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发以前,拇指忽然又一个盘旋,顿了一下。

不追问【什么事情】,是否就显得她对他的事太了如指掌,连调查组进驻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师霁会不会有自己被监控的感觉。

她忽然坐直身子,浓厚的后悔流过心头:大意了,刚才……太激动了,没控制住自己。质问的感觉,太明显了。

他已经猜到了吗,还是没肯定,仍在试探她?

她飞速删掉对话框里的字眼,紧张地咬着下唇,回复的时间不能太久,太久了师霁也许就确认了。

这是她最迷恋的感觉,浑身都在燃烧,享受着他注意力的集中,被世界上最聪明的头脑关注,这时候骆总能感觉到自己真正正在活着,她当然也膜拜师霁完美的长相,他邪恶中带点诙谐的风度,他理直气壮的自私自利、自我中心,坏男人总能吸引女人,但这些都不是全部,她等了这么久,其实也只是因为没遇到第二个能像师霁这样让她燃烧的男人。

【说什么事啊?是……调查组的事吗?】

她最终选择了这样回复。师霁发了个【?】过来,【你已经知道了?】

是有怀疑……还好刚才没装傻。

【嗯。】骆总摸到额头才发觉自己流了一点汗,【我找你就是想问你下午来不来诊所,昨天,你们医院有人联系我,想查询一下你和我合伙的具体时间。】

师霁的证也挂在J'S,这是瞒不了人的,多点执业合法以后,医师在哪里执业上网站一查就知道,只是平时没人会这么无聊八卦,师霁又一向表现低调,再加上J'S专做超高端客户,和十六院那边的业务范围交叉不大,所以才没在科室里长期哄传。调查组的人找过来,合情合理,他们也确实找来了,骆总当然也知道他们想要问什么——多点执业合法的时间也就三四年,但J'S这个诊所光从执业证来说,却是已经存在了十几年。股权变动因为是非上市企业所以不好查询,师霁是什么时候开始在J'S做,他们当然要来问她,如果她说个十年,师霁的麻烦当然就大了。

这种尝试用任何角度去想都不可能成功,她没有任何理由给师霁照这样的麻烦,骆总昨天都没有直接接听医院的电话,她打算让秘书全权处理,骆总当然很忙,这又不是卫生局牵头成立的调查组,她有什么必要见?

但这当然是个很好的理由,骆总一边找秘书发来的邮件一边回复,“我和他说我很忙,你也很忙,他刚才问我,不是说你很忙,怎么还有空去超市买菜。”

这借口也许很蹩脚,但胜在细节,骆总一边说一边加上了调查委员手机号关联的微信,把名片截图下来,另外开个窗口,“这个人在你们的大群里吗?”

医院的大群有上千人,整个医院大概都在,答案当然是肯定的,骆总说,【你把那个事情发到这个群里……不,你有他微信吗?要不你直接发个朋友圈,知道该怎么写吧?】

对面完全知道该怎么做,骆总并不怎么担心,她说,【没想到你还真的是去了超市……看来,那边挺惦记你的。】

【呵,难为他们了。】

师霁的回话还是很简短,【你回复他了吗?】

【还没有,我想先问你的意见。】骆总委婉地说,【常理当然是回你以前都做咨询导诊、顾问,不过,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这说明她很熟悉他的作风,师霁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给对面增添一点麻烦,让他们出出丑。师霁【嗯】了一声,但她能听到他的语气,可能会有一点点赞赏在里面,不多,但这就足够了。

他已经没在怀疑了。

【不需要,该怎么回就怎么回。】他很快做了指示,【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和她刚才的吩咐一样的语气,骆总的笑容有一点无奈,但无奈中也有一点点甜蜜。——对她就像是对下属,这么不客气?

