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君珂懒洋洋的,不是太有兴趣地敷衍了一声。

四面的侏儒却露出点惊异神色——主上很不喜欢说话,有时候几天不说一个字,能让他破例说这么多,除了那个贪吃姑娘,眼前这个,是第二位。

“她说,应该是这些人被我虐待过分,吃不饱长不大,实在不愿意跟着我这样的主子,于是愤而自杀。”

君珂心情糟糕,也忍不住扑哧一笑,觉得那姑娘也是妙人,可惜无缘结识。那男子悠悠道:“你们…很像。”

他的眼光再次落在君珂腰上,刚才君珂腰间软剑射出,割破腰带,藏着的精钢咬合夹也露了出来,那男子眼神一掠而过,微微露出点异色。

君珂一直盯着他的动作,戒备着这人是否会亲自下杀手,此时看他两次注意自己的咬合夹,也没太在意,毕竟这东西只要有点眼力,都能看出特别来,她有点担忧地看看纳兰君让,他始终纹丝不动,是怎么了?

“不用担心太孙殿下。”那男子淡淡道,“他活的可能性比你大很多。”

“我活的可能性也不小。”君珂对他咧嘴一笑,“要不然你何必和我说这么多?”

那男子又笑了笑,笑得四面侏儒又露出惊恐神色赶紧低头——主上今天很奇怪!为什么突然饶过这女子?杀人灭口才符合他的习惯。

“走吧。”男子衣袖一拂,点了君珂哑穴,淡淡吩咐一声,转身先下山,看也没看四周环境,闲庭信步,姿态自然,好像这里不是两军正在交战的大燕国土,而是他家后花园。

这声一出,侏儒们立即快步上来,分工将纳兰君让和君珂抬起,飞奔下山而去,君珂给这些人抬着,浑身不得劲,然而身下平稳,这些侏儒呼吸悠长健步如飞,不禁也是暗暗骇然——这样的护卫,就算不如尧羽卫,无论放在哪一家也是一流精锐,没可能她没听说过,但很明显,这侏儒护卫,确实不是大燕任何一家豪门所属。

一行人从山间一条隐秘小道下去,那道路简直不算路,那些侏儒在前开路,扎得满头满身荆棘,衣服都被划成碎条,不时有人失足跌倒,滚下山坡,但无论受伤还是落坡,自始自终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君珂暗自惊心,到了山下,一个山坳里出来一群人,赶着几辆大车,背着大包,都是江湖卖艺的装扮,侏儒们到了这群人当中,各自换上花花绿绿的孩童衣服,戴上面具,冷肃僵硬的脸色一变,人人神情活泼,活脱脱一群孩童。

一辆马车打开着,里面都是些五彩戏服,铜锣彩旗,绳索花鼓,竹制小车,果然是走江湖卖艺装备。

这个杀手团,竟然是扮成一群艺人,也是,有这一群武功不凡的侏儒在,扮这个最合适不过,一个戏班里有十几个小孩子,任谁也会失去戒心。

君珂眼看着那锦衣男子上了第三辆车,车帘一掀,隐约有人探出头来,半边发髻显示是少女,但没看见脸。

君珂也没在意,她此时被侏儒扛进了第二辆车,纳兰君让也在里面,君珂暗暗欢喜,好歹没把自己两人分开,逃出去就更方便。

车内没有留人看守,车帘垂下,一缕淡淡的烟气散开,君珂垂着眼,半晌脸上渐渐露出茫然神色,晃了晃睡倒在纳兰君让身侧。

车帘掀开一条缝,露出侏儒森冷如蛇的眼睛,冷冷瞥了瞥君珂和纳兰君让,随即放心地放下帘子。

“让花大娘来给这两个人打扮一下。”

“是。”

有人进入了第二辆车,给被迷昏了的两人改扮,其余人各自准备上路,马车夫扬鞭一声脆响,马车辘辘驶动。

“哎呀干嘛!”第三辆马车内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车内一个黄衣少女,抱起一个硕大的冒着热气的黄铜锅,哭丧着脸,嘟嚷道,“开车不能慢点启动?不晓得省油啊?这么狠劲一晃,我的调料啊,我的钻研好久搜遍天下得来的就这么点调料啊,给这么一晃,撒没了一半!”

