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同和探究地看了她几眼,“哦,我不知道原来我这么重要啊?”

“你是挺重要的啊,解警官。”胡悦赶紧把话题拉回来,“那个李生,调查出来是谁了吗?应该是白姐多年的老客户,我真觉得这个人可能有点问题。”

“嗯,你说的应该是李容声——那个刘太太叫他李生,可能是简称了,你看看照片,像不像。”解同和拿出手机推给她,胡悦看了一眼,“确实是他,他是谁?”

“隐形富豪,今年快六十了。早年从山西过来的,可能是煤老板出身,不过,上岸得早,煤业崩塌的那几年,他已经成功完成转型了。现在专做投资,你说过你的那个姓谢的朋友——”

“谢瑞瑞。”

“对,谢瑞瑞,他服务的公司的确和李生有长期合作关系,李生的资产配置转型就是他们那家投行协助完成的。”

两瓶饮料,水煮鱼边吃边说,不妨碍解同和用超出常人的冷静吐露出金融专业词汇,“他的信托基金也由谢瑞瑞的投行代为组建管理,我们查过,这个李生的家产,不说深不见底,但至少也有这个数。”

“十亿?”见他举起手来回晃了两下,胡悦问,解同和摇头,“百亿?!”

解同和还是摇摇头,“五十亿差不多,算不上什么顶级富豪,但也可以说是大户人家了。”

资产五十亿和现金五十亿,资产五十亿的话,和国内家喻户晓的大公司当然无法相比,但确实在本市也已经算得上是个人物了。胡悦嘘出一口凉气,第一个想到的居然却是,“白姐对于小姐还真的挺不错的……真的介绍了一个大老板给她。”

“再大不也送的是假爱马仕,生意人都这样,越有钱就越抠门。”解同和倒是有点不屑,“你那天对我说,刘姐说李生身边的人总是经常换?”

“听他们的意思,一两年总是要换一个,长得也都很像——以于小姐的手术来看,即使刚收纳到身边的时候,长得不是这样,大概最后也总会变成这样的。”胡悦说,看到解同和有开口的意思,她抢先截入,“别想了,拿复原图或者三凤的老照片去问刘太太,她肯定说不认识——事实上可能也确实不记得,而且,你这一问,她不就知道你这是有所怀疑了?交浅不言深,知道也说不知道的。”

是这个礼,解同和嘘了口气,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会,“那,白姐那边?”

“没戏,师霁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真不理我了。”胡悦有点郁闷,那声大傻A好像又在耳边回响——虽然他不是那样说的,但语气却绝对是师霁含着淡讽的味儿。“诶,对了,你说李生今年快六十了?”

“真好吃啊!”解同和把鱼片挑了一碗,还夹鸭血吃,“好鲜嫩,哇,真是家常菜最好吃——我和你说我平时真的惨,好久都没吃家常菜了——对,他快六十了,你想问什么?”

“但我见了他的人,当时的感觉是四十多接近五十的样子,最多五十一二——他可能非常善于保养,不过,再善于保养的人,在我们医生眼里看起来也不能那么年轻。”胡悦回忆了一下,肯定地说,“肯定是打针了,有定期医美的习惯。你说,可不可能他自己有个常去的医院,为他提供医疗服务——”

“而三凤的整容手术就是在这里做的?”解同和压低了声音,“不无可能,但于小姐是来找你的?”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没遇到李生,而且我们建立了不错的关系,于小姐可能比较想在我们这里一直做,不知道李生有没有建议她去他的医院。”胡悦越想越兴奋,“我可以套一下她的话,你也可以去问师霁——那天李生和他聊了很久,有没有打针,他绝对看得出来,李生可能想投资医美这一块,也许会对他说一些自己的医美史。他可能可以告诉你医院,接下来……”

接下来的摸底和排查,解同和自然就会自己安排,用不着她多嘴了,他一边扒饭一边点头,吃完了又来一句,“诶,说起来,你为什么不去问师霁啊,还要我出面?你问了告诉我一声不就完了呗?”

