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门之门》
作者:方白羽
内容简介:
人,既无虎狼之爪牙,亦无狮象之力量,却能擒狼缚虎,驯狮猎象,无他,唯智慧耳。
——《千门秘典·序》
楔子
天高地阔,万里无云,赤红的太阳纹丝不动高悬中天,把天地映照得一片火红。在一望无际的戈壁大漠中,有一小队人马挣扎着行进在无路可循的黄沙里。除了领头的四五人骑有骡马骆驼,其余十多人竟被镣铐拴成一串,在几个骑手的吆喝鞭笞中,勉强挣扎着向前蠕动。
正午的阳光酷烈炽热,人马疲惫不堪,当看到前方那孤零零的驿站,几个骑手不禁齐声欢呼,鞭笞众人加快了步伐。一个驿丞模样的老者迎了出来。领头的骑手一见之下远远就在大叫:“老蔫!快快准备清水草料!这鬼天气,简直要把人烤熟!”他的脸上有一道血红的刀疤,随着表情变化在不住蠕动,远远看去,就像脸颊上又开了一张嘴。
“早已经准备好了!刀爷!”老蔫答应着迎上来。他认得来人是甘凉道有名的捕头,绰号刀疤,真名反而没多少人知道。这里虽是青海地界,但刀疤要负责把内地送到甘凉道的囚犯,再押送到更远的青海服苦役,常常要经过这座孤零零的驿站,一来二去,与老蔫自然相熟起来。
几个差役翻身下马,争先恐后地奔向老蔫准备好的清水馒头,几个披枷带镣的囚犯则跌跌撞撞躲到阴凉处,东倒西歪地瘫在地上直喘粗气,就像几条离了水的鱼。
老蔫提上一桶清水向他们走去,他虽然知道发配到如此荒凉偏远之地的囚犯,大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不值得同情,但一个人在这驿站苦守多年,一年到头难得看到几个人,就算是囚犯,在老蔫眼里也十分亲切。
老蔫舀上一瓢水,几个囚犯立刻争先恐后张嘴来接。老蔫正要喂,却听身后一个差役突然喊道:“等等!”
老蔫莫名其妙地回过头,就见一个差役一脸坏笑地过来,夺过老蔫的水瓢扔回桶中,然后两腿一叉,扯开裤子对着水桶就“哗哗哗”撒了一泡尿,这才提起裤子对老蔫示意:“去!喂他们喝!”
老蔫为难地望向一旁的刀疤,见他并不制止,反而露出了饶有兴致的微笑。老蔫无奈,只得舀上一瓢尿水递到一个囚犯面前,那囚犯稍一犹豫,就闭上眼“咕噜噜”一口喝得干干净净。
众差役哄堂大笑,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老蔫一个个喂过去。众囚犯有的麻木,有的哭丧着脸,有的则两眼怒火。不过在极度饥渴之下,还是毫不犹豫就喝了下去。老蔫喂到最后一个囚犯时,却见他一脸倨傲地别开了头。老蔫劝道:“喝吧!这天气,不喝水怎么成?”
“我是人,怎能不要尊严?”那囚犯涩声道。他的声音虽嘶哑干涩,却透出一股不容轻辱的傲气。
尊严?老蔫一怔,不由细细打量对方。却见他身形瘦弱,看眼神似乎十分年轻,虽然满脸污秽不堪,却依然掩不住骨子里的书卷气。
“怎么回事?”身后响起刀疤的询问,老蔫没来得及解释,他已大步走过来,一把抢过水瓢,吐了口浓痰在里面,往那囚犯嘴边一塞,“嫌料不够,老子再给你加点!”
那囚犯死命一挣,将水瓢撞落在地。刀疤勃然大怒,一脚将他踢倒,厉声斥骂:“不识抬举的东西,为什么不喝?”
那囚犯在地上挣扎着坐起来,大声道:“我是人,不是牲口!”