这姑娘一张小圆脸,不算美丽,却生得雪白粉嫩,绵柔团团,标准的甜美可人娃娃脸,一脸老实相,看起来诚恳可亲是个人就不会怀疑这样的姑娘绝对纯洁如白纸。

她说话声音也绵软柔糯,一字字沁人的甜,哪怕就在生气骂人,也给人感觉像在发嗲撒娇。

她对面坐着锦衣男子,闻言一笑道:“哦?今天又是什么古怪东西?大厨神阁下?”

“什么东西不东西,不要侮辱我的美食。”那少女很没杀伤力地白他一眼,放下铜锅,随手取出一个指甲剪剪指甲,叹口气道,“芙蓉鲜蔬汤啊,全世界吃腻了的垃圾快餐啊,姑娘我那辈子没吃着,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研究出来!”

“芙蓉鲜蔬汤?这种天气有荷花?”那男子眼光在那精钢指甲剪上落了落,随即掠开,仰头想了想,“你需要么?需要我就想法子给你弄来。”

此时隆冬,别说夏天的荷花,便是普通的花朵也很难见,这人说这句话,却像这是件轻而易举的小事一般。

“是的是的。”少女埋头嗅汤,挥挥手,“这芙蓉鲜蔬汤非同凡响,需要包括冰心雪莲在内的十八种珍贵主料和二十八种更珍贵辅料,以宝石炭地心火,精工熬制十八天,望去金黄翠绿,深红洁白,色泽诱人,如芙蓉朵朵迤逦水中,成品更是香气浓郁,口感润滑,臻品绝味,一冲就得…哦不,是一尝就昏,现在主料还差十七种,辅料还差二十七种,其余的,得速速帮我找来。”

“哦?”那男子眼底泛出微微笑意,眸色深了一些,“你现有的一种主料和辅料,是什么?”

“主料是鸡蛋,辅料是开水。”少女认认真真地道,“你笑啥,你懂啥叫顶级食材?这是极品珍珠一年鸡在冬至那天下的第一个蛋,一年只得这一枚;水更是玉泉山碧溯溪的水,天下最轻,有这两样,才有了芙蓉鲜蔬汤的完美基础…啊,亲!”她双手捧心,眼眸朦胧,“我需要雪莲,我需要完美的食材,快去给我找来吧,小甜甜。”

锦衣男子微笑看着她,手指随意地敲在几面上,神态漫不经心,“冰心雪莲和焚心草相合,可以解你身上的禁制,请问你上个月偷偷买到的那株焚心草,现在还好吗?”

“…”

半晌黄衣少女一把拎起锦衣男子领口,恶狠狠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在本国内欺负我也就罢了,现在跑出来做坏事也要拖着我。你说,你带这么多人这么隐秘地跑到这里,抓的是不是大燕的王公贵族?你疯了,你自己找死,别拉着我,你还给我下了禁制,这要被大燕抓着了我怎么办?嗯?”

“抓着了你你就给他们做芙蓉鲜蔬汤。”男子被她抓着领口,若无其事,“或者我可以考虑,万一被俘,我就把你献出去,不知道你那炙烤牛肉拿出来,能不能换我一条活命?”

“大神你太瞧得起我了。”少女立刻微笑,放手,温柔地替他抚平领口褶皱,“我顶多会做一道炙烤人肉,还得是特定部位。”

她眼神不怀好意地在男子某个部位瞄了瞄,一脸的老实纯洁。

“大燕王公更喜欢女人的特定部位。”男子微笑,也瞄了瞄她某个还不算蓬勃的部位。

“亲,你除了整天和我斗嘴,还有正经事干么?我跟你出来时谈的条件,你忘记了?”

“哦,那件事啊。”男子挑挑眉,眼神里掠过一丝异色,“我们是来掳人的,不是来邦交的,这么偷偷摸摸,又是这么大一个国家,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唉…”黄衣少女叹了口气,似也赞同他的话,颓然向后一倒,四仰八叉地摊开,表情茫然地伸开手,“我受了沉重的打击,现在五内如焚腹中雷鸣,剧毒发作迫在眉睫,亲,救救我!给只鸡腿!”

