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又打了个喷嚏,让叶景深回过神。

他们站在这里说了一会话,她已经被风吹乱了头发,下巴也缩进竖起的运动衫领子里,鼻头红红,不住地吸着,双手塞在上衣口袋里,双脚并拢不住地往上踮。

“我记下了,谢谢。不耽误你了,我先回。”他说着迈开步子,轻咳着快步离去。

再不走,他要控制不住想拥抱她的念头,给她暖暖手,或者是亲亲她的鼻头…

顾琼琳便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小区门外有家早餐店,用的是古法石磨出的豆浆,每天早上就供应一大锅,卖完就没了,这豆浆特别香浓,尤其是煮沸后上面会结一层薄如纸的豆皮,是顾琼琳的最爱。

不过今天时间晚了,她估计买不到第一道豆浆

“啊啊,顾女王,你好久没来光顾了!”

才走到店门口,顾琼琳就听到柜台前传出惊呼的声音,她抬头看去,说话的人是店老板的女儿,平时在学校上大学,偶尔假期回来会到店里帮忙。

顾琼琳来店里光顾的次数多了,和他们便熟稔起来。

“这不是来了。你倒是小点声!”她把运动衫的帽子盖到头上,微垂了头到柜台前,“豆皮子没了吧?老规矩,豆浆加炸糕。”

小店门面小,没设堂食的地方,食客都打包带走,她也无需担心被人围观。

“嘿嘿,有!”小姑娘古灵精怪一笑,手脚麻利地给她打包好带皮子的豆浆和炸糕,从柜台后递给她。

“怎么?最近生意不好?这么晚了还有第一道豆浆?”顾琼琳有些惊讶地接下,边掏钱边打趣。

“嘻嘻,别给钱了,有人付过了。”

“啥?”顾琼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很早就有个帅哥过来,叫我把第一道豆浆给你留着,如果你来了就给你。”小姑娘说着探出头,神神秘秘开口,“我妈说,那个男人几乎天天早上都来,每次都要我们给你留下第一道豆浆,你最近都没光顾,那些豆皮都快干成豆腐了!”

顾琼琳微怔。

“这么忠实的粉丝,真是太少见了!”小姑娘感慨了一句。

“知道他名字吗?”

“好像…姓叶,可帅了!”小姑娘说着,眼里桃心泛滥。

“胡夭夭,你这死丫头,又在胡说八道什么!给我闭嘴!”小姑娘的母亲从后面走出来,在她头上一敲后才低声道,“那客人不让说,你还说!”

“妈!这心意就得让人知道,多浪漫啊!”

“你真是言情小说看太多了!”

顾琼琳拎着食物转身离开,身后依稀还传来母女俩的对话,她已无心再听。

姓叶啊…叶景深么?

除了他,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手里的袋子变得沉甸甸,豆浆的热度似乎通过塑料袋传到掌中,她抓紧袋子,心头隐约酸涩着。

他每天都来,可她却不知何时会出现。

以日复一日的重复,换她一刻满足,是他如今能替她做的极少数事情之一了。

她忽然转身,走回柜台。

“下次,如果他再来,请告诉他,我不喝豆浆了。谢谢。”

正在斗嘴的母女俩听了这话,同时愣住,顾琼琳却已再度转身离去。

既然不能在一起,就没必要让他浪费时间。他该有属于他的生活,彻底地摆脱她顾琼琳的影子,于他而言,才算解脱。

短暂的休息很快过去,顾琼琳又恢复忙碌。

今天的行程排得很满,早上她要去电视台录一档节目,下午要赶回剧组拍戏,因此她很早就出了门。

到了电视台大楼,已经有工作人员在等她。

“琳姐,你可来了。”