但,也就是对她,才有一点这么不礼貌的粗鲁,师霁的面具,对别人从来都是完美无缺,该对什么地位的人有什么态度,他从来不会失了分寸。

——啊,现在不是‘也就是对她’了,他也把例外,给了另一个女人。

【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她回了一句,又带了个做鬼脸的表情,小心翼翼,不敢用表情包,只是用自带的emoji。师霁从来都不用表情包,所以她当然也不用。

师霁没再回复,话说完了他当然就不回复了,他们已经熟到没必要道别,当然,也没对她的emoji有什么回应。

骆总已经知道他的行为模式,但每一次都还是忍不住感到一点失落,好在她的微信从来都很热闹,只是这么一会,就有了几条未读消息,稍稍填补空虚。她退主界面——刚才加上的调查委员,已经给她发来了信息。

【骆总,你好,看来你已经和秘书取得联系了。】

【嗯嗯,是的,亲爱的你好。】她惯例的笑脸迎人——调查委员手里多少都有点医疗界的人脉,她们做私立医院的,总不可能和这样的人闹得太僵。【大概知道了一些,不过还是麻烦你说一下你们的具体问题可以吗?】

【对,是这样的,这个调查关系到我们院的年绩效,还是比较重要的,所以我们还是要多方面进行查证,这其中就包括了一些定点行医的事情,关于我院的两个医生,师霁和胡悦……】

问的问题,当然在骆总意料之中,还能问什么问题?答案也是现成的,她当然知道该怎么回答,骆总手指纷飞,很快就输好了答案。

——可,在按下发送键以前,她又迟疑了片刻。

师霁的问题,她当然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

但,胡悦的问题……

她做的是导诊,所以没有挂证,这她当然知道,并不违规。

不过——

第100章锦旗

“今天去吃什么啊?”

“我们出去吃那个Coco一番屋好不好啊?他们家的秋葵豆腐纳豆饭我好久没吃了。”

“噫,你真的恶心你知道吗,我不去,我下午要和周老师上台,吃个咖喱浑身都是味道不说,万一在手术台那边放个屁……”

“你说我恶心?你自己听听你恶心不恶心——”

快到午饭时间,去门诊大楼放牧的小狗也都衔着自己的食盆回来了,小姑娘们打打闹闹的从电梯间走过去,谢芝芝在茶水间探个头,“悦悦,你在这里!吃饭去不——我们去吃食堂,我听说今天食堂有腊鸡腿。”

清蒸腊鸡腿是不用调味的,料酒铺一层,斩几片姜去腥,味道好,料也足,是胡悦比较爱吃的一道菜,没想到谢芝芝还记在心里,而且还记着今天是她值班,不能出去吃饭。要知道按住院医现在的收入,除了刚进来还在适应期的那几条幼犬,他们这些多少也有点面子次年级生,中午很多都会选择外食了。谢芝芝的体贴,都是这样做得很细节,这就是她做人成功的地方了。

不过,胡悦也知道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吃腊鸡腿——是闻着味道来的,她正热便当呢,就站在微波炉前面,还说什么出去吃。

“不啦,我今天自己带了饭——你要不要一起吃点啊?就是主食分量可能不够,最好是叫人给你带份白饭回来。”她把乐扣盒子拿出来,冲谢芝芝扬一下,“香不香?”

香,是真的很香,酸菜排骨是不好带便当的,这东西下一顿热起来就没卖相了,当天做一顿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红烧排骨那就不一样了,不像是本帮菜,做得很甜,红辣椒炝锅,老抽上色,大量放啤酒,胡悦现在有钱了,买的都是20多一瓶的青岛黄金啤酒,酒越好肉就越香,大火烧开转小火焖上,往里埋豆腐干,烧两三个小时自然收汁,酱汁深褐色带着浓郁的小麦香,肉有一点辣味,骨肉分离,连骨头都烧酥了,再加热也丝毫不减卖相,浇在饭上,也可以拿馒头沾着吃。谢芝芝一边说话一边咽口水,“昨天他们吃外卖,好像还剩一盒没动过的白饭在冰箱里,我拿过来!”

原来是什么都想好了,谢芝芝也不遮掩,一边按微波炉一边说,“刚才师主任来热饭的时候就闻到了,好香啊——嘻嘻,我本来也要去吃一番屋的,从茶水间门口经过都快走不动路了,就是这股……这个什么香味?小麦?小麦的那个香味噢,真是一下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笑嘻嘻的,“马上就和他们说我不出去吃了,盯牢你!”

师主任带的饭,盯牢她干嘛?谢芝芝还是谢芝芝,为了美食,可归根结底也一样是为了八卦。胡悦笑着说,“师主任带饭和我有什么关系?”