她闭上眼睛一脸沉痛,“一年生雄性珍珠鸡左边那只腿请油炸并撒精盐谢谢。”

“回国后一天供应你十只左腿。”男子靠近来,“现在你可以尝试吃我的手指。”

少女一睁眼,那张可恶的脸已经逼到面前,她露出甜蜜的微笑,眼神迷茫地道:“你真帅…”

“嗯?”眸色加深。

“真让我无法抗拒,醇美诱惑,提拉米苏的风情…”

“哦?”长发垂落,身子依得更近。

“再靠近点,让我体验你的浓香…”气喘吁吁。

“好…”

“强奸啦——唔…”石破天惊的尖叫,被堵在一双蓄谋已久等待的唇中。

“嗯…”

一车香暖,寒冬春色悄然迤逦。

异国车队一车香暖,山头后两军交战却血色殷然。

战事已毕,留下上万尸首,追来的燕军仓皇远避,纳兰述立在龙牙谷口,满身血迹,眼神深邃而冷漠。

头顶苍鹰哑哑盘旋,垂涎底下的大餐,却慑于他独立森然的杀气,连飞下都不敢。

“主子。”晏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纳兰述没有回头,淡淡道:“现在,我可以去看了吧?”

他的声音里浅浅疲倦,四面尧羽卫垂下头。

“你看,也看不着了。”晏希的回答令纳兰述霍然转身,一把便掐住了他的肩膀,“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看不着?难道她…难道她…难道她…”

一句“难道她尸骨无存无处寻觅”,在口中转了三次,竟然就那么梗在咽喉里,因为巨大的恐惧而无法出口。

晏希摇摇头,不敢再折磨此刻的纳兰述,“主子,你自己去看看吧,也许…”

话音未落,纳兰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谷口。

半晌,尧羽卫们也在那处山壁前聚齐,众人合力,将马车拉了出来。

马车拉出的那一瞬,连同纳兰述在内的所有人,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他们害怕真的看见血肉肌骨,零落成泥。

紧张的呼吸细细,如箭在弦上待发的绷紧的弓。

好半晌才有人睁开眼,看见那黑色山壁,瞧瞧吐出一口长气。

纳兰述眼底浪潮一涌,强自按捺住,跃上山壁,贴在冰冷潮湿的黑色山体上仔细检查,他手指深深没入山石,几乎鼻尖都贴上了泥土,一寸寸地摸索,尧羽卫们自然也有精通痕迹分析的,也查过山壁,当下道:“主子,山壁没有…”

纳兰述转身,手指上一点细细的絮状物。

那点絮状物轻细到几乎没有,朦胧如雾气要在纳兰述指间散去,也不知道在这夜色下满是枯草的山壁间,纳兰述是怎么能发现的。

锦衣人走的时候,已经命人尽量收拾了所有痕迹,这位也是人中之杰,自然不愿自己的手段被他人掌控,但也抵不过纳兰述的细致和敏锐,心系君珂安危的纳兰述,不会放过得到她消息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这点絮状物,其实也是君珂留下来的,她剑柄倒射刺穿了那假岩石,留下了里面的这点填充物。

看见这东西,尧羽卫有点羞愧,纳兰述却舒了一口长气,轻轻道:“我记得这里原先是灰色巨石,但是现在没有了,现在这个,应该是那灰色石头被挤压留下来的东西,我怀疑,那石头,不是石头。”

“难道是假石头?”许新子瞠目结舌。

“山壁有问题,马车和地底下一定也有问题,这里早就被人做了手脚,守株待兔,请君入瓮!”纳兰述神色渐渐晴朗,眼底精光四射。

君珂和那锦衣人此刻若在,也要佩服纳兰述,心细得一毫不漏,推测得一丝不差。

纳兰述从山壁跳下,仔细看了看马车。

随即他蹲了下来,查看了车辕,最后甚至不顾身份,钻进了车底。

半晌后他出来,指了指车边一道擦痕,沉声道:“有人事先从车底进入了车厢。”

又从车厢门板夹缝里抽出一根布丝,“这不是君珂也不是纳兰君让的衣服布料,这布料有点奇怪,似乎也不像大燕出产…”他沉吟了下,道,“这人藏在车内,制住纳兰君让。”

