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她被劫走,飞鹰的火气就大的吓人。回长洲后更是没日没夜的泡在毓澜殿。其实信王叛乱平息之后,另外一位藩王已自动上缴封地,呼伦国建国四百年首次出现了大一统的局面,飞鹰在民众之中的声望也是如日中天。即使没有北苏国的支持,于他也丝毫无损。

那么他在意的,就只是那个女人了。

容图的好奇心真的被那个女人挑起来了。那个女人,有什么他不了解的奇特之处吗?

空气中响起一丝细微的异响,容图警觉的站起身,伸手按住腰上的宝剑。

飞鹰的眼睛灼灼发亮,目光投向大殿外空无一人的露台。

一个如烟雾一般的人影出现在他们眼前,轻飘飘来到御案前,恭身行礼,口称:“吴烟见过陛下,见过王爷。”

容图好奇的打量吴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龄,身材瘦弱,一张平淡无奇的脸。这个人就是皇帝身边始终只闻其名的影子保镖?

飞鹰示意吴烟起来,迫不及待的问:“怎样?”

吴烟唇边浮起一丝笑容:“臣是在榆关外五十里地的下关镇追到李左李右两兄弟的。当时他们买好了两匹坐骑,因为都想要那匹黑马,所以起了争执。后来是李左骑了黑马,李右主动承担喂马的工作。行了不到一百里,黑马就睡倒了,李右主动要求换马,不过奇怪的是,黑马换给他立刻就好了。”

飞鹰不禁莞尔一笑,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吴烟笑道:“当晚赶到西水镇,两兄弟在东福客栈投宿,不巧只剩一间上房,两人争执不下,最后达成协议,弟弟李右睡上半宿,哥哥李左睡下半宿。不过当李左半夜来敲门的时候,说什么也叫不醒李右。后来吵醒了别的房客,掌柜的出来把李左赶回了柴房。”

这回连容图也忍不住笑了。他虽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看飞鹰闪闪发亮的眼睛,就感觉这里面不简单。

“次日一早他们离开西水镇折道去了平洲,在平洲的万花楼吃饭的时候因为争着抢大鸡腿,两人又打了起来。不但赶跑了食客,还毁了好些家什。有人叫来了巡逻的衙役,这两兄弟才跳窗逃走。当夜他们就宿在妍芳楼。”

“妍芳楼?”飞鹰两道眉毛又拧了起来:“那不是青楼吗?他怎么带她去那种地方?”

吴烟忍着笑说:“臣扮做乞丐跟着他们走了几条街,偷听了他们的对话。是李右强逼着哥哥去的,说是既然路过平洲,当然要见识见识平洲的花魁。”

他瞟了一眼飞鹰紧皱的眉头,接着说:“第二天他们是和一位名叫玉笙的公子一起离开的。臣听见玉笙公子说他知道一水山庄,愿意与这两兄弟结伴同去。”

“一水山庄?”容图诧异的望向飞鹰:“那不是江湖人买卖消息的所在吗?”

飞鹰皱着眉头起身踱了两步,“玉笙什么来历?”

吴烟答道:“玉笙是平洲珠宝商玉平的三子,今年二十二岁。师承菩罗观如棋道长,也算是名门正派的子弟。”

飞鹰陷入沉思:“现在谁跟着?”

吴烟轻声说:“吴尘和吴行。”

飞鹰点点头,吴烟行了个礼象来时一样轻飘飘的退了出去。

飞鹰看看容图一脸困惑的表情,自顾自的笑了起来:“还不明白?李左李右,就是卓烈和若鸿。”

容图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飞鹰揉了揉酸涨的额角,脸上也露出笑容:“各关卡把每天出关的人报上来的时候,说李右当时病卧在车上,李左一个劲说会传染,所以士兵没有检查李右的眼睛。我本来也只是猜测,谁知果然不错。”

容图笑着摇摇头:“卓烈从小就是个倔种,但是跟个女子同路,怎么竟如此小家子气,连一只鸡腿也不肯相让?”

飞鹰笑道:“也许他心里并不当她是个女子吧。”一边说一边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没事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容图想了想:“楚子煜呢?这两天他天天侯在敏勤殿。”

飞鹰冷笑了两声:“再晾晾他。”

容图有心辩解,看到飞鹰眼里一闪而过的凌厉,又把话咽了回去。

飞鹰慢慢踱步到露台,尽管连日疲惫,他此刻反而感到清醒。扶着栏杆,目光越过重重宫殿,一直望向苍穹的深处。

同样的星空下,她,应该是在安睡吧?