“人?你他妈也敢自称是人?你们这些垃圾!”刀疤挥动马鞭,从几个囚犯头上一个个抽将过去,“你!一个人贩子;你!一个采花贼;还有你!一个江洋大盗!你们他妈的这些垃圾,有哪个配称为人?老子恨不得将你们一个个就地处决,免得连累老子在这种天气,还要侍候你们去青海旅游!”刀疤说着转回方才那囚犯面前,举鞭抽道,“尤其是你!听说以前还是个秀才,却强奸杀人,坑蒙拐骗。就凭这,也该罪加一等!”
“我没有!”那囚犯声嘶力竭地大叫,“我没有强奸杀人,也没有坑蒙拐骗。我是被冤枉的!”“哼!每个囚犯都这么说。”刀疤说着重新舀了瓢尿水递到那囚犯嘴边,“老子再问你一次,喝不喝?”
那囚犯针锋相对地迎上刀疤凶狠的目光:“我是人,不是牲口!”刀疤猛地将尿水泼到那囚犯脸上:“好!只要你能撑到明天,老子就承认你是人!来人!把他绑到拴马桩上,看他能犟到什么时候!”
几个差役把那囚犯从阴凉处拖出来,绑到驿站外的拴马桩上。头顶日光正烈,地面沙砾发烫,在上烤下煎之下,正常人根本坚持不了多久。那囚犯舔着干裂的嘴唇,紧闭双眼,在如火烈日烘烤下,虽然神情疲惫不堪,脸上却依然有一股不屈的孤傲。
“谁也不许给他送水!老子要看看他到底能撑多久!”刀疤说着对老蔫一招手,“准备干粮草料,咱们明天一早再走。”
天色渐渐黑下来,老蔫喂完骡马,经过拴马桩时提灯照了照,就见那囚犯全身瘫软地挂在木桩上,不知死活。老蔫过去一探鼻息,呼吸已细若游丝。老蔫心知他再不喝水,一定撑不过今夜。他忘不掉这囚犯日间那孤傲的眼神,不禁舀来一瓢清水,托起那囚犯的下颌,小心翼翼将水灌入囚犯口中。片刻后,只见他睫毛微颤,终于缓缓醒了过来。
“谢天谢地!我还怕你醒不过来!”老蔫嘟囔着,将一瓢清水彻底喂完。囚犯喝饱水后,精神稍稍恢复,不禁对老蔫哽咽道:“老伯,多谢相救!我骆文佳若有出头之日,定要报答老伯瓢水之恩!”
老蔫摆摆手:“什么报答不报答,等你活着离开青海再说吧。据我所知,凡发配到这儿来服苦役的囚犯,还没有人能活着离开。”
那囚犯一怔:“这是为何?”
老蔫叹道:“宁肯地上死,不要井下生。在矿井服苦役,吃的是阳间饭,干的是阴间活,一年下来不知要活埋多少汉子!凡发配到那儿的囚犯,要么在井下被埋,要么被繁重的劳役折磨至死,无一例外。”
“我要活下去!我是被冤枉的!我要练成绝世武功,让那些陷害我的家伙付出代价!”那囚犯拼命挣扎,他的努力没能撼动拴马桩,却反而令疲惫不堪的他一阵晕眩,浑身一软晕了过去。“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昏迷中,骆文佳还在喃喃念叨着,他那肮脏不堪的脸上,闪烁着异样的神采……他的意识似乎又回到了那不堪回首的过去……
一、蛇祸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伴随着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骆文佳又开始了他一天的生活。
骆家庄是扬州郊外一处小村庄,村前小桥流水,村后群山环抱,风景十分秀美。骆文佳是村里唯一的秀才,祖上还是告老还乡的京官,只可惜到骆文佳父亲这一代,因好赌不仅荡尽家财,还被人催债逼得上吊自尽,骆家从此败落。幸好骆文佳有一位知书达理的母亲,一刻也没放松对儿子的管教,终于将他培养成村里唯一的秀才。骆文佳从小就立志要像先祖那样学而优则仕,振兴家门。为了分担母亲的重担,他在苦读诗书准备科举之余,还在村中的祠堂开设私墅,挣点儿小钱贴补家用。
窗外的马蹄声吸引了骆文佳的目光,只见两个富家公子在几名随从的拥簇下,正纵马从窗外经过。两个人谈兴正浓,其中一个白衣白马的儒雅公子不住用马鞭指点着周围,意态颇为潇洒。
骆文佳认得那白衣公子名叫南宫放,扬州城有名的南宫世家三公子。骆家庄大部分田产现在都属于南宫,只有寥寥几块祖宗坟地还在族长手里。最近听说南宫世家要收回骆家庄的田地,准备在这儿建造休闲山庄和跑马场,这消息令村民们人心惶惶,大家都希望族长骆宗寒能阻止这件事。
骆文佳正在胡思乱想,就见一个青衫少女挎着篮子由远而来。看看天色不早,他忙让孩子们放学回家,然后高兴地迎了出去。
少女款款来到骆文佳面前,红着脸将手中的篮子递过去:“文佳哥,这是今天新摘的果子,给你和伯母尝尝新。”
骆文佳连忙将篮子接过来,红着脸欲言又止。那姑娘见他一脸窘迫,不由嫣然一笑,对他摆摆手:“你早些回去吧,我走了!”
