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今天不想见人,刘诚,你这助理是当到头了吧?”叶景深不悦的声音响起,藏着不动声色的怒意。

他正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致出神,背对着门且半倚着桌子站立着,一手撑在桌上,姿态慵懒,背影萧索。

“是我请他带我上来的。”顾琼琳开口。

房间里有股淡淡的烟味,闯进她鼻中,扰得她想打喷嚏。

叶景深整个人一僵,猛地转过身来,什么话也不说,就只是看着她,仿佛在他眼前出现的只是个幻象,他需要很费力才分辨得出现实与虚幻的差别。

金黄的小亮点在他指尖明明灭灭着,顾琼琳看到他右手指尖夹着只烟,那只手僵在他胸前,既不抬起也不放下,姿势古怪。

烟味,就从他身上传来。

他很快回神,看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下意识就将手里的烟摁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咳了两声后才开口:“你怎么会来这里?”

“有点事找你,你方便聊两句吗?”顾琼琳只觉得空气里的烟味越发浓重起来,重到她胸肺酸涩难当。

她说着便走上前去。

“方便。”叶景深点头,却又摇头,“这里空气不好,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顾琼琳对烟味有些敏感,他是知道的。

“不用了,这里就可以。”她已经走到办公桌前,目光从他桌上扫过。

烟灰缸里扔着好几个烟屁股。

他的烟瘾什么时候大到这种地步了?

顾琼琳觉得扎眼,一只手却忽然伸来,将烟灰缸收走,随意扔进了抽屉里。

不知怎地,他就是不想让她看到抽烟的自己。

“想喝什么?我这有你喜欢的苦荞。”他问她。

“叶景深,把烟戒了吧。”顾琼琳答非所问。

他看着她有些怔忡的眼,沉默了两秒才道:“好,你让我戒,我就戒。”

她回过神来,不等他招呼就坐到椅上,将手里的袋子放下。东西拎太久,她的手都酸了。

“你找我…有事?”叶景深便也缓缓坐回自己位置上。

两人隔着办公桌对话,竟有些公事公办的味道。

“你的伤,没问题了吗?”她问他。这是她想亲自见他的第一个原因。

叶景深摸了摸额,点头。

“谢谢你救我。这里有些补气的中药材,我知道你不缺这些,但多少算是我的心意。”她说着,将桌上的袋往他那边推了推。

叶景深的眼冷去。他救了她,她却来给他行这些客套的虚礼。

她到底想证明什么?证明如今的他于她而言,只是个欠了人情的普通人,让她急于想还清人情,撇清关系吗?

“就放那吧。”他声音跟着冷去。

她还有些关于他身体的问题想问,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还有一件事情。”她从包里取出了邀请函,起身伸手递到了他眼前,“我和行川的订婚宴,希望到时候你能来。”

素白的底,浅金的字,与淡藕荷色的白兰花——她和霍行川的订婚邀请函。

叶景深迟迟没有伸手去接,任她半俯着身站在自己桌前。

桌子很宽大,她俯得艰难,手也要伸得很直才能递到他眼前。

等了一会,顾琼琳见他仍旧不动也不说话,便倾下身,将邀请函放在了他桌前,这才坐回到椅子上。

“你以为,你的订婚宴能如愿举行吗?”

良久,他才开口。

顾琼琳认真看他,他眼里没有她熟悉的一切,冰冷霸道,像个不折不扣的掠夺者。

“别再和行川斗了,这样的斗法,不管输赢都损元气。”她想劝他放手收手。

“你以为我输了?呵…”叶景深笑了。

他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照顾,掷到顾琼琳眼前。

“这些照片,足够我将所有损失十倍挽回。”