“呵呵。”胡悦咬黄瓜的牙齿顿时紧了一点,齿间陷入黄瓜,丰润清香的汁液混合着红油沁了出来,“呵呵呵,呵呵呵呵——”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大概猜到了。”解同和摆摆手,到底还是问了几句,得知详情以后,他不禁一笑,“活该你吃瘪,真当你老板是省油的灯?平时——那是他多少有些让你。”

让她?“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我说真的。”解同和倒是有点认真了,“其实我赞同师霁的看法——这个白姐,游走在权贵之间,能量很强,我和她接触过的那几次,确实有感觉,这是个危险人物。至于李生……”

李生,就更不必多说了,如果怀疑成真,那他就是和一桩陈年命案有关的男人,这样的人还有巨额财富傍身——即使他们生活在S市这个全国治安最好、吏治最清明的城市,这个想法也让胡悦心头泛起一丝寒意。

“师霁把业务拦下,其实是为了保护你。”解同和盯着她认真地说,“虽然,你也知道,他自己可能也和一桩陈年命案有关,甚至可能参与窝藏凶手……但在这件事上,他不是为了整你,我有一种感觉,恰恰相反,他很可能是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尽可能地想把你和黑暗隔得远一些。”

他很可能是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尽可能地想把你和黑暗隔得远一些……

这句话传进耳中,嘴里的美食忽然没了味,胡悦嘴唇努了几下,这才勉强做出一个笑,眉间聚拢了又分开,这表情,哭笑不得五味杂陈,所有一切,全落入解同和静静观察的眼底,叫他露出一丝笑意,又有点叹息。

“那……我还该多谢他的好意?”她的逞强,就连胡悦都能听出这里头的任性和心虚,只是,她不能,她不能——

“我不需要他把我隔得远,”最终,她只是这么说,唇角抿紧了,像是这样就能掩饰心里的抽痛——解同和说的是假的,当然,师霁怎么可能这么好心?而她也不会对他的友善有什么特别的回应。“我不怕这些,我不需要保护。”

“我自己就是从黑暗里走出来的。”她说,挑战地望着解同和,像是等着他的反对。

但解同和只是报以一个宽容的微笑。

“当然。”他说得息事宁人,好像是早打定主意这般安抚她——也许是觉得这一次的刺激已经足够了。“我又没说他做得对。”

“吃饭,吃饭。”

他起身给自己盛了一碗饭,浇上白菜豆芽大口大口吃得很香,客厅回荡着他啧啧的赞叹声,很能引起食欲,而胡悦,面对自己做的那碗色香味俱全的水煮鱼,却只是机械地咀嚼,上好的白米饭在嘴里,似乎,也失去了香味。

第68章论文未解之谜

“填表咯填表咯。”谢芝芝从门外一路喊进来,一进屋就噤声一缩头,嗅觉敏锐,发现不对。她和胡悦交换个眼神,用口型问了句‘填表?’,缩头缩脑,一如既往怂得可爱,胡悦不免对她一笑——自从谢瑞瑞和她交集越来越多,两个人的关系,自然而然也就越来越好了。

十六院这样的大医院,每个月要填的表,要做的培训几乎数以千计,填表当然是最自然不过的工作流程,能让谢芝芝一路嚷进来又赶快收声,气氛紧绷的表格自然不怎么一样——任何时候,大办公室里人最多的都是住院医师,主治医师很多都有自己办公室了,能让他们在意的表格……除了那一张又有什么?

“你不填表啊?”谢芝芝背着胡悦在工位上坐下,看似忽然得了失忆症,微信却没安静,一会儿就来八卦,“你看卢阳雨和申正峰,不理不睬的,埋头写的不是表吗?早上才出的模版,这就打印出来了,心里是真的惦记啊……”

她心里难道就不惦记了吗?早上行政才群发的邮件,不到两小时就问进来了。怕是大家都蓄势待发,只等着这一声令枪,胡悦抿嘴一笑,“那你呢,不写吗?”