目送少女走远,骆文佳不禁拿起一个红艳艳的苹果嗅了嗅,心中一阵甜蜜。那少女是村中殷实大户赵富贵的女儿赵欣怡。赵富贵是外来户,当年为了寻个靠山,曾与骆文佳的父亲指腹为婚,早早便把女儿许给了骆家。后来骆家败落,赵富贵便有了悔婚之意,只是两个孩子从小青梅竹马,早已难舍难分,加上骆文佳勤奋好学,小小年纪便考取了秀才,前途不可限量。赵富贵这才对两人的往来不再干涉。
骆文佳直到再看不见少女背影,这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嗅着苹果往回走。少女其实并没有走远,而是隐在路旁的大树后偷看,见他没有跟来,不禁在心中暗骂一声“傻瓜”,撅起嘴转身就走。刚一回头,一声猝然而发的马嘶把她吓了一跳,一匹骏马在她面前人立而起,差点将鞍上骑手掀了下来。那骑手正要开口责骂,待看清她的模样,却又愣在当场。
少女半晌才回过神来,方才光顾着偷看骆文佳,竟没有听到身后的马蹄声,一回头差点跟奔马撞在了一起。她正要道歉,却发现那骑手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那肆无忌惮的目光令她有些害怕,顾不得道歉,低头就走。
“美!真美!”马上骑手直到赵欣怡走远,尤在喃喃自语,“想不到这偏僻小村,竟有空谷幽兰!”
“三公子好眼力!”他身旁的唐笑连忙点头附和,“扬州虽是佳人云集,却也很少看到这等不染一丝俗尘的人间绝色。”
初更时分,骆文佳又开始了他每日的夜读。陪伴他的,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骆家虽然家道中落,田产尽卖,但祖上毕竟做过京官,老宅虽破败,占地却不小,不仅有厢房后院,书房中各类藏书更是应有尽有。若非如此,骆文佳恐怕也没有机会读书了。
刚读完一篇《论语》,后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从院墙上跳了下来。骆文佳心中奇怪:如此破败的宅子,难道还有盗贼光顾不成?
墙根的荒草在微微摇动,骆文佳提灯一照,只见草丛中,一个黑衣老者浑身是血,双目紧闭,正躺在草丛中微微喘息。骆文佳在最初一刻的惊惧过去后,不由小声呼唤:“老伯!老伯!”
老者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却没有睁眼。骆文佳天性善良,见老者身负重伤,忙将他扶到书房,放到躺椅上躺好。老者年岁似乎并不算大,两鬓却已斑白,面目沧桑落拓,脸上瘦削无肉,即便紧闭双眼,模样依然显得有些峥嵘。见老者气息细微,骆文佳忙问:“老伯,你伤到哪里?我这就去请大夫!”说着刚转身要走,却被老者一把抓住了手腕。老者的手如鹰爪般有力,虽在重伤之下,骆文佳也挣之不脱。只见老者吃力地指指自己前胸:“我……这里有药!”
骆文佳解开老者衣襟,怀中果然有两个药瓶。他忙问:“怎么用?”
