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了。”

“说散就散?”

“我是老板。”

他说话的时候,转椅慢慢地晃着,滑着手机屏,“咔擦”一记开锁声,他问:“老坪给你吃药了没?”

“睡觉比吃药管用,你要不打过来,我准备睡了。”

“这么早。”

“我难受一天了,你又放养我。”

靳译肯朝镜头看过来,她撑着下巴,看他的眼睛,他也看着她的,随后她问:“你明天打算干嘛?”

“明天早上见几个制片,开几个项目会。”

“哦。”

他在看手机。

套房里没有声响,五点半,她低着脑袋,指头在枕头上划拉。

“你想看《绝崖5》?”突然,靳译肯出声。

抬眼看过去,他的手机页面正显示朋友圈内容,回:“才看到啊。”

滚轮转动声,椅子朝着镜头挪近了一些,他仍看着手机:“可以看了,快上映了。”

“嗯,今晚首映,我买了票。”

靳译肯看向她的时候,她说:“两张,本来还想买你的机票,但是听说你很忙,不敢耽误你的事,免得你又觉得我以自我为中心,没意思。”

这话之后,靳译肯没有很快回话,而龙七看着那方的他,视线丁点儿都没挪,指头在枕头上划拉,“嘶嘶”地响着,他仍抬着二郎腿,这么看着她,双方安静地对视,套房外,服务生操作吸尘器的声音隐隐传来,与枕声一起,磨着这一阵微妙的凝视。

有些灼,有些烫。

椅下的滚轮再次转动,局面终于在六秒之后打破,他往前靠了那么一点点,低头看回手机。

“你别管机票了,”他说,“我买吧。”

吸尘器的声音接近她的套房门口,呼出的气有一些热,原本的头痛和鼻塞突然通透,靳译肯的手臂搭上桌沿,手机光照着他的领口脖颈处:“只能买到八点的,不延误的话十一点到你这儿,机场到酒店要多久?”

“二十分钟左右。”

“那十一点半在你酒店的大堂碰,我来接你。”

第九十三章 可爱

吸尘器声音还在响着,龙七撑着下巴,看着说完这话的靳译肯:“那你明早还开不开会?”

“我把会议时间往后挪一个小时,买七点的早班机,一场电影两小时,看完还能陪你吃个宵夜,你觉得呢?”

“妥。”她秒回。

靳译肯的眼睛还在他自个儿的手机屏幕上,嘴角分明也勾了勾,特别浅,手势操作看着像输入身份证号码,屏幕光照着他这张脸,照着他脖颈口微开的衬衫领,他说:“你先睡一觉,到了给你消息。”

怎么可能睡得着。

感冒都瞬间好了,整个人精神得不得了,和靳译肯的视频连接挂断后,人还在床上躺着,但心已经燥得不行了,直到八点时收到他发来的登机消息才定下来,觉得这个人没得跑了,与此同时收到老坪的消息,说他们看完话剧九点到达酒店,问要不要捎点什么回来,她没回。

没心思搭理别人了。

十点时女助理敲她房门,她也没理,外头一行人真以为她睡了,各回各房,而她在沙发上刷手机,刷靳译肯那趟航班的实时动态,彼时酒店外还在下雨,不大,但挺密,在窗玻璃上滴滴叮叮地响,像羽毛挠在耳根皮肤上,凉丝丝的。

靳译肯昨天这个时候打球的照片还在彭子女朋友的ins上挂着。

她点了个红心。

指腹继续滑着屏幕,这期间还有一个陌生电话拨进来,以为是骚扰来电,没接,后来又拨来两次三次,每回她都拒接,大概是收不到她这儿的回应,对方的来电行为改成了发信息,手机叮一声响,屏幕上方跳出横幅内容:大美女,知道你状态不好马上就飞来了,刚落地,带了点礼物,现在在你酒店门口了,接哥哥电话。

What?

当下就从沙发上坐起来,重新看了一遍短信,看着开头“大美女”的称呼,看着尾处“哥哥”的自称,看着这字里行间的谄媚劲儿,脑袋里窜出个身宽体胖的形象,下意识“靠”一声。

是之前在泰国追她那胖子。

总算发现她给的手机号是假的了,这回不知从哪儿撬到的真号,好像还买通了她团队里的人,把她的状态和住址掌握得一清二楚,尘土飞扬地杀过来了,还赶在这个时候,偏偏就这个时候,这话都有着两百斤的重量,她往“最近通话”里找老坪。

一个电话拨过去,开门见山地提:“泰国包岛那姓庄的你还记得吧?把你哄得乐呵呵那个。”

“哦”老坪反应,“怎么?你不是睡了吗?”

“人都堵酒店门口来了,往我这儿四五个电话都拨了,你能不能跟这人说清楚我的态度?”

“什么态度?”

“你说呢?”

“你就睡你的,”老坪回,“手机静音不就行了,你晚上又不出去。”

“之前念着赞助商面子你不让我回绝,这回你还不管?”

