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应也是一头雾水,他今天本来在“远香阁”和他的红颜知己宝儿姑娘琴瑟相合的,忽然就有人把他从软玉温香中拎了出来,一路把他拎到宫城门口,在他耳边道:“你家里人在宫里闯下大祸了,你赶紧去救,陛下和你有幼时交情,关系不错,你出面想必还有机会力挽狂澜。”说完把他往宫门前一推。
韦应半信半疑,但事关家族,哪怕去查证一下也是应该,当下先到自己的值戍房去探听消息,谁知一进门,便看见自家妹妹皇后,断臂血染,形容酷厉,竟然出现在侍卫房。
韦应这一惊魂飞天外——出了什么大事了?皇后深藏后宫,尊贵无与伦比,怎么会被人伤害成这样?那陛下呢?
韦芷一回头看见他,心中大喜,挣扎着回身对他伸手,“哥哥,救我,陛下…陛下要杀我…”
“皇后!”韦应一声惊呼,“怎么可能!”
韦芷早已是强弩之末,此刻看见亲人,心神一松,晕去前的一刻,咬牙将怀中皇后凤印掏出,塞到韦应手中,“…我的命,全仗哥哥相救,凤印在此,带我出宫!”
韦应犹豫不敢接,韦芷急了,低叫,“这是懿旨…懿旨!你快接,快接!”
说完身子一软,向后一倒,韦应屈膝接住她,白着脸看着掌心金光熠熠的凤印,这是后宫主印,同样代表着懿旨,有权持印出宫,可是这一出宫,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又如何承担得起?
“王妃…”他转向已经脱离挟制,脸色苍白立在一边的晋东王妃,眼神询问。
晋东王妃怎敢将殿中事情泄露半句?犹豫半晌,避开他的目光,道:“误会…这是误会…”
她的神情和支吾言语落在韦应眼底,他心底更凉,这贵介公子虽然不喜朝堂事务,也知道伴君如伴虎,若触怒皇权,便钟鸣鼎食之家,倾覆也不过顷刻之间的事。
难道…皇后触怒了陛下?被陛下斩断手臂?以陛下沉稳内敛的性子,这得怎样的滔天愤怒,才会对皇后这般下手?
下手既然这么无所顾忌,那么是不是,陛下也将悍然对韦家动手?
韦应心乱如麻,此时再将皇后留在宫中,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怎么向国公交代,但就此带走皇后,只怕也会立即给韦家招来一场天大的祸事,该怎么办?
他心中举棋不定,左右为难,四面侍卫鸦雀无声,韦家那位堂房子弟也在眼巴巴地望着,韦应低头,看看晕去的皇后,目光触及那凄惨的断臂,心中一震,愤怒和心疼的情绪,顿时烈火般冒了出来——皇后何等身份?天下之母,后宫之主。立废都是惊动天下的大事。便纵有天大的罪过,也该交御务府先查问,确认罪状后昭告群臣合议处置,你纳兰君让怎可狠心跋扈如此,对皇后下此毒手?
韦家对皇室忠心耿耿,管束公卿,时时呼应陛下之政,不想韦家如珠如宝的娇女,竟遭此苛刻对待,祖父若知道,不知如何伤心愤怒,便是传入朝中,言官御史,只怕首先就要进谏陛下,指斥陛下滥用私刑,寒公侯簪缨之心。
“娘娘伤重,宫中太医并不擅长外伤,咱们公府里倒有几位擅长外科的郎中,为免来去耽搁,我把娘娘先接回去救治。”韦应想来想去,终究觉得自家占理,终于下定决心,抱了韦芷站起身来。
他出门来,唤了一名宫女,让她去轿司房唤便轿来,准备把皇后先送出宫去,刚刚走了两步,忽听脚步声响,一大群侍卫在皇帝亲卫统领石沛的带领下匆匆而来,到他面前,也不诧异他的出现,石沛微微颔首为礼,随即道:“韦大人,听闻皇后现在值戍房,陛下着我速速请皇后回宫。”
韦应心中一凉,回头看了瘫在椅子上,晕去的韦芷一眼,沉着脸道:“皇后不知为何伤重如此?太医院无人擅长外伤,我正想向陛下请旨,将皇后送回国公府医治,石统领是否可代为禀报?”
“刚才有刺客闯入凤藻宫,欲待行刺陛下,幸得皇后以身相护,才导致皇后重伤如此。”石沛垂下脸,“大人放心,陛下已着人去请致休在家的张老医生,他最擅金石外伤,皇后伤重,不宜搬动,还是在宫中调养的好。”
韦应一听更加不信——宫中如有刺客,侍卫早已调动大索宫城,怎么值戍房一点动静都没?皇后代陛下受剑?那是立下大功,怎么还会如此狼狈,不惜挟持王妃冒险闯出内宫来此报讯?