“他们不写,那我也不在办公室写咯。”

大家处了半年多,平时一道奋斗在被老板奴役的第一线上,你帮我代班我帮你做个入院问诊,香火情分渐渐浓厚,虚假的同事感情刚酝酿出氛围,就被一封邮件打了个粉碎——十九层的住院总每年就这么两个,论资排辈的话,他们这批怕不是要等个四五年?但事实上总有先有后,也就意味着总有一些住院医师是熬得比别人久,被后辈超过。这种大家填表竞聘,而非科室内按一定潜规则指定的规矩,鼓励了竞争,让住院医师更有学习的欲望、表现自己的机会,当然也给他们之间营造了复杂的氛围。谢芝芝平时和胡悦关系好,但这会儿也不免打探,“悦悦,你真不写啊?”

其实,距离现在的住院总破劫飞升还有四五个月,竞聘窗口更是长达三个月,表格也未必要第一天交。胡悦不置可否,“怎么觉得我不会写呢?”

“他们说你的工时可能不够。”

学会反问是个很好的习惯,胡悦只是惯例打个太极拳,谢芝芝就自己把传言奉上,当然,也许她早也想暗示,“戴韶华说的,她说她算过了,你工时不够的。”

竞聘住院总,自然有诸多条条框框,满足了才能填表报名,当然,若是不满足也填了表,那也没什么不妥,顶多被刷下来就是了。胡悦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还有工时一道坎——那些条条框框,大部分候选人就没有不能满足的,唯一卡人的就是论文发表的硬性要求。这也算是对资深住院医师的照顾了,活给新人做了,让他们学习手术技巧,他们才有闲空泡在实验室写论文。

“是吗,还要多谢她关心我了。”

“嘿嘿,悦悦你知道就好。”

在微信上交换了几个表情包,小医生自然各忙各的,文书要抓紧写一些,OA里的流程催一催,胡悦去找师霁都是跑着去的,“不好意思,老师,迟到了。”

师老师实在是不好叫,师主任也三个字,有时候她心急叫顺口了,师霁居然也不发脾气,他嗯一声,“填表迟的?”

哇哦,这么关注的吗,行政也就是在群里喊了一声住院医师查收邮件啊,胡悦有点不可思议,“你还会看医院大群啊?”

“在你心里我是活在美国?”师霁和她一起走进更衣室,两人坐下各自换鞋。绿色的手术鞋拿出来穿上,自己的鞋子放好,从头到尾手术鞋不能接触长凳外侧。

“总觉得您不应该和我们小老百姓在一个群。”胡悦有些谄媚地说,他们各自走进更衣室,换上隔离服,戴上隔离帽,从这里开始就基本看不见脸了,因为同样也要戴口罩。

走进隔离区,低下来刷手,外科医生的手就没有很细腻的,手术多的每天刷手都得把皮肤刷干,师霁说,“是,我们呼吸的空气都不一样,你在群里看到的都是我的幻影。”

这些垃圾话东拉西扯,交换的都是无用的信息,同侪间互相打趣也就算了,胡悦没想到自己和师霁有一天也会这样瞎扯,她笑了一下,又赶快咬住嘴唇:这和她暗自下的决心完全是背道而驰。

“你的论文呢?”

师霁一反常态开始多话,果然也不是没原因,刷完手,在等待消毒液挥发的当口,他可能是等不了了,直接问,“已经开始填表了,你的论文该不会还没寄出去吧?难道你打算等到窗口期最后一天再交表格?”

他隐隐是有点疑问的,胡悦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一个人有没有在写论文,其实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种虚浮无神的双眼,浮肿的脸,仿佛肾虚的表情……这些都没有,那还写什么论文啊?她最近虽然空闲时间变多了,但整个人活蹦乱跳的,完全不像是有在写论文的样子。

“就算写了表格,也未必能竞聘上啊。”她很有技巧地说,“有人说我的工时不够,不符合基础参评标准啊,师主任。”

“谁说的?”师霁的眉毛半藏在隔离帽下,但依然可见皱起。

胡悦看了看身边的护士。“戴韶华。”

手术护士一般隶属于手术部,和病房护士是两个系统,流言传得没那么快,大概也都习惯了这种程度的职场较量,师霁长长地‘emmm’了一声,又说,“呵。”

呵是什么意思,其实大概能感觉得出来,怎么说她也给师霁打了半年工,细节处处照顾周到,至少比临时工好点,师霁可能不怎么喜欢——当然不怎么喜欢她,就像是她对他也只有憎恶一样——但未必能允许别人对他的安排指手画脚。毕竟,是他安排的胡悦行程,也是他叫胡悦去填表申请住院总,如果因为工时不够不能申请,岂不是在打他的脸?

