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相当美好的前景,并且有百分之八十可能实现,而错过这一次,等到沈梦沉研究出制敌对策,只怕又有变数,所以人都在她面前再三陈请,求赶尽杀绝,君珂却一一驳回,下令迅速回宫——她已经不敢现在报仇了,她怕现在杀了沈梦沉,所有心愿完成,纳兰述最后一口气再一泄,病势凶猛蔓延,到时候她后悔都来不及。
就让复仇这件大事,继续吊着他的心力和生机,就让沈梦沉再多活几年,为她抢回纳兰述的生命提供时间吧!
至于什么国土,有纳兰述一根指头重要吗?
千载良机坐视失去,人人可惜,她却不能解释理由,这使跟随在队伍中的诸臣以及当地官员也对她颇多非议——不懂军事,胡乱指挥,坐失良机,愚不可及!
更有人怀疑,这么一个大好机会生生放弃,实在不合常理,难道传言是真的?皇后和大庆皇帝关系暧昧,另有奸情?
这个猜测一开始还是小小的疑问,渐渐便汇合成巨大的风潮,这风潮没能卷起御驾回归的队伍,却提前一步,卷向了尧国京城,连同那日君珂在南境的悍然宣告,一起冲击了京城耄老和朝中百官的防线,御驾还没抵达京城,一个说法已经沸腾了整个胜尧城。
皇后是奸细!
是祸国殃民以色媚主的妖姬!
这反响自然瞒不过君珂纳兰述,不过一笑置之,纳兰述此时正在帐内取笑君珂,“妖姬,今晚以何种方式侍寝?”
君珂规规矩矩坐在他身边看飞马传递的奏折,学着他处理政事的风格,她现在不敢靠近纳兰述了,刚回来的时候,久别重逢,心内如火,看着他都觉得想他,想要靠近他触摸他,傻不愣登地用触感寻找他,时不时忍不住靠一下摸一把,于她不过是无意识小动作,却不知道这样会挑逗得他欲火焚身,直到那天,亲眼看见某处壮观,然后那一口血喷在臂弯,当即刺激得她眼前一黑,阴影大作,从此老老实实,保持两尺安全距离。
“昏君。”她正色道,“作为一名贤后,争宠是大忌,本宫今晚为陛下选了两名绝色佳人,体肤柔滑,香馥可口…”
“不要吧。”纳兰述悲愤,“又是什么可怕补品?”
君珂微笑着,将一盏乌梅芝麻粥,一盏归藤鹅血羹放在他的面前,表情柔和,眼神警告。
纳兰述以手扶额,咬牙切齿,僵持半刻钟后,无奈开吃。
“你一定很恨我。”他咕哝地道,“用这么难吃的东西,想把我肥死…”
“不许提死…”君珂一句话冲口而出,却在最后一个字出口前生生止住——不要,不要这么敏感,他会察觉的。
她放缓语气,巧笑倩兮,“昏君,人家现在皮肤很娇嫩的,你不养得厚实些,咯坏了人家细嫩的肌肤怎么办。”
“妖姬…”纳兰述立即两眼发亮凑上来,“给朕亲眼鉴定一下…”
君珂一边温柔微笑,“好啊…”一边端起两碗空盏,身子一旋便出了他的笼罩范围,出帐去了,纳兰述怏怏地躺下来,嘀咕:“生平最大错误,就是当初教她练武…”
君珂将碗递给等候的侍女,立在风中舒了口气,她心头压抑,只有在此刻,才能自如地展现脸上的表情。
星光淡淡地撒在她脸上,短短时日之间,女子眉宇间的沉凝气质更重了些,如山的压力,促人快速成长。
或许…君珂淡淡地想,何止自己一人强颜欢笑?纳兰也是吧?他何等精明,当真能被瞒过?否则何以不合理的撤军他一句不问,这些古怪汤水他也一句不提?叫撤就撤叫喝就喝,她准备好的理由都无用武之地。
越是如此,越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悲哀——她那体贴到让人心酸的爱人啊…她宁可看见他责难愤怒,强硬拒绝。
站了半晌,再次调整好面部表情,她准备回去,忽然看见一道黑影鬼祟祟靠近了纳兰述帐篷门口。
那身影正是孙太傅的,似乎在求见,随即得到首肯掀帘进去,君珂正想靠近,纳兰述映在帐篷布上的影子,对着她的方向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现在过来。
君珂停住脚步。
帐篷里,孙太傅正抱住纳兰述的腿,痛哭流涕。
“陛下,不能这样啊…”他一把鼻涕一把泪,“不是老臣要讥馋皇后,而是皇后确实倒行逆施,行为古怪,您看,撤兵一事,坐失良机,千古恨事啊…”
纳兰述铺着软褥,靠着床边,一脸的无奈,“太傅,你说的朕也知道,可是…可是…”他四处望望,神秘兮兮凑近来,“朕也被软禁了啊!”
