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鸿也在打量他,她始终猜测楚子煜和洛惊风好似有些私下里的交易。如今楚子煜公开的向洛惊风挑衅,这种可疑的态度是在向群臣表明姿态还是别有用意呢?目光转向洛惊风,洛惊风却了无痕迹的避开了她的视线。他…与她预料的有些不同,在若鸿的眼里,他更象是一堵洒满了阳光的高墙,虽然光彩夺目,高墙之后的景色却什么也看不见。初次见面时的那一瞬间曾经出现在他脸上的裂缝已经被他修补好,而且加倍的厚硬起来了。

洛惊风优雅的拍拍手,“既然是未来王后的义弟,自然身份高贵。就让犬子上场讨教几招吧。”

楚承轩自然认识这位公子,他的脸色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不论摘星还是飞鹰的人在他府上受伤,翌日朝堂之上他都要担责任。他额头冒汗,颤巍巍的起身:“虽然说是切磋,然而刀剑无眼,要是伤了和气岂不扫兴?”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王府侍卫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楚承轩心下大怒,正要出言呵斥,就听这侍卫战战兢兢的禀报说:“回禀王爷,国师府的人和鹰王陛下的侍卫在府门外打起来了!”

洛惊风和飞鹰飞快的对视一眼,目光火花四溅般相碰,又瞬间闪开。若鸿却掩饰不住的流露出焦虑的神色,用脚想也能想到出头的人必定是刀锋。

飞鹰回头冲着吴烟打了个手势,吴烟微微点头,飞身掠出了大厅。

他无意之间显露的身手引起了座中宾客的啧啧赞叹。洛惊风目送吴烟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流露出深思的表情。

尽管知道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看戏的态度来看待这里发生的一切,楚承轩还是感到无比懊丧,好好一场宴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给毁了。

吴烟赶到王府门口的时候,刀锋和摘星似乎已经动过手了,摘星神态倒还镇定,只是少了半边衣袖。一旁的随从已经牵过马匹,摘星正要上马离开,看到吴烟出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有些迟疑。

刀锋头发散乱,额角有一道伤痕。玉笙正满面焦急的拦在他身前,吴烟掠到刀锋身后,伸手点了他几处穴道,交给一旁的侍卫带了下去。

吴烟客客气气的向摘星拱拱手说:“这人有些卤莽,不知哪里冲撞了公子,还希望公子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摘星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吴烟,漫不经心的说:“我对你的身手还真是很好奇,你我之间约个时间切磋一下,你不会反对吧?”

吴烟淡淡一笑,“有何不可?”

摘星哈哈笑道:“好,爽快!”说罢一勒马缰,大黑马一声长嘶,转瞬之间就冲入了黑暗之中。

玉笙收回目光,担忧的望向吴烟。

吴烟展颜一笑,搓了搓手,抬头望向空中:“起风了,不会是要变天了吧。”

玉笙随着他的目光望向远处,担忧之余心中反而涌起大战来临之前的兴奋。

“变天也好”他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下一场大雨,天就真的开始暖和了。”

四十

池塘里新荷枝叶婆娑,微风拂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凉轩里,一局棋已经下了半天,两个人都有些意兴阑珊。

若鸿犹豫再三落下一子,抬头一看吴烟闭着双眼已经睡着了。她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旗子扔回到盒子里。

吴烟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懒洋洋的问:“不玩了?”

若鸿表情复杂的望着他:“你那天真的看到若云啦?”

吴烟伸了个懒腰:“应该是他吧,郑青的棺木从原家大门出来的时候,他走在最前面。”

若鸿用手支住脸颊,“那你再讲讲他长什么样子?”

吴烟苦笑了一声:“老姐,我都讲了三遍了。”他看看若鸿可怜兮兮的表情,叹了口气:“他的样子很瘦弱,个子要比我高一点。皮肤很白,恩,长的一点也不象你。”

若鸿不依不饶的追问:“就这些?”

