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圣人在位期间,推行科举,唯才是举。前朝世家纷纷投效,本朝世家、勋贵子弟得重用,寒门子弟也多有得臻高位的,一扫前朝“上品无寒士,下品无豪门”的情状,给庶族提供了一条出路。朝堂诸多人才,不说个个都有宰辅之资,却各司其职,多有才德出众之辈,考评功绩,光是能进名臣录的就有数十位。

论武,圣人率大军平定江南,一统天下,不过二十许。他当政之时,外有柔然之祸,内有废太子之乱。除却这两场近乎倾国的祸事之外,还有江南之乱,以及其余几王的叛乱,皆被圣人一一平定。不仅如此,在他执政期间,平吐谷浑,定百济,并交趾,开疆拓土,功勋不世。

这样的功绩,遍数历代君王,也难寻几个能与之媲美的,自然要定庙号,永世祭祀。

凭心而论,朝臣对秦恪的心思还是拿捏得很准的,加上圣人处事公允,臣子们也多有感念。因此,宗正寺、礼部等拟定的方案,字眼一个比一个好听,排名第一得就是“世宗”,意为“不祧之宗”,即不用并入祧庙的祖先。

这个评价,不可谓不高了,说句不好听的,现在的文臣,因为没有性命威胁的缘故,那都是有脊梁的,一个个腰杆子挺得笔直。能给圣人这个庙号,可见圣人做得多好,但秦恪有意见。

秦恪不仅是个大孝子,还是个文人,喜欢咬文嚼字不说,对“礼”也特别看重。他一看到“世宗”打头,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把折子一甩,怒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世宗?莫不是在讥讽先帝?”

“世宗”一号,非但有“不祧之宗”的意思,还有“世系转移”之意。简而言之,便是统绪由此开始。说得简单点,那就是,这张龙椅,本来不该由你来坐的,再往深里想,那就是用一些本不该用的手段来夺得帝位了。譬如汉世宗,世人往往更熟悉他的谥号,汉武帝。景帝本来都立了长子刘荣为太子,结果呢,刘荣被废,刘彻当了太子。馆陶公主和王夫人的约定,毫无疑问,被人诟病了千年。

按理说,圣人得位之正,是毫无疑问的。废太子倒行逆施,把江山交给他,也就没有如今的大夏了。但无论如何,嫡次子终究不是嫡长子,圣人底气足,心里的刺一会儿就抚平了,秦恪却看得很重。故他一摔折子,张华就立刻使了个眼色,命人去喊秦琬来救火。

张华是内侍省的少监,地位仅在匡敏之下,秦琬第一次回京,便是张华领的他们。在沈曼的有意经营和张华的刻意靠拢之下,双方合作得还不错。理所当然地,匡敏退下了,张华便顶替了匡敏,做了内监。

在宫中待久了的人,别的不说,谁能说得上话,谁是纸老虎,看几眼就能摸清楚。张华早就明白了,秦恪说话,也不是不顶用,却不能当做金科玉律,朝令夕改是常事。倒是沈曼和秦琬,有一句是一句的,半点不掺假。

秦琬对张华也是客客气气的,互利互惠么,哪怕她不怕对方,也不愿得罪父亲身边的人。张华这份人情,她承下了,急忙赶来,秦恪也没想到秦琬怎么来得这么巧,第一句话就是:“裹儿,你来看看,这些大臣太不像话了,居然拟世宗为先帝庙号!”

明白父亲正在气头上,秦琬正色道:“就是,世宗怎么行呢?先帝文治武功,古往今来都是有数的,怎么也该是世祖才是!”

秦恪原本气得不行,听见女儿这么说,火气消了一半,还当秦琬真忘记了这些礼仪上的东西,忙道:“裹儿,你学的东西都还回去了?阿耶在你小的时候就教过你,庙号不能乱来,除了开国皇帝,或者追封开国皇帝的父祖,其余的,谁庙号能称为‘祖’?”老子是太宗,儿子是世祖,没这道理吧?

“先帝虽不是开国皇帝,却是承上启下的人物啊!”秦琬振振有词,“一统江山得是先帝,将柔然折腾得半死不活得还是先帝,四十年前天下是什么样子,您比我清楚,怎么不能用世祖呢?难不成先帝之功还比不上光武?再说了,您要追先帝为仁宗,朝臣们定是不会答应的。孝宗…恐怕也不成,中宗、高宗固然不错,却也及不上世宗啊!”

秦恪纠结了一下,觉得秦琬说得也对。

先帝为了穆皇后,曾经忤逆过太宗;也曾处死、流放了亲生儿子。仁宗、孝宗这两个庙号,基本上是不要想了。至于中宗,大夏还没多少代呢,怎么就中兴之君了?高宗、英宗又更差一些,算来算去,还是就世宗好?

不对,不是世宗,应该是世祖!