“不要给自己找借口。”

护士上前协助穿上手术服,双手平举胸前,两人戴上手套往病房走去,病人还没到,麻醉师也还没来,护士在做术前准备。医生们只能站在一边等,师霁边走边说,“论文你到底写了没有?别人说什么这不是你不填表的借口。”

这意思其实就是,交了表格,有了论文基本就能保证竞聘上了?胡悦顿了一下:师霁对她就这么好?

“但如果工时真的不够的话,也会造成很多麻烦的吧。”她委婉地说,“现在院内不是在狠抓风纪吗……”

这是实话,医院的人事其实从来都没有透明过,不过在江浙沪一带现在也的确是日趋正规,如果条件符合,那有所倾斜谁也说不出什么,如果胡悦的工时真的不够,戴韶华往大了闹的话,很可能会连累师霁和他背后的老师。胡悦的话透着那么的贴心识大体,可师霁一点不吃这套,一声冷笑,“论文没写就没写,写了就交。住院总给你你不想当?”

竞聘住院总的前提条件,和竞聘主治医师职称其实基本要求一模一样,只是主治医师要求有一年住院总经验而已,基本上,从住院到住院总,这一步卯足了劲迈过去,五六年内就暂且可以安闲了——从主治到副主任也是有年限要求的,年限不到反正也只能先做论文,这里的竞争又是另一种学问了。

“我还真未必想当呢。”胡悦低声嘀咕,师霁度来一眼,“嗯?”

“住院总……也不是那么好啊。”胡悦说,“也有很多不好啊,当了住院总,就要24小时住在病区了……”

住在病区,也就意味着不能去J'S,师霁呵了一声,“你这是舍不得提成了?”

胡悦笑了笑,“就当是吧。”

什么叫就当是吧?若不是,又是怎么样?不能去J'S,也就意味着不能再跟着他了?住院总是对口十九层所有的住院病人,她从职级上来说,也就不再是专属于师霁的助理了……

这一层,两个人谁也没有说破,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交换,各自掩在口罩下,就当无事发生过。麻醉师走进病房,“师主任。”

师霁回过头,声音里立刻堆满了商业热络,“牛主任——”

#

做完手术,下午又是排满了的门诊,于小姐跑来看她的下颔角——恢复得不错,已经都快消肿了,她胜在年轻,胶原蛋白足,皮肤也紧致,虽然少了骨头支撑,但皮肉没下垂,现在看来比从前又精致了不少。巴掌大的小脸、贵秀的鼻子,看上去比从前打眼多了,可惜就是鼻子做在脸前面,这会儿看着又有点大了。

“有点后悔啊,早知道真的应该先做下巴的。”现在的于小姐已经没有眼泪了,美的时候都不会记得恢复期有多疼,现在只觉得值得。“对了,师主任,白姐那边团购的开眼角我能不能参与啊?”

本来这件事也是胡悦在管,师霁接受以后,她就不好接口了,看看师霁脸色,插话缓颊,“用的又不是你的钱,还要团购的吗?”

“也是。”于小姐想想也笑了,捂着脸,眼波如丝,看起来比从前妩媚了不知几倍。“老习惯老习惯。”

胡悦看师霁一眼,对她使个眼色,于小姐也就不再问了——反正师霁自己也不做开眼角,团购的业务量那么大,总是要分,还不如私下问胡悦什么医生好。

胡悦本来就把她挂在最后一个号,这也是有点伏笔在,于小姐和她已经很熟悉了,聊得也投机,门诊完了故意慢几步,两人正好在门诊大厅撞见,边走边聊,胡悦说,“上次遇到你,都没和你聊几句就被主任带走了——那时候和刘太太她们一起,也不好意思走过来同你打招呼。”

刘太太和于小姐一样是被带出来的女伴,但地位何止云泥之别,于小姐倒不酸,“白姐叫你过去,就是为了给你介绍生意的,和我说话浪费时间——给你带业务了吗?”