“啊?”孙太傅惊得一跳,声音都变了,“软禁?天啊!皇后怎可如此大胆!”
“嘘,小点声。”纳兰述鬼兮兮四面看,“到处都有她的探子,别给发现了!”
“陛下,不能这样!”孙太傅焦灼地往他面前凑凑,“堂堂一国之君,怎可被妖姬挟制?老臣一定拼死救您出来!”
纳兰述斜眼看了他一眼,咳嗽一声道,“朕最近染了风寒,她说要照顾朕,不令朕操劳。要替朕掌管护卫,朕也便托付给她了,谁知道…”说完垂头丧气,不胜懊恼。
“陛下平日聪慧英明,如今怎地…”孙太傅一句责怪不敢出口,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想着果然女色误人,陛下如此人才,也会被那妖姬所控。
“陛下怎能为女子所胁!”
“要不然朕能怎么办?”纳兰述双手一摊向后一躺,愁眉苦脸地道,“你看外头的兵,现在都听她的。”
孙太傅想了想,试探地道:“敢问陛下…调军虎符现在何处?”
纳兰述喝茶的动作一顿,从眉毛底下瞅了孙太傅一眼,正好孙太傅也从眉毛底下向他望过来,两人目光一触,各自调开。
“虎符啊…”纳兰述慢悠悠拖长声音,“被她抢去了哟…”
“岂有此理!”孙太傅大惊失色,“这是大逆!大逆!”他急迫地向前一扑,“陛下,万万不能将权柄授予此女之手,咱们必须要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呢?”纳兰述诚恳地向他求教。
“虎符既然在妖姬之手,她也只能假传陛下口谕,如今唯一胜过口谕的,自然是陛下亲笔圣旨…”
“好!”纳兰述一拍额头恍然大悟,“朕立即亲笔拟旨,剥夺她的兵权!”
“还要废后!”孙太傅急急加上一句。
纳兰述笔一顿,“嗯?”
“陛下,这样的皇后不能立,您何等风姿人才,这样的女人怎么能配得上您!”孙太傅急切地连连磕头,“女色误国,陛下三思啊!”
“唔…”纳兰述似乎意动,点点头,刷刷下笔。
“还要赐死!”
纳兰述笔一停,回头看他,一瞬间老头觉得,陛下的目光很深很深,像黑色深渊,呼地便将人拖了下去,这感觉惊出他一身冷汗,然而定睛再看,灯下年轻的帝王依旧笑吟吟,咬着笔杆,漫不经心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呢,不太好吧?”
“陛下,此女野心勃勃,心思叵测,兼身有奇兵,若不斩草除根,怕成将来女主之祸啊…”孙太傅老泪纵横,苦心劝说。
“唉…”纳兰述想了半晌,“本来朕确实是喜爱她的,不过三年不见,她心性大变,朕现在也觉得甚是不安,此次她软禁朕,擅自做主,贻误军机,朕左思右想,也觉得万不能这般下去…你们看着办吧。”说完将写好的圣旨盖印,封口,亲自上了漆封,交给孙太傅。
“半路之上不能动,要等进宫之后,公然展读才好。”纳兰述深思熟虑地道,“三道火漆是加密急旨,漆上还有朕的暗印,为了将来取信于众人,你万万不要半途拆开,不然将来被她质疑圣旨真假就不好了。”
“是,陛下思虑周详,老臣一定护好圣旨!”孙太傅感动地将圣旨揣进怀中,“请陛下派人护送老臣提前回京,好提前妥为布置。”
说起来老孙也可怜,君珂虽然没动他,却将他的随从全部打发掉了,连几个随他前来的礼部官员,也被君珂顺手留在了南境“安抚当地官民”,老孙身边,现在连个夜里帮他端尿壶的人都没了。
“这个容易,朕令尧羽卫护送你。”纳兰述握着老孙的双手,语重心长地道,“不过朕还是有点担心啊,你势单力薄,就算回京,以一人之力,如何能够扳倒皇后呢?”