韦应到了此时,越发确定,此事蹊跷,只怕韦家当真有大难,眼珠转了两转,侧身一让,道:“既然如此,便请石统领护持皇后娘娘回宫。”
石沛神情一松,连忙命跟随来的宫女将皇后抱上软舆,连同晋东王妃一同回了内宫,韦应眼睁睁看着气息微弱的韦芷又被送回内宫,嘴唇紧抿,唇色一阵发白。
石沛送走皇后犹自不罢休,笑道:“内宫有警,陛下着令加强内外廷防务,原休假侍卫一律回岗换防,马上要抽调一批侍卫兄弟进内宫护卫搜索,韦大人既然来了,也省得再派人促请,便请带这班护卫,守卫外廷西苑这一侧如何?”说完也不待韦应答应,手一招,一队侍卫围在了韦应左右。
韦应脸色一白,这风流大少明白此刻自己的自由也被剥夺了,只是对方客气,留几分面子罢了,只好苦笑道:“是。”
石沛亲自护送皇后走了,与此同时宫内外果然开始换防,韦应和自己的堂房兄弟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神里看见紧张。
那队侍卫,是直属于纳兰君让嫡系亲卫军队,和平常的御林侍卫很少碰面,此时面容僵木,跟在韦应身侧一步不离。
韦应打着哈哈,带着他们在外廷转了几圈,随即道:“兄弟肚子不好,去解手则个。”说完钻进值戍房后院的茅房。
他刚刚蹲下,立即也有个护卫跟了进来解裤子,紧挨他站着,韦应心中一阵失望——看来想要从茅厕后窗逃走的愿望破灭了。
正在哀怨,忽听身侧“噗”地一声,韦应下意识抬手捂鼻子,手还没抬,蓦然一呆。
身侧,那侍卫缓缓倒了下去,一双手从背后窗子里伸出来,闪电般将那侍卫一抄,往墙边一靠。
那手出现得突然,韦应惊得险些大叫,那手立即横向一拍,捂住了他的嘴。
韦应“呜呜”两声,想起这手刚刚抄过那侍卫脱下的裤子,心中一阵恶心。
那人可不管韦大少有什么膈应,顺手将他一拎,从后窗中拎了出去,风驰电掣一阵奔走,韦应给转得天昏地暗,没多久脚下一顿,重重落地,转目四顾,已经到了外廷三大殿的中宁殿前,越过近三丈的汉白玉石基,甚至可以看见大开的宫门外的云龙纹华表。
韦应有点懵懂——七转八转,竟然已经脱离了监视,快要出宫了?转头再一看,那把他拎出茅厕的人,哪里还有影子?
这人是谁?看样子对大燕皇宫十分熟悉,不了解皇宫布局,是没可能这么快就转出来的。
韦应想了一会摸不着头脑,干脆不去想,他忧心忡忡看看天色,摸摸自己的腰牌,大步向宫外走去。
必须立刻把刚才的事,禀报祖父!
“皇后请回来了?”凤藻宫中几人犹自对峙,纳兰君让看见石沛轻手轻脚走了进来,神情微松,低问。
石沛低低附在他耳边道,“回禀陛下,娘娘已经接回,现安置在偏殿西暖阁,已经着侍卫好好保护了…”纳兰君让点点头,无声叹息。
皇后年轻,又在激愤之下,万一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只怕要引得朝局动荡,只好先强硬留下她。
石沛犹豫了一下,又将皇后求援韦应的事说了,纳兰君让眉头刚一挑,石沛赶紧道:“已经派人跟着韦大人,没有陛下旨意,韦大人也不得出宫。”
纳兰君让这才微微放心,他生性沉稳,便是此时心中担忧,面上也一点不露,静静注视着君珂,道:“君珂,朕现在不要你的命,也没必要要你的命,你既然来了大燕,那么,尧燕现今的和谈,说不得要劳动你亲自去促请了。”
沈梦沉忽然嗤笑一声,不过那两人都听而不闻,君珂神色自若一摊手,“以我为质,命尧国军队撤退?陛下,没听过玉碎瓦全这个词吗?”