顾琼琳匆匆扫过一眼,脸色彻底变了,迅速伸手将所有照片兜了过来。

桌上的照片,全是霍行川和魏卓年的亲密照,虽然没什么限制级动作,但那些温馨的画面已经足够说明所有问题。

和霍行川竞争只是幌子,他要的是这场婚姻的原因。

“你想做什么?”她抓起照片,霍地站起。

“你说呢?”他懒懒反问。

“我不知道。”她说了实话,如今她已经猜不出他的心思了。

叶景深随手拿起一张照片在手里把玩着。

“我可以给媒体,也可以寄给霍老爷子,以及霍行川的死对头,或者,我可以直接给他本人…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她沉默着坐回位置上,开口:“叶景深,你做这么多,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他道,“你可以不认同我,但至于值不值得,你没资格评价。”

顾琼琳哑口无言。

他后面那句话,是她当初所说的,他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沉默了数秒后,她再度站起,神色已改,不复先前温和。

“既然这样,那我们没什么好谈了。这些照片我带走了。”

这层纸已经捅破,她也没必要再在他面前装着和霍行川亲密无间的模样。

顾琼琳没兴趣猜他的想法。很早以前她就知道,和他们比心眼,会让她一败涂地。这些事她不需要插手,只要传达给霍行川就可以了,他既然和魏卓年在一起,又选择了她作为合作对象,就早该预想到各种意外情况的发生。

事情因她而起,如果霍行川想取消这场婚礼,她也不会有异议。

叶景深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并不在乎她将照片收走。

“你就这么走了吗?难得回来一趟,不和几个老朋友聚聚?”他在她转身之际冷冷开口。

“叶景深,你一直没明白,我和你之间的问题,不在其他人身上。不管这场婚礼能不能成功,我都不会和你在一起。”她停了脚步却没转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完,便迈开步伐很快地离开。

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短短几分钟的见面,她甚至没等到秘书把茶泡来就已离开。

叶景深身体往后一倾,重重靠在椅背上,手下意识地去掏烟,可才拈起烟,他又想起自己刚刚答应过的事。

他答应了她戒烟。

那烟在他手里被揉成一团。

他失神了几秒,忽然间站起,取了外套,一边穿着,一边快速朝外走去。

顾琼琳胸口像塞了团泡水的棉花,沉甸甸得闷得让人烦躁。一口气快步走到大楼的门口,屋外的光线明晃晃照来,她才想起要戴墨镜和口罩。

站在楼外的台阶上,她将毛线帽子戴好后,又摸出口罩准备戴上。

口罩才挂到一只耳朵上,身后走来的人在经过她身边时,忽然牵住了她的手。

“啊…”她小声叫出,因为那人牵了她的手之后,将她拉着朝台阶下走去,她被迫跟上,手里的口罩也跟着掉到地上。

“叶景深!”

看清了来人之后,她终于发怒了。

叶景深却牵着她的手塞进自己外套的口袋中。他掌中的这只爪子,一如既往的冰凉着,和她的人一样,很难温暖。

“陪我吃饭。”他不肯这么快放她离开。

“你这个疯子!”顾琼琳用力扭着手想从他掌中挣开。

她声音扬起,惹来旁人注目。

他不管不顾地朝前走着,大掌像个铁箍,牢牢锁在她手上。

“对,我就是疯子!你别和疯子讲道理,疯子发起疯来,会做出不计后果的事,你乖,听话。”对比她的愤怒,他则显得出奇的平静。

说话之间,他已牵着她走到了楼外的百年大树底下。

“你是疯子?那我就是神经病!我就是不愿如你的意,就是不愿意听话!”顾琼琳气急,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和他像孩子一样斗嘴。

他被她的手挣扎得心烦,猛地将她扯到了树后,抱了她的腰将她抵在墙上。

“顾琼琳,你这辈子只有两种归宿。要么做我的女人,要么,就孤独终老。我不会给你机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叶景深在回答她离开办公室时最后说的那句话,声音像薄成刃的冰,随时可以将人割伤,却也随时会支离破碎。

