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珂立刻一个转身,“别过来!”
纳兰述一怔,眼光一掠没发现她身上有伤,抬手又想解她捆住手的绸带,君珂哪敢给他碰自己的手?情急之下抬起脚,恶狠狠一脚踢在纳兰述膝盖上。
她力道不重却也不轻,只求能将纳兰述先逼离自己身边,纳兰述万万没想到她会来上这么一脚,给踢得向后一退,怔了一怔。
而此时那倒地的女子突然脚一勾,将君珂勾倒在地,随即身子飞快地后滑,君珂落下时手疾眼快,手腕在门边钩子上一拉,绸带曳断双手解脱,她双手得脱,二话不说就地一个虎扑,抱住那女子双脚,那女子去势不绝,身子犹自滑出,将君珂带得向外直哧溜,纳兰述哪肯让君珂被拖在地上,身子一闪已经掠了过来,一边伸手去抓君珂肩头要将她拉起,另一只手重重凌空对那地上女子拍下。
君珂肩头被纳兰述抓住,下意识反手去握,动作一出又想起自己指掌有毒,百忙中只好横肘沉腕对纳兰述一撞,纳兰述抓她本是附带动作,主要要对那地上女子施以杀手,没想到君珂居然再次不合作,被君珂撞开手又是一怔,临阵对敌最忌分神,这一怔,另一只手的拍出的汹涌掌力便稍稍歪了歪。
那女子也是一流高手,生死之间反应极快,身子水蛇般一扭,终于勉力避开纳兰述略一歪的掌风,她腿功极好,且心地狠辣,刚刚逃得一命,竟然悍不畏死,不顾纳兰述再次施展的杀手,双腿一绞便要绞住君珂的腿,然后横膝一折,竟然以蟒绞之姿,想要将被绞在她腿间的君珂的腿绞断。
君珂一声清叱,训练数月锻炼出的应变能力毫不怯场,单拳下击正击在对方内膝侧某点,人体最为关键且敏感的部位,那女人腿一斜,君珂沉膝相撞,借着她顶起的膝盖力道,已经飞身跃起。
她跃起的那一刻,那女人正使出最后的全力踢向她下阴,君珂却已经飞过她的攻击区域,那全力一脚踢在她脚底,她跃起的力道加上那女人的力道,瞬间将君珂踢出了围墙。
这只不过刹那间的事,那女人最后踢起一脚时,纳兰述的杀手已经毫不容情袭至,他恨这女人招数阴毒,不想再留活口审问,衣袍怒卷杀气凛然,扑地一声闷响,那女人头颅稀烂死在当地。
人影一闪,戚真思带了几个护卫赶到,看见满地血迹敌人死状凄惨,都对望着吐了吐舌头——纳兰述出身尊贵,很少杀人也并不喜欢杀人,能让他这样出手,看来对方是真将他惹毛了。
“没事吧主子?”戚真思赶紧问候,纳兰述摇摇头,嫌恶地将那尸体踢开,接过护卫递上的洁白绸巾,一边擦手一边道:“把地上洗干净,外面怎么样?”
“一群宵小而已。”戚真思不屑,“也就仗着人多,杀了十七个,跑了一大半,还俘虏了几个,主子你要不要问问?”
纳兰述心悬君珂,虽然亲眼看见她跃出墙外时没有受伤,但总要亲自看见她本人才心安,摇摇手道:“等下,我先去墙外接小珂。”
戚真思忍不住好笑,道:“不就出了墙么,她开个后门就回来了,还要去接?真是…”
纳兰述回身,看了她一眼,戚真思立刻吐吐舌头,举起手,“我什么都没说!接!必须要接!现在属下就陪主子您,翻墙过院,去把君小珂接回来!”
纳兰述不理她,跃过墙头,墙外就是那个天降闷雷劈出的坑,坑后有稀疏树林,然而此刻站在墙头,四面寂寂,风声游荡,一眼看过去毫无人影,哪里还有君珂的影子?
这下连戚真思也怔住了——明明眼看着君珂只是跃过墙,完好无损,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一个大活人,就凭空不见了?
她去了哪里?
君珂去了哪里?
