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砚是个小心眼的人,还在为易小北的那句话耿耿于怀。而魏仲羽则是,妈个蛋,这个姚砚到底是个男的还是个女的啊。

他老纠结了。于是一时之间压根都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或者什么表情来面对姚砚。

一马一牛,寂寂无声,唯有得得蹄声轻轻响过。

很快的就到了一个小镇子,而此时正当日已平西,四个人当然是要找个地方歇宿了。

姚砚不消说,当即拉了一个当地人问了一句,镇子里最好的客栈在哪里?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就算姚家已然逐渐败落,可幼时养成的什么都要最好的习惯依然没有改变过来。

等到了那个所谓的最好的客栈门前,姚砚只骇的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了。

篱笆墙,草庐顶。因着昨日刚下过一场雨,院子里的泥泞尚未晒干,看起来黏兮兮的。而有一匹马,正系在院中的一个磨盘上打着响鼻。

姚砚就觉得,这院子,那根本就没法下脚啊。

他扭了头就要走,口中还在嚷嚷着:“小爷我就是宁愿爬树上去蹲树梢,那也不愿意睡这。”

最后当然又是被碧桃无情的镇压之。

姚砚只好四处寻来几块土砖头,行一步,往泥泞里垫一块。

由始至终,他都是踩着那干干的土砖到了客栈的大堂里的,脚都没有触碰过一下院子地下的泥泞。

易小北看不过眼,在魏仲羽身旁小声的咕哝了一句:“公子你看这个姚公子,分明就是个只知道享福的人,哪里像是个会吃苦做买卖的人?姚家有这样的公子,难怪会落败至此。”

魏仲羽一路上心事重重,闻言抬眼望了姚砚一眼。

后者背影玲珑曼妙,但行走之间摆手移步又像个男子般豪迈。

心中那点怀疑之心又起。魏仲羽一时又在思忖着,这姚砚他到底是个男的还是个女的啊?看这背影,应当是个女子的身形。但看这行走的模样,又分明应该是个男子。

又想起那日船上抱他的时候,那掂在臂弯中的分量,分明就不是寻常男子该有的厚重,反倒是轻盈若云。

心中又升了几分希冀起来。因此上对易小北的那句话倒没有听的真切,只是含含糊糊的唔了一声,算是应答。

及至等到他也踩着那几块土砖进了客栈的大堂里,一眼就见到姚砚正身子斜倚在黑黝黝的柜台上,微垂了头,露出来一截白皙若雪的颈子,一手抚着手中半撑开的扇面在懒散的问着:“掌柜的,上房有没有?”

那掌柜的一见姚砚穿着墨绿织金绢衫,手中拿的是一把洒金扇儿,满身清贵之气,心知是大主顾上门了。

满脸的褶子笑的有如三秋金菊,他急忙的笑道:“公子既然都这般问了,那小店便是再没有上房,小老儿也要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公子住。”

姚砚却是眼光上上下下的扫了一眼那个掌柜的。见他身着一件脏啦吧唧,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长衫,头上的头发也不知是多少时日没有洗了,都有些打结黏在一块了。至于他那脸上,唔,哪里沾染来的黑色灰尘,竟然都还没有洗干净。

姚砚是个爱干净的人,听了掌柜的那句话,他立时微微的将身子往后仰了仰,一脸质疑的望着他:“掌柜的,你这客栈的被子里,怕不是会有虱子跳蚤罢?”

掌柜的笑的眼睛都快成眯成缝了:“公子说笑了。小店里素来干净,便是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哪里来的虱子跳蚤?”

