小,却已经久经沙场,不必你提醒,自然会小心。”

她噗的一声笑了起来:“阿澈,你吃醋了吗?”

揽在她腰间的手掌微微一紧,她听他说道:“这一次婚事又是你自作主张,我在瞿峡时说的话,恐怕你早已忘记了。”

“这是权宜之计嘛,要不然”她斜睨了他一眼,丝毫没有悔意的笑道,“我保证没有下一次好不好?可是…我都已经答应你了,没有下一次的话可如何是好?”

“…慕容七你敢!”

“不敢不敢!”她不怀好意的笑道,“阿澈,你脸红了呦,被我说中了吗?”

“…”

说话间,季澈已经带着她离开天河城一箭之地,进入之前骑兵出现的山谷。慕容七惊讶的发现,在这些并不高大的石山中,竟布满山洞甬道,洞口原本被树丛和大石遮挡,如今遮挡物都被推开,露出一个个又黑又深的洞口。想必卫棘佯败离开天河城之后,正是率兵进入了这些密道中,这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重新杀回来。

这里应该是白朔为守护天河城而开挖的秘密工事,凤渊显然并不知情,可季澈却似乎并不惊讶,回想起他方才的种种表现,慕容七恍然道:“阿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卫棘在附近?”

所以才会故意激怒凤渊,引开他的注意,好让卫棘趁机出手!

“离开天河城之前,我和小久曾和卫小将军商议过,若是天河城有变,便以他军中豢养的黑鹰为暗号。”

季澈抬起头,湛蓝的天空中,几只黑色的大鹰正低回盘旋,这一幅漠北草原中常见的景色,此刻却成了深藏玄机的暗号。

原来,凤渊的所有可能都已被算中。原来,这便是天意。

她想回头看一眼那座矗立的孤城,却终于还是忍住了。惟余叹息袅袅,散于冷寂荒野,无声无息。

城下之战并没有打起来,凤渊当然不会真的失去理智,他见到卫棘那些去而复返的骑兵,便已经明白自己中了圈套,因此选择了退守和谈判。

“他想要三日时间,带城中两千雍和军退到紫霞关。”主营中,卫棘看着桌上的地图,若有所思道,“他会留下小栀,条件是我退兵三十里。”

片刻沉默之后,慕容七道:“你答应他了吗?”

“暂时没有。”卫棘摇头道,“我也需要一些时间来做决定。雍和军袭击天河城那天,最快的马已经给父王送去密函,王都回信到达这里,最快也要有两天。”

他说着站起身来,背着手朝外看去:“小栀还在他手中,我不能轻举妄动。如何取舍,还是交由父王来决定。”

然而,无论凤渊和卫棘之间,或者说凤渊和班惟莲之间最终是敌是友,和慕容七还有季澈都没有太大的关系了,真正说起来,他们和他之间,有的不过是一些私人恩怨,从未涉及过国仇家恨。

只是天河城是出关的必经之地,边境线上连绵的崇山峻岭很难翻越,若要再换一处通关边城,最少也要再走十日。因此两人决定暂时留下,视两天后的情形再决定去向。

第二天午夜,慕容七睡得正酣,突然被一阵喧闹声惊醒,披衣走出营房,只见眼前灯火通明,人影往来不断,远处传来军鼓沉闷的声响,一声急过一声。她心中一紧,转头便往季澈的住处而去。

才走了几步,就看到季澈高大的身影穿过来来去去的士兵朝她走来,还没等她开口,他便道:“一个时辰前,汗王的密函来了。”

“如何?”

他的声音在一片杂乱的脚步声中听来分外低沉:“灭雍和军,杀无赦。”

慕容七明白了,卫棘一定是刚拿到密令,就立即执行了。

“他准备奇袭,惜影帝姬还在凤渊手里,时间越久越不利。”季澈皱眉道,“我还没有接到小久的青鹞传书,但是算一下时间,魏南歌应该刚刚抵达赤月城”

“所以,班惟莲不是因为和魏南歌谈妥了条件才做此决定,而是他早有除去凤渊之心。”慕容七轻叹一声,“他还是作出了选择,甚至不顾自己亲生女儿的安危。”

“班惟莲此人狠戾乖张,凤渊却偏偏要利用他最喜爱的女儿,他又怎会甘愿受制于此?亲生骨肉,也不会比江山更重要。”

他停了片刻,又道:“是走是留,由你决定。”

慕容七愣了愣,还没有开口,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身着银甲的卫棘大步走来,碧眸生寒,脸色铁青。

“他用小栀要挟我。”他的声音冰冷,目光却落在慕容七身上,“嫣然,他要见你。”

天河城高大的城墙在星月之光下显出肃杀的灰白色,城下灯火通明,城楼上却只有檐下几盏旧灯笼亮着,远远望去,灯下两人如镶嵌在深蓝夜幕中的剪影,男子长身玉立,衣袂翩飞,女子娇小玲珑,弱不禁风,若非兵临城下,真宛若画中人一般。

慕容七骑着马缓缓往前,一旁的卫棘犹豫再三,终于伸手拉住缰绳,道:“嫣然,不必勉强。”

慕容七回头看着他:“小卫你实话告诉我,你可还有别的法子?”