“我说是一回事,他听不听是另一回事,这边只能帮你把意思转达了,真想让他走还得你亲自说,你在泰国也见识过人家那意志力。”

“是,照着那意志力,今晚你要不让人死心他能把这酒店包了,就跟他把话说绝,他在我这儿没机会,快去说,我头痛得睡不着了。”

“你怎么这么着急”

“快点!”她叫,“头快裂了!”

“行行行行”老坪应,“你睡吧,睡吧,交给我。”

挂完电话,隔了一分钟又给老坪拨过去,他那儿已经是“正在通话”状态了,行,不错,正在解决事情了,随后又给靳译肯那儿去一个电话,关机状态,还在飞机上。

五分钟后,老坪发来一信息:你安心睡吧,姓庄的那儿我顶着。

她问:走了吗?

老坪:走了。

胖子那边没再来电话。

这会儿才重新躺回沙发,心定下来,酒店外的雨仍在下,她的手机在小腹上慢慢地转,膝盖被空调气吹得凉飕飕的,耐心地等。

临近十一点半时,手机叮一声响。

切开微信页面,这回终于是靳译肯的了,她坐起身,他到酒店了,发来的信息很大爷,一个实时定位,后附两字:下来。

这个得寸进尺的浑球。

喜欢死了。

从换衣到出门仅花了五分钟,龙七一点妆都没上,薄的黑色连帽衫配黑色热裤,抱着手臂在电梯里站着,一边看着红色的楼层数往下跳,手指一边在手臂上点动,这个时间没有其他房客出入,电梯从十楼到底楼的过程顺畅无阻,呼吸在密闭的空间里起伏,耳畔都听得到胸腔搏动声,随着电梯门“叮”一声开,往外走。

大堂的西南向,夜间十一点半廖无人烟的沙发区域,靳译肯正坐在那儿。

前三天还朝思暮想挠心挠肺的这个人,现在活生生地坐在那儿。

他的手肘顶着膝盖,手机抵在嘴边,在发语音。

跟聊天框里的浑球样儿不同,像在交代某些工作层面的事务,神情挺正经的,没注意她这儿,一副边忙事儿边候人的姿态,衣服倒是换了,没视频里那么正式,换了件黑T,挺低调,挺休闲,还是个少年,挺帅。

她朝他走,前台值夜班的几位服务小姐朝她望,又顺着她的视线望回沙发区域,私底下有些交谈。

但是,没几步,注意到沙发区域坐着的另一个人。

就刚好坐在靳译肯对面的沙发座上,背对她,圆头肥脑的背影,越看越眼熟,越看越觉得不太对,她的手垂在衣兜中,懒洋洋地打量,最后在距对方仅三米时终于认出人,脑袋一沉,步子一顿。

心内一声“操”。

紧赶着转身,胖子这会儿听到点动静了,扭头往这儿看,龙七在他的视线挪过来之前闪到一堵屏风后,特麻溜,屏风被震得晃动,她用手把住,心里把办事不利的老坪活剐了千万遍,对面的前台小姐盯向她,而靳译肯浑然不觉,他正全神贯注在语音交流上,与胖子隔着一个大理石茶几,压根没往对面带一眼。

她从兜里掏手机,发微信:我在后门等你。

随着发送成功,那儿传来“叮”一声响,她看过去,靳译肯的背靠向沙发,看上去像在读消息了,拇指在键盘上慢悠悠地动。

她这儿即刻收到消息:太远了,正门等。

死靳译肯。

她打字回复的时候,对面的电梯突然“叮”一声响,她看见老坪从里头出来,好!来得正好,想叫他,但老坪根本没空朝这儿瞅一眼,直接往沙发区域:“哎呀庄公子,久等久等了”

??

这么一喊,靳译肯抬眼,那胖子也回头。

但老坪眼神不差,步子很快就缓下来,靳译肯这尊大佛就在胖子的对面明晃晃地坐着,毫不避讳地与他对上眼,老坪没什么心理准备,愣了下,反应也快,回头扫视大厅,看能不能抓到试图玩“暗渡陈仓”的龙七,还真在前台隔壁的屏风后看见冒出一个脑袋的她,那瞬间脸上表情极度丰富,像要抓包她,又像被她抓包,龙七一声不吭地瞅着他。

靳译肯又往对面的胖子懒洋洋看一眼。

得。

他在研究这TM什么情况了。

偏偏胖子这时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儿来,手掌往扶手一拍:“不是说今天能见到吗?怎么回事啊?”