大孝子秦恪被女儿说服,思忖片刻,又问:“那谥号呢?世祖武皇帝?”一想到圣人,首先想到得就是他平定江南的功绩。

“还是文皇帝吧!”秦琬早就打好了腹稿,“文治武功,文治在前,先帝将科举制度彻底定了下来,在位三十余年,开科取士千余人,官至六部尚书的就有十余个,各地郡守不计其数,天下举子都念着先帝的恩德。再说了,太宗是武皇帝,汉世宗也是武皇帝,咱们追先帝为武皇帝,未免不美。”

秦琬此言深得秦恪之心,故他不住点头:“还是裹儿想得周到,就这样吧!”本打算拿朱笔裁定,发现因为圣人过世,暂时换了蓝笔。

想了想,还是没批,而是取了下一本奏折,才一打开,脸色又是铁青:“这帮小人!欺人太甚!”

第三百九十九章 权利之痒

秦琬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发火,她极为自然地走上前,捡起被秦恪摔到地上的奏折,认真看了起来。

张华眼皮一跳,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这位主儿注定权势煊赫,看奏折算什么,批奏折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也是快年过半百的人了,爬到内监不容易,还是别自找不痛快的好。

秦琬不过扫了几眼,便明白秦恪怒气冲冲的缘由——这封奏折的内容很简单,秦恪虽没正式登基,但他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帝了。既然是皇帝,纵然不想让亲娘过得更好点,也想让自己名分更正一点,这是人之常情。便有人提出要追封叶充媛为皇后,配享太庙。

马屁虽好,奈何拍到了马腿上。

都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但对一个皇室子弟,尤其是皇帝来说,叶充媛的出身实在是太低了。哪怕户籍上记载是良家子,都没有办法抹去叶充媛是打小就被悉心调教的舞姬的事实。但对秦恪,或者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宁愿母亲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女,也不希望她的读书识字、琴棋书画都是为了伺候男人才学的。

秦恪知道,这不能怪叶充媛,世道乱,卖儿卖女的不计其数,为了活下来,什么都可以不要。被拐卖都是幸运的,直接成了口粮的也不少。哪怕世道太平了一点,女人想活得好,也要看命。若是摊上了没天良的父亲,没钱了就拿家人换钱,一辈子就这样毁了的不计其数。这些都不是女人的错,而是男人的锅,但他就是觉得面上无光。

打小他就知道,自己生母的存在,是整个王府的污点。后来更是明白,若不是生下了皇帝的长子,又早早凋谢,叶充媛连现在的九嫔之末都混不到,顶多像钟婕妤那样,至多也不过是个婕妤,一辈子就这样。

他没见过这个女人,想要见,不敢见,没法见。他没办法去爱她,却也没办法恨她,只能装聋作哑,希望别人不要再提她。

明明这么多年都没人提起她了,为什么现在,他们又要旧事重提?追封皇后!可笑!贤德如张淑妃没有被追封为皇后,高贵如白德妃没有被追封为皇后,端庄如宣贤妃没有被追封为皇后,叶充媛怎能成皇后?难道就因为她生了他?他是魏王么?她是钟婕妤么?追封皇后的结局,难道不是他们沦为天下的笑柄?

秦恪对自己的出身,始终有一丝芥蒂,这份芥蒂只有最亲近的知道。故秦琬捏着这本奏折,只觉万分讽刺。

先帝才刚驾崩,就有人为了讨好阿耶,为叶充媛翻案了。不难想象,若是阿耶愿意,穆皇后指不定就连神主牌的排序,也要排到“叶皇后”的后面呢!

这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简直像毒药,明知道会致命,还是要咽下去。

短暂的怔忪后,她就回过神来,义愤填膺地说:“当真是小人行径,穆家早不复昔日风光,他们还想利用您去踩穆家一脚,可笑!难不成以为阿耶会和他们一般,对穆家心怀芥蒂,从而打击报复?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明明是官员急于讨好新皇帝的行为,却被秦琬说成对穆家的落井下石,秦恪被秦琬这么一带,理所当然地想歪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煞是好看。

穆皇后对庶子不好的传言一直有,秦恪之所以被流放十年,也与穆皇后脱不了关系。在一般人的想象中,秦恪上位,可不就要对穆家打击报复?把穆家折腾得惨不忍睹,把穆皇后的神主牌从太庙移开,这才能解心头之恨啊!

凭心而论,穆家对秦恪的态度实在不好,在穆家看来,穆皇后给秦恪吃,给他穿,维持最普通的生活需要,已经仁至义尽了。压着秦恪,不令他出头,好把他给养废,扶植一个与自己无冤无仇,也比较好控制的庶子上位,方是正当。

这等行为,放到寻常人家,传出去,大家还要赞她一声仁德,能容得下庶子,不令庶子沦为仆役,但这套规矩不能往皇家套啊!再说了,人活于世,难道是吃饱穿暖就能一切都好的么?若真是这样,人与牲畜又有什么区别?