一面心中还在道,眼光好生毒辣的公子。这都被他看出来了。看来待会要给这位公子的房间里换床干净的褥子才行。不然真有虱子跳蚤咬了他,怕不是会来找他的麻烦。

一面面上还是在笑着,点头哈腰的,提了一盏破旧的白色灯笼在前面引路。

“公子,这边请。这边请。”

老旧的木制楼梯,脚踩了上去时,咯吱咯吱的声音也就罢了,偏生还有灰尘不住的被扬了起来。

姚砚撑扇掩了自己的口鼻,防了那些灰尘扬了进来。又悄悄的欠身在碧桃耳旁低语道:“碧桃,我怎么觉得,这个客栈,有些古怪啊。”

碧桃目光掠了在前方带路的掌柜的一眼,也压低了声音道:“公子怀疑这是个黑店?”

姚砚沉吟着:“要真是黑店我反倒是不怕的。谁黑谁还不一定呢。只是碧桃啊,我怎么就是觉得,这客栈,倒应该像是那些鬼话本子里的荒野无人客栈,夜半时分有孤魂野怪,僵尸狐妖跑了出来吸人精气呢。”

碧桃悄悄的别过了头去。

果然,她还是太高看她家公子了。

他这满脑子的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啊啊!

两个人说话声音极低,在前领路的掌柜的自然是没有听见。但跟在他们身后上楼的魏仲羽倒是将这段对话给听了个一字不落。

然后他的目光又只在姚砚的身上逡巡了,心中还是在琢磨着那件事,这姚砚,他到底是个男子,还是个女子呢?

小小的客栈,仅有两间上房。一间给了姚砚和碧桃,一间就给了魏仲羽和易小北。

魏仲羽和易小北也就罢了。这些年来东奔西跑,什么样的日子没有过过,所以一时就觉得,能有片瓦遮遮风挡挡雨就算不错了,又怎么会挑剔。但姚砚可就不一样了。

他不过才刚跨进去了房间,魏仲羽就听得他在对着那个掌柜的道:“掌柜的,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上房?你来看看,这桌椅上的灰尘怕不是有三寸厚罢?这被子油光铮亮的,得是有多少人睡过,但都一次都没有洗过的罢?掌柜的你可记得这被子原先的颜色是什么了?不成不成,赶紧的给我换房间。”

那掌柜的则在不住声的陪着笑:“公子小声些个。小老儿这便去给公子抱一床新的被子来。”

但姚砚不依不饶的还是坚持着要换房间。

易小北便在旁边撇嘴,不屑的道:“果真是个吃不得苦的人。看他这样子,怕来日也是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

魏仲羽在旁心不在焉的说着:“他不需成什么大气候。”

嗳?

易小北傻眼了,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面房间里的声音渐渐的小了下去,直至终于没有了声音。魏仲羽拉开门一瞧,正好瞧见那个掌柜的抱了一床新被子进了对面屋里。

想来最后姚砚终究还是在那个房间里住了下来吧。

也是,出门在外,也就只能将就点了。

及至吃完掌柜的端上来的晚饭后,魏仲羽却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易小北就瞧着他家公子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来一个青瓷瓶。而后他捏着那个青瓷瓶,不时的站起身走到了门边,似是要出门的样子,不时又折转了身子回来了,重又坐回了桌旁的椅子上,只是在灯烛下把玩着那个青瓷瓶。

这个青瓷瓶易小北是认得的。乃是上好的祛疤之物,当年公子特地的问一个有名的大夫花费巨资买了来,为的是医治他家小姐腿上磕出来的印子。

只是现下,公子拿了这个出来做什么?

易小北满头雾水的瞧着他家的公子。见他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将那个青瓷瓶复又握紧了,而后便嚯的一声站了起来,复又走去了门边。

原以为他家公子会跟先前几次一般,又折转了身子回来桌旁坐下,不想这次倒是直接拉开门走了出去。

而且,去的方向貌似就是对面。

易小北只惊诧的张大了嘴。

对面正是姚砚的房间吧?

而且他又猛然的想了起来,白日里姚砚被那惊了的马驮了一段路时,右边脸颊上似是被树枝给刮伤了。

所以,所以,他家公子这是拿了药膏要去给那姚砚抹脸的么?

只是公子,你怎么忘了,那姚砚就从来不曾对你有过一丝好脸色的呢?