卫棘垂下眼,道:“总还会有的。”

当然会有只要不顾小栀的安危强行攻城,十个凤渊也能拿下他明白父王那道指令背后的取舍。可是父王能狠得下心,他却不能。小栀虽然娇纵,却是整个赤月宫里对他最好的人,她从不在乎他低微的出身,他便也包容她的任性。他是她的兄长,怎能弃她而去?

慕容七让他说实话,实话就是,眼下的情形,他并没有两全的办法。

“你没有别的法子。”慕容七心里很明白,扬眉笑道,“所以我还是要去,至少我有能力自保。只要顺利换回惜影帝姬,你就没有了顾忌。小卫,你曾说我是上天留给你的家人,如今,就当是姐姐帮你一把,不用太感谢我。”

说着她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不远处那个人身上,他正静静的注视着她,向来冷峻的目光隐隐透出温柔几许。从头至尾,他都没有阻止她,就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是走是留,由她自己决定。

她朝他笑了笑,转过头,轻叱一声,策马而去。

季澈默默的看着她一身明丽飒爽的胡服,独自一人穿过重重军阵,巨大的吊桥缓缓放下,一人一骑,渐渐消失在黑洞洞的城门那头。

耳边响起卫棘的声音:“我以为你会阻止她。”

季澈却淡淡一笑:“她想做的事,尽管去做就好。”

从小到大,莫不如是。她负责肆意随心,而他负责她她的安危,她的残局,她的欢悦,她的苦恼,这样子有什么不好?她尽可以自由率性,不计后果。这是他承诺给予她的,最大的宠溺。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忙晕了结果忘了更新了,囧…

差不多还有一章内容,网络版就要结束啦~~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滚!)

下次更新在下周二左右喔~

第十三章 心牢(三)

达达的马蹄声在深夜里听起来分外清晰,带着空旷的回声,一步步踩过吊桥厚实的木板,踩过城门下巨大的青石。不远处的长街上亮起一盏昏黄摇曳的灯笼,方才还站在城墙之上的两人,如今已在灯下静候,宛如两尊塑像。

她停下马,朗声道:“我已经来了,你可以让惜影帝姬离开了。

凤渊并未说话,只是将手中提灯挂上身边小楼的窗棂,模糊的灯光中,她看到他伸手在班惟栀的身上拍打了几下,解开了穴道。

班惟栀却并没有立刻走过来,她转过身,朝着身后的男子说了一句什么,声音低如耳语,慕容七听不清,但凤渊的回答她却听到了,他说:“从未。”

话音刚落,班惟栀便抬起手狠狠的打了他一巴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径直走到慕容七面前,冷声道:“下来,把马给我。”

少女的脸上满是泪痕,眸色却仿佛染上了北国的霜雪,决绝凶狠,冷得碜人。

慕容七突然想起初见她时的样子,虽娇纵任性却也明媚动人。可从今往后,自她转身开始,那样无忧无虑的班惟栀,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也许很久以后她才会明白,凤渊的绝情,才是对她最大的温柔。

马蹄声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他却只是看着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在北宫昙华府上,多情温软的目光,似笑非笑的唇角,从容而魅惑。

他慢条斯理的取下窗棂上的灯笼,轻道:“嫣然,陪我喝杯酒吧。”

他带着她拐过街角,敲了敲一家酒肆紧闭的门扉。只是城中骤乱,店家早已不知去向。他也不客气,手掌一拂,门板四散裂开,遂提灯而入,熟门熟路的在柜台后取出一只古朴的陶瓶,甚至还不忘放上一锭金子。

“这是城中最好的酒,名唤'朱颜'。”他取下封盖,一阵馥郁的酒香顿时飘散开来。他径自取了两只杯子,在靠近内院的窗边坐下,将酒满上,这才朝她笑了笑:“过来坐,尝一尝。”

黑陶酒盏中的酒浆在昏黄的烛光下呈现出淡淡的瑰红,慕容七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却久久未曾举杯。凤渊轻笑一声,拿起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道:“事到如今,你还是怕我会害你?”