“哎哟,悦悦,香味都一样的——”

住院总还是有一点点特别的,值班室基本都是她和凌医生轮着用,凌医生也还算比较讲卫生,值班室环境不错,两个女孩子去值班室吃午饭,一进屋谢芝芝就反身关上门,神秘兮兮的样子,“你还不想公开呢就低调点,别被人家闻到味道,那就真的藏不了了。”

“什么公开不公开,你们在说什么。”胡悦啼笑皆非,“搞得好像我和师医生真的有什么一样。”

“喂,这样讲就不把我当朋友了啊。”谢芝芝夹一块排骨放到嘴巴里,满足地闭上眼,面部表情夸张得像是在演日剧,“——这个炒藕苗,白白的和四季豆在一起,真的有食欲啊,师医生拿着饭盒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样是绿绿白白的——昨天救完人去干嘛了?看电影了啊?晚饭一起吃的?吃完还给做了便当今天带来继续吃?”

“救完人就吃碗面各自回家了啊。”胡悦都被逗笑了,“我昨天要买那么多东西,从城市超市怎么回去啊?那边不好打车你也不是不知道,师医生反正也要出去的,刚好搭我一程——便当是早上给他的好不好,答谢他昨天帮我运菜。什么有的没的,你们想太多了吧。”

“哦——”

男女间的事,一向是说不清楚的,就像是帮忙搭把手送东西,这么解释当然不是不可以,但大家都是社会人,说出来也要看有没有人信的。胡悦说完了紧接着就解释:“说买菜这也只是一方面,刚好本来是约了一起吃午饭的,顺带就求他帮个忙,你知道师医生的个性,他的便宜不能白占的,这个便当不做,我怕是要被拉黑了。”

“本来是约了一起吃午饭的——”谢芝芝拉长声音,笑看胡悦越找补破绽越多,胡悦扬手示意打她一下,“不是啦,吃午饭是为了谈点事情,医院里不方便。”

医院里不方便说的事情……她这么一暗示,谢芝芝心里就有数了,她收起暧昧的笑容,不无关切地问,“怎么样啊?那个委员会还没走,弄得我们上上下下人心惶惶的……师老师怎么和你说的?”

她一样从胡悦这里接手了几个客户,两人的立场当然是一致的,胡悦摇头说,“不知道的,听说和换届选举有关,不过师老师这边也抓不到什么,不知道他们还留着不走是在干嘛,调查常医生吗?我看他倒是真需要调查。”

“确实,他那个违规操作,实在是……”

医院人多事杂,各自管着一摊事,有时候忙中出错,或是从以前带了不好的习惯,确实会有医生的操作不是完全合规,很多时候科室同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是师霁组里常年没人,薅别组的羊毛,这就不合规,可调查组来了,同事都是帮他打掩护的。像常医生这种缺乏医疗素养和医学常识,给术后病人开安眠药的,属于令人发指的错误,住院医肯定不敢当面指责,但私底下说起来也是有看法的。谢芝芝拉长了声音,摇摇头,“查肯定是要查的,病人不是说卫生局那里有关系吗,肯定得给个结果,就不知道处分到底是轻还是重了,不好说。也不知道凌医生会不会跟着倒霉了。”

“这个最后的处理意见是上到哪一层?院领导吗?”

“处分主治医师肯定是要院领导发表意见的,就不知道院里打算是拖到什么时候了——换届选举不就是下个月了吗,可能会拖到换届以后,等邱主任正式进了领导班子再说,不然现在处分的话,邱主任可能也会被扯进来。”谢芝芝压低声音,“不过,如果委员会打这个主意的话,那就该走了。我们科室很多人都蠢蠢欲动,想给委员会写举报信——常医生平时在吸脂那边得罪太多人了,他也确实是,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出了大事跟着他的人都得一起倒霉,身边的人比我们都还想他死。”

其实,如果真的是想压下去的话,举报信写了也可以当没事发生——如果没有势力相当的一方睁大眼睛看着的话,是这么个道理。可,要是胡悦这边知道了这个消息,那就不好说了,到时候哪怕和调查组当面对质呢:你们是来查什么的?没出过医疗事故的医生盯着不放,真正引起众怒的医生因为裙带关系不查。这要是闹开了,邱主任还有脸进领导班子吗?