她在人家马屁股后吃灰。
借力打力被踢出围墙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在飞,身子呼呼凌空,万物都在脚底,以往高不可攀的围墙现在是身下一段泥砖,看得见树梢上一个刚建造的马蜂窝和另一个枝桠上一窝鸟蛋,世界突然如此开阔,而天地成芥子纳入她的须弥。
啊,这感觉真好,难怪人人要做武林高手。
未来武林高手君珂同学,在刹那飞越那一瞬间,找到了高手的美妙感觉,然后,“砰。”
她栽到了某物之上。
这东西似硬实软,细腻光洁,温暖平实,脸埋上去有绵密光滑的触感,散发着独特的浓郁的气息。
…不要以为这是男人胸膛,这是马背。
君珂撞得七晕八素,眼冒金星地抬起头,心想自己刚才明明找到了落脚点提气下降,完全可以以优美之姿落在平地,为什么突然感觉到地下生出一股巨大吸力,将自己摆好的姿态生生拽下,最终以嘴啃泥之姿栽在了…马背上?
马背上?
哪来的马?
后墙只有一个坑,不该有马!
反应过来的君珂霍然抬头,什么都没看先试图一个翻滚滚出危险地带,这是戚真思的教导,在发现危险时要学会调动直觉,不要浪费时间去审视周围环境,等逃出危险地域之后再仔细观察。
然而她一个鲤鱼打挺刚做了一半,后颈衣领突然被人拎住,衣领被拎住也罢了,一个微凉的手指,也轻轻按在了她的大椎穴上。
君珂立即便不敢动了。
“正想着如何不惊动此地主人,去捉个红门邪教的人来审审,这女人就自己送上门来。”身边有人说话,带着笑意,“主子,您看…”
一阵静默,半晌,那微凉的手指,坚定地按在君珂大椎穴上,随即拎着她的衣领,将她转了半个圈,不知道看到了她什么,头顶上的人,微微冷哼一声。
这人哼的声音,透着冷意,一声低哼,也让人在这初春不算太冷的夜晚里渗出寒气,君珂正想着这人哼的德行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啊,随即便听见一个宛如打碎冰湖般的声音,淡淡道:“将她带走。”
第五十九章 请“君”入坑
君珂听着那声音里的不容质疑,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为什么这世道里的贵族们,都这么自以为是、颐指气使、将他人自由和生命视若草芥,随意做主判定他人的命运?
周府如是、成王府如是、现在连这个半夜偷偷摸摸蹲在坑里等天降馅饼的家伙也如是!
姑娘我是好欺负的么?
君珂抬起手指,淡红的指尖便要对身下马脖子戳下去。
那人手一抬,撞在她手腕上,君珂手腕一麻再落不下去,却毫不停留,指尖一滑,就去恶狠狠抓他手背。
那人躲也不躲,君珂的手指在他手背上一滑而过,感觉竟然像遇上了玉石或金刚,滑不留手而坚硬如刚,别说抓破肌肤,连个白印子都没能留下。
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覆一截靛青衣袖,深沉得像午夜和黎明交界之际的天色,衣料厚重,泛着点微微青光,是黎明之后欲曙的天际,袖口压绣着同色夔纹,不仔细看难以察觉,但行动间会有淡淡转折的光,有种不愿张扬的华贵。
君珂并没有去欣赏这深沉的美感,她锲而不舍,手指在手背上滑了过去,便顺势向袖子深处进发,直夺他的腕脉——就算你练了什么金刚手之类的功夫,我不信你连手腕内侧也能练上!
她反应快捷,出手溜滑,三个变招毫无滞碍,像一尾顺水而上灵活的鱼,然而她只顾一心摆脱被困劣势,丝毫没有发觉自己这个动作近乎暧昧——摸到人家袖子里了。
那男子对她的应变和出手微有诧异,但同时眼神里也闪过一丝厌恶——果然是红门教那些传闻下贱的妖女,竟敢如此挑逗!
心中生恶,便再无怜惜,手掌一覆,君珂的手指便被压下,落下的力道如有千钧,她连身子都连带着重重一栽,栽在马背上,随即身上一紧,瞬间被皮索绑住,然后咔嗒一响,白光一闪,她被皮索上的钢钩脸朝下扣在了马背上。
“分三队不同方向离开。”男人淡淡吩咐,当先策马而去,马蹄上都裹了布,口里衔了枚,每匹都是好马,自树林里飞速穿过,转眼没入黑暗,没了痕迹。
君珂心中冷笑,分三队换方向走又如何?纳兰述的尧羽卫吃干饭的?等着追上被揍吧!
那人胯下明显是千里驹,君珂横卧马上,居然感觉不到太多颠簸,那马扬蹄快落足轻,一个起落便出去三丈,转眼便将所有人抛下。
君珂正在欢喜——这马这么超群脱俗,不是明摆着给追上来的人留下线索么?不想那人跑出十里后,忽然勒马,路边闪出几名男子,牵着另一匹马,这人拎着君珂换马,那几个人中分了一人骑那千里马继续向前,而这人拎着君珂上了普通的马,带着那几个护卫,悠哉悠哉往回走。
君珂傻眼了。
这人太奸诈、太谨慎、太小心了!