吴烟皱起眉头,努力的回忆当时的情景:“他长得大手大脚的,走路的姿势很扎实,可能练过武功…”

他为难的看着若鸿满怀希望的脸。

“没有啦?”若鸿不甘心的问。

吴烟从一旁的小几上拿了一碟点心递到她的面前,带着受不了的表情说:“别这样,要不过两天我安排个机会你们见上一面吧。”

“真的?”若鸿用手支着桌子站了起来,一脸惊喜的表情。

“当然不是真的”凉轩外一个声音不悦的说:“你现在去见若云,不是在跟洛惊风表示你还在意原家吗?你说他会不会考虑拿原家来对付你呢?你若始终不跟原家接触,洛惊风心里多少存有疑虑,对原家下手恐怕还会斟酌斟酌。”

吴烟从躺椅上一跃而起,后退一步立在一旁。

若鸿的表情转为失望,回过头看见飞鹰正从池塘边的小径上朝这边走来,他身上已经换过了一身随意的便服,看样子回来已经有一会儿了。

若鸿帮他拉开一把椅子,他的话让她有点消沉,不过不能不承认他是有道理的。毕竟她已经忍耐了这么久了。

飞鹰接过她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

“回来的这么早?太子的加冕礼不是很隆重的吗?”若鸿给他续上茶,没话找话的说:“楚子煜是不是笑嘻嘻的合不拢嘴啊。”

飞鹰淡淡一笑:“人还没有坐上太子的宝座就有乱民暴动,你说他怎么高兴的起来?”

“是暴乱?”若鸿愣了一下,顿时来了精神:“今天的事?难怪一大早御林军就把整条街都封了。现在怎么样?”

飞鹰放下茶盏,笑容显得别有深意:“乱民不过趁火打劫烧了城郊巡防军的两处粮库,御林军赶到的时候人早就哄散了。你倒是猜猜看,这事是谁干的?”

若鸿迟疑的摇摇头。

飞鹰得意洋洋的向后一仰:“刀锋!”

“啊?”若鸿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吴烟也一头雾水,迟疑的反问了一句:“刀锋?”

飞鹰笑道:“万葵堡数年来在北苏国苦心经营,果然是有些成果。”他瞟了一眼若鸿和吴烟满脸的惊讶表情,摇摇头,耐心的问他们:“负责京畿防卫的猜猜是谁?”

若鸿双眼一亮:“洛惊风?!”

飞鹰又摇摇头,笑道:“不完全正确。是京畿巡防统领姚顺和九门提督张为庆,皇帝当场就罢免了这两个人。不过,他们背后的靠山正是你所说那人。”

若鸿和吴烟恍然大悟。若鸿明白他们的做法是针对洛惊风而来,但是再往深想就有些不明白了。

飞鹰似乎看出了她心里的疑惑,脸上露出好笑的表情:“你不会认为你的一颗毒药就能报仇雪恨了吧?别说你根本靠近不了他,就算你真的把毒药喂他吃下肚,你又怎么脱身呢?他可是朝廷重臣,堂堂的国师。难道要顶着北苏国通缉犯的头衔过下半生吗?”

若鸿一愣,这个是她还未曾想过的。她和吴烟凑在一起所谋划的也不过是怎么样能够混到洛惊风的身边…

飞鹰的目光穿过半开的窗户一直望向庭院的远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而且,一旦洛惊风就这么死了,我是难逃干系,呼伦和北苏两国必然势成水火,我岂不是呼伦百姓的罪人?”

若鸿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听他此刻娓娓道来,心中顿时愧疚难当。

飞鹰并没有留意到她表情的变化,自顾自的说:“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借着楚子煜和洛惊风不和,将洛惊风拉下权力的宝座。”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以楚子煜的为人,不应该露出这么大的破绽,他在宴会上表现如此失常,难道说是因为乍然之间见到你的缘故?”

若鸿摇摇头:“不会的。他跟我并没有什么交情啊,怎会因为见我的缘故…”

飞鹰淡淡一笑,也不去说破,躺在摇椅上自言自语:“也许他只是表明自己对国师的态度吧。总之,既然楚子煜与他不和,那么我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以后纵然没有什么好处,至少是不会惹来什么麻烦。明白了吗?”

最后一句却是对着若鸿说的,若鸿点点头,她一开始是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只是他说的给楚子煜帮忙,她有点不太明白。正要再问,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吴烟正望向窗外。

飞鹰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什么人?”