十九

一水山庄坐落在南夜国益州城外的畦凉河畔。

益州城四面环山,气候潮暖,是南夜国最重要的城市之一,盛产稻米瓜果及各种药材。因为有运河的缘故,船运业十分发达,与临近各国都有商贸往来。

若鸿眺望着远处河面上影影绰绰的船影,手里百无聊赖的摆弄着一支钓鱼杆。午后的阳光从老榕树枝叶的缝隙里洒落下来,斑驳的照在三个人身上。

她的身旁,卓烈和玉笙一左一右都躺在草地上昏昏欲睡。

来到一水山庄已经整整三天了,但是每次门童传话来都说主人正在估价,要他们安心住下来再等两天。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若鸿气恼的扔掉钓鱼杆。

一旁的玉笙没有睁眼,却抿嘴一笑:“他们总是这样的,你急什么?”

若鸿向他怒目而视,这一路行来,他也渐渐受了卓烈的影响,原本温文尔雅的一个人现在却总以捉弄她为乐。因为他没有睁眼,若鸿只好悻悻的收回眼刀。

若不是她心里有事着急,其实眼前的景色也算得上宜人。她看看卓烈,睡着了还皱着眉头,似乎做梦都在发脾气。

再转头打量玉笙,这个草地上曲枕而卧的青年,清新秀雅的如同一朵春天里的玉兰花,白净的皮肤,英挺的浓眉,长长的睫毛竟然比她的还要浓密,鼻梁挺直,嘴唇轮廓分明。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的脸色很可疑的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红晕来,眼睫毛也开始微微颤抖。

“你怎么睡觉还脸红?” 若鸿哈哈大笑: “是不是在想谁家的漂亮姑娘?”

玉笙睁开眼淡淡的瞟了她一眼。若鸿心里立刻产生了一种花儿绽放般的微妙感觉。他的双眼黑白分明,顾盼之间真如一汪秋水般动人心魄。

若鸿嘴里啧啧称赞,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眼睛。玉笙一把握住她的手。

“小气!”若鸿撇撇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握在他掌中。

“再让我看见你调戏玉笙,你就休想再和我同路。”身后传来卓烈冷冰冰的声音。

“我哪有调戏他!”若鸿跳了起来:“说瞎话的人吃过饭就会泻肚子!”

卓烈鄙夷的瞥她一眼:“你只会这些吧?还有新鲜花样吗?!”

“新鲜花样当然有”若鸿针锋相对的顶了回去:“就是怕你受不了,又上窜下跳的要拆人家的房子。”

一旁的玉笙皱起眉头,将她拉回自己身边坐下。正要开口说话,就听榕树后面“哧”的一声轻笑,走出一个明眸皓齿的俏丽女子。

这女子身材修长,身着红色裙衫,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银算盘,向着三人盈盈一福:“几位好兴致。不知道这几日在这里吃住都还习惯吗?”

“你…你是?”若鸿猜测她的身份,管家?庄主的千金?

红衣女子笑道:“小女子水红瑛,特意来和几位谈生意。”

水红瑛?一水山庄的庄主?

若鸿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这个年龄和她相仿的女子,竟然可以独自把生意做的这么大?她隐约想起自己那个埋藏心底要当大奸商的理想,不禁黯然。

回身看卓烈和玉笙,卓烈也已经坐起身来,两人神情之间也颇有疑惑。

水红瑛曼妙的目光扫过玉笙和卓烈,又落回若鸿的脸上:“姑娘想知道牧人族呼和秦的下落?玉公子想知道绝世奇玉‘落花隐’的下落?可以并在一起算帐吗?”

若鸿刚要说话,玉笙已经抢着开口了:“可以。”

若鸿恶狠狠的瞪他一眼,这个大头,明明不懂做生意,偏偏每次都要抢在她前面。

水红瑛纤指如飞,在银算盘上“叮叮咚咚”拨了几下,抬起头嫣然一笑:“这笔生意我不收银子,只要你们其中一个人留下来。”

玉笙淡淡说:“你还是收银子好了。”

水红瑛灵活妩媚的眼睛转了两转:“玉公子多心了,红瑛并无恶意。”

玉笙脸上平淡无波,眼神却深沉起来:“玉某也是生意人,做生意自然是用金银结帐。”

水红瑛目光下垂,若无其事的瞟了一眼他的手。若鸿顺着她的目光才发觉自己的手还握在玉笙的手里,连忙挣脱了出来。

卓烈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水红瑛微微一笑:“那么玉公子肯定是不想留下来了?”

若鸿看看卓烈,再看看玉笙,嘻嘻一笑:“好说。我这两个同伴都是天下少见的美男子。不知庄主想要留哪一个?”