“丹丸内服,药粉外敷!”老者吃力地说完,便累得直喘粗气。
骆文佳依言将药丸给老者服下后,再撕开老者胸前带血的衣衫,谁知血肉相连,痛得老者一声大叫昏了过去。骆文佳赶紧将药粉敷在老者前胸伤处,然后撕下一幅衣衫裹住伤口。忙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老者怀中还有个小小的包裹,贴肉藏着,已经被血水浸湿。骆文佳怕它与伤口粘合在一起,便轻轻抽将出来。包裹入手不重,长长方方像是一本书。骆文佳天性对书痴迷,顺手就解开了包着的锦帕细看,内里果然是一本厚约半寸的羊皮册子,看模样年代久远,封面上还用一种十分罕见的古篆写着四个大字——千门密典!
骆文佳从小博览群书,对诸子百家均有所涉猎,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本书。他有些奇怪,信手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仅有短短一句话,也是用那种古篆写成。他轻声读道:“人,既无虎狼之爪牙,亦无狮象之力量,却能擒狼缚虎,驯狮猎象,无他,唯智慧耳。”
“这是什么东西?”骆文佳疑惑地挠挠头,正想翻开第二页,突感后领一紧,脖子已被扣住,跟着眼前寒光一闪,一柄匕首抵在自己眼帘上,身后传来一声冷喝:“你敢私阅本门密典,当挖去双目。”
骆文佳慌忙丢开书,这才发现躺椅上的老者已来到自己身后,正用匕首抵着自己眼帘。他忙道:“老伯饶命,我、我不知道……”
“你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到,就看到第一页那句话!”
“既然看到,就该挖目!”老者说着手腕一紧,正要动手,却听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枯枝折断的脆响。老者一怔,猛地扳过骆文佳身子,跟着倒转匕首,将刀柄强塞入他的手中,然后抓住他的手腕往自己前胸一送,将匕首插入了胸前的伤口。
这几下兔起鹘落,待骆文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握匕首刺中老者前胸,跟着就见老者徐徐向后倒去。骆文佳手握带血的匕首,吓得愣在当场,结结巴巴地分辩:“我……我……不是故意的!”
窗棂突然无声裂开,两名黑衣人手执长剑闪身而入。待看清屋中情形,二人神色大变,慌忙横剑戒备,齐盯着骆文佳喝问:“是你杀了他?”
“不是我!”骆文佳赶紧扔掉匕首,指向倒地的老者,“是他……”
两个黑衣人看看地上气息全无的老者,再看看手足无措的骆文佳,不由喝道:“既然你杀了他,那东西一定落在你手里,快交出来!”
“什么东西?”骆文佳一脸茫然。
“在这里!”另一个黑衣人突然发现了落在地上的那册羊皮书,顿时两眼放光,正要伸手去捡,却见身旁寒光一闪,同伴的剑竟刺入了自己腰胁。那黑衣人捂着伤处踉跄后退,怒喝:“你……”
出手偷袭的黑衣人森然一笑:“《千门密典》,人人得而藏之,你怪不得我。”说着又补上一剑,将同伴杀害。就在这时,一直倒地不起的老者突然一跃而起,一掌斩向黑衣人咽喉。黑衣人没想到老者死而复生,顿时被切中咽喉,不由一声痛叫,瞪着眼慢慢软倒在地。
老者这一下突袭牵动伤口,鲜血又涌了出来,湿透了前胸衣衫。他不由瘫在地上直喘粗气,对一旁呆若木鸡的骆文佳勾勾手指:“你过来!”
“我不!”骆文佳吓得往后直退。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老者捡起羊皮书塞入怀中,柔声道,“方才是你救了我,我不会为难你。如果以后有机会再见,我定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不用不用!”骆文佳慌忙摇手,见老者并无恶意,他不由惴惴问道,“不知老伯如何称呼,为何被人追杀?”
“老夫姓云,你可以叫我云爷。这等江湖凶杀,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老者说着指指地上的尸首,“快帮我将他们埋了。”
骆文佳已被鲜血和尸体吓破了胆,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老者一声吩咐,他立刻去后院挖了个大坑,将两具尸体草草掩埋。忙完后回到书房,老者已不见了踪影。
“当当当!”祠堂那边突然传来急促的锣声,在夜里显得十分突兀。这锣声是召集族人的紧急信号,骆文佳顾不得禀明母亲,立刻赶往祠堂。
祠堂中聚集了不少族人,族长骆宗寒傲立高台,在灯笼火把映照下,他的脸色铁青,颌下短髯微微颤动,眼中更闪烁着一种决绝的寒芒。见族人差不多到齐,他高声道:“今日扬州南宫世家三公子亲自登门,出三倍价钱要咱们搬走,让出骆家庄所有土地,你们说怎么办?”