“人家是贵太太,公立医院的环境看不上的。”胡悦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和于小姐说心事话,“其实,你的眼角也未必一定要在九院做啊,富人都去私立的,比我们这里舒服多了,现在老头子那么疼你,他平时去哪里做,你和他说,你也要去做。”

“他也有做过对吧?”于小姐果然被逗上钩了,捂着嘴有点小八卦,“我就觉得,哪有那么好的运气……”

金主的事情,她肯定不敢和白姐八卦,平时也没几个小姐妹,搭住胡悦就很多话说,八卦兮兮地讲,“他好像是经常去浦东一个叫什么叶的医院……你觉得,就是去打针的对吧,悦悦。”

浦东……什么叶?

胡悦脸上还在笑,手已经伸到包里去找手机了:师霁不让她接近白姐又如何,想要套话,她多得是办法。

第69章洒满红叶的田野

“浦东,名字里带ye的医院一共有二十三家,其中开在居民生活小区的私立小诊所8家,某田系5家,还有几家是双叶路上的大医院浦东分院。有两家我觉得较有可能,一家是田野医院,这家医院是最早进入国内的中外合资私立医院,从经营年限和选址来看,对李生都是较方便的选择。”

“还有一家,红叶医院,这家的定位好像要比田野更高端一些,至少从医院网站来看是这样的,是法国投资的医院,主诊范围我也看不懂,你看一下,如果有同学在里面工作就更好了,如果没有的话,我再想想办法。”

“我同学现在很多都在读博士,师兄他们不是留在本地三甲就是去外地了。这种私立医院,最喜欢要的也不是刚毕业的小医生,比较喜欢从公立医院出来,自己有三五年经验的住院医师。”

当然,名医更欢迎,挖不来,多点执业也好。现在政策放开了,公立三甲和私立医院彼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达成暧昧的默契,公立医院搞学术,私立医院赚大钱,可以说是彼此两便,只是人前当然都要保持低调。到底何方名医会定期去这两家医院走穴,这个问题大群里肯定问不出来。胡悦去几个小群里发一圈红包,【师兄师姐们,受人所托,来问问红叶和田野的待遇,有朋友想递简历】

两家医院似乎都挺好的,都是做有钱人生意——两千年初期,大部分老百姓还在和医保纠缠的时候,富人们想的已经是怎么和嘈杂烦乱的门诊大厅切割开了。【田野是针对身家一亿以上的有钱人,主要是做保健咨询和日常家庭门诊,诊费很贵,服务也很好,不过对里面的医生管得很严格的,收入,你懂得咯……】

【红叶也差不多,他们家专长是给你做各种检查,有些内地医院实现不了的检查,可以帮你寄到国外去做。你朋友和你是一个专业的吗?是的话,可能收不到Offer哦,他们家手术做得不多的,面部修复肯定不稀缺,面部整形倒还有点希望。】

这问得,好像是‘你朋友等于你’系列,最后一句话更是回答得隐隐有点尖刻——胡悦都在整形科做半年了,怎么还算是修复那边的?胡悦划过屏幕,又划回去看了下名字:也不奇怪了,是戴韶华。

她笑了下,拉出群成员列表,又搜了一下师霁的发言记录,上次他冒泡还是上个月的事,这个科室小群主要是拿来发通知用,除了年轻的住院医以外,很少有人闲聊。

【明白了~】她回了一条消息,和解同和交代几句,看那群刷了几条日常,数目也不是很多,便回了一句,【那个通知大家都收到了吗?】一边又给师霁发了个微信,随便找件琐事来汇报:“师老师,明天手术的台和麻醉师都约好了,麻醉师按你的意思,约了张主任。”

师霁回了个‘嗯’就没声音了,胡悦也只是闲着没事下个钩子,不急于拉绳,手里的事情照旧去做,她今天是在J'S导诊,皮肤科做了几个月,渐渐得心应手,现在对大部分客户来说,即使以诊所角度看,都算是很称职。——如容太那样的客人,究竟只是少数,大多数时候,医院和导诊的利益肯定都是一致的,胡悦也许不像是别的导诊,急于在第一次就推销出尽量多的疗程,但她言辞恳切、建议中肯,又懂得为客户打算,本身科班出身,学历好,谈吐中的专业气质也强,经她手介绍过去的客户,和医生交流会更顺畅,事后反馈的满意度也更高。