玉笙瞥她一眼,没有说话。卓烈脸上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原姑娘自然也是不肯留的了?” 水红瑛转向卓烈:“那么就只有留你了。”

卓烈皱起眉头,象看怪物似的看着水红瑛,水红瑛则笑盈盈的回视着他。

“你脑筋不清楚了吧?”卓烈“呸”的一声吐掉嘴里叼着的草根。

水红瑛仍然笑盈盈的,并不生气。只是伸手到他面前,摊开手掌,露出手心里一枚宽大的黑玉戒指。

卓烈跳了起来:“你哪里得来的?”

水红瑛嫣然一笑,转身就走。

卓烈连忙追了上去:“你到底是哪里得来的?”

水红瑛不言语,只是加快脚步。卓烈不依不饶的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不多时就消失不见了。

若鸿满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不禁让玉笙皱起眉头。

“你不打算救他?”

“为什么要救?”若鸿奇怪的问他:“明明是他自己追过去的啊。”

玉笙叹了口气:“她若是要留我,你也是不救的了?”

“对啊”若鸿点点头:“为什么要救?水红瑛不但年轻貌美,还有钱的很。留下来有什么不好?”

玉笙转身就走。

若鸿不明白他在别扭什么,愣了会儿神,才想起水红瑛还没有告诉她呼和秦的下落。

若鸿赶紧追过去:“人都拐走了,还不肯透露消息。我岂不是赔本了么?”

若鸿追到了一水山庄,才发现水红瑛和卓烈根本没有回来过。而且玉笙也不见了踪影。

闷闷的直到晚饭后,才听两个打扫庭院的丫头说庄主在湖边的凉亭里。

夜色已经降临,繁星满天。

湖边的凉亭外挂着几盏素雅的灯笼,亭中石桌上一桌精致的酒菜。水红瑛和卓烈都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水红瑛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卓烈脸上露出开朗的笑容。

若鸿走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卓烈的表情,她心里忽然就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其实他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好看。他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相貌风度原本就是极出色的,但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是板着脸就是成心和她较劲,从来也不曾流露出这样明朗的表情。

若鸿心里忽然就有些意气萧索,转身要走,卓烈已经看见了她,起身喊了一声:“若鸿?”

若鸿想装没听见,水红瑛也出声叫道:“是原姑娘?一起坐吧。”

若鸿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脸上露出笑容:“不好意思,打扰了两位。我只是想问问庄主,呼和秦的下落是否可以告诉我了?”

水红瑛干脆的说:“还不行。”

若鸿心里浮起隐隐的怒意:“庄主是在成心刁难了?”

水红瑛瞟了一眼卓烈,笑而不答。

若鸿怒道:“既然如此,生意不做了。卓烈我们走。”

卓烈却摇摇头:“我不能走。若鸿,你耐心的再等两天。”

若鸿气的指尖直抖,这个一路结伴而来的男人竟然当着另外一个女人跟她说不?

水红瑛笑微微的,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她深吸一口气,“你当真不走?”

卓烈向前走了两步,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

若鸿转身跑开,眼泪夺眶而出。这个她以为是兄弟是同伴的人,终于还是要分开了。其实她需要的只是他站到身边来支持一下她脆弱的自尊心。

仅此而已。

碎石小径上,一个白色的影子静静的站在迷蒙的星光下。

若鸿脸上泪水斑驳,踉跄的收住脚步。

玉笙缓缓走到她面前,沉静温柔的双眼似乎洞悉一切。他伸出手擦去她脸上的眼泪。若鸿想躲开,他却不容置疑的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他的身上有一种林木间清新干净的气息,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人,是会叫人沉迷的,他应该会是世界上最体贴细致的丈夫吧。

若鸿小心的把头靠在他的胸前,她感觉到他的下巴轻轻触碰着她的发顶。

“明天”玉笙的声音温柔的从头顶传来:“我带你走。”

二十

依然繁星满天,若鸿垂头丧气的走在通往益州城的官道上。

从摸黑溜出一水山庄,到天边泛起淡淡的亮光,她已经走的腿脚都酸了。好容易看到路边一间茶亭,连忙挨过去,瘫坐在空无一人的石凳上。

口干舌燥,又冷又饿。偏偏她身上除了药,没有一点点能入口的东西。这只能怪她每次出门都有人替她考虑这个问题。所以她收拾包裹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到要带水和干粮。她心里开始觉得这样离开,是不是有些太冲动了呢?

可是卓烈的表现太让她生气,明知道她对水红瑛怀着若有若无的嫉妒,偏偏当着她的面给自己难堪。明明是自己的兄弟,居然吃里爬外,不可原谅!而玉笙的表现又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最要命的是,凡事都要护着她的玉笙肯定要为昨天的事去找卓烈问个清楚,她不想看到他们两个再一次爆发战争。所以,只有逃走这一条路了。

因为她实在不知道天亮之后自己应该怎么去面对他们两个人。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原来和谐自然的相处,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