穆家虽没明着针对秦恪,态度却摆在那里,秦琬对父亲了解得不可谓不深,她明白,秦恪这是光顾着悲伤,还没想到那么远。等他回过神来,穆家哪怕就剩下一个郑国公府,那也是处处扎眼的存在。一个控制不住,他就可能对穆家动手,至不济也是呵斥。就更不要说那些为了讨好皇帝的人,踩穆家算什么?宠妃幼子得势的时候,他们连皇后太子都敢踩呢!

快意恩仇,固然通达,但帝国的主宰者不可以这样干。你可以绵里藏针,细水长流,润物无声,却不能对臣子这样粗暴简单,尤其这是你嫡母的娘家。故秦琬先点出这件事,果然不出她所料,秦恪的脸色几度变换,最后只余愤愤:“这帮子小人,我难道是这等心胸狭窄之人?”

秦恪虽然耳根子软,但有个好处,就是固执,而且要面子,尤其在女儿面前。哪怕他对女儿言听计从,但有些说出来的话,那是很难更改的。秦琬心头大石落下,奉承道:“所以我才说,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您富有天下,穆家纵是最鼎盛的时候,也是您的臣子,您会容不下?再说了,穆家虽有种种不法事,先帝却惩处了大半,风气为之一肃。之所以留下穆家嫡系,也是看在几代郑国公又都跟随咱们秦氏皇族东征西讨,战功赫赫的份上。太祖、太宗看重郑国公,才择了穆家女为儿媳。若是顺了这些小人之意,只怕会寒了功臣之心啊!”

别的不说,这些位于权利高端的家族,哪家没些仗势欺人的事情,没几个纨绔子弟呢?正儿八经的皇后,曾经的勋贵第一家族,只因为儿子没当上皇帝,就要被新帝清算,传出去像什么样?

秦恪深以为然,他不是不想追封自己的生母做皇后,可一旦追封了,按照朝廷的惯例,那必是父祖三代都要追封的,象征性对方嫡支一个爵位,也是必须的。真要把身世一扒,他的面子里子才真是掉得半点不剩。故他犹豫片刻,才道:“那咱们就不追封?”

“怎么能不追封,这可是您的生母,我的嫡亲祖母啊!”秦琬知秦恪的心意,怎么可能拦着不让他追封生母?只是怕有人为了讨好他,令他事事顺遂,久而久之,就不将法度当回事,以为皇帝做什么都可以,“要不这样,咱们私下里去查?叶家若有出息的人,咱们大力提携,憨实些的,令他做个富家翁,若是家中绝了嗣,又或是辱没了祖宗,那便罢了。至于朝堂,与其和大臣们为了礼仪扯来扯去,倒不如退一步。皇后之下便是淑妃,咱们追封叶充媛为淑妃?”

秦恪听了,心中一动,仔细想了想,他竟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说:“我不如二弟、三弟,若他们还在,断不可能…德妃为先帝殉了…也罢,就追封叶充媛为贵妃吧!”

虽说做了这样的决定,他心里头却有些不甘,又不知道为什么。秦琬明白父亲的想法,赞道:“纵是贵妃,也要分个主次出来,不如咱们追个美谥,淑惠贵妃?”说是贵妃,却占了三个嘉号,还显得十分正派。

这句话深得秦恪之心,他不想追封生母太高的位份,但又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孝,愧对九泉之下的生母。也只能在体制之内,多给些补偿了。

秦琬见父亲仍露出一丝忧色,琢磨片刻,走到秦恪身边,附耳问:“阿耶,你可是在为二叔的事情烦心?”

论对秦恪的了解,秦琬若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果然,秦恪沉默许久,才道:“我虽不追究穆氏,但二弟…二弟确实蒙冤多年。只要一想到同是起…九弟仍是太子,在太庙中享受香火祭祀,二弟却坟冢荒芜,便止不住心中悲痛。裹儿啊,你说,父皇明明后悔了,可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赦免二弟和五弟呢?”

先帝当然不能临终前恢复梁王的身份。

穆家嚣张多年,得罪的人不计其数,圣人若是赦免了梁王,无疑会传递给大家错误的信号。到那时,穆家才真叫万劫不复。

若穆家只是后族,倒也罢了,拿他们一家的性命换梁王的名誉也不亏。政治斗争,无非你死我活罢了。偏偏那不仅是先帝岳父家,还是先帝舅舅家。先帝再恨穆氏族人,也不想看他们灭门啊!

“三年无改父道,这又是先帝断的案子。”秦琬斟酌片刻,方道,“至少这三年内,咱们只能像从前那样,偷偷祭祀梁王叔。您让我琢磨些日子,看看能不能拟出个方案来。怎么既全了先帝的愿望,又给梁王叔平反?若能给梁王叔过继个嗣子,咱们的心意才算真正尽到了。”

秦恪激动非常,连连点头:“你说得对,这事就交给你了!”