胡悦心中一动,看了谢芝芝一眼又有些沉吟:芝芝和她关系一直不错,她们专业方向不同,除了住院总以外说不上有什么太大的利益冲突,就是住院总带来的不快,她也用外快给补偿了。这个小女孩和戴韶华不一样,一点都不自以为是,她是很拎得清的。

拎得清这个评价,S市土著是不会轻易给人的,给一个小姑娘最大的赞许,大概也就是拎得清。双方的关系到了什么地步,现在局势是怎么样子,她在什么位置上,这些都拎得清就不简单了。调查委员会进来,一个是查常医生,还有一个现在看就是查师医生,不管查的谁都和她无关,大家八卦一下倒是无妨,给出这么关键的一个消息,那首先就要问问自己,她是为了什么?她能不能相信?

为了什么,也可能是为了八卦的爱好,也可能是对她有点好感,也可能是看不过眼常医生。能不能相信,这是关键。胡悦也跟着神秘兮兮压低声音,“真的有人写了举报信啊?你怎么知道的?”

“你认识常医生那边的那几个小住院吧?我们一起出去买奶茶的时候听他们聊天……”谢芝芝绘声绘色地给她讲了自己套取情报惊险刺激的过程,“他们都很同情凌医生,常医生咬不到你,现在就是咬他,天天叫凌医生过去聊天,就是想让凌医生承认过敏史那栏没有写,是他没有仔细复核,最后提交的才是系统自动生成的‘无’。”

这么说来,给病人做入院的助理住院医师肯定也要顶雷,常医生自己要承担的责任就小多了,如果强调是病人呼痛才给的安眠药,就比较容易捣糨糊,毕竟视频监控是无声的,病人的证言也只是一面之词——甚至还可以继续把浆糊捣给别人,比如让住院医师出来承认,是他给的安眠药,或者是他负责写进用药表里,但是他在操作上出现疏忽……以常医生的做法,会想这么安排不稀奇,当然也就难怪他的住院医对他这么不满了。

这个人,没医术、无医德,真可以说是医生中的败类。胡悦忍不住说,“常医生的助理也是真的可怜。”

“谁说不是呢?那都是一周以前的事情了,这一整周过去,委员会那边没一点风声,要么就是举报信没写,要么就是写上去被压下来了呀。”谢芝芝也是很同情,“今早来的时候我问了一下,那个意思,感觉就是写了,被压下来了……”

她的语调往下压,有点暗示的味道,但没明说。胡悦倒也明白她的意思:用好这个棋子,可以给委员会找点事情做,至少能让他们忙到下个月换届选举以前,这也就保证了周院长的换届选举不会受到太多影响。如果能把委员会赶走,那就自然是最好了。

稳住了十九层的局势,甚至可能还带来一场小小的胜利,这份人情不小,到时候,谢芝芝想要什么回报呢?

两个姑娘眼神在空中相遇,都带着笑意,但笑意下头却是清晰的思量和疑问,信息的交换只需要这一眼,谢芝芝笑眯眯地夹一块藕苗放进嘴巴里,“真是好吃——悦悦,我觉得你太聪明了,聪明人就是连菜都随随便便做得很好吃。”

“这也能看出来啊?”

“当然看得出来了——那你说,我聪明不聪明?”

“聪明的。”胡悦抿嘴忍着笑说。

谢芝芝对她眨眼睛,“这就对了嘛,聪明人就该和聪明人做朋友,你说对不对?这样才能更好的互相帮助!”

也就是说,这个人情,她不打算要眼前的回报,要的是将来时机合适时,她甚至是师霁的一个回报。胡悦浅浅一笑:别的不说,近在眼前的,明年的住院总,怎么说?

“聪明人哪有那么多话。”她夹了一块豆干塞进谢芝芝嘴里,“多吃点吧,聪明人,少说话啦。”

谢芝芝眼睛都笑得眯起来,口齿不清地嚷嚷,“好吃、好吃!”

胡悦托腮看着她笑,她想提一提买菜的事情,叫谢芝芝帮她辟辟谣,不然,这个她和师霁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的指控,倒是仿佛还多了点证据。说起来也是的,师霁在十六院真的这么有名吗?这消息一夜间也传得太沸沸扬扬了吧,要说没有人推波助澜,她是不信的……

话到嘴边,她突然又改了主意,脑中灵光一闪,就像是抓住了什么不对,将刚才的思绪反复思量,皱着眉头寻找着那个隐蔽的疑点:不对,不对,好像有一点点不对,这里面的利益关系她好像没有完全理顺,没有全部理清——