他说着,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俯首而下。

她扭开头,他的唇擦过她的唇角,而后一路吻着,她又急又怒,用还自由的那只手狠狠将他推离几分,高扬了手,眼看要落到他脸上。

他不理她的动作,只定定看她,眼神执拗噬血,可怕又痛苦,她的手就像当年一样,顿在了半空。

僵持了三秒后,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这只高举的手扭到了她身后。

他不是当年的叶景深了。

头再度低下,他准确无误地印上她的唇。

温热细腻的触感,让人颤抖着迷。

他没有半分犹豫,在她唇间…肆意妄为着。

第85章 女王·序曲

昼渐长,夜渐短,周潜拎着一小瓶杨梅酒迈进旺记海鲜店时,天色才暗了一半。

店里早就灯光敞亮,这几天气温虽然回升,但晚上还是风凉,没人愿意坐在露天的位置上,就把这简陋的老店给挤得满满的。

周潜一眼就瞅到店角落里的叶景深和刘诚。

三年前关于他的那场丑闻,后来亏了叶景深出手摆平,又让他与叶氏旗下几个大商场签了代言合约,一路合作到今天,他的身价也已水涨船高。因为合作的关系,这三年来周潜和叶景深没少接触,大概因为顾琼琳的关系,叶景深有时候会约他吃饭闲聊,打发时间。

周潜对他改观也就在顾琼琳走后那一年。喝过几次酒,吃过两顿饭,两人有了些交情,好几次周潜参加活动遇到顾琼琳,或者和顾琼琳在异乡小聚之后回来,将关于顾琼琳的消息说给他听。他听的时候很认真,听完之后也不多问,只是一杯接一杯喝酒,然后和他抽两根烟。

那时周潜就知道,这个男人对顾琼琳的感情,已经深到在外人面前都难以掩饰了。

不过可惜,这两人终究缘浅,如今她要嫁人,他却还停在原地,想来也让人唏嘘。

“叶总,刘诚,今天这么空约我吃饭?”他扬声打了招呼,一边举起手里的酒晃了晃,“我姑奶奶自酿的杨梅酒,我藏了半年没舍得喝完,今天带给你们尝尝。”

刘诚听到声音转头,松口气道:“你终于来了。”

周潜就有些纳闷,刘诚看到他那眼神就跟看到救星似的。

“坐下吧。”叶景深头也没抬地招呼他坐下。

桌上已经摆了好几盘海鲜,叶景深正拿着筷子剥虾蛄,干脆利落地剥完就扔到自己手边的碗里。

周潜知道他这奇怪的爱好——叫满一桌海鲜,只剥不吃。

“叶总还在练剥虾蛄啊?上回我教你这法子好使吧。”他打趣着走过去,正要坐到刘诚旁边,忽然看到了叶景深旁边坐的人。

他惊讶得差点将摸到手中的烟盒给掉在地上。

这桌子在角落,叶景深的旁边是个视线死角,他走过刘诚才能看到那个人。

“周潜,好久不见。”顾琼琳坐在最角落里面,手肘靠在桌上,正握着杯热腾腾的苦荞茶在对着他笑。

她桌前的碗里堆满了剥好的海鲜,不过看得出来,她一口都没动过。

周潜终于知道,叶景深奇怪的爱好因何而来。

“你怎么在这?”他诧异极了,也总算明白刘诚那怪异的眼神所为何事。

报纸硕大的新闻写着她的婚讯,可转头她却和叶景深坐在这里,就像被他锁在角落里似的,要不是偶尔她还会喝两口热茶,几乎要让人当成木头了。

这情况,的确尴尬又诡异。

“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想她也很久没见朋友了,就作主把你们约出来吃饭。你快坐下,刘诚,傻着干嘛,替我招呼人。”叶景深终于抬头,平静地笑道。

他说着话,手里已经剥好一只完整虾蛄,他亲自喂到她唇边,哄道:“乖,张嘴,趁热吃。碗里那些冷了,不吃也罢。”

周潜惊讶地拿眼神问刘诚,刘诚只能哀怨地摇摇头,在周潜来之前,他已经一个人坐在这里陪了这两人半天,简直尴尬到欲哭无泪。他家老板把顾琼琳半强迫地带到这里,又寸步不离地守在边上,活像怕她跑了似的,可再怎么留,过了今天她也还是要走,他真是看不懂这两人了…

“你们?你还叫了谁?”顾琼琳将头一偏,避过唇边食物,冷冷开口。

她的话才落,就听到有人叫叶景深。

“阿叶!”清亮男音与温柔的女音同时响起。

萧嘉树和徐宜舟来了。

顾琼琳眉间雪色忽然融去,她从位置上站起,转头扬声:“舟舟!”

