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浅浅落下,四周的树被风吹出一阵簌簌作响的声音,她长吐一口气,不知怎地升起一股死里逃生、重见天日的错觉。

顾琼琳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笑了一会她低头去看摊在膝盖上的书。

这本推理悬疑小说快被她翻烂了。

故事里的女主之一,是个华裔芭蕾舞者,车祸后双腿瘫痪,由一个前途无限明亮的少女,成为了永远埋在黑暗中的人,直至遇到另一个女主。她遇到的这个女孩,像极了从前的她,美丽善良。为了留在这个女孩身边,伪装成天使,不择手段驱逐女孩身边的所有人,她杀了女孩的情人、姐姐,还有对女孩有不轨之心的上司,真相暴露的那一刻,她回到地狱,却在最后为了救下女孩,她成了故事里最后的刽子手绞架上的亡魂…

一个活在阴暗之地的少女,心里却始终留了一线光明,病态的矛盾心理,兼具天使和恶魔两种性格,揣摩起来很有难度,是顾琼琳这几年来遇过的最难的挑战。

而现在,她连轮椅都还用不清楚。

她想着,抬了头在轮椅上左摸右摸起来,膝上的书随着她的动作,一不小心掉到地上。她俯身去拾,可弯下腰,伸长了手臂,却始终够不到落在轮椅旁边的书,这让她心中的无力感顿生。

故事里的少女也有过同样的经历,她想起某个情节,开始尝试揣摩少女心境。

顾琼琳费尽全力伸手,指尖离书始终离了一小段距离,她不甘心,上身用力去够,结果却让轮椅失去了平衡,翻倒在地,她跟着摔在地上。

叶景深就站在离她很近的那棵树底下看着她,他手指狠狠抠进树皮之中,指尖传来的疼意压不过心头弥漫的痛苦。

她倒在草地上,用手撑着身体,努力想要爬起,可再怎么挣扎,却依旧没有站起的力量,草坪上未干的雨水沾湿她的衣裙,泥土蹭得她满身都是,一大片的泥污,像落在心头的尘土,怎样都洗不去。

卷起的长裙下,一段莹白小腿,如腐朽的木头,让他锥心刺骨地痛着。

半晌,她似乎放弃了挣扎,就那么躺在地上,空洞洞的眼睛看着天空。

他记忆里骄傲飞扬的顾琼琳,毁在了他的手上。

这痛苦,比死亡还让他恐惧。

他情不自禁地迈开步,从树后走出。

眼前忽有人影闪过,让他停了脚步。

魏卓年从他身旁走上前,站到了他眼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让我见见她。”他没有发怒,只是有些哀求地开口。

魏卓年沉默地看着他,不过几天时间,叶景深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眉间落雪,冰冻成结,眼里荒芜得没有一点光彩,虽然语气尚属平静,可整个人却像失了灵魂般苍白虚浮起来。

从车祸那天到现在,他一直呆在医院外面,不肯离去,却也不来看她。顾琼琳在医院住了几天,叶景深就在医院外面守了几天。

魏卓年每次来医院,都能在医院大门外同一个停车位上看到他的车。

这么多天,他的车就没挪过位置,而他也呆在车上,像石化了一般。

“魏卓年,让我…见见她。”

见魏卓年沉默着,叶景深又再开口,沙哑的声音像石磨磨沙。

魏卓年侧身,让出了路。

他眼里出现一星碎光,迈开步子。

“没人拦着你见她,叶景深,是你自己不敢见她而已。”

魏卓年的话,让他迈出的脚收了回来。

他有多想见她,就有多害怕见她。她说得没错,他于她而言就是一场灾难,每次相逢除了带给她灾难之外,他没有给过她任何东西。

而这一次,他甚至毁了她的人生…

他怎敢再见?

可他又真的太想见她了,想到疯狂。

她就是一剂让他上瘾的毒/药,让他一生都无药可解。

“我只是想…扶她一把。”他了无生气地解释,视线又落在顾琼琳身上。

“扶她?你觉得以她的个性,会愿意让你看见这样的她?会愿意接受你的…‘好意’?”魏卓年冷道。

叶景深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缩进了阴影里。

魏卓年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到顾琼琳身边,扶起轮椅,再将她抱起。

“哥,你在和谁说话?”顾琼琳从故事的情节里回神,笑着问他。她听到了身后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魏卓年打量着她,她脸庞苍白,没有悲色,从车祸开始到现在,她没有露出过半点悲伤,也不知是真的毫不在乎,还是将在乎埋在心里。

几乎毁了她整个人生的灾难,在她眼中似乎不值一提。

“没什么,有个记者想闯进来,已经被我打发走了。”他说着,将她放回轮椅。

她转头,望向魏卓年来的地方,那里只有大树笼下的一片阴影。

“叶景深,他怎样了?”她忽然问道。

魏卓年正替她拍泥的手一顿。

“怎么?你还放不下他?”