“实在抱歉,本来应该再早点到的,没想到堵车耽搁了。”顾琼琳边快步走着边向等她的工作人员道歉。

“哪里的话,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呢。”工作人员说着想要替她接过沉重的包。

“很重,我自己拎吧。”她笑着拒绝。

两个人脚步匆匆地走着,从电视台的大广场穿过,朝着演播厅走去,顾琼琳只顾着前面的路,并没有发现,广场的另一头,站着叶景深。他已经在那里站了一会,目送着她从广场这头走进演播厅里。

叶景深受邀来录个财经节目,却意外遇见她,他有些惊喜,但转而又想起早上豆浆店老板委婉转达的她的话,他的喜悦像被冰水浇息的火苗。

财经节目只录了一个半小时就结束,和节目制作人握手告别时,他提了个要求。

“周周大对话?没问题,我带你过去。”制作人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叶景深想去看顾琼琳录节目。

周周大对话是最近很火爆的一档辩论谈话类节目,每周都会请个女神作嘉宾,这期请的是顾琼琳。

制作人在演播厅外向工作人员交代了几句,叶景深便被带进演播厅。

节目录到一半,观众席上一片暗光,只有正中的演播台上光线明亮。叶景深寻了边角位置坐下,视线就此凝固在台上。

聚光灯下,顾琼琳坐在两个主持人中间,正认真地听两方选手辩论,时不时露出了然的笑意,弦月一般的眼眸与蔷薇花般的唇,在光芒下熠熠生辉,偶尔她会开口说自己的观点,话不多,点到即止,却幽默讨喜。

叶景深忽然很难将她与记忆里曾经咄咄咄逼人的顾琼琳划上等号。

又或者,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她的梦想,她的希望,以及她相要的生活。

她坐在光芒之中,含笑的眼总会扫过观众席,但她看不到他。

在她眼中,他就和这席上所有的观众一样,毫无差别。

节目录制断断续续,一直录到下午三点才结束。

叶景深提前退场。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因为那样,她会困扰,而他会不舍。

顾琼琳匆匆收拾了东西,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告别之后,连脚上的高跟鞋都来不及换下,就走向停车场。

下午的拍摄要迟到了,她不得不加快速度。

走到地下停车场时,她才想起要换鞋,便低头从包里翻出了平底鞋,一边走着,一边换鞋。

向后侧弯了腰,她跷起脚,伸手摘鞋,鞋子卡得有些紧,她手多用了些力在后跟处一掰,没想到鞋子竟朝前飞了出去。

“咚”的一声,她的高跟鞋撞到了地下车库的方柱,弹到地上后滚了两圈,停在了方柱另一侧。

这声音惊动了柱子后面站的人,他疑惑地走出来,看到了顾琼琳。

不是别人,正是叶景深。

猝不及防的相遇,两个人都愣了。

叶景深右手指间正夹着根烟,另一手还压在打火机上,压出的火焰已经熄灭,他却还不松指,整个人微弓着背,是正要抽烟的姿势,看来有些颓废,与三年前的清贵公子形象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那一头,顾琼琳还没来得及穿上平底鞋,正提着赤足的右脚站在原地,姿势有些古怪。

没愣半秒,她身体就晃了晃,接近金鸡独立的姿势让她无法保持平衡,叶景深便很快走了过来,扶住她的手。

“谢谢。”她很快放下脚,踩在了自己平底鞋上。

叶景深见状松手,回头将她的高跟鞋给拾了过来,顾琼琳已穿好一边鞋子,直起身的时候,视线正落在他指尖夹着的烟上。

他的手仍旧白皙修长,却和那烟格格不入。

那模样,有些刺她的眼。

看到她的目光,叶景深有点尴尬,他录节目一上午,看她录节目又花了几个小时时间,烟瘾上来,想着这里没人,他正打算抽根烟来缓口气,不想被她抓个正着,一时间竟有种干坏事却被学校教导主任抓现形的感觉。

他很快将手里的烟塞进裤子口袋里,开口道:“你今天一个人?要不要我送你?”