老坪回头。

“噢咱七七她突然感冒了,状态不佳,真不佳。”

估计在“迎驾靳译肯”和“稳住庄公子”之间选了随时会失控的后者,老坪的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还往靳译肯偷偷瞅一眼。

靳译肯没说话。

他不但没说话,还慢条斯理地抬起二郎腿。

是了,龙七看出来了。

这人的坏德性又出来了,他还没搞清楚状况,但他知道又有笑话看了,而且这回他不但要看龙七的笑话,还要连着老坪的笑话一起看,她太熟悉他这眼神了,就跟当初在卓清面前看她跟白艾庭唇枪舌战似的,胖子说:“所以这不是来看她了吗?哎坪叔先前说的可不是这样的啊。”

“先前说的我记着,记着。”老坪的掌心在半空压了一下,“只是咱七七啊,她今天真不方便,录外景淋了一整天雨,萎靡不振的,您也知道她那小暴脾气,这时候去,说不定适得其反。”

为增加可信度,又补一句:“今儿臧习浦臧老师那儿请她看黄导的话剧,都没请动。”

“不是,”胖子红光满面,皱着眉摆手,“坪啊,现在不是谁请不请得动她的问题,你别拿糊弄外人的一套堵我,成吧?我是收了”

老坪再次往下压掌心:“庄公子,咱”

“收了你的风声专门来这儿的,”胖子偏说,“你不能让我白来吧?之前的交易白做”

“庄公子,这些咱们找地儿”

“你就说之前的交易是不是白做了?”

老坪和胖子言语拉锯的同时,一条微信冲到龙七的手机上,她低头看。

——你在没我的日子里,都招惹了多少人?

靳译肯。

行,看戏的同时还往她这儿开小差,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打字:是他们招惹我的好吧。

发送完又打一句:我就招惹你一个。

而后看时间,十一点三刻,倒吸一口气,再往那儿看,老坪又想稳住那庄公子又想在靳译肯面前表现自己没有“舍本逐末”,还在劝,靳译肯这会儿正看着她的回复,在打字。

她收到回信:但我看你老少胖瘦通吃。

她回:那你是老少胖瘦里哪一个?

靳译肯:帅。

她:哪儿他妈有帅?

靳译肯一个电话冲过来,手机猛地震动,她紧握住,拒接,再从屏风的空隙处往外看,胖子被老坪缠着,没注意过来,但靳译肯注意过来了。

他的手机在扶手边转着,正看着她的方向。

与此同时,胖子的手掌往茶几一拍:“我可不管啊,坪叔!”

震得她这儿都有回声,前台的小姐稍微站起身来,独独靳译肯八风不动地看着她这儿。

“你工作室姓徐的小艺人,那电影的女二角色我是费不少口舌帮你拿下了,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让龙七她见我一回跟我吃顿饭,简单吧?不过分吧?可你呢?这么简单你都做不到!龙七她到底想不想提携什么师弟师妹!”

这话撂完,龙七可算听明白了。

姓徐的艺人是老坪工作室最近新签的一个新人。

行啊老坪,玩得挺溜,之前想着怎么胖子还搞到了她的手机号,搞半天奸细就是他。

两人对话前后一联系,事儿从头到尾就是老坪在利用胖子对她的好感给手底下新人做嫁衣,刚才说人走了也多半唬她,可能想趁这茬和对方谈谈资源互换的事,还有靳译肯臧习浦,各方好处都捞着,平衡着,一个儿都不说绝,以她为中心,把各方资源穿针引线福利整个工作室艺人,精透透的呀,还真不是个傻老爷们。

结果被她和靳译肯当场抓包。

老坪扶了一把老腰,他那些私底下的勾当被胖子抖得干干净净,还生气不得,说:“是这么个理,您说得对,但龙七她现在睡”

靳译肯又给她发来一句:你说我要不要给老坪面子?

她回:给屁啊。

她感觉他在笑。

而后收到一句:我给吧。

这么一句就来得奇怪了,她往屏风外看去时,他已经起身了,老坪和胖子的纷争对他来说就像俩陌生人,他低着头,还在手机上打字,若无其事地越过两人,往酒店的门口走。

她的手机震动:出来,在外面的车里等你。

胖子和老坪缠得太热乎,龙七从大堂一侧经过的时候,没惹这两人注意。

酒店外的细雨还飘着。

车门砰一声开,衣肩上落了点夜雨,凉飕飕的,往里一坐,拂开头顶的衣帽侧过脑袋,顺着胸腔口的呼吸看他,靳译肯的手肘搭在车窗旁,撑着脑袋,就像龙七第一次上他车时的模样,“渣”得不行,门一关她就问:“看不上人胖子?追我都追成这样了,你没点反应?”

“看不上。”

这一句简单粗暴,她噎了一下,他接着说:“你看上了?”

车内密闭式氛围,细雨敲击车窗,三秒过后,她回:“我看上谁你还不知道吗?”

“你啊,不但看上你,还上过你。”

前座的司机瞥一眼后视镜,靳译肯没笑,但眼神就透着“有意思了”四个大字,抚了抚额头,龙七向司机撂一句:“商川路海禾影都。”

再怼回靳译肯这儿:“我这么带劲的人,喜欢我的男女老少胖瘦都排着队,你没点想法?”

他坐正了些,背靠椅背,两人肩膀碰着,他说:“我以前也很带劲。”

这句话挺多层意思的。

龙七没回话,车子启动,往大路驶,车厢内静了一会儿,雨刮器一下一下地打着,“现在你到底什么想法”这句话在她的喉口两三下冲撞着,最终还是忍住,没说,她往窗外看,四五分钟后,想起一件事:“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