吴烟垂手回道:“是刀堡主和玉公子。”

若鸿垂下眼睑,自从那个雪天的早晨遇到飞鹰之后,他们两个人就象串通好了似的变的很奇怪,一直在刻意躲着她。弄得若鸿自己也感觉很别扭,

飞鹰的手从案几上伸过去,轻轻在她手上拍了拍。

现在要躲出去也来不及了,而且真要那样做了以后就会更尴尬。他想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若鸿迎着他关切的目光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飞鹰刚刚把手抽回来,刀锋和玉笙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个人的表情都显得很平静,但是若鸿还是看出来他们眼里掩藏不住的抑郁。

飞鹰示意他们不用行礼,落座之后,吴烟上前给大家续上茶水。

“怎么样?”飞鹰询问的目光陆续扫过两个男人的脸颊。

刀锋拍拍手里厚厚的一个蓝布包袱:“我和玉笙都看过了。陛下想的很周全,不如在下今晚就去交给楚子煜吧。”

飞鹰摇摇头,反问刀锋:“姚顺和张为庆是谁负责去抄家?”

刀锋愣了一下,一旁的吴烟接口说:“是新上任的御林军统领李签。李签的母亲是楚子煜的奶娘。”

飞鹰满意的点点头:“叫人把这包东西混在姚顺的书房里,只要李签能看到这包东西不就行了吗?何必亲自去冒险?若露了我们的行踪就更是得不偿失了。”

刀锋和玉笙对视一眼,玉笙点点头:“还是陛下考虑的周详。”

他们的话神神秘秘的,若鸿听得一头雾水,飞鹰看出她的疑惑,笑微微的解释说:“这里都是洛惊风以权谋私,暗中组建擒天门,勾结江湖中人谋害朝臣的证据,这个东西送到御前,即使朝廷暂时不能有所动作,这也是一粒饱满的种子,遇到合适的天气就能破土而出,开枝散叶。”

若鸿恍然大悟,目光疑惑的望向刀锋:“这也是万葵堡的成果?”

刀锋自嘲的一笑,目光却有意无意的避了开来:“万葵堡在北苏的身份只是商人,以平民的身份搜集朝廷大臣的行踪,一旦被发觉可是凌迟的重罪。”

若鸿皱起眉头,转眼看到飞鹰含笑不语,心中顿时恍然,忍不住问他:“那现在又该如何?”

飞鹰笑道:“还能如何?当然是…等!”

四十一

马车在通往城郊的路上颠簸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

车帘从外面挑开,飞鹰穿着一身浅色的布衫站在帘外,笑容满面的伸出一只手:“下来吧,到了。”

还未等从车厢里探出头,若鸿就已闻到了一股细微的甜香,令人精神也为之一振。

悠悠已经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兴奋的直摇大尾巴。因为怕它惹事,自从进了瓦都一直把它关在驿馆里,恐怕也是闷坏了。与刚刚得到它的时候相比,它的体态已经大了将近一倍,神态也越见威猛。有时候它淘气起来,若鸿几乎按不住它了。

搭着飞鹰的手刚要下马车,悠悠抢先一步从她身边窜了下去,一头冲进路边的草丛里直撒欢。若鸿和飞鹰不由相视一笑。

停车的地方是山脚下的一处茶亭,周围绿树环绕,景色清幽。茶亭里三五个游人正在里面歇脚。吴烟刀锋等人也都是便服打扮,三三两两的混迹于春游的人群中。

耸立在他们前面的,就是瓦都最有名的夫子山了。抬头望去,整座山峰郁郁葱葱,因为地气潮暖的缘故,终年云雾缭绕,除了有名的桃花坞,山上还有洗枫林和几处出名的瀑布。大小寺庙也都是烟火繁盛,其中最负盛名的就是位于夫子山右峰之颠的佑国寺。上山的游人,倒有大半是去佑国寺上香还愿的香客。若鸿年幼的时候跟着家里人来上香,还记得曾在佑国寺后院的厢房吃过几次斋菜,佑国寺的斋菜很出名,其中一味“叠藕”尤其令人回味。

她忍不住对飞鹰说:“中午我们去吃斋菜吧。”语气里颇有些馋涎欲滴的意味。

飞鹰好笑的说:“想去那就去吧。不过佑国寺可是在右峰之颠,你若爬不上去,我可不帮忙。”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憧憬的表情:“说起寺庙,我国也有不少僧人出家在寺庙中修行,不过他们都是些诚心修炼的人。不象北苏国的出家人这样装神弄鬼的,还经常到市井中去表演。你不觉得他们很奇怪吗?”