他跳下车,落地的时候,脚底一跺。

这下所有人都听出了地下回声异常,很快便在马车下找到被遮掩过的那个坑,清理出地道,纳兰述看看大小,观察了下坑壁,指着铁栅栏压出的印子,道:“有个铁笼子,事先埋在底下。”

他当下跳下坑,许新子阻拦,“主子,让我们给你开路。”

“找她,永远应该我最先。”纳兰述决然拒绝,顺着铁笼的印子,没入简陋的地坑里。

一路顺着那短短地道边走边清理,果然看见假石头和铁栏杆,走不了一截便上行,地道为了放下铁笼,很宽,但为了省事省时,也很短,众人钻出来时,一转身,发现离自己刚才交战的地方根本不远,爬个坡就能看见战况,但被一方山壁挡住,别说看见,连声音都不能传过去。

“主持此事的人是个人杰。”纳兰述神色凝重,打量四周地形,“仓促之间,在这座山里准确地找到一个最适合隐蔽的地方,打了一个最简单最短的地道,并保证这地道出口的安全和接下来下山路的方便,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这人,必是敌国名将皇子之流!”

众人都震惊,纳兰述仅凭这个地道,就判定了敌手的身份?

“大燕在这处地域,还没有这样的人才。”纳兰述笑容淡淡傲气,“何况这通盘计划处心积虑,却明显不是大燕手笔,目的只是要掳走纳兰君让,眼下还有谁,对咱们的皇太孙如此兴趣盎然?”

“东堂南齐近期边境不稳,和大燕屡有摩擦,此时如果能掳到深居简出的大燕皇太孙,必是之后战事的巨大砝码,小珂只是因为临时冲上,被附带而已。”纳兰述深深叹息,“既如此,希望对方不要牵连无辜…”

他的语声忽然顿住,脸色瞬间扭曲,眼底泛上恐惧的铁青之色,随即一个箭步奔到了一处空地,单膝跪下,竟然就对着地面闻了起来。

那神情惊得尧羽卫齐齐一炸,有人突然惊呼:“什么气味?”

众人刚经过浴血奋战,身上血腥气浓郁,导致了嗅觉迟钝,但此时也隐隐闻到了一股古怪的气味,这种气味别人辨不出,但见多识广的尧羽卫却有这个见识。

“有点像…化尸过的味道!”

一言出而众人失色。

君珂不是对方的目标,但无意中撞入了对方的计划,她最有可能的下场,就是被杀人灭口!

这是任何一个上位者,都必然做出的抉择!

君珂…

“这里化掉了一个人。”纳兰述缓缓站了起来,夜风下森然回首,黑色的衣领被风吹起,掩住瘦削脸颊和冰冷眼神,一瞬间尧羽卫忽然觉得,眼前的男子煞气浓烈,似一柄愤极出鞘,不饮血誓不回的绝世名剑。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纳兰述一字字,如烧红的烙铁,烙在寂静黑暗的山巅,“谁若杀她,我必将之分尸!”

“给我追!”

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二十二章 美人鱼

黎明前最黑暗的天色里,游走在大燕土地上的“杂耍”队伍,安静地等待主人的命令。

第三辆马车里,不时响起软绵绵的怒骂,偶尔还有轻微的震动,所有人把脸埋在衣领里,面无表情,眼神却充满兴味。

没说的,恶魔主上又开始每天的“小甜甜吃蛋糕”活动了。

“小甜甜吃蛋糕”是目前某国上层人士家喻户晓的专用词,是那些可怜的贵族在某个恶魔的压迫下,为了寻求某种精神安慰,在阴暗的内心和角落里,以阿Q式的精神,为某个特殊情况的产生而下的不带有褒义的定义。

当然,前面那三个字,目前整个天下,只有那只蛋糕敢当面喊。

想到蛋糕两个字,所有有幸尝过的人,都吸溜了一声口水。

甜啊,香软啊,好吃啊,入口即化啊,再来一块吧!

主上牛啊,强抢硬要,把这只蛋糕从国内吃到国外啊!

第二辆马车里,有人死狗一样躺着,隐约也听见后一辆马车里的动静,冷哼一声,心里低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