“这个陛下放心。”孙太傅胸有成竹地眯眼笑了起来,“老臣自然不会只是一个人,事实上,臣等对皇后早有布置,只等她自投罗网而已…”
“哦?姜还是老的辣啊。”纳兰述赞一句,目光亮亮地凑过来,“何等缜密计划,不如也说给朕听听,若有不妥处,也好一起参详。”
孙太傅有些犹豫,随即摸到了怀中圣旨,心中大定,跪前一步,低低开口。
帐篷灯火幽幽,映出两个头靠头诡秘地凑在一起的黑影…
第三卷第四十章 贼夫妻
次日御驾启程,启程之前君珂得到孙太傅失踪的消息,她笑了笑,满不在乎挥挥手。
御驾车马这回围得铁桶似的,尧羽卫前后拥卫,浩浩荡荡,御驾走得极慢。
震动天下的鹄骑却不在队伍里,用君珂的话说,这种秘密武器,还是少在世人面前出现的比较好,一方面避免惊动百姓,另一方面也免得被各国探子注意。
鹄骑前一晚便已经离开,趁夜飞行,很少有人注意到,鹄骑的队长,那个缺牙的小伙子费亚,现在不在队伍里。
费亚是前两天就被君珂撵走的,走的时候哭丧着脸——他兴冲冲拿了君珂发的第一个月的饷银,想去向“费文丽”姑娘求亲,结果纳兰述随意指了指,一位尧羽卫把他带到他的巨鹄前,笑眯眯地道:“陛下刚刚给你的鹄赐名为文丽,跟随夫姓。你看,好看吧?绝对是整个族群里,最好看的姑娘!”
费亚捧着一颗吐血的心,从天堂跌入深渊,但陛下“金口玉言”赐婚他和“费文丽”,他就不能“抗旨不遵”,最后在费亚哭求之下,君珂“求情”,准他将功赎罪,携戚真思出趟远差,才好歹允许他“退了亲”。
经过这一遭,费亚同志终身视纳兰述如猛虎,别说不敢再叫他丑男,每次陛见必得以其漏风的口齿,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赞美陛下风姿数千言…
当然这是后话了。
帝后的车辇在队伍的中央,密密遮挡,车辇宽大,小型房子似的,君珂和纳兰述自进入后就一直没有出来,别人看来也正常,小夫妻久别重逢,蜜里调油,夙夜匪懈做些年轻人都爱做的事才符合人道嘛。
别说咱思想猥琐——瞧那车厢震的!
…幺鸡同志舒舒服服躺在帝王御辇里,身下垫着金丝褥垫,爪边搁着吊烧猪蹄,脚头堆着葡萄美酒,肚皮上搁着长毛毯,眼上遮着眼罩,肥大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震得整个车厢都在颤抖…呼…噜…呼…噜…
偶有路过的护卫,悄悄摇头——陛下好像是不打呼的,难道是皇后?哎呀…女人这么大的呼噜声,罪过,罪过…
幺鸡同志昏天暗地地睡,睡醒了起身到马车角的马桶尿一泡,飞流直下,表情惬意,回头继续——不要考验哥的睡功,哥会让你崩溃。
每天马桶要清理三次,每次来端马桶的人都咬牙皱眉汗如雨下——高手就是高手,皇室就是皇室,排泄也这么不同凡响振聋发聩,臭得令人发指,多得瞠目结舌,令我等凡夫俗子惭愧汗颜,五体投地…
每到州县必有当地官员高接远迎,前来参拜,官员们远远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亵渎天颜,马车照例是没有动静的,没动静正常——见过哪位皇帝在县官前来参拜时特意下车相见吗?偶尔马车帘子缝里会飞出一根骨头,该官员必然如降甘霖大喜过望,小心翼翼将骨头收起回家供奉,导致一路行来,计有五位县令四位县尉,得陛下“金口玉骨”之赐,传家宝代代相传…
一路上一共遇见刺杀三次,骚扰五次,及原因不明怪异现象七次,其中绝大部分在十里外被尧羽卫发现,最接近最成功的一次,杀手拼着同伴丧尽,利用尸体的掩护,一直冲杀到马车前,然后…
然后就结束了。
在护卫们的眼睛里,就看见那个勇悍又狡猾的出色杀手,一往无前冲到马车前,手中刀刚劈到车窗边缘,忽然刀就断了,忽然人就倒了。
在杀手的眼中,只看见自己的刀眼看便要狠狠刺入车壁,他有把握这一刀会将里面存在的所有摧毁,忽然一个(一只?一坨?一团?)肥大的雪白的东西飙了出来,看上去有点像动物爪子或者长毛人手,但却肥大得超乎想像,那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影子一晃,崩崩崩弹出几点闪耀的寒芒,轻轻一划…
杀手倒下去的时候,茫然地想…娘的,世上怎么有那么长的指甲…
幺鸡躺下去的时候,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真好,好久没空磨爪子,现成的就送上来。
这么一来,外围护卫们渐渐也知道了幺鸡大人在车里,不禁有些诧异——陛下和皇后太有个性了,敦伦也让神兽大人旁边观摩,难道神兽大人的体香,有催情效用吗…
…
风声呼呼,云气如烟在耳边掠过,夜空如一整块天青的宝石,幽幽闪光。
在半空驰骋看天穹,和在地下行走看天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远处看来那么深邃神秘的苍穹,身在其中时才发觉如此明净纯澈,通透得好像一眼能越过千万光年,看穿这宇宙奥秘,星光永恒。
君珂抱紧了纳兰述的腰,在他耳边低低道:“冷吗?”