“悦悦,你吃饱啦?”谢芝芝颇殷勤地问,觊觎地瞟着最后一块排骨,胡悦一下回过神:她当然理不清,她对师霁和周院的人际关系还没有谢芝芝知道得多。

她带来的信息,可不可信,该怎么利用,其实也不是她能做的决定。下位者最忌自作主张,有价值的信息当然都该上报到关键性人物手中,让他来做决定。胡悦不知道这个人是师霁还是周院长,但她最合理的做法就是把消息上报给师霁——这其实也对她的目标有帮助,周院长这个人,她是真的想好好接触。

当然,和师霁再多点接触的机会,也更合她的心意。昨天吃完中饭他就走了,说是调查组找到了J'S,他们聊的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除了斗嘴还是斗嘴,最正经的时候是在商议便当菜单,她要的是谈话氛围,能让她更走进他一些的氛围,谈便当这个实在太——

除了太没意义以外,也太过生活,生活化得几乎让人有些害怕,这可能比坐在一起吃一碗面更家常,而她其实不应该害怕的,不就是一起吃饭吗,她和很多人一起吃过饭,也给很多人做过饭,不说别人,就是解同和,她就为他做过好多次菜……

思绪又跑偏了,她喝了一口水,虽然才吃了半饱,但食欲已全没了,“你吃吧,我已经饱了。”

其实还没有,她真的只带了一人份的配菜,到下午多少还要再垫巴点,不过,胡悦不是师霁,她对食物没什么独占欲,这会儿也是用看小猪仔的眼神宽容地看着谢芝芝,“多吃点。”猪喏喏多吃点。

“豆干都吃掉,菜汁可以拿去拌饭啊。”多吃点才肥得快。

谢芝芝幸福地在饲养员的关怀下大吃特吃,两个人都很开心,气氛好得不行的时候,值班室的电话响了。“胡医生,你在值班室吗——有人找你,不是患者。”

“什么?”胡悦顿时花容失色,手忍不住按到脸上:不是患者来找,那就是来闹的了?她最近都没有一线接触患者了,这是谁又来找事?

从她进十六院到现在,不是患者来找,就没有过好事,医闹都是轻的,直接来绑架的都有,那两个巴掌,几乎是给她打出心理阴影了,这恐惧也渗透到语气里,谢芝芝好奇地抬起头,电话那头的声音里也有了笑意。

“不是你想得那样啦——是昨天你们救了的那个病人。”

“他来给你们送锦旗啦!”

第101章起死肥生

【妙手回春,救我胖命】

【仁心仁术,起死肥生】

两面三角形锦旗在十九层上空飘扬,忍俊不禁的窃笑声在围观者中响起,就连闻声出来的张主任都忍不住笑,“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有意思,锦旗都送得这么有个性。”

是有个性,也很讨巧,病人袁苏明感谢医生师霁胡悦的小字分别在右下角烫印,比一般呆板的锦旗多了那么一丝新意,袁苏明和胡悦一人拿了一面,他是真的胖,因为勇于自嘲,给人的观感并不差,大家看他的眼神都颇友善。“昨天真的以为我要死了,感谢两位医生救我,其实在救护车上就恢复过来了,当时就赶紧找淘宝店,乘出院给您送来。”

很遗憾,师霁不在,他下午有门诊,不会进住院部,胡悦代表老师收下两面锦旗,周围很多人凑趣地咔嚓咔嚓拍照,还张罗着给他们来了个标准的新闻报道式合影,袁苏明展着锦旗和胡悦站在一起,拍完了又和胡悦握手,“感谢之情,不知该怎么用言语表达,谢谢胡小姐,我想请您和师医生一起吃个饭,私下慎重谢恩。”

这对病人来说,也许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但对医生来讲真的就是履行自己的职责,别说她了,就连师霁,看到这种情况,有能力帮的时候也不会袖手,这是医生的本能。胡悦说,“请吃饭真的不必了,袁先生还是多注意休息吧,你这个症状查出病因没有呢?是支气管问题还是肺部问题?”