第四百章 分封诸人

追封了先人之后,自然要定今人的封号——哪怕秦恪坚持明年再登基、改元,以示对生父的尊崇,但也得先把品级、封号给定下来,宗正寺修金册玉牒,礼部制定名册,殿中省做礼服之类的,都要时间啊!

秦恪不想看到这些。

与其说他是皇帝,倒不如说他是文人。臣下急不可耐地讨好新皇帝的时候,一概忽视了新皇已快年过半百的事实。

秦恪却不会忘。

他今年四十有八,最疼惜的女儿都已双十年华,虽说圣人寿数绵长,但圣人生长于富贵之中,自幼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太医随侍,悉心调理,秦恪却受了十年流放之苦,元气大伤。故他内心深处并不认为自己能活到圣人的寿数,瞧着每日汤药不能离口的发妻,秦恪更是忧虑非常。

今日人们为了讨好新皇,将先帝之事撇到一边,瓜分着他上位带来的甜美果实;来日他们也会为了讨好下一个皇帝,将他撇到一边。

就像他发自内心地悲伤圣人之死一般,真正会关心他,为他伤悲的,也唯有他的妻女罢了。

出人意料的,他却没有多少畏惧苍老与死亡的恐惧,或许在很多年前有,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早已养成习惯——不管前路多难,秦琬始终会帮他摆平一切的。

他唯一恐惧的,只是怕自己死后,男权社会的强大力量会倾轧向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这才是他愿意重新看这份奏折的根本,只见他望向秦琬,与其说是试探,倒不如说已经下定了决心:“广陵四郡最丰腴的土地,我都将它们封给你,可好?”

秦琬知道父亲爱自己甚深,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只是微笑道:“好啊!您选好哪些地方了么?”

秦恪兴致勃勃地对着地图比划,秦琬笑着附和,末了来了一句:“若是如此,封号会不会有些麻烦?”

“封号…”秦恪斟酌片刻,便道,“不麻烦,不麻烦,你是本朝第一个嫡公主,怎么尊贵都不为过。阿耶说过,要给你最好的,这世间公主之尊贵,在本朝,谁能及得上秦国公主?虽说封号与封地有些不符,但京畿要地不得封是铁律,秦川乃是本朝发家之地,圣人做秦王的时候,封得也是梁地,不妨事。”

秦为国姓,亦为大国,以秦为封号,确实是最为尊贵了。

秦琬明白这是父亲的拳拳爱女之心,感激之余,却有些惆怅:“若是兄长或小弟还活着,该有多好。”

“是啊,若他们还活着…”秦恪忽然想到一封被自己甩到十万八千里远的折子,面若寒霜,“为父也不必被那些小人所逼,成天嚷着要立太子了。”

他的心思终于回到朝堂之上。

诚然,他并不想这么早将胜利果实瓜分给众人,但若迟迟没有动作,焉知会出现怎样的乱象。他可以暂时不封别人,但妃嫔、皇子和公主,却是必定要封的。尤其是妃嫔和皇子,母亲的地位影响儿子,儿子的存在,同样可以提高母亲的地位。

秦琬佯作愕然之色:“太子?”语毕已是恍然,“三哥素来是风花雪月,不问这些的,想来大臣们应当是想雪中送炭,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为理由,好令秦敬感激他们吧?这也难怪,毕竟…”

谁不知道卷进储位斗争,稍有不好就有可能抄家灭族?但若不牵扯其中,按部就班,若非祖坟冒青烟,出了出将入相的人才,又或者尚了公主,自家便会离权力越来越远。为了那诱人的权利,为保持如今的荣华富贵,体面生活,纵然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未免沦于下乘,也是要奋力一搏的。

秦恪一想到这里就不高兴,偏偏无从反驳——他也是庶长子登基,实在没有自己刚因这一条受了好处,便将这一条给废了的道理,何况他也废不了这么多年来深入人心的嫡长子制度。

这时候,秦琬又叹了一声:“若是大哥还活着,哪有今日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对啊,我是圣人的庶长子不错,但秦敬不是我的庶长子啊!前头有嫡长子,哪怕早逝,这“长子”的名分,也不是你能占的。

当然了,这是歪理,可歪理怎么了?我现在是皇帝,我不想把皇位给你,我说得就是道理!

前朝,后宫…

秦恪思量再三,决定和女儿一起去立政殿找沈曼——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一家人合计才行。

至于那些妃妾和庶出子女?外人,外人罢了!