“那怎么行?”有人立刻高声反对,“咱们骆家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连祖坟都埋在这里,怎么能搬?”
“是啊!”众人纷纷附和,“从来只有活人能搬,没听说祖坟也能搬!”
骆宗寒朗声道:“今日南宫放已撂下话,如果咱们不搬,从今夜开始,我骆家庄每天要死一人。我本当他是虚言恫吓,谁知今晚天刚黑,村中果然就有人莫名其妙地死去,所以我才召集大家议事。”他一挥手,两个年轻人抬进来一副担架,担架上是一具佝偻的尸体。众人认得死者是从外地流浪到骆家庄的孤老太梅婆婆。
“我检查了梅婆婆的尸体,”骆宗寒对众人道,“既没有发现伤痕,也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就算报官也只当是年老体衰,寿终正寝。不过我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看来南宫放是先杀个不相干的人警告咱们,如果咱们再坚持,下一个就是咱们骆家人了。”
众人面面相觑,祠堂中一下子静了下来,一个年轻人突然举臂高呼:“咱们决不能退缩!不能让别人欺负到头上来!”
这呼声得到了众多年轻子弟的附和。骆宗寒眼中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昂然道:“从今日起,每家每户抽一名男丁,随身携带兵刃,听到锣声就立刻赶到祠堂集合,应付一切突发事件。平日则轮流在村中巡逻警戒。”骆宗寒说着突然注意到骆文佳,忙道,“文佳,你家人丁单薄,你又是个秀才,舞刀弄棒的事就不要干了,好好读书吧。”
“叔公!”骆文佳期期艾艾地道,“这事还是报官吧!咱们若私自组织武装,可是违反《大明律》的大事。”
骆宗寒一怔,怒道:“你可真是个秀才,《大明律》怎么也不管管南宫世家这些武林豪强?这世上弱肉强食,谁若没有刀剑防身,就只有受人欺负,任人宰割。报官?现在哪个当官的不是认钱不认理?我看你是读书读糊涂了,连起码的世情都不知道。行了,你安心读书准备赶考吧,但愿你有一天能混个一官半职,咱们骆家也不用受人欺负。”
骆文佳还想争辩,却见骆宗寒已在安排警戒巡逻的人手,顾不得理会他这个没用的秀才。他只得离开祠堂独自回家,刚到祠堂前的大榕树,手中灯笼突然无风自灭,骆文佳两眼一黑,跟着就感到身子突然飞起,落到高高的树杈上,离地足有数丈高。骆文佳大骇,慌忙抱住树干,张嘴要叫,却感到后心一麻,嘴里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妈的,没想到骆宗寒软硬不吃,早知道我第一个就毙了他!”身旁响起一声沙哑的抱怨,骆文佳转头望去,才发现是一个长发披肩的黑衣汉子,像蛇一样贴在树干上,用腿缠着一枝斜探出的树枝,正从榕树上方俯瞰着祠堂内的情形。
“三公子叮嘱过,不要动骆宗寒。他是族长,只要他低头,骆家庄整个就可到手。三公子不想一家一户去对付,那太麻烦。”身后响起一个甜腻腻的声音,令人耳根发痒。骆文佳回头望去,才发现一个白衣女子正慵懒地斜靠在树杈中,修长的双腿软软地缠在树干上,就像一条在树上小憩的白蛇。而自己的后领,正被她翘着兰花指拎在手中。
黑衣汉子身子一卷,悄然翻上树杈,冷冷扫了骆文佳一眼,对白衣女子抱怨道:“你弄他上来作甚?”白衣女子一声轻笑:“我想问问他,骆宗寒究竟有什么安排?”“这还用问?”黑衣汉子冷哼道,“这等乡野村夫,什么样的安排能对咱们黑白双蛇构成威胁?”