若鸿白了他一眼,“那叫做法事。不要亵渎神佛。”

“你相信神佛?”飞鹰好奇的追问。

若鸿摇头,自己也笑了:“不过说到奇怪,你今天带着我们来看桃花才奇怪,前些天一直不让我们出门,昨天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去逛街,又买珠宝又买燕窝。今天又大张旗鼓的出来赏花,到底什么意思?”

飞鹰压低了声音说:“要让人相信我们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完全正常的准备回国啊。”

“回国?”若鸿愣了一下:“你…要回国了?”

飞鹰轻浅一笑,拉起若鸿的手就往山上走。

若鸿只当他是默认了,一颗心猛然一沉。

飞鹰唇边浮起隐约的微笑,声音也显得若无其事:“是啊,我也平安的把你们送到瓦都了。你要办的事我也安排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啊?”

若鸿用力甩开他的手,“笑话,你走不走,我有什么…”

舍不得几个字终究是没有说出口,若鸿自己也分辨不清突然之间满满堵在心里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失望?愤怒?还是留恋?或者单纯的只是相处久了不舍得分离?好象都不是,又好象都有一点。心,就这样火辣辣的刺痛起来,是啊,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不是吗?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心里一急眼泪竟然掉了下来。

飞鹰的手温柔的拂上她的脸颊,“这泪…是为我流的吗?”

若鸿没有抬头,也就没有发觉那双鹰一般的眼眸中此刻竟然充满了温柔的笑意。他不由分说将她搂进了怀里。

“我是逗着你玩的”他终于笑出了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无论我是否抽身,在洛惊风的眼里我和你都是一条线上的蚱蜢,回国当然是要回的,不过我们可以偷偷再溜回来啊。”

若鸿惊愕的睁大了水雾弥漫的眼睛,他真的是…太过分了。

她重重的在飞鹰脚面上踩了一脚,趁着他跳高的时候转身跑开了。

悠悠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跑,但是显然她的举动甚合它的心意,于是它也撒开腿脚冲到她的前面去。

起初是生气的,然而跑着跑着,那一点细微的喜悦终究还是从心底里浮了上来,在她的双眼里漾满了光彩。她俯下身用力把悠悠的大脑袋按进怀里,人和兽笑闹成了一团。

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黑色的短衫,高大的身材,背着一个灰色碎花的粗布包袱。若鸿一愣,再往前看却又什么人都没有了。时候尚早,山道上游人并不多,这个人影却象凭空消失了一般。难道是她看错了吗?

飞鹰也赶了过来,诧异的问她:“怎么了?”

若鸿不死心的四下里张望:“我刚才好象看到卓烈…”

“卓烈?”飞鹰皱了皱眉头:“他应该还在呼伦国的容山寺,怎么会在这里?”

若鸿摇摇头,随即诧异的反问他:“你怎么知道他的下落?”

飞鹰满脸促狭的笑容,凑到她耳边低低的说:“你让我亲一口,我就告诉你。”

若鸿白了他一眼,“你刚才得罪我了,应该告诉我啊。就当是补偿好了。”

飞鹰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算盘打得真精明。那我告诉你,就当你欠我一个吻好了。”他四下扫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卓玄那个老小子被我放了,现在在呼伦国的容山寺里修行。”

若鸿又惊又喜:“信王犯的是谋反的大罪,你怎么会…”

飞鹰浅浅一笑:“说来话长啊,谋反固然是大罪,但是难得的是不伤民,要杀他我还真是难以下手。况且卓玄虽然刚愎自用,卓烈却是难得的将才。我和容图派去了好些说客去牢里游说,谁知这老小子倔强得很。后来派了容山寺的法圆大师去为他超度,没料到他跟法圆大师投缘,他请法圆传话给我愿意终生归依佛门,不再介入世俗之事。”

若鸿半信半疑的问他:“可是卓烈怎么会以为卓玄已经死了呢?”

飞鹰笑道:“传话给他的人当时已经为我所用,当然是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我了解他的脾性,若不这么激他一下,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行动呢。不过,这也是一招险棋。我就是赌他没有存心要伤你。”

说到这里颇为愧疚的瞟了一眼若鸿,看到她满脸不以为然的表情,笑微微的说:“你还不知道吧?那个水红瑛也是卓玄的旧部,不过卓玄已经答应我解散一水山庄了。”

飞鹰搂过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话有点扯远。你现在最好做出尽兴游玩的样子,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暗中盯着我们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