沈曼也正拿着后宫的名册,琢磨着分封的事情。

寻常人家若是没了正妻,往往都是续弦,从来没有扶正妾室的道理,皇家却没这规矩。她不乐意自己受了这么多苦,仍是让旁人摘了桃子,原先对那些生育子嗣妃嫔的热络就不免淡了下来,深深觉得昔日自己眼光短浅,有些失策——以她对王府的掌控,想要去母留子再简单不过,奈何她不乐意做这等事,也不愿为些许小人物便与夫婿生出隔阂。谁料一朝身份改变,在这偌大宫廷,想要去母留子,竟也是不能够了。

出于这等想法,她便有些举棋不定,究竟是对那些生育子嗣的妃嫔优容些呢,还是透点意思,让她们识相地“病倒”好呢?

心中所想归心中所想,在秦恪面前,沈曼仍是大度贤惠的主妇,但见她指着名册说:“李氏多年来一直安守本分,又生了两个公主,封个德妃,也不算辱没了她。”

这么多年来,李氏一直是秦恪后宅中地位仅次于沈曼的存在,她的地位决定了下头一应妃妾的地位,沈曼方将李氏提到三夫人——放个本本分分的木偶在这里,既有利她的名声,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损害。

秦恪回想了一下圣人的三夫人,想到李氏没陪自己一起去流放,连连摇头:“李氏无子,如何能当得起这个位置?”

一次的行为,一生便…沈曼也不会为了个妾和丈夫对上,便道:“那贵妃、惠妃、丽妃、华妃之位——”

“重了贵太妃和华太妃未免不美,左右她也姓李,就惠妃吧!追封老三的生母杜氏为丽妃。”秦恪想也不想,就这样说。

沈曼点了点头,又提起了她最上心的卢春草:“这个卢氏…”

秦恪对卢春草还有点印象,很不幸地,并没有觉得她有多聪慧出挑,只觉得小门小户来出来的,骨头轻,不懂事。现在虽然改了些,但秦恪对这些一向不耐,懒得听这些妃妾的分封,只要她的品级是二品以上,能让儿子封亲王就行,便道:“她生皇子皇女有功,就酬个昭媛吧!”

听他这么说,沈曼立刻摸准了他的脉。

九嫔之位,按顺序是昭仪、昭容、昭媛、充仪、充容、充媛、修仪、修容、修媛,虽无实在的高低上下之别,但后宫早就默认九嫔每三个为一档。既然卢氏生了一双儿女,都是昭媛,那么生了儿子的郑氏就要次一等,封个充容好了,生了女儿的朱氏再次一等,看在朱氏对她一向恭顺的份上,封个修仪也就够了。

“至于王氏和周氏…”

听见这两个女人的名字,秦恪腻歪得不行:“王氏封个婕妤,周氏…美人,不行,才人就顶天了。”饶是如此,他还觉得自己封赏实在太厚呢,需知圣人宫中的妃嫔,譬如新蔡公主的生母,宫人承宠,一朝得女,从没犯过错,也是待在婕妤的位置上,就更不要说戴罪之身了。

沈曼就是想听见这么一句,需知亲王和郡王,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种种待遇,那都是截然不同的。最典型得便是府卫,亲王可领六百人,郡王能领的,至多也不过两三百罢了。

既然要压秦敬,自然要全方位压制,只听沈曼说:“六郎和七郎也有几岁,身子康健,应是站住了。纵现在给他们封王,也该起个合心意的名字才是。”

秦恪虽不喜欢卢春草,但卢春草所出,养在沈曼膝下,排行老六的庶子,他却颇为喜爱。只因六郎生得精致可爱,也非常聪明伶俐,甚是贴心。与六郎相比,只小了一岁的七郎便显得有些木讷平庸了。

他是个非常感性,偏心也偏得光明正大,人尽皆知,丝毫不考虑后果的人。故他想也不想,就道:“既是庶子,从得便是‘文’字辈,六郎就叫…政。七郎的话,便唤做‘敢’吧!”

“秦政?秦敢?”沈曼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已经有了盘算,面上却半点不显,笑道,“却是好名字。”

“至于封王…”秦恪皱了皱眉,才道,“秦敬的封号依旧是苍梧,老三么,楚王好了,老四——”

秦琬插了一句:“四哥因生母、胞兄而遭难,实在可悯,虽说礼不可废,却也不外乎人情。不若这般,四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便封他做福王如何?一应待遇,略低于亲王,却高于郡王。”

按理说,亲王以国为封号,郡王以郡县为封号,没有用嘉号的。但秦敦的痴傻,虽令皇室蒙羞,到底是人力所致。做父亲的只会怜悯,而不会觉得这是上天觉得自己哪里失德,方降下灾祸,自然要照拂一二。

第四百零一章 小试牛刀

封号已定,府邸自然要新建。

秦琬先前为不铺张,并未同意兴建郡主府一事,此番却是不得不建公主府了。否则她在宫内,纵然有人来投,也不甚方便。

听见女儿要开府,秦恪和沈曼自是不舍,也没打算让她出宫生活,话虽如此,必要的排场却不能少。故秦恪思量片刻,便将从前的代王府赐给了女儿,令她将潜邸改成秦国公主府。

秦恪本还想立刻赐女儿开府的资格,却被秦琬以“尚未立大功”为由拒绝了——秦琬并非不想开府,奈何手头并无可用之人,一旦开府,班子都搭不起来,可不怎么好。再有便是,若是班子良莠不齐,也会造成很大的麻烦。

与其如此,倒不如先不开府,慢慢收拢人才。机敏的人比比皆是,岂会手头无可用之人?