“那也无妨。”纳兰君让漠然道,“你若自戕,纳兰述八成也不会独活,我大燕依旧不费一兵一卒,还可将尧国重收版图之内,如此也甚好。”
“当年,”君珂慢吞吞地道,“纳兰在父母棺前起誓,复仇大业势在必行,我君珂若死,我也不否认,纳兰必心痛不舍,但这只会让他更愤怒痛恨大庆大燕,便是死,也会先拖了大燕大庆做垫背,你信不信?”
纳兰君让深深瞥君珂一眼,很想告诉她,当初出于皇权一统的大计,和沈梦沉定计削藩对冀北下手,虽然计策有他的份,也曾亲自出手拦截尧国报讯人马,但从头至尾,他没打算灭冀北满门,在他的计划里,分化冀北军力,控制冀北王权,削去尧羽等羽翼,随即将成王府满门软禁下狱,如果他们识时务,愿意从此安分交出兵权王权,定然也是和如今的晋东王一样,安置在京做个闲散国公,性命无虞。
毕竟那是诸王兄弟,天家骨肉,手段过于残狠,也会令百官寒心,朝局动荡。
但木已成舟,现在说什么已无必要,以他的骄傲,也万万不肯此时说明。更何况他也觉得,就算后来沈梦沉不插一杠子,就算成王府满门未曾在那场阴谋中被屠戮,以成王妃和纳兰述的性子,他们怎么可能甘于权柄被削生死掌握他人之手?他们一旦有所异心,皇祖父又怎能容他们活下去?到最后,只怕还是溅血三丈的结果。
皇权倾轧,不过你死我活。
“君珂…”半晌他叹息一声,“你一路从边关过来,想必也眼见百姓流离失所,饱受战乱之苦,无论是燕人,还是所谓庆人,原先都曾和你在一块土地上生活,耕作经营,图三餐温饱。百姓何辜,要因你我之争,而饱受铁蹄践踏?”
“陛下此刻知道怜惜黎庶之苦了?”君珂眼睛半开半阖,似听非听,半晌淡淡一笑,“庆燕联军初时合兵二十万,压上定凌、诸海二关时,怎么就记不起边关百姓,耕作经营只求温饱,何等无辜呢?”
沈梦沉一直一言不发,在一边静静听着,似乎觉得纳兰君让的劝说十分无聊,眉眼间笑意带着淡淡嘲讽。
纳兰君让肃然而立,目光在始终从容的君珂脸上顿了顿,终于低喟一声,“小珂,看来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君珂笑而不答,眼神淡淡寥落。
“这样一直站着说话不累么?我看还是请皇后宽坐,安心在燕宫住下来比较合适。”沈梦沉忽然插话,“陛下以为如何。”
纳兰君让稍稍沉默,点头道:“朕觉得也是。”
那个“是”字尾音刚刚飘起,沈梦沉衣袖一拂,平地飘起一阵粉红色的雾气,殿内顿时什么都看不清楚,石沛一声大吼,“护驾!”护住纳兰君让蓦地后退,君珂霍然向上一窜,与此同时,沈梦沉连同他身后的数名手下也斜斜掠起,竟然不冲着君珂也不冲着纳兰君让,而是向君珂身后的多宝架撞去。
唰一声响,殿顶飞龙舞凤的藻井四角,忽然飞出几道银光,半空中流光闪动,将日色交剪得纵横飞射,迅速化成一张包裹了整个大殿的网,正迎向君珂。
“砰。”一声低响,多宝架被撞开,架子后的墙轧轧打开,后面竟然是一道夹墙,夹墙乍一看是黑的,朦胧里似乎又有什么东西闪着些白色的反光,随着夹墙重见天日,那层黑色忽然流动起来,仔细一看,那竟然是一大群的毒虫,蝎子蜈蚣长毛蜘蛛,翘着黑色的尾刺,摇着斑斓的肢节,发出沙沙的声响,毒水一般流入殿中。
这些恶心的东西在地面一铺开,地上便升腾起一层淡黑的雾气,和那层粉红色的毒雾泾渭分明,迷幻的视线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只听见声音沙沙无处不在,听来瘆人。
“护驾!护驾!”石沛此时顾不得抓捕君珂或沈梦沉,满头大汗,紧紧抓住身边的纳兰君让,也不管什么君臣之仪,拖了他就奔向殿外,“陛下快走——”
他拖着纳兰君让袖子便奔向殿外,出了殿门,侍卫团团涌上护住,他才松一口气,抹一把汗道:“万幸没事,陛下…下下下…”
他声音忽然顿住,眼珠子渐渐鼓起,眼神惊骇欲绝。
身边,被他紧紧抓住袖子拖出殿来的,竟然不是纳兰君让,而是一个侍卫,那侍卫满面铁青,表情僵木,竟然已经被毒物蜇伤,根本不能说话。
石沛这一惊如五雷轰顶——抓错人了?怎么会?当时自己明明记得陛下的方位!那…那现在陛下人呢?