现在无需任何特别待遇,每个班次的客户都是约满的,来电预约的客户越是高端,经理就越喜欢约到胡悦这边——说穿了,职场上,手段只是细枝末节,还是自己能提得起来是第一位。很多别的导诊,野鸡大学毕业,或者学历相对更差,怎么和胡悦比谈吐底蕴?接受过高等教育,待人接物上,也更容易和那些金领客户打成一片。

客户源这么好,业绩当然是蒸蒸日上,胡悦过来的时间不多,但业绩不输给全职同事。只是如容太、钟女士那样的大单,也不是日日都有。为了皮肤问题过来,第一个疗程买个七八万是常见,胡悦下班的时候去和前台确认一下,今天她做了两单,加在一起十二万三,不多不少,常规的一天。

“对了,胡医生,那你下个月约的VIP诊室和仪器要取消吗?”行政顺便和她re下个月的预约,“就是你给钟女士约的那个,之前都是给你约在周三的,做了好几个月,现在她是从国外回来了吗?还是继续取消?”

“下个月的取消,下下个月的,先留着吧。”胡悦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在微信里翻出了钟女士的名字,看了看一排她发出去的未回复信息,暗叹一声,把手机塞进口袋里,算着时间,磨磨蹭蹭地在回单上签了字,等到师霁和骆真一边说话一边从办公区域出来,赶忙迎上去打招呼,“师老师,骆总。”

“悦悦,下班了啊?”骆总对她笑容亲切多了。

“是呀。”现在胡悦也敢于在骆总跟前说点老板的事情了,甚至还有胆量借她一用。“正愁叫不到车呢——嘿嘿嘿,师父——”

师父按惯例瞪她一眼,只是她早观察出来了,当着骆真的面,师霁会比平时更寡言,倒不是说一语不发,只是除了公事以外,很少会有情感流露。本来可能会被斥责‘自己去打车’,但在骆总面前,多数就捏着鼻子认下来了。

骆真看师霁有点儿踩到屎的表情,也是掩嘴而笑,三个人一起坐电梯下去,路上她对胡悦嘘寒问暖,“上次那个男孩子,发展得怎么样。”

胡悦有点羞涩,又有点没逻辑地说,“之前周末一起去一个餐会遇到,好像师老师还满欣赏他的。”

“是嘛?”骆真声调高了点,似觉得很有趣,瞥了师霁一眼,见他没否认的意思,笑容更真诚,还想再问个究竟,但路程太短,大家已走到停车场,只能遗憾放弃,挥手道别。“下次带来一起吃个饭啊,悦悦。”

胡悦贴着师霁走到车边上,伸手去拉车门,第一下没拉动,她已经很习惯了。站到一边等师霁把车倒出来,这一次照例是开过她十几米才停下,叫胡悦小跑着上车。座位也还是上次坐过的那个深浅,无需另外调整——不过,讲道理,上次她蹭车也就是三四天以前,那天下雨了,车非常不好叫,也不方便骑单车……

“什么红叶、田野。”

沉默了一会儿,师霁打破沉默,透过后视镜瞪了他一眼,“问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朋友完全等于你吧——论文不写,闲事管得真是开心。”

下午就摆进水里的鱼钩沉了一下,胡悦低下头,藏住唇边的笑意,“啊,什么啊,我不懂你的意思啊,师老师。”

到目前为止,她和师霁玩的都还是那种心照不宣的游戏,他隔离掉白姐,表面上只是为了惩戒她的小心机,隔离到她和白姐、李生的用意没明说,胡悦明着戳穿当然师霁只会否认,但现在继续装傻就有点欺负人了。——她是从于小姐那里找到的线索,这一点相信师霁已经猜到了,而且,从他在意红叶、田野来看,师霁肯定是知道李生在哪里就医,否则,不会对这个ye字如此敏感。

“呵,”对她的小手段,师霁素来只需要一声冷笑就能将优势冻住,不过,今天他的情绪确实比平时要低沉和急躁一些,胡悦估着他会再hold一会的,可今天,他却比她想得要更快一步。“如果你作死只会自己死,你看我会不会管你——李生这个人,不是你能招惹的,黑白两道通吃,能量比你想得大得多,你不要命,我还要。”

他不装她也就不装了,胡悦很好奇地问,“你是不是一点也不相信正义啊,师老师?”