陈玄是秦琬仅有几个信任的人,为提携于他,秦琬便让他的族兄在秦国公主府做了个管事,负责收拜帖。但他们没有筛选的权利,所有的帖子,全部要运到宫里来,由秦琬亲自过目。

诚然,这份工作量非常大,但秦琬正是草创班底的时候,宁愿自己累一些,都不希望手下的人自以为是,放跑了人才。

她细心看了数百份,深深觉得这世间还是溜须拍马,想要走捷径的庸才多,多数人投的拜帖无不是赞扬公主容貌体态,尊贵无双,更有甚者直接写情诗歌颂。

这些东西,看看就算了,当柴火烧还嫌麻烦。秦琬起初还有些兴趣,看了几十份之后便兴致缺缺,很快地浏览一遍就将之扔到一边,直到拿起了一封拜帖,瞧见上头称呼自己为“江都公主”,登时来了几分兴趣。

众人见她被封秦国公主,无不将这个称呼挂在口头上,毕竟秦琬是大夏建国以来,第一个得封国公主,位比亲王的人,封号又是如此的尊贵,自然要时时彰显一番。却不知秦琬并不喜欢别人这样喊她,因为她想要的,并非是区区一个梁邑,或者不过是虚名的秦国封号,而是这万里江山。

此人称呼她为“江都公主”,恰是因为看出了秦琬心底对权力的野望,也只有能猜到她这种野望的人,才能心领神会地为她做事。养这样的人,纵然有养虎为患的危险,却比养着那些想仗着她权势作威作福,谋取好处的人好多了。

秦琬瞧了一眼,发现这张拜帖是崔俊写的,不由笑了笑。

裴熙看人,果然很准。

“子深,你说,给崔俊什么位置好呢?”秦琬漫不经心地说,“这可是一匹狼,养得不好,那是会反噬主人的。”

陈玄知秦琬之意,欠了欠身,答道:“既是如此,便不能像对待玉先生一般,直接引入朝堂。”

秦琬想引荐人才太简单了,找个机会,将对方弄到秦恪面前便是。此人若是有才,能投秦恪的心意,必定会被重用。若是不投秦恪的心意,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也少不了一官半职。

问题是,我凭什么这么便宜你呢?

人么,就是这样,有了能给更大实惠的主子,未必就会记得前头那一位的恩德了。秦琬不会干为人作嫁的傻事,故她笑了笑,说:“公主府的职位,有哪一位能被这位看重呢?我看啊,崔俊瞄上的,可是劝农官。”

劝农官负责给流民安排土地,宣传朝廷的政策,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很容易得到民心的官位。秦琬看重的韦秀,恰恰就是如今朝廷任命的弘农郡二十八名劝农官之一。如果路子走得平稳,没遇到什么岔子,或者卷入各种或明或暗的政治斗争去的话话,再过十几二十年,无论是出任一方官员,还是步入中枢,进工部或户部,都是非常平稳、顺遂而光明,且看得到希望的道路。

“劝农官一职,合该由韦秀这等心性敦厚之人担当。”陈玄知秦琬想让他养成足够的判断力,对政事也毫不避讳,“崔俊既然是狼,就该让他明白,独狼不足以成事。想要聚集群狼,他也得先活下来。纵有您的庇护,若是得罪世家利益过多,料想世家也不介意拿他开刀。”

言下之意,便是让崔俊出任括户官。

所谓的括户官,就是负责丈量土地,捡括户口,把本来隶属于官老爷们私有,不用缴税也不用负担生死,起早贪黑给他们工作,还未必能活下来的隐户们给一一揪出来,把那些没有效用的卖身契给烧了,还这些流民自由。

凭心而论,这份工作更加功德无量,奈何第一,工作量太大,流民们并不能每个都亲眼见到令他们恢复了良民身份的青天大老爷。反倒是分给他们田,宣读朝廷政策的劝弄官比较被崇拜。

再有一条便是,弘农郡好歹是杨家居首,想在弘农郡找个与杨家没关系的世家乡绅,实在很难。弘农杨氏叛乱,众人战战兢兢,唯恐被朝廷清算。这等时候要括弘农郡的户,对这些人来说,也就是割肉放血,讨好朝廷罢了。纵然心中不悦,想到是为自己的性命,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括户不可能局限于弘农一郡,其他郡县中,还有世家势力极大的,越是富庶的地方,世家的力量就越强。想在这些郡县中括户,用“虎口夺食”形容也不为过。这些世家,想要反对秦琬,那是有一定难度的,只能徐徐图之。毕竟父子君臣的名分摆在这里,等闲动摇不得,唯一可以攻讦的理由就是秦琬为女子了。谁让皇帝想要换一个臣子,远远比臣子想要换掉一个皇帝容易呢?