“已经拍过片子了。”袁苏明虽然胖,但并不是那种油腻型的胖子,他——可以说是胖得很文雅,五官虽然被挤得有点变形,眼皮也微微耷拉,从外表来看,不能说是讨喜,但他谈吐稳重,举止得宜,很容易就能感觉到,他应该受过很良好的教育。“也做过检查,肺功能没问题,心血管方面,也还是老问题。”

他微微有点苦笑,“医生说,可能是长期体重超标,体质过弱,在S市受到空气质量的刺激,产生支气管痉挛,后续还要再观察,昨晚到现在,也没有复现当时的情况。”

突发性支气管痉挛就是这样的,来去无踪,除非找到病原,否则很难抓准规律,甚至也可能根本没有病原,就是一过性的突发性症状,情绪激烈变化、冷空气……都可能诱发。去年冬天狠抓环保,其实今年整个江浙沪的空气质量都好得多了,胡悦微微一怔,袁苏明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笑着说,“我以前大多数时间都住在美国,洛杉矶一带,那边的空气质量是要比S市好一些。”

“噢噢!”

虽然不是去洛杉矶,但胡悦这个土包子,现在唯一去过的国家也就是美国,不禁多了一丝谈兴,“是的,是的,那边的空气是好多了,人也比较少。袁先生你来S市有点不适应可能也正常,前几天好像是雾霾了一阵子的。”

“是啊,但也没办法,不适应也要适应了,现在的投资机会还是在中国,我来大陆两个月了。”袁苏明说,“深深感觉到大陆这边的活力——在美国,我们出门还要带个钱包,但在上海,我现在出门带个手机就够了,美国呆了那么多年,浑身都懒了,想要做点事情的话,还是大陆这边速度快。”

这是事实,不过袁苏明的谈吐让胡悦对他颇有好感,她笑了一下,“还好吧,两边各有利弊。从我们的专业来说,美国那边医疗水平是更先进的。”

“先进是先进,贵也是真的贵。”袁苏明讲,“我们这样的小投资人,一点钱宁可拿去投资,也不会去医院的,尤其是我这种情况,看不起医生,真的看不起。”

他这是在开玩笑,一般能做投资的,怎么都至少有个数千万的身家,不过胡悦现在和有钱人接触久了,也明白他们的一些逻辑,走去J'S大手大脚花钱的贵妇,一般都不是亲手赚钱的人,创业者至少都是很讲究性价比。在美国做美容性手术确实是贵,如果技术含量差不多的话,当然是来中国做,各方面都便宜。当然,除了袁苏明这种本来就懂中文的华裔,欧美那边还是更喜欢去印度和泰国,在那两个国家,医疗旅游也已经是一门很成熟的产业了。

袁苏明送个锦旗来,她很感谢,留下来攀谈的用意胡悦现在也明白了,她不会因此就觉得锦旗送得不诚心——想要咨询减肥、吸脂什么的,有很多种途径,袁苏明对她有信任感,有求助的意思这很正常,也很愿意给予自己的意见,说实话,平时和执拗的病人交流久了,和袁苏明这种脑子比较清楚的求美者交流简直就是享受。

正好刚吃过午饭,还在午休时间,胡悦和他走到走廊尽头说话,“袁先生是想要解决体型的问题吗?可能确实是在中国费用会便宜点——美国的减肥训练营收费可能都比这里高吧。”

“是的。”袁苏明笑着说,他对自己的体型问题很坦然,没有羞赧也并不过分倨傲,很理性的求助态度。“我这个问题也比较复杂,之前参加了一些减肥训练营,没有太大的作用,当下有瘦一些,但之后又反弹了。我感觉,美国那边对肥胖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们的医生也不够重视肥胖带来的问题——整个社会充满了肥胖陷阱,收费太贵,太容易反弹,我估算了一下通过吸脂手术瘦下来的费用,还是选择暂时放弃,当时就已经有到大陆来看看的念头了,就是对国内的医疗水平还有疑惑,多少,还抱了随缘的心理。”

他声音低沉,微微有点嘶哑,但有让人仔细聆听的力量,这样的求美者让人刮目相看——走进医院的患者里,还带了这样优雅风度的人并不多。“当然,昨天之后,想得肯定就不一样了,这可能也是缘分吧,两位医生把我从生死边缘救出来,说不定我这个体重,也要着落到救命恩人身上。”

“哈哈哈,这个就……我们也都不是吸脂方向的,可能只能给点建议吧。”胡悦现在其实倒是可以操作吸脂手术了,不过她不建议袁苏明靠手术减肥。“袁先生是从小超重吗?”