“你抱我这么紧,我只觉得热。”纳兰述在她耳边低笑,“这么用力,如果不是在空中,我会怀疑妖姬在勾引我。”
“不怕掉下去你就尽情翻滚吧。”君珂撇嘴。
她双臂搂得更紧了些,她是和纳兰述相拥着坐在巨鹄身上,她背对着鹄头,本来如果一切正常,该是两人都面对鹄头,由纳兰述抱她在怀里,可现在君珂担心他身体,不敢这样,却又不能要求纳兰述坐在她怀中——虽然她很乐意,但也得考虑大男人的自尊心不是?
其实她多虑了,纳兰述不是一般的大男人,这种事他乐意得很,没事偷香最方便了…
最后研究决定,两人面对面相拥而坐,君珂还细心地,在两人之间塞了长毛兽皮软褥,给纳兰述护住胃。
两人乘鹄飞行是纳兰述提出的,他说空中省时,还更安全。君珂本来担忧他的身体,犹豫一下也同意了,毕竟能早点回去也是好的。
“说真的。”纳兰述仰起头,闭上眼,惬意地任长发被风扯直,享受空中冰晶簌簌清凉落于眉睫的感受,“从古至今,床上地下野地桌上花园水池…都有人尝试过,唯独空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如能做这个第一人,死也心甘。”
君珂狠狠捂住了他的唇,“说什么呢…你这流氓。真不知道你怎么做皇帝的,人家一代雄主,这个时刻八成想的是如何驾驭这空中雄兵,席卷天下挥斥方遒,你倒好,就想着…这些把戏。”
“大军也要战,空翻也要玩。”纳兰述正色道,“一女不御,何以御天下?不能于巨鸟之上御女,何能于飞翼之上将兵?”
君珂:“…”
纳兰述吃吃地笑,蹭了蹭她的颈,“玩笑呢…”声音含糊。
君珂头低着,看不见表情,半晌头埋在他怀里,“唔…以后…有机会…试试…”声音更含糊,低得仿佛没发出过,风一卷就散了。
纳兰述好像没听见,看着前方,只是眼眸比星光更亮,唇角笑意一弯。
直飞的速度确实了得,但是很快君珂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年代没有航线,她在空中对方向把握不准,只知道驱策巨鹄往北方飞,空中寒气重,她担心纳兰述身体,每隔两个时辰她便降落一次,每次都搞不清自己降在哪里,需要再次问路。
第一次落在山区,让巨鹄自己躲藏起来觅食,山中寥寥几户人家,她向山中猎户讨要些热水,好给纳兰述吃药。
猎户端上来的锅碗都黑漆漆的,似乎还粘着一层莫名的沉积物,君珂捧着这碗热水为难,心想这叫公子哥儿怎么喝得下去?
纳兰述斜眼瞟着那碗,懒懒坐在一边,君珂讪笑着把水递过来,他撇撇嘴。
“小子莫要娇气。”那老丈看不过去,敲敲铜烟锅,“莫以为山户人家脏,这不是泥垢,只是咱们山中瘴气重,常拿草药来煮水,年月久了,便积了这一层,却是好东西,草药精华。前阵子有个药商看见我这锅碗,出高价来买我都舍不得,要不是看这小伙子精神似乎差些,才不会拿出来给你们用。”
君珂一听眼睛发亮,纳兰述还是那副不以为然模样,要求,“需要过过口。”
“什么过过口?”老实孩子发傻。
“过过口啊。”纳兰述瞟着她的唇,笑吟吟。
君珂反应过来,脸色发紫,想发作又不能,那老丈咕哝“以为是娇气,原来是调戏,小子够贼…”起身走了。
君珂给说得更是尴尬,纳兰述却丝毫不知羞,笑吟吟半启唇,“来呀。”
“这才叫不干净。”君珂拒绝。
“你身上每一分都很干净,不信我们亲眼看看?”某人又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