秦琬也是这样想的,若让崔俊直接做公主府的长史、家令,迎来送往得都是高门大户,他却是一介奴仆之身。纵然是官身,却也没有办法抹除自己只是略得用一些管事的屈辱,对如今虽汲汲于富贵,却还有些书生心气的崔俊来说,并不是好事。当然了,对秦琬也不是,哪怕她说崔俊是狼,也没想过故意让对方咬自己一口。

既是如此,那就坦坦荡荡用阳谋吧!

你讨好了我,我给你个官做,能不能做好在于你,能不能不倒却在于我。你想要继续做官,就得往我这边靠。你想要依附上别人,也行,我对你呢,也不打击,也不报复,就不知惶惶不可终日的,会是我,还是你呢?

处于高位,便是有这样的优势,如若不然,为何谁都想往高位爬呢?

陈玄知秦琬心意,便道:“臣一定命人瞧紧了崔俊的宅子,他骤然得官,势必有无数人打听原委。若他口风足够紧,令旁人去查此事,而非主动透露,可做长久之用。”若是因为些许蝇头小利就将自己为什么得了秦琬心意的理由说出去,也是不堪大用,不必去管的。

秦琬不仅要细微处安插上自己的人,也希望提携能站在自己一边的人,一步步爬上来。十余年的时间,便可让这些人结成一张网,在朝堂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纵然不明着站在自己这一方,也因为提携之恩,抑或是旁的许多事情,不好随意叛变。

“千金买骨,不外如是。”秦琬朱笔一勾,淡淡道,“赏他一个官身,让他做括户使。”

朝廷的效率,在许多事情上慢的出奇,但在当权者的吩咐上头,一向效率很高。秦琬这厢才赐了崔俊官身,在吏部过了程序,让他走马上任,暂且领个薪俸,能知道这件事的,基本上都知道了。

崔俊之妻苏苒与秦琬很有些闺中恩怨,据说两人干过抢男宠的事情,大家都比较同情崔俊,觉得他虽娶贵女,不如不娶,说句不好听的,这一辈子都无法翻身了。纵然妻子十里红妆又如何,没有足够的实力作保,有的是觊觎好东西的人。按道理,再过个三五年,崔家的门庭就该彻底败落了,不知多少人等着分一杯羹,谁让苏苒的嫁妆全是好东西呢?谁能想到崔俊居然走通了达官贵人的门路?

至于那些消息灵通一点的高官,精神更是抖擞——敢明目张胆地与皇帝对着干的,终究是少数,何况秦敬头上的小辫子是有点多。如果能摸到秦国公主的脉,何乐而不为呢?当然了,还有些人另辟蹊径,动上了楚王的脑筋。

楚王秦放这辈子就没想过他能有今天,父亲做太子的时候,他的心不是不热的,毕竟秦敬不讨父亲喜欢,四弟又是个痴傻的,剩下的弟弟还都是幼儿,当不得大用。若是运气好,他说不定也能像前朝那等善书画的皇帝一样,过着安逸享乐的日子呢?至于天下乱不乱,与他何干?只可惜,这样的美梦才做几天,就被秦琬参政的消息生生打碎,让本就对秦琬忌惮有加的他想起了那段费尽心思讨好嫡妹的岁月。这样的人生,有些人会不甘,他则是不敢——尝过白身皇孙的痛,谁愿意再做罪人?哪怕只有一线失败的可能,他也不敢去尝,宁愿一辈子做着富贵闲王。

第四百零二章 心系百姓

秦放耷拉着脑袋,歪在绣塌上,楚王妃陆氏倚在一旁,眉目端庄秀丽,神色比十年前柔和不少,却依稀留着几分清傲,只听她不疾不徐地说:“这些日子,咱们府上的门槛怕是要被踏破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何尝不知,可…”秦放打了个寒颤,“这些人像嗅到了腐肉的蚊蝇般扑上来,我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抱着父皇的腿表忠心,说自己对皇位没有非分之想吧?就怕几个孩子被他们带坏,那可就遭了。”

陆氏静静地望着秦放,不自觉就温柔微笑起来。

他眉宇间带着三分轻浮与阴柔,仍是旧日偎红倚翠的轻狂模样,没有人能想到,这么一位在三教九流混过了少年时光,又骤然富贵的宗室子弟,如今炙手可热的楚王,自打成亲后就一改风流做派,守着结发妻子,十年始终如一。