“进去!进去护驾!”石沛大惊之下,不顾毒烟未散,一步又抢了进去,上头视线清楚,他头一抬反而先看见君珂,在殿顶窜来窜去,还在灵活地躲避那四处翻飞的大网,他急急低头,屏息寻找纳兰君让,忽听低笑声响,分明是沈梦沉的声音,“莫担心,你们陛下好端端地呢。”
他声音一出,粉色浓雾便似被刀劈开一线,现出他的位置和周围场景,沈梦沉笑意自如,正紧紧抓着纳兰君让的脉门。
石沛脸色死灰,不敢再上前一步,沈梦沉斜睇他一眼,笑道:“莫慌,我对陛下可没恶意,杀了他我也出不了大燕呀,没事,就是请他将君皇后送给我,顺带亲自送我出大燕便成。”
“放开陛下!”石沛怒喝,远处,步伐连响,兵甲撞击之声清越,更多的皇宫侍卫和亲军正赶来包围凤藻宫。
沈梦沉理也不理他,安然立在一地毒虫中,仰头看着上头还在窜来窜去的君珂,笑道:“小珂这么飞累不累?下来,我给你松松骨。”
他说“下来”两字的时候,君珂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已经力竭,身子正往下一沉,听见这一句,她冷哼一声,深深吸气身子一旋,竟然又往上拔高三尺。
只是这一拔,拔苗助长,下一瞬她内力耗竭,不得不流星般下坠,底下沈梦沉笑得艳丽而满意,衣袖一振,一截彩练自袖中飞出,直缠君珂脚踝。
君珂半空身子一滑,彩练贴着她鞋底飞过,然而那彩练似有灵性,霍然一个转折,如一条毒蛇般竟然又倒射飞回,霍霍两声,已经缠上她的脚踝,沈梦沉吃吃一笑,彩练一收,君珂直坠而下。
呼地一声,眼看君珂就要撞上沈梦沉,沈梦沉身后随从上前一步要接,沈梦沉似乎微一犹豫,看看自己左手侧的纳兰君让,终究不舍得也不放心重要人质给属下掌握,拖着纳兰君让上前一步,右手衣袖一卷,想要接下君珂。
就在他将要触及君珂鞋底的那一霎。
纳兰君让忽然头向后一仰,砰一声,又撞在了那多宝架上!
哗啦一响,那今天特别忙的多宝架,终于撞碎,架上不多的几件古瓷玉器,都摇晃坠落,其中一个玉瓶尚未落地便炸开,一溜金红的火星一闪。
哧哧一响,殿中始终迤逦不散的烟雾忽然一散,遍地毒虫潮水般涌开,慌乱四逃,那点似火星非火星的东西在沈梦沉和红门教徒头上一炸,一股奇异的香气散开,连一向随意从容的沈梦沉眼神里都露出惊慌和疼痛之色,手一松。
“砰。”一声,纳兰君让一个重重肘拳,正打在沈梦沉那流动晶红的胸口,沈梦沉身子向后一仰,忽然底下哗啦一响,脚下地面石块撤开,现出一个洞口,沈梦沉正在后坠,猝不及防,呼地一下就掉了进去。
他掉进洞中那刻,手指迅速反撩,犹自想要抓住纳兰君让,纳兰君让在洞口出现那一霎,早已纵身拔出腰后的匕首,一脚反踢,踢在他膝盖上,随即单手一抓,正好抓住掉落的君珂,匕首一挥,缠住君珂的彩练断落。
沈梦沉犹自不死心,人在坠落,衣袖红光一闪,又是一道彩练飞出,这回缠住了君珂手腕,君珂要么被他拉下,如果不想也被拉入陷阱,就得全力上提,他便可以借力纵出。
君珂目光一闪。
此时她脸朝下,正对上那人容颜,当此危急时刻,他宜嗔宜喜眼眸依旧没有惊惶之色,只那般深深将她凝望,眼神闪动,似乎比起自身安危和能否脱困,他更想看她如何抉择。
看她是宁愿助纳兰君让将他困住,还是宁愿救了他一同对付纳兰君让?