“我小时候就比一般同龄人敦实,但还不算肥胖,”袁苏明说,“后来得了病好像,我小时候是在台湾住的——”

之前就大概听出来了,胡悦不吃惊,听他继续说,“那时候父母在台湾乡下顾事业,可能是那边的医疗资源也不好吧,我被误诊成肾炎,吃了半年的激素,那以后就胖得比较厉害了。”

大剂量服用激素,人是真的饿,尤其是小孩子,吃过激素一两个月涨几十斤的都有,有些停药以后就自然瘦下来,但有些胃口吃大了回不去,可能就再也减不下来了。袁苏明就是这样,如果一直在台湾可能还有希望,但坏就坏在之后他又去了美国,“那边想要健康饮食太难了,可能根本都没有这种概念,我家里虽然还算比较殷实,但是那种台南的土财主这样,就觉得能吃也是福啊,而且你在读公立学校的话,不会觉得自己胖的——那边胖的人太多了,我可能也就算个中等体型吧。”

这种医源性肥胖,这么多年持续下来,确实不是单纯的控制饮食健身能改变的,尤其是胃口已经被吃大的话,想要减肥说不定还真需要专业的医疗帮助,这种病人胡悦就觉得可能有必要做胃束带手术了,之后结合锻炼减重,期间要密切体检,尤其是关注骨质疏松,注意服用钙片——吃过激素是要特意注意这方面,之后减肥回来以后再做针对性抽脂手术,对顽固部位进行加强,切除多余皮肤。整体疗程可能长达数年,最保守估计也要一年才能完成所有步骤。

胡悦一一给他详细介绍,又强调,“胃束带手术是全麻手术,要打开腹腔,而且如果束带破裂会有一定危险性,一般我不会建议进食习惯不好的患者做的,我看袁先生和别的求美者不太一样,所以才——”

“真的吗?不一样在哪里?”袁苏明笑了,他确实很胖,胡悦估计他应该有200斤以上,就像是一堵墙,五官也被肉挤得变形,不过一个人的人格魅力不是肥胖能掩盖的,和一个从容、理性和友善的人聊天感觉很不错。

胡悦已经学会了怎么和患者打交道,她被打过两次耳光,再不学乖点就真的是傻瓜了。但和袁苏明聊久了,不知不觉就说点心里话——不是拿来应酬于小姐的那种,是真的可以说说对这个职业,对这些病人的感想,在智力上能够平等对话的那种。“别的求美者好像都有种焦虑感,尤其是超重者,体重失控的同时,好像对自我的控制也因此失控了……袁先生你不一样,我第一次见到想要解决体重问题的人还能在锦旗上自嘲的。”

说到锦旗,她忍不住笑了,袁苏明也笑起来,“你是说那个——谢谢你的夸奖,胡……”

他顿了一下,似是在思考该怎么称呼,过了一会还是采用保守的叫法,“胡医生,可能是心态不同吧,对我来说,体重是华美长袍上的虱子,可以解决当然好,不能解决,我也一样可以接受。你听过那个说法吧,你的缺陷只有在你回避的时候才是缺陷,当你指着它笑的时候,它就不是缺陷了,它也会成为你闪光点的一部分。”

“这句话真的非常好。”胡悦说,她笑了。袁苏明很严肃地说,“别笑,我就是靠这个套路在美国的高中存活下来的好吗。”

“哇,袁先生你来国内多久了,这就学会套路这个词了?”

“我的学习能力一直还可以的——哈哈,抱歉,过度吹嘘自我,学不会谦虚,这也是美国文化带过来的毛病。”袁苏明和她一起往电梯走,两个人互加了微信,他准备过段时间,等支气管痉挛这个问题平息以后再来咨询胃束带,胡悦主动说到时候可以帮他人情加号——十九层的减脂区号当然也是不好拿,“胃束带手术这个我不能做,不过你可以挂我的号,到时候我帮你转到上级医师那里。”

“胡医生是——”

“我现在是住院总,可以自己开门诊了,不过是普通门诊,一周也就是去一两个下午,都是比较初级的医疗需求。”

“啊!可你看着很年轻,我还以为你是实习生——”

东方女性显小以及东西方医学教育的不同,这又是两个大话题了,胡悦说,“其实我的学习能力也还可以的——开玩笑的,袁先生,下次有空再和你讲,你回去还是要小心,身边最好别断人,药物也不要离身。”

袁苏明苦笑了一下——看来是独居,不过也正常,他回国搞投资,不太可能和人合租的,不过随后又按了按胸口,示意自己药物确实不离身,胡悦和他挥手道别,目送他走进电梯——这对她来说算是很高的礼遇了。

这边电梯门还没合拢,对过电梯‘叮’的一声,师霁从里头走出来,胡悦看到不禁哎了一声,想回头叫袁苏明,但电梯门已经合拢得只有短短一条,袁苏明先迷惑,后了然,再讶然后也只能无奈一笑,对胡悦耸了耸肩膀,师霁更是根本没看到那边,“你要出去?”