“那倒没有。”

慕容七摇了摇头,轻轻啜了一口杯中酒,只觉得香气袭人,入口甘洌,不由一口饮尽,叹道:“果然是好酒。”

“这里的老板是江南人士,早年来漠北之后便不曾回去。因为太过思念家乡,所以用来自江南的青梅和蔷薇膏酿了这种酒,这是他记忆中家乡的味道。”他一边说一边打开手边的木窗,将灯笼提到窗前,“嫣然,你看。”

她顺着灯光看去,隐隐约约的只见窗外有亭台假山,小桥流水,竟布置成了一个小巧精致的江南园林。能在漠北之地建成这样一处景致,这位老板的思乡之情也算是大手笔了。

“我从小长在巨泽内宫,后来便去了大酉,江南乡间是否有青梅和蔷薇,从未知晓,本想着以后一定要去看看的。”他望着黑夜中的园景,静静道,“如今,恐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慕容七到底有些不忍,正色道:“你将班惟栀放回去,卫棘没有了顾忌,怕是很快就会攻城。这种时候还在喝酒,你是打算不战而败了吗?”

听到这话,他转头一笑:“怎么可能?”不等她说话,又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认为这样做值得,那便是道理。反正,再见不到你,大概就没机会了,我死了也不瞑目。”

这话前半句还算正经,后半句就变成了耍赖。他一手托腮,一手轻轻摩挲着杯沿,眼波流转望定了她,目光温柔甜蜜,真真假假,难以捉摸。她怔了片刻,伸手扶额:“人总是要死的,可如今两军对垒的时刻,你这话说得也真够任性的。”

他顿时笑了,笑得杏眸弯弯:“那我便再多任性一会儿吧。”

说着他又将酒杯斟满,径自望着窗外朦胧的园景漫声吟唱起来。

她听不懂他唱的是什么,只觉得声调柔靡婉转,甚是好听,想来是江南的小曲儿。可她不明白,他好不容易用班惟栀换了她来,却只是与她喝酒聊天,既不谈战事,也不谈□□。究竟意欲何为?城外虎视眈眈的白朔骑兵,他又要如何应对?他是打算拿她做人质,还是会让她离开?

可是,或许是酒太醇厚,或许是曲太动听,尽管她有很多想问,却鬼使神差的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听着,朱颜之酒杯杯入喉,窗外仿若有雪花喑哑落地,转瞬化为流光。

渐渐的,竟觉得有些昏沉,似乎是酒意上涌,可等慕容七察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揉了揉眼睛,眼前却一片颠倒混沌的景致。这样的时候,他居然还给她下药,此人果然厚颜无耻至极,而她,居然会为他的处境而不忍,以为事到如今终归可以信他一回,她也真是愚蠢至极。

可是这些话,她已经来不及说出口,铺天盖地的睡意袭来,入梦之前,惟有听到他一声吟唱:“最是人间留不住…”

慕容七做了一个梦。

梦里回到了两年前的那场婚礼,她凤冠霞帔嫁入世子府,繁文缛节一闪而过,最后定格在红烛高照的新房中。

她还记得那天,新房中冷冷清清,无人来贺,新郎更是不知所踪,她把桌上的糕点和美酒一扫而空之后,裹着被子美美的睡了一觉。

梦里还是那对龙凤喜烛,烛火却恍恍惚惚的,自那恍惚中,她隐约见到面前站着一个修长人影,那人用一杆称尺缓缓挑起红色盖头,而她仿佛被绳索捆住,动不得,也喊不出。

凤渊的脸自摇晃的流苏下一点点出现,优美的下颌,浅淡的唇色,杏眸微眯,笑意多情,他伸出手来抚她的脸,说道:“嫣然,如果我什么都不求了,什么都不要了,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她既无法摇头也无法点头,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朝她俯下身,身后满室红烛,刹那间化作烈烈火焰,火苗缭绕席卷,如洪荒巨兽,吞噬而来。

喜服腾起烈焰,可他却不闪不避,蛊惑着她:“跟我走吧,嫣然,跟我走吧。”

火焰轰然将他笼罩,完美无瑕的容貌转眼化作满脸可怖的伤痕,如同她初次见到他时的模样。可是他还是没有离开,只管伸出手来拥抱她,他身上的火烧上了她的身体肤发,滚烫得刺痛,她却只能徒劳的看着他在她面前一寸寸化作灰烬,那灰烬中却还是声声不断:“嫣然…跟我走吧…”

她战栗着尖叫起来,陡然而醒。

可是,那种让人窒息的灼热并没有因为梦境的消失而消失。

她猛然坐起,却发现自己身处的这间陌生卧房竟然已经被大火包围,虽然室内暂时没有起火,但滚烫的空气里满是焦糊的味道,窗外窜起的鲜红火苗如同一条条吐着鲜红舌信的巨蛇,随时都会破窗而入。

这就是凤渊的目的吗?千方百计的见她一面,只为了在无声无息中置她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