“小心无大错!”白衣女子说着扳过骆文佳的头,笑吟吟地望着他道,“原来还是个俊俏书生,看你这打扮还是个秀才吧?给姐姐说说,骆宗寒究竟在搞什么鬼?”说着在骆文佳胸口一拍,骆文佳顿觉胸中的气闷减轻了许多,嗓子也不再嘶哑无声了。
借着蒙眬月光,骆文佳勉强看清了白衣女子的脸。她年纪似乎不大,眼中却有一种久经风尘的沧桑。生得柳眉杏目,口鼻小巧玲珑,浅浅一笑,腮边便生出两个酒窝。若非面色白皙得有些吓人,倒也算得上貌美如花。虽然不知对方姓名,但从方才二人的对话中,骆文佳也猜到她定是黑白双蛇中的白蛇。此刻见她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自己,骆文佳立刻梗着脖子道:“我不会告诉你!你休想逼我!”
“别白费工夫了!”黑衣汉子像蛇一样蹿到骆文佳身边,向他一扬手,“干脆直接宰了便是,反正明天咱们也要杀人。”
“等等!”白衣女子挡住了黑衣人的手,“三公子交代过,一日最多杀一人。杀人不是目的,主要还是要将骆家庄的人赶走。”
黑衣汉子又是一声冷哼:“哼,我看是你这条淫蛇又动了邪念吧?小心把正事搞砸了,看你如何向三公子交代?”
“住嘴!”白衣女子一声娇斥,一掌袭向黑衣人。趁着二人分心的这一瞬,骆文佳突然放声大叫:“救命!快救命!”
祠堂内的众人涌了出来,转眼间就将榕树包围。虽然大榕树孤零零立在祠堂前,却足有四人合抱粗,张开的树冠像一柄巨伞,将树上的人完全遮蔽,加上黑夜之中,众人一时间也看不到黑白双蛇的藏身之处。
“行了,咱们走吧,别跟他们正面冲突。”白蛇说着轻佻地捏了骆文佳脸蛋一把,“骆公子站稳了,小心别摔下去,改天姐姐再来看你。”说着一扬手,手中多了一条数丈长的软鞭,轻轻一挥缠在远端一枝树杈上,身子轻盈一荡,在树枝中犹如灵蛇一般,悠然荡出数丈,然后在空中收鞭曲身,借着惯性飞掠过十几丈距离,轻盈地落在了祠堂的屋顶上。黑蛇也像她一样荡向祠堂。
骆文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指着他们的落脚之处大叫:“他们在那里,他们在屋顶上!”
树下众人听到骆文佳的指点,忙向祠堂上方望去,却哪里还有二人的踪影?众人七手八脚把骆文佳从树上救下来,听到他说完方才发生的一切,众人都有些将信将疑,在他们的世界中,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像黑白双蛇这样的奇人。只有骆宗寒面色凝重,对众人道:“江湖之大,能人辈出。如果真像文佳所说,那对男女是南宫放请来对付咱们的异人,恐怕骆家庄真的有难了。可惜文佳的话没凭没据,告到官府也难以让人相信,咱们唯有加强戒备。今夜起,咱们每十人一组,万不可单独行动。”
众人齐声答应,纷纷告辞回家。天刚蒙蒙亮时,骆文佳又听到召集族人的锣声。匆匆赶到祠堂,就见骆宗寒面色惨然,一夜间像苍老了许多。祠堂中央停放着一具尸体,赫然就是他的长子骆少龙。
见族人到齐,骆宗寒环视众人道:“昨晚听了文佳的描述,我就知凭咱们的力量,根本无法对付黑白双蛇。所以一大早我就让阿龙去扬州武馆,请大名鼎鼎的铁掌震江南丁剑锋。丁馆主素有侠名,当年他身受极重内伤,是我背着他翻过三道山梁找到名医,才救回他一条性命,说起来他还欠着我一个人情。若能得他相助,定能对付黑白双蛇。谁知阿龙刚出村口,就被坐骑驮了回来。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伤痕,但人已气绝。看来黑白双蛇是吃定了咱们,不容任何人离开骆家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