他并不知道她不是红门教姑,他也并不知道君珂失踪必有人拼命追索,他还并没有留下太多线索,掳人即走,顶多只为防范一个已经被打散的教派的可能的追踪,便这般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这人对危险的警惕,是不是太高级别了?
换句话说,什么样的经历,让他这般哪怕面对最微小的危险,也从不掉以轻心?
君珂叹了口气,第一次觉得,老天对她实在太不公平了,每次在她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足够强大的时候,便要派个更强大的来打击她。
她的脸埋在马背上,腥臊气儿一阵阵冲鼻,君珂屏住呼吸,想着,纳兰述会不会跟着那匹千里马,傻兮兮地追下去呢?
纳兰述此时正在她身后不远,那人换马的地方,看着地下的蹄印。
“对方有匹千里马。”跟随着他的晏希道,“品种和郡王您一样,羯胡千丈垣腾云豹,一路向燕京。”
纳兰述不语,仔细看那蹄印,半晌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晏希又低头看了一阵,这回道:“原本载人,然后…”
“然后少了点分量。”纳兰述指指地下浅浅只有半截的蹄印,“这种马身高体长,一跃数丈,乘坐者如腾云,才叫腾云豹。因为落地极轻,马蹄只有小半个印子,但是你看,”他走过君珂换马的地方,向前走了几步,端详地上的蹄印,“这里的蹄印更轻,但是又没有轻太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晏希不说话,他一向能省事就省事,除了戚真思面前,其余任何人面前他都没兴趣找存在感。
“说明这马减轻了负重,但是很少。”纳兰述只好自己说,“不够一个人的分量,很容易被忽视,但是我觉得,这少掉的,就是一个人的分量。”
他这话说得有些绕,心中却存了一份警惕——那马名贵,说明骑马的人身份高贵,而且又有属下,断不可能亲自携带重物包袱,唯一可能带的便是俘虏,比如君珂,但是蹄印显示出来的分量又不足两人,说明骑马人十分谨慎细心,连这点都注意到了,在带着人驱驰的时候,已经提气减轻了重量。
马在这个路口停过,周围的草丛有群马踩踏过的痕迹,还有马粪,说明有人在这里牵马等待过,他们换了马,然后看起来似乎还是一路向前,至于回头的蹄印,已经被踩乱,但很明显,腾云豹那特殊的蹄印没有了。
好端端地,把好马换成劣马继续向前?腾云豹出身羯胡,羯胡地势复杂,这种马最有长力,这点路程,是不会走累了需要换的。
那么换马的目的是什么?
纳兰述拢着衣袖,立在初春官道微绿的长草之上,眯起的眼睛显得睫毛特别浓黑而长,像一层黑色丝幕,罩住他幽光迷离的眼神。
随即他懒懒打了个呵欠,招呼属下们,“来,跑了半夜,累了吧?吃点东西…幺鸡!每次都是你先抢!”
幺鸡叼着块牛肉转过头来,眼神无辜——人家也不想这么快的,主要是你们的爪子伸太慢了…
尧羽卫们有些愣怔,咦,这主子又发什么疯?追出来的时候急不可耐脸阴沉得要下冰雹,现在有了线索,他倒不急了?
纳兰述早已自顾自铺了鞍毡坐了下来,伸长腿,舒服地靠在树上,抓抓头发,长长地吁口气,“唉,半夜跑出来到现在也没梳洗,我是不是看起来不那么美好?不过呢,潇洒落拓也是一种气质,小珂会喜欢的。”
尧羽卫们一脸麻木地走开去——郡王,您不要自恋,就真的美好了。
一旁晏希倒是最先坐下来,慢慢挑了块长相端正的牛肉,切成薄片吃,其余人倒的倒睡的睡,尧羽卫从来不会傻兮兮主子睡着他站着,那些所谓随时站立从不坐下以便保持高度警惕的顶尖护卫传说,他们会告诉你这是胡扯,人的体能是有限的,不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怎么能应对之后的长时间奔驰或战斗?
只是睡也有睡的章法,一半人坐在外,一半人睡在里,纳兰述在中间,所有人武器在右手边,马在身侧,一翻身就是迎战状态。
人都躺了下来,纳兰述四面望望,唉,一群泥塑木雕,怎么就没人问我,为什么不追,要在这里等呢?