第16章 荡漾的魏公子

就在魏仲羽在自己的房间里走过来又走过去的时候,姚砚正翘着二郎腿斜坐在桌旁。

翻过桌上的粗砂茶杯,提起粗砂茶壶给杯子里倒了一杯水,他将装满了半杯水的杯子送到了口边。

可目光往杯子里一瞟,他重又将杯子放到了桌上,并且甚为嫌弃似的又将杯子推远了些。

深褐色的茶水也就罢了,但是那杯缘处一圈茶渍赫然在目。

坑爹呢这是!

这茶水他无论如何都是喝不下去了。甚至连带着刚刚吃下去的晚饭都觉得有点不对劲起来。

太饿了,当时只顾得上扒饭,也没有仔细的检查检查碗筷上可有什么问题。

说不定就是上个客人用过的碗筷,而掌柜的根本就没有去洗。

想起那个掌柜的身上脏了吧唧的衣服和面上黑色的灰尘,姚砚一时觉得,别说,这种事,那掌柜的还真做的出来。

心中当真是不爽到了极点。他取过手边的洒金扇儿,哗的一声就撑了开来,急躁的给自己扇着风。

恰巧此时,门外有人叩门。

他懒得动弹,扬声说了一句:“碧桃,有人在敲门。”

彼时碧桃正躬着身子在铺床,闻言头也没回,直接道:“那你去开下门。”

姚砚不想动,晃着扇子就道:“碧桃还是你去开门吧。估摸着是那个掌柜的送了洗脚水上来。可我实在是不想见着他那身脏了吧唧的衣服了,所以还是你去吧。”

碧桃直起身来回头看着他,阴测测的道:“我去开门,那你来铺床?”

姚砚撇了撇嘴,将手中的扇子合拢,站了起来去开门。

心中毕竟对那圈茶渍耿耿于怀,所以这开门的动作也就不那么温柔了。

粗暴的一把将门拉了开来,他开口就道:“掌柜的,你这......”

一语未了,又变了声调:“咦?魏仲羽?”

魏仲羽捏紧了手中的青瓷瓶,点了点头:“嗯,是我。”

姚砚双眼上下将他一望。

分明就是一身很普通的家常豆青衣服,可穿在他身上,就是显得他整个人很是隽雅。

懒洋洋的将身子斜倚在门框上,环胸抖腿,姚砚懒散的问着:“找我什么事?”

他身后朦胧烛光微亮,衬得他整个人如珠玉在侧,增辉不少。

魏仲羽忽然就莫名的有些紧张了起来。

将手中一直握着的青瓷瓶递了过来,他低声:“给你。”

姚砚挑眉,但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目光掠过那个青瓷瓶,问道:“这是什么?”

魏仲羽解释着:“你的脸颊上。”

姚砚不明就里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继续问道:“我的脸颊怎么了?”

“白日里被树枝刮伤了。这个,是去疤痕的药膏。”

姚砚恍然大悟,拉长了声调道:“哦.....,所以你这是给我送去疤痕的药来了?”

这种主动给人送药的事,魏仲羽还真的是第一次干。而且现在又被姚砚这种近似调侃的语气这么一说,于是,他的耳尖上,就隐隐的有了几抹可疑的红晕。

不由分说的就抓住他的一只手,将手中的瓷瓶子塞了过去,他支吾着:“你,你留着擦脸吧。脸上留了疤,总归是不好的。”

手中握住的那只手,柔若无骨,白皙腻滑,这分明就是女子的手啊。

于是,魏大公子开始荡-漾了。握着姚砚的手都不愿意松开了。

可下一刻,只听得姚砚在不甚在意的说着:“我一个纯爷们,又不是个娘们,脸上有疤还显得威武些,做什么要擦这个劳什子?”

......

晴天霹雳。魏仲羽瞬间就觉得,自己现在握着的那只手,变的有些,唔,毛躁了起来。

摔!他这到底是个男的还是女的啊?