“顾琼琳!”徐宜舟意外极了。

上次首映礼因为两人都忙,私底下连见面的时间都抽不出,因此这时突然见到,既惊又喜。

“小心点,地上很滑,别摔了。”萧嘉树牵紧徐宜舟的手,眉头微微蹙起。他可没徐宜舟这么没心没肺,叶景深这五年来的变化和对顾琼琳的感情,他看得清清楚楚,如今她要嫁人,却忽然出现在这里,着实透着股诡异。

“你怎么来了?也不事先和我打个招呼?”徐宜舟拉着萧嘉树坐到了顾琼琳对面的位置上,笑着问她。

“来给你送邀请函。我和行川订婚宴的邀请函,请你和嘉树一定要来。我没有娘家,只请了你们。”顾琼琳说着,将邀请函从包里取出,递到她眼前。

“我们一定到。恭喜你们!”徐宜舟接下邀请函,异常开心,可话说一半忽然察觉桌上微妙的气氛,她便疑惑地看向顾琼琳。

“舟舟,你先坐下吃点东西。”萧嘉树说着轻轻捏了下她的手心,拉她坐下。

叶景深将剥好的虾蛄扔到碗中,又抓了只虾到手里。

“吃东西吧,都愣着干嘛?”顾琼琳想了想,干脆站着招呼他们,“周潜,替我倒杯酒。舟舟,以前我们和黎歌来这,就没吃痛快过,今天要敞开怀吃。”

她说着举了酒杯敬向萧嘉树:“嘉树,多谢你把舟舟照顾得这么好,这杯我敬你。”

“客气了。”萧嘉树起身举杯,一口饮尽。

“嘉树,当年你们刚认识的时候,她和你们编辑部去水世界玩,挑的泳衣简直惨不忍睹,后来我给她偷偷把泳衣换了,有印象吧?”顾琼琳拣着旧事边说边笑,她坐回位置上,终于伸手给自己夹了只螃蟹。

她可不想满桌人都因为自己的关系而食不下咽。

“顾琼琳,别再提了!”徐宜舟想起昔年旧事,瞪了她一眼,最后却也笑了。

萧嘉树闻言笑道:“原来是你,果然好眼光。那次真是让人…记忆犹新。”

她把徐宜舟保守的泳衣给偷偷换成了性/感迷人的泳衣,以至于让他看到了一个蜜桃似的徐宜舟…印象不能不深。

“萧嘉树,你够了!”徐宜舟夺过他手上剥了一半的虾,不由分说塞进他嘴里,“吃饭,别乱搭话!”

顾琼琳“吃吃”笑着,又挑了拍戏的趣事说给他们听,和周潜聊了些圈内八卦,又取笑了刘诚几句,她愿意活络气氛,桌上的沉闷便一扫而空。

叶景深始终未插一语,给她剥的海鲜在碗里堆成山,她碰也不碰,只吃自己夹到手的,偶尔喝两口酒,不多,点到即止。上次醉酒的错误,顾琼琳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直到席上盘空,叶景深方才起身去洗手。

洗手池的水不断冲过他的手,他想着刚才顾琼琳的话——订婚宴她只请了萧徐二人,而他…他不是她请的。

于她而言,他只是个外人。

一手忽然拍上他的背,萧嘉树不知何时跟了进来。

“阿叶,放手吧。”他终究看不下去了。

叶景深回神,他按了洗手液在掌心,很认真地搓手,反复洗了三遍,才终于关上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