顾琼琳把另一只脚的鞋穿好,才从他手里接过高跟鞋。

“不了,我自己开车来的。”她回答他。

驾照在她来这城市的第一年,就找时间考到手了,不过平时她也没什么机会自己开车,只是今天刚好徐珊请假,魏卓年有事,她又懒得等公司的保姆车,就索性自己开车过来。

叶景深笑了,笑自己的问题太蠢——她一个人到地下车库,肯定是开了车来的。

她已经不是他记忆里刚从学校毕业的顾琼琳,也不是为了钱奔波辛苦的顾琼琳,她不一样了,离他很远很远。

“那你开车小心点。”他叮嘱一句。

“谢谢。”她道了谢,收好包,与他擦肩而过,很快走远。

叶景深站在原地看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忽然有种错觉。

她总是一个人。

印象中在私底下,他从没看到过她和霍行川同时出现。他在她家里没有发现任何男人的痕迹,而同住一个社区这段时间,他关注过她的生活,她私下一直都独来独往,很少和霍行川在人后同时出现。

霍行川和她同时出现的情况,似乎一直都很高调,宴会、采访、拍摄现场…专门逮着人多的时候秀出恩爱在众人面前,互相给彼此加上标签。

有时候,她会让他觉得,她还是一个人。

是他的错觉吗?

那厢,顾琼琳已将车开出了电视台,但悲剧的是…才开了十几分钟,她的车抛锚了。

她被卡在了马路中间。

第76章 女王·寒冷

车子引擎发出“嚓嚓”的响动,顾琼琳又打了三次火,才勉强将车子停到了路边,开了双闪。

她从车上下来,被风吹得一哆嗦,便搓着手快步跑到车子正前方,打开引擎盖,里面冒出一股焦味,各种颜色的线和汽车构件密密麻麻地塞着,她只看了两眼就“砰”一声将车子盖子。

没办法,顾琼琳是车盲。

时间已经不早了,天色微沉,她只能无奈地站在车子边上打电话找人帮忙。

电话还没打完,后面就有部宝蓝色的保时捷停到了她车子正前方。

叶景深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她不停地跺着脚活动身体以驱寒意。

因为赶时间,她身上只穿着参加节目时的连衣裙,外面罩着长羽绒服,踩着双平底鞋,在室内还好,一到室外那寒气就从脚底往身上窜,把她冻得不行,连电话都讲得不利索。

“你…你怎么在这?”她冷得上下牙关互叩,发出“咯咯”的细响,说话都不利索。

一天之内遇他两次,顾琼琳有些意外。

“我去鑫元城,也走这条路。”他淡淡开口。

“噢。”顾琼琳觉得自己有些想太多,她已打完电话,双手互相搓着放在唇前,用呵出的些微热量温暖被冻麻的手指。

“车坏了?”他说着靠近她一些,将手上的皮手套褪下,不由分说塞进她手间后,才走到她车子引擎盖前。

顾琼琳摸摸那手套,手套是单层的并不厚,但皮子质地很好,上面还留着他手掌的温度,她捏紧了手套,跟着走到他后面。

“不用看了,我已经叫了拖车。”

叶景深仍是打开了引擎盖,沉默地扫过几眼,又绕着车子走了一圈,才回到顾琼琳身边,道:“你这车该换了。”

她看了眼自己的车,这台老爷车还是她刚拿到驾照时买的,那时候她才到这城市一年,手上钱不多,买不了什么好车,就索性找朋友转了这部二手车来代步。后来她名气上去,公司给她配了助理和保姆车,她就很少有机会自己开车,这车摆在车库里生锈,她也没兴趣换车。

霍行川嫌弃她这小破车嫌弃得不得了,也曾提过要送她车子,只是和房子一样,都被她拒绝了。既然是场合作交易,她帮他掩人耳目,他借自己的人脉关系给她,那他们间的金钱纠葛自然是越少越好。

因此虽然这两年她身份水涨船高,这车子却始终没换过。

没想到许久不开,车老爷一出行就闹脾气。

“这个,你拿回去吧,不用了。”顾琼琳不置可否,只将手套递回给他。

叶景深看着伸到眼前的手,莹白纤瘦,关节被冻得发红,就开口催她:“戴上吧。”