魏仲羽一时真的觉得是,进退两难啊。

正当此时,碧桃的一颗头从后面探了出来。

墙角听了有好长时候了。正琢磨着魏公子真的是个好男人啊,就连白日里我家公子被树枝刮的那么一丁点的伤口都看到了,还巴巴的现在送了药膏来给我家公子搽脸,不称赞一句都有点对不起他了。

只是,自家的这个公子未免是太煞风景了些。明明就是好好的一处花前月下山盟海誓郎情妾意的戏码,到了他这,硬生生的就变成了月黑风高夜阴风阵阵青烟萦绕的场景。

碧桃觉得,是时候该她出马了。

所以她利落的从阴影处钻了出来,向前叉手道万福,邀请着:“魏公子请入内用茶。”

姚砚没有开口阻拦。因为他在猥-琐的想着,方才那个有一圈茶渍的杯子,正好可以用来给魏仲羽倒茶啊哦呵呵。

所以他清咳了一声,也附和着“魏兄请入内用茶罢。”

碧桃听了他这话,诧异的偏过头向他望去。心中还在琢磨着,莫不成我家公子这是开窍了不成?终于认识到自己是个女儿身,而且知道了眼前的魏公子是个上好的良人之选,所以这才出口邀请?

可惜的是,魏仲羽此时还是被姚砚先前的纯爷们那三个字给砸的头晕眼花,实在是没有心情再入内用茶,再被姚砚打击一番。

所以他就回了个礼,无精打采的说着:“夜已深,两位还是早些歇息吧。魏某就先告辞了。”

话落,转身慢慢的就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碧桃与姚砚对视而望。

碧桃叹息着:“可惜了。”

可惜了没能将魏公子邀请到她们的房中,让他和自家公子再好好的发展下奸-情。

而姚砚也在叹息着:“可惜了。”

可惜了那个有茶渍的杯子,还是没能成功的膈应到魏仲羽啊啊!

至于说魏仲羽,当他怏怏不乐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之后,易小北就极快的从旁边蹿了出来,挤眉弄眼,暧-昧的问着:“公子,那瓶药膏子,送出去了没有?”

刚刚他家公子受宠若惊似的握着人家姚公子的小手,又抚又摸的,面上还是一副异于平日的微赧样,他可是从门缝里全都看到了。

魏仲羽自然还是不知道,他的贴身小厮已经将他刚刚的所有囧样都给看了个遍,所以他微咳了一声,装作与平日一样,淡漠的说了一声:“送出去了。”

偏偏易小北挤眉弄眼的又问了一句:“公子,姚公子邀请你进去坐坐,你怎么就没去呢?”

原形毕露!!

魏仲羽的耳尖立即又有了一丝烫意。

他转头飞快的瞪了易小北一眼,寒声的道:“这么空闲?临行前嘱咐你办的事,可全都办好了?”

临行前魏仲羽吩咐易小北的是,务必要找一艘信得过的船来,运载在武夷山买回去的茶叶。

此事非同寻常,极为重要,一时半会哪里会办的好了?

易小北努了嘴,小声的说了一句:“明明药膏子都送了出去,姚公子也开口叫你进去坐坐了,面子里子都有了,还为的哪般事不高兴?”

一句话将魏仲羽噎的半晌都没有言语。

为的哪般事不高兴?当然是姚砚所说的纯爷们的事!

明明每次都让他觉得姚砚是个女子的时候,总是会立时的就有什么状况出来,将他的这丝幻想给无情的掐灭了。

魏仲羽开始在想,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次日,又是一个艳阳高照天。

比及碧桃拉着尚且还在打哈欠的姚砚到楼下大堂的时候,魏仲羽和易小北主仆两个人正正襟危坐的坐在桌旁用着早饭。

掌柜的见着姚砚和碧桃下了楼来,原样又端了一份早餐摆到了一张空桌上,殷勤的说着:“公子,姑娘,请用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