兔起鹘落,闪电须臾。君珂几乎没有犹豫,霍然齿关一并,“咔”一抹雪光自齿缝射出,将系住手腕的彩练再次割断。
沈梦沉失去最后凭借,落下。
如玉面庞,风流眼眸,落入底下黑暗渊深的背景里,恍惚里那眼眸深处,熟悉笑意重现,几分讥嘲几分落寞,几分淡淡的凉。
“哗啦”一响,沈梦沉落下后,一道铁板轰隆一声平盖过来,遮住了君珂视线。
君珂此时双脚落地,在陷阱边缘,腰后已经顶了几柄刀剑,纳兰君让站在她对面,默默望着她。
君珂望望天又望望地,四周雾气未散,头顶巨网游离,满地毒虫死了大半,多宝架散成木条,脚下还有一个已经恢复原状的陷阱,再加上先前沈梦沉出来的内室肯定还有地道,这哪里还像一处皇后宫室,简直就是一个机关窝,天知道堂堂皇后宫殿,怎么会有这么多古怪设计?
像是看出她的疑问,纳兰君让淡淡道:“凤藻宫是历代皇后固定居所。”
他说完这句就不肯说了,君珂听得莫名其妙,皇后?皇后怎么了?皇后就该机关多?
想了一会浑身汗毛忽然一竖——历代皇后?
宫闱向来多隐秘,内宫是皇家最黑暗最机诈倾轧最烈湮没人命最多的地方,历代皇后为了巩固后位,排除异己暗除人命的事不知做了多少,尤其近几代皇后,多半都出于沈氏,沈家女人何以一直能稳居后位?历代皇帝明明每代都有新宠,为何始终不能取代沈氏?就连当初沈皇后,如今沈太皇太后,她在位时整天病怏怏的,后宫不知多少人觊觎后位,但那么多年,该死的死不了,不该死的偏偏都莫名其妙死了,她还活到了现在,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君珂眼角一瞥,瞥到了多宝架后那个夹层墙,眼角立即抽筋般一跳。
那夹层墙里,原本有许多毒虫,此时毒虫已去,剩下的白惨惨发着磷光的东西,赫然是…骨架!
砌在墙里用来养毒虫的人骨!
君珂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她也算久经风浪,见识过血腥战阵,可是此刻在这华丽宫室里看见这一幕,依旧心底发寒,惊悚到不敢置信——当真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沈皇后竟然变态到这个地步?在自己宫室里砌尸入墙养毒虫日日相伴?这位难道是金老爷子《连城诀》里那位砌尸的戚长发转世么?
纳兰君让看着那夹层墙,脸色也很难看,他并不认为这是沈皇后手笔,一个女人再可怕阴毒,也不会在自己的宫室里留下这么个绝无好处的东西,只怕还是当年深受她宠爱信重、可以自如出入她宫中的沈梦沉的手笔。
这样的东西养在宫里,毒气散发,沈皇后的病哪里好得了?
这个人…真狠…
纳兰君让有些唏嘘,随即又有些庆幸,他继位后,曾对当年宫闱的一些秘事做过调查,其中便有沈皇后宫中机关密道的消息,也是刚刚得到不久,今日前来皇后宫中,本就想找个合适理由,来劝说她迁宫的,谁知道阴差阳错竟出了这事,沈梦沉君珂竟然齐集皇后宫中,他灵机一动,正好借皇后宫中机关,将计就计假作被沈梦沉擒住,顺势出手,终于套住了这只奸猾又胆大的狐狸。
他微微舒了一口长气,转头看君珂,君珂也在看着他,两人目光一触,立即各自让开。
纳兰君让一口出来的长气出到一半,霍然又吸了回去,只觉得胸臆间说不出的堵塞难受,只好不看她,闷闷地盯着她身后一根柱子,道:“今日委屈皇后了,皇后放心,只要你不寻思逃走,朕也自不会为难你。”
他此时以敌国君主身份说话,自然得称呼君珂为皇后,但这两个字出口,又觉得灼心,想要的皇后做了别人的皇后,自己的皇后却…他眉间微微一黯,像沉了这日昏黄的夕阳。
君珂笑一笑,似乎对自己身陷敌国毫不在意,却诚恳地道:“陛下想要我合作否?”
“想。”纳兰君让言简意赅。
“沈梦沉现在你手。”君珂道,“柳氏夫妻却在沈梦沉之手。我很担心他拿柳氏夫妻和你进行交换,我一句话说在前头,你得保下柳氏夫妻,若令他们有一丝伤损,那我也难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纳兰君让沉吟了一下。
擒获沈梦沉,等于掌握西鄂柳氏夫妻,朝中若知道,必然奇货可居,不肯放手,然而他不过略一犹豫便即点头,“我应你。”
君珂一笑,缓缓转身,背对他,手一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