顾琼琳看着那片阴影,没回答这个问题。

“后悔、难过、恐惧、悲哀…你觉得他会怎样?”

“我不知。”

“那就别知了,知道了,你会心软。”

又在医院呆了一周多,顾琼琳的腿已渐渐恢复知觉,只是她仍旧依靠轮椅出行,将自己当成了一个真正无法行走的人。

三个月内完全揣摩好这个角色,并且让这个角色带上属于顾琼琳的色彩,成为无法超越的屏幕角色,时间还是非常紧张的,再加上小说是译文的关系,给她的理解造成一定困难,等出院之后,她琢磨着要给自己找个外教,将英文重新拾起来,还需要练练芭蕾。

她要准备的功课很多,出院变得迫不及待起来。

终于熬到了出院那天,顾琼琳早早将行李收拾好,坐在轮椅上等人来接。

“这段时间你住我那里吧,方便照顾。”魏卓年推着她出了病房门。

“不麻烦你们了,我又不是真的瘫了。”顾琼琳拒绝了他的好意,她习惯了一个人,不想改变,更不愿意麻烦魏卓年,这段日子,他已经替她做了很多事。

“不是麻烦不麻烦的问题。”魏卓年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原因,“霍家不肯放过你,你一个人住的话,怕会出事。”

顾琼琳转头看他。

订婚宴上,她让霍家出了那么大的丑,霍老爷子不愿意放过她,也很正常。

“这段时间,行川一直派人在暗中保护你,再加上这医院是他朋友开的,所以你感觉不出来,等你出去就不一样了,所以你不能一个人住。”魏卓年解释道。

“不行,这样我更不能和你一起!”她想了想,斩钉截铁道。

魏卓年手段虽然强硬,但到底比不上声势浩大的霍家和霍老爷子,她要是去了他那里,等于连累了魏卓年。

“小琳,别固执…”他还想劝她,忽然收到楼下霍行川安排的人打来的电话。

“年哥,不知道哪里来了一大批记者,已经涌到住院部楼下,挡不住了。”

“记者?”魏卓年皱紧眉头看了一眼顾琼琳,才又道“行了,我下去看看,你们无论如何别让他们上来。”

他说着掐断了电话,将顾琼琳推到了长廊尽头的小露台上。

“小琳,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处理要下的情况,很快就回来。你别担心。”

“嗯,你小心些。”她点头。

魏卓年很快离开。

露台安静下来,顾琼琳望着远处风景出神。

没多久,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有人停在她身后,很礼貌地开口。

“顾小姐,你好,我们是霍少派来的人。楼下记者太多,年哥应付不过来,让我们带你从另一边离开。”

她转头,看到两个男人静静站在她身后。

这两个人她有印象,确实是跟在霍行川身边的人。

她没想太多,点下了头,其中一个男人就上前推起她的轮椅,另一个人则拎起了她的行李。

因为楼下的意外,他们带她坐了专用电梯,直达医院太平间,再从太平间拐去地下车库,以避开楼下记者。

走到一半,顾琼琳忽然觉得说不上来的怪异。

想起魏卓年刚才告诉她的事,她的心悬了起,便试探道:“卓年呢?电话给他让他到这里找我吧。”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她,却突然加快了脚步。

地下车库里全都是轮椅压过地面的回音,空旷而糁人。

“停下!”顾琼琳叫了一声,心随之悬起。

他们却很快推着她转过拐角,然后煞住了脚步。

拐角处的第一个车位上,停着辆让顾琼琳极其熟悉的车子。

有个人靠着车头站着,半俯着背看着地上,听到声音他抬了头。

“叶景深…”

在这里看到他,大出顾琼琳的意料。

他颓靡的模样,同样让她意外。

就连一点点旧日的影子,她都无法从他身上找出来了

直到身后的人将她推到了车门旁,她才回神。

“你想做什么?”