她捏着手套,思忖了两秒,方道:“谢谢,但真的不用了。叶景深,有些东西…我还不起,你收回去吧。”

和清晨的那杯豆浆一样,她意有所指的话依旧是毫不留情的拒绝。

他若无其事地笑笑,眼角弯出些许细纹,仿佛真的在笑。

“你未免想太多了。这只是一个老朋友的关心,你也不肯领情?什么时候开始你忸忸捏捏的矫情起来了?”叶景深略带嘲意地戏谑道。

“老朋友…”她重复一句,扬眉笑了,“好,老朋友,我承你这个情。”

寒风里的笑,灼得他心苦涩难当。

“你赶时间?要去哪?我送你一程。”叶景深又问她。

顾琼琳视线扫过他的车子,斟酌起来。

除了赶时间外,路边人行道上已经有人注意到她,正拿起手机对着她,她再呆下去恐怕要引来更多的围观,但这条路有些偏僻,出租车不会拐进来,一时半会她叫不到车。

叶景深并不催促,沉默地等她回答。

她虽然没再推拒那副手套,却也只是将手套捏在手心,宁愿让手冻得发红,都不愿意戴上。

很快的,顾琼琳做了决定。

“谢谢,但是不用了。”

“那你要一直站在这里?”他皱了眉。

她摇摇头,转身面向马路,朝着车来车往的马路中间走去,叶景深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才要伸手拉住她,她已停了脚步,朝着路对面不住地挥手。

路对面停了辆不起眼的国产小车,在顾琼琳招了好久手之后终于慢慢开动,在前方调了个头,开到她旁边。

“嘿,琳姐。”车子后座的车窗摇下,车里的人讪笑着和她打招呼。

这人很年轻,脖子上挂着相机,手里还拿着手机,有些尴尬地看着顾琼琳。

叶景深挑眉,眼前这人是个记者。

“你是哪家媒体的?”她笑着问他。

“时代娱乐。”已经被她识破,那记者脸一红,居然老实交代了。

顾琼琳乐了。这车从她出电视台起就跟在她后面,刚才她临时将车子停在路边,这车超过她向前开走后又折返停在了路对面,不是跟拍她的记者还能是什么?

这年头狗仔和明星相互依存,无非都是混口饭吃,她对他们无伤大雅的举动一向默许,偶尔看他们跟得累了或者缺新闻了,也会主动给点自己的料,因此在记者圈里口碑挺好,没有□□出现。

“你们跟拍了我好几天,累坏了吧?反正都是跟着我,就捎我一程吧,我车坏了。回头我给你爆个小料算是答谢,也让你回去有东西交差。”

“成成成,琳姐…不不,女王大人请上车!”年轻的记者一听这话,喜得眉开眼笑,当即开门请她上车。

她点点头,转身朝着叶景深道:“我先走了。”

他望着她,眼眸里一片晦涩,再笑时就添了几分艰难。

“好,再见。”

顾琼琳拿了包,坐进记者的车里,将车窗摇上,阻绝了寒冷。

车子驶远,叶景深站在原地,笑容隐去,冷风灌来,让他喉咙又一阵干痒,便止不住的咳起来。

他觉得自己就像洪水猛兽,让她避之唯恐不及,就连这一点关心,她都不愿意接受,情愿和跟拍她的狗仔一起。

顾琼琳,当真绝情至此。

温暖的车厢里,年轻的记者饶有兴致地问顾琼琳。

“那是你朋友?有点眼熟,他是谁?你怎么不坐他的车?”

“坐了他的车,岂不是中了你们的计。回头照片一拍,笔杆一翘,什么情节都让你们掰出来了。”她随意说着,视线扫过后视镜,看到叶景深在路边弯腰猛咳,忍不住捏紧了掌中的手套。

即使坐进车里,她也没感受到多少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