师霁哼笑了下,没说话,但表情已足以回答一切,他看上去实在是很像一尊雕像,非常英俊,而又充满了一种现实的冷漠:正义?什么正义?师主任的字典里就没这种东西。

接触的时间久了,胆子会比从前大,但也不仅仅只是因为认识的时间越来越久——支持她底气的是一种很玄妙,从未被承认但又给了她很多信心的,无以名状的猜测,胡悦看了师霁一会,脱口问道,“是不是因为你弟弟的事情,所以——”

她一下不敢再说了,因为师霁极为凌厉地瞪了她一眼,胡悦的心甚至瞬间都跳得加速,她甚至以为自己即将被丢下奔驰,要在车水马龙中走回医院——

师霁也许也考虑过这个可能,但,不管为了什么,他并没有这么做,甚至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是被压制过的冷淡——虽然不耐烦,但还是强压着和她讲道理。“好,就假设张家三凤的事情,的确和李生有关,甚至就假设就是他做的,你打算怎么做。”

“啊?我——”

“我就问你打算怎么做,这已经是十年前的案子了,十年,足够李生换好几套房子,把案发现场重新装修。足够他把明显的线索都处理掉,不管是人还是物,就算是没有任何外力干涉,十年也会让太多证据风化,你学过法律,你不清楚吗?”

“还有李生的身份,他是……”师霁说了几个头衔,“有头有脸,和市里很多人都能直接说得上话,我这就不说他背地里的关系了,我就问你,证据不足,当事人有头有脸,不能随意欺负,你还想弄明白什么?就算人就是李生杀的,怎么,你觉得你能为受害人实现正义吗?”

乘着红灯,他不屑地瞥过一眼,“你,还能相信公正吗?”

每一句话,都问到了点子上,要回答的像是李生的问题,又像是在说他自己的经历。见过这些的人,怎么还能相信公正呢?

胡悦轻抿双唇,心跳如鼓,但依旧丝毫不肯相让,和他对望,这样的对话也许早有准备——也许在心底深处已经和自己进行了千万遍,黑暗,又何须师霁强调,她早已见识过很多,但那又如何?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事,才要更坚信正义的力量啊。”

她说,“正是因为邪恶很强大,所以,才要更坚信正义和善良,否则,我们这个世界还该怎么太平呢?”

“如果不是还有点相信……你又何必把李生的底摸得这么清楚呢,师老师?”

这一问,戳到软肋,一瞬间师霁竟有了那么一丝慌乱,几番张口欲辩,却依旧是,欲语无言。

第70章负面

“可我还是有点——”

任何病人在躺上手术床的时候都会有点不安的,李小姐也不例外,她的表情——虽然不管何时来看都很狰狞,甚至连眼睛都只能被看到一只,另一只已被耷拉的眼皮遮住,但声音却依然是女子的娇柔清脆,这让画面多了一丝诡异,还好,在场的医生护士都有足够的专业素养,至少能保持沉默,假装视而不见。李小姐扭头说,“胡医生,我——”

“别怕。”胡悦说,她隔了李小姐有一段距离,大约半米,只能对她点头示意,连微笑都在口罩后头,“就当睡一觉,会顺利的。”

她的声音里似有种沉静的力量,李小姐要安心了点,她左右看了看,双手握拳了又松开,轻声地问,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祈求地看着胡悦,“会顺利的?”