叶景深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到她身边,朝着旁边的人点点头,她身边的男人立刻打开了车门。

他俯身弯腰,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

入手的重量,已经轻得让他心脏紧缩。

离上次抱她还没多久时间,她就瘦了很多。

“放开我!你又想怎样?”顾琼琳莫名非常,揪紧他的衣领挣扎着,恨不得能一口咬下去。

他很快将她塞进了车后座,关上车门。

顾琼琳扑到车门上,使劲推门,但外面的人紧紧压着门不让她打开,直至叶景深从另一侧车门坐上,车门落锁,外面站着的人才离手。

“开车。”叶景深吩咐了一声。

司机发动车子,缓缓驶出。

“叶景深!你…”顾琼琳咬牙切齿开口,却在他转头看她时忽然失语。

那眼神…有着她无法形容的痛。

他贴门坐着,离她有段距离,并没缠上来。

“阿琳,我很累。求你…让我休息一会,好吗?”

她盯着他,良久后才恢复冷静。

“你要带我去哪里?”

“带你回家。”

“回家?回哪个家?”顾琼琳没有家。

“我们的家。”

“我们?!”

“嗯,我和你的家。”他扯了一点点笑,苦涩里带着微渺的幻想。

“我和你的…家?”顾琼琳重复了一句。

“路有点长,你可以睡一觉,到了我叫你。有什么话,到了以后再说吧。”他不再解释,兀自闭了眼,终于睡去。

第89章 女王·誓言

这条路果然如他说的那样,很长,长到顾琼琳竟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再睁眼时,车窗外天已全黑。

她醒来,恍惚间穿越似的不真实着,从天亮一瞬到天黑。

车子停在了一幢别墅门外,顾琼琳从车窗望出去,除了别墅里的灯光外,四周黑漆黑一团,远处的灯光像星星似的飘浮着,离得她很远,并不是城市中的景象。

叶景深已经下车绕过来,打开了她的车门,弯腰将她拦腰抱出了车子。

顾琼琳正迷糊着,并没挣扎,只有些茫然地看着叶景深。

真像是场梦。

“到家了。”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顾琼琳彻底醒来。

“叶景深,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她伸长脖子,左右转动着,四下查看这陌生的地方。

她的头在他下巴上左右蹭着,带起一阵痒意,他手往上托了托,让她的头靠到他肩上。

“三年前,我问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家,你回答我…想在没人的地方盖幢楼,整个大花园,种棵樱花,还要一间大舞蹈室。所以我建了这幢房子。”他说着,已经抱着她进了房子。

一楼大厅里灯光明亮,照着温馨而舒适的一切陈设,可顾琼琳已经想不起自己何时说过那些话了。

叶景深将她放在了松软的月白沙发上,在她身后垫了个靠枕。

“先生,太太。”帮佣馨姐捧了茶过来。

顾琼琳听了她的称呼,猛地皱眉,叶景深却比她先一步开口:“不是太太,是小姐。”

“对不起,小姐。”馨姐道歉,眼中惊讶闪过。

“馨姐,麻烦你准备晚饭。小李,把行李拿到楼上卧室去。”叶景深接过茶,将身边的人都支开。

很快,客厅里就剩下他和顾琼琳两人。

他握了握茶,觉得温度适合了,就塞进她掌中。

“喝点茶,休息一下,我们吃晚饭。”

“你不觉得应该先给我个解释吗?非法禁锢,我可以报警的!把手机还给我。”顾琼琳并不领情,而她的随身手袋早在医院时就被替她拎行李的男人一起拿走了。

叶景深蹲在她脚边,闻言低了头,看到她的长裙有些凌乱,便伸手整理。

“别碰我的腿!”她尖锐开口。

他触电般缩回手。

“霍老爷子的人和媒体正在外面满世界找你,你一个人不安全。这里偏僻,不会有人找得到你,你安心住段时间,等外面平息了,我就送你回去。”他垂着头解释道。

“我不觉得呆在这里,呆在你身边就会安全!”她拔了拔裙子,将长裙整好。

“霍行川现在不方便再为你出手,而魏卓年力量有限,到时候怕会引火上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想一个人,他却不可能坐视不理。”他说缓慢说着。

顾琼琳沉默起来,他的话几乎将她所有退路都堵上。

“而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也不适合一个人住。”他仍在说着。

“叶景深,我的车祸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内疚。”她打断了他,手里的茶已开始凉去,她很渴,却不想喝这杯茶。

“阿琳,听我把话说完。你留在这里,我不会再动你分毫。你好好休养,过两个月我送你回去,你想继续演戏也罢,想安静过日子也罢,都好。”他说着重重喘口气,似有些艰难地继续开口。

“如果有朝一日,你找到想嫁的男人,我亲自为你送嫁,以兄妹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