“不是,我——那个锦旗——”胡悦想说锦旗和袁苏明,又觉得有点混乱,舌头打了一会结,干脆直接问,“你怎么提前回住院部了,下午不是门诊吗?”

她还以为他是听说有人送锦旗,回来凑热闹博上镜的,但又觉得师霁不至于如此,师霁的确也不至于如此,他困惑地说,“什么锦旗?”

也没细问,而是直接又按了电梯,“乘还没门诊,赶快跟我去面部修复那边——李小姐术后有感染迹象,他们昨天用了药,但见效不彰,会诊单还没发,不过我们先去看看,如果感染没法控制的话——”

胡悦唇边轻松的笑意顿时消失,两个医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凝重:谁都不喜欢听到这个消息,但事实就在眼前,没有医生会视而不见,再不祥的可能也要设想到。

她和师霁一同踏入电梯,帮他一起说完,“那,我们也必须要拿出解决方案。”

第102章教徒

“冲洗引流做了吗?”

“做了,但是出来还是有脓水,而且比昨天多。”

“抗炎药物?”

“抗生素挂了,病检和细菌培养也已经送去做了,病人从昨天开始低烧,今天静脉滴注头孢他啶看看效果,如果还没退烧的话就只能等细菌培养的结果了。”

会诊未必要到病床前,面部修复科的办公室里,刘医师的表情有点凝重,“上午刚滴注的头孢,到现在温度还没降下来。师老师要不你再看看情况?”

这就是不敢做主的意思了,连老师都叫上,不叫师兄,胡悦的呼吸也有些抽紧——术后感染是很常见的问题,也是手术必须冒的风险,面部修复这边也会比整容外科更有经验,尤其是烧伤科,术前就会做好预防感染,因为大创伤本身就是术后感染的不良因素。像是李小姐,她被硫酸泼面,这属于化学灼伤,免疫系统肯定不如完全没受过伤的健康人,预防感染本来就在术前做的方案里。现在刘医师叫他们过来,那就是原本预计的抗感染药物没有生效,他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现在想的都是一件事——头孢他啶和之前使用的左氧氟沙星都是广谱抗生素,如果这都对感染毫无帮助的话,那也就意味着李小姐可能感染了耐药菌……或者,更可怕一点,全耐药菌,也就是媒体俗话说的超级细菌。

“细菌培养大概什么时候能出结果?”师霁问,“以前的病历呢?有没有用过这两种药,会不会是自体产生耐药性?”

一般说来,个体对抗生素是不会产生耐药性的,但也不排除长期使用某种抗生素以后,身体加快代谢该类药物的现象,一般来说停用以后就会消失,不过因人而异,也有很久以后,甚至终生都对该药物较为钝感的情况。刘医师说,“正因为这样,之前都用的左氧氟沙星,她的表现一直不错,没有出现过严重的感染。”

胡悦低声补充,“头孢他啶这几年没用过。”

这就排除了自体耐受性的可能,天平向超级细菌倾斜得更明显,刘医师说,“昨天就送去做细菌培养了,24小时到48小时,看那边什么时候给准信吧,我已经打了招呼,请那边结果一出来就通知我们。”

“最近院里有没有感染超级细菌的?”师霁问,“MRSA?”

MRSA,耐甲氧西林金黄色葡萄球菌,对大多数抗生素都没有反应,很难缠的超级细菌,也是最常见的超级细菌,尤其常见于烧伤病房,如果没分科的话,也是面部修复科经常遇见的超级细菌感染。对这种细菌的消炎治疗一向让大夫头疼,刘医师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听说烧伤那边有一例,还没植皮,清创期间感染的。”

“就是没感染也可能是MRSA……”胡悦轻声说,“就怕是多重感染,或是感染了别的更顽固的超级细菌,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