胸有妙计却没人捧场的滋味是很不爽的,纳兰述沉吟半晌,对蹲在他对面啃骨头的幺鸡道:“幺鸡,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不追呢?”
幺鸡一偏头,扯下一块连筋的肉——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这么话痨呢?
“那人故布疑阵,想让我以为他还是往燕京去了。”纳兰述深沉地道,“但其实,他折返回去了。”
幺鸡利齿一亮,咯嘣一声咬断脆骨——哦这骨头好香。
“那我为什么不回头去追呢?”纳兰述庄严地问。
幺鸡剔着牙缝——你为什么就不能闭嘴呢?
“不用追,他的根本目的地还是燕京,折返回去不过还是故布疑阵,回去顶多一小截路,他还是要回到这里,这是去燕京必经之路,在这里守株待兔,比傻傻跟在人家后面吃灰跑冤枉路可能还被甩掉要好得多。”纳兰述击掌,满意微笑。
幺鸡丢下骨头,懒懒翻了个身——唉,好饱,睡觉。
纳兰述萧索地坐在树前,对着一地屁股对着他睡得七歪八倒的同伴,遥遥望着来时的那条路,造型十分的凄凉寂寞…
快马扬蹄,翻泥掀石,一路尘土滚滚在后,一个臀部颠颠在前。
男人的臀部。
君珂被横放在马上,那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用一根带钢钩的皮索将她固定住,然后便不管她,任她在马背上上下颠簸,骨头吱嘎作响。
那人坐在她身前,快马驰进中身板依旧笔直,按那身线去砌墙估计都不歪,这人肩宽细腰,锦袍玉带杀出劲健有力的腰部弧度,利落中透出不妥协的刚硬味道,一个背影,也是满满男子魅力。
不过君珂现在可没心情去欣赏别人的雄性荷尔蒙,她沉浸于自怨自艾的悲催情绪中,和人打架飞过墙头居然也能因此被掳,这混账一看就妄自尊大自以为是,问也不问便判定她是红门教姑,等她得脱自由,她一定要…一定要…一定要…
省略号里充满不良暴力镜头,君珂表情阴森,笑容越看越像翻版戚真思。
前面驱驰的人似乎觉得她因为马的颠簸总是撞到他后背很讨厌,头也不回将皮索扣子扳了扳,捆得更紧了些,君珂给勒得胸闷,心里大骂这混账太不人道,不知道少女的胸需要保护,最经不起暴力的摧残吗?
她亮着雪白的牙,打量着身前冷漠像雪山,从头到尾都没认真看过她一眼的人,想着用什么方法报复一口…等等,一口?一口!
君珂突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用力地磨了磨牙,嚓嚓嚓,磨利点。
前方一条水沟,不远处几株树,骏马扬蹄越过,身子一颠,君珂向前一冲。
男人的后腰正在眼前。
嘿嘿,我来也!
脸和后腰接触的一瞬间,君珂头一偏,闪电般咬住了对方的袍子。
她咬得很技巧,咬紧了衣服,却没有触及皮肉,那男子感觉灵敏,只觉得后腰被什么东西扯住,还以为是被马鞍上的装饰物或者皮索上的钢钩,勒缰停马查看,还是习惯性看也不看,打开钢钩抽出皮索,伸手就准备将君珂给扔下去。
君珂等的就是这一刻。
扬头,咬紧,一甩,用出十分的腮帮力气!
“嗤啦。”
一大片靛青锦缎唰地扬起,还夹带着一片霜白绫的布片,在风中呼啦啦地扇,像一只得意招摇的手。
那只招摇的手,将属于锦袍主人的身体秘密,毫不客气展现人前——破口处,从腰到臀,小麦色健康光洁的肌肤,微光一闪。
君珂这一口,狠狠撕掉了那男子腰下半个臀的衣物…
某人瞬间凝固,那么反应隼利的一个人,竟然愣在了当地,连遮羞都忘了。
护卫们发出惊呼,欲待抢上,却在接触主子目光的那一霎,忽然惊觉自己看到了这世上最不该看的一幕,遭遇了这世上所有主子都忌讳下属看见的场景,纷纷面色死灰,迅速转头。
滚倒在地的君珂微笑——这叫恶有恶报,如果你好好放我下来,不用那么大力气扔我,你的袍子不会因为拉扯之力过大撕这么惨,你尊贵的臀不会被人看光。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人要厚道,孩纸。
她在地下的角度上望,此刻才看见对方的脸,那难以描述的神情倒也罢了,眉目却让她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