手术以前,各种后遗症和风险自然都是要说清楚的,但到这时候能做的也就是给点信心了,胡悦点点头,轻声说,“一定会顺利的。”

她声音里的信心,似是感染了李小姐,她唇角勾了一下,又失神地望着无影灯——无影灯还没开,光亮的表面正是最好的镜子,这笑起来更畸形的脸,在这一刻,是真的无以遁形,只能直面。

她一定很久这么清楚地没看过自己的脸了,李小姐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眼圈红了一会,但又迅速闭上,再睁开时,冲胡悦投来一瞥,只是没有再说什么,就被麻醉师挡住了视角。当胡悦再看到李小姐的时候,她已经合上双眼,戴上呼吸器,进入了深层麻醉中。

“器皿盘呢?来,刀给我,小李你来下刀。”

颜面修复手术和整形美容手术,不同的地方不少,共同点是手术室内人都不会太多,今天这台手术算是例外,除了中心区的两位护士、主刀刘医师和助理以外,观察区密密麻麻站了至少十个人,这其中有刘医师带的小弟,科室前来观摩的同行,当然也有在计划中将要参与到方案中的各科医生,虽然和眼下这个手术内容无关,但仍是不约而同地来到现场,见证着手术的进行。

“师主任,你对手术前景怎么看?”

就连师霁居然都难得给面子,来到现场——术业有专攻,整个方案虽然由他牵头,但说到显微镜下的血管、神经吻合术,近几年不再从事相关手术的他,手肯定没有刘医师熟。他们颜面修复每天就和显微镜打交道,什么成活率、保证供血,想得全是这些事,这也是两个学术分支不同之处,面部修复更看重修复,而整形美容更看重美观,二者针对的患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情况。

“刘医师的手术应该是不会出问题的。”人是师霁联系的,他对同侪的评价自然高,刘医师遥遥递过一个笑,有点儿腼腆,但很快就严肃下来,执起常用工具,“显微镜。”

显微镜摇臂被放了下来,刘医师对准视野,“现在开始手术。”

外科手术里,就数神经科最讲究基本功,在显微镜手术发现以前,这是年轻人的专利——必须拥有鹰一样的眼神和豹一样的决断才能完成的手术,毕竟手术目标几乎是肉眼无法分辨,医疗创伤几乎无法避免。而显微镜手术发明以后,神经外科医师的职业寿命大大得到延长,但这依然是一门很看重年龄的手术,操纵的手术器皿要平常尺寸小很多,围绕着方寸之地进行,手部动作必须极为精确,年轻人的手当然更稳定——而且也更容易接受新技术,当老医生还在满足三倍显微镜的时候,十六院已经全面更新换代了自己的显微镜,实现了十倍放大,观察区的医师们之所以聚集在这里,当然也不是为了看刘医师埋头不知忙些什么的,而是看着显微镜屏幕上刘医师的操作。

“刘医师的基本功真是没得说。”

“筋膜移植实际上算是比较简单的手术,至少在移植中是这样,只是患者自身条件较差,胸部也有受损的疤痕……”

“硫酸溅到也没办法,什么事都得分个主次,脸先恢复了,身上的事情再慢慢来吧。”

“说是慢慢来,但也基本就这样了,这个不是激光能搞定的,”颜面修复科室的朱主任今天也来看手术,倒不是为了手术本身,而是想了解一下为李小姐做3D钛合金骨骼打印的想法。他摇摇头,语气务实又悲观,“已经很幸运了,早年那些病人,连这点希望都没有,毁容了就是毁容了,除了接受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胡悦不禁看他一眼,主任察觉到,倒是不以为忤,微微一笑,“小胡刚入行没几年吧?以后会习惯的,社会上,泼硫酸什么的,都能上新闻了,当然很稀少,可他们最终都要集中到我们这个科室来啊。”

他是真的有点见怪不怪的意思,李小姐的脸没让主任有一丝畏缩,但对她,他也没更多的怜惜。“见多了,就习惯了,咱们这个学科,做人还是要务实。过来的人都可怜,都同情,同情不过来的。”

也是好心——估计是看到她刚才鼓励李小姐的样子,怕她投入太多感情,最后手术失败,跟着失落。胡悦几乎可以感到师霁嘲笑的眼神落到她身上:看,不是他一个人说她过于天真了吧?人家饱经世事的老医生,一样这样认为。

“您说得对,”胡悦没理他,在口罩底下露齿一笑,“不过,其实我以前硕士就是这个专业的,在华科跟着宋老师读的——实习的时候,跟过很多台颜面修复啦,见是见得多了。”

“哦?”名门出身,虽然是硕士,但主任还是对她另眼相看,“你既然跟的宋老师,那一定是做过很多台大手术了,见得多了,血还这么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