她也没有想到。

父母皆亡,寄人篱下,陆氏对自己的未来一片迷茫。她早早就知道舅舅家虽是个伯爵,却失去了权势,不过顶着个空头爵位过日子。表姐妹们个个你争我夺,为了好夫婿能打得头破血流。她只能一个人默默地躲在后头,不碍表姐妹的眼,更不能因为美貌得表哥们的青眼,惹外祖母、舅母们不快。

然后,她见到了这个来陈留郡主府蹭吃蹭喝,偶尔也会到他们府上来窜门的白身皇孙。

表姐妹们好奇地偷看这个风流俊俏的少年,明明挪不开目光,却对他指指点点,鄙夷他的自甘堕落。听见他喜欢唱戏,经常上台客串,更是觉得听了都嫌脏。唯独她发现了他不屑笑容下的悲哀,想到自己的遭遇,一时冲动,告诫了两句,谁能想到…

这一年来,陆氏也曾被巨大的狂喜迷了眼,就更不要说她的舅舅们,还有管事、配房。好在她及时发现了下人大肆敛财的举动,狠狠惩处了对方,吓出了一身冷汗的同时,梦也醒了,见夫婿苦恼,柔声道:“外人来求,咱们闭门不见便是,几个孩子也好好管束,暂且不要让他们出府了。倒是我的亲戚,还有咱们府中的下人,合该好好约束。有些事情,当断不断,反受其害。你看豫章公主,当年因着一口气,不肯休夫。如今虽不与他们在一处,却也不好和离,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贺家侵占田地,强夺商铺。”

秦放知妻子说话一向说一半藏一半,不由皱眉:“贺家还没那么大胆子在京城搅风弄雨的,难不成是豫章公主自己作威作福?”也不对,贺家一家小吏,眼皮浅,骨头轻,一旦得势,确实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过呢,秦放想得也没错。

豫章公主是秦恪的长女,也是他昔日最宠爱的女儿,一应待遇比照嫡出也不差什么。若不是因为年纪尚轻,未足十岁,显赫的亲事早该定下了,一辈子安稳富贵就在眼前,谁能料到变故就这样突如其来呢?

人心之所以会不平衡,一是自身心态问题,二就是待遇落差了。豫章公主自然是样样都比不上秦国公主的,不说别的,就说权势吧!自打崔俊因尊称秦国公主为“江都公主”而得官后,现在满朝官员乃至长安百姓,谁不喊入主政事堂的那一位做江都公主?换做豫章公主,她倒是想要人家尊称她为“大公主”,谁会真当回事?

“听说是有些不像话。”陆氏慢条斯理地说,“比当利长公主的排场还大,就更不要说江都公主了。外头的人虽都说江都公主奢靡无度,但我们是亲眼见到了的,你也明白,一是闺中的时候,江都公主并无多少密友,反倒是眼红的人多;二便是许多男人见不得江都公主掌权,令他们无可乘之机,方以这样低劣的谣言来败坏江都公主的声誉,豫章公主却不同。听说豫章公主在京郊大肆买地,想要建一座比春熙园更好的院子出来。”

倘若堂堂皇室成员,连金银玉器都不能用,绫罗绸缎都不能穿,亭台楼阁都不能修,也未免太贻笑大方,何况秦琬花得是自己的钱呢?真正的奢侈,应当是索求那些需要大肆动用人力物力的东西,譬如珍珠、荔枝、花石纲等等,因为如此一来,许多人为了讨好上位者,便会压榨普通百姓,导致破家灭门,死人无数。秦琬并没有对这些展露分毫的兴趣,也没有什么撕扇子,听裂帛之声的爱好,顶多平日的吃穿用度好一些。若这都叫奢侈,这些上层人士便没有不奢侈浪费的了。

秦放明白所谓的“买地”,十有八九*是侵占良田,以势压人,强买强卖,甚至价格不公允,不由皱眉:“她有什么好争的,春熙园本就是先帝所赐,后又改成昭阳宫,因着先帝病重、大行,修葺工事压根就没起过,如今还是和从前一样,全然没有半点行宫的排场,寒碜得很,也没见公主伸张。她倒好,先帝尸骨未寒,便耍起了公主的威风,难道不怕父皇怪罪?”

他虽不通政治,也知如今朝廷的气氛很紧张,检括户口本就是容易得罪人的事,皇亲国戚未必就不会被这股风浪波及。这时候不夹着尾巴做人,难不成想当出头的椽子?还是以为血脉之实无可割舍,便能容她胡作非为,坏了皇家的名声?也不想想,论情分,父皇那里还有她几分?

秦放想得半点不错。

豫章公主侵吞良田,强夺商铺的事情,虽在京城,可她究竟是秦恪的长女。女儿不同于儿子,儿子做这样的事情,若是皇帝有压制之心,定然逃不脱一个死字。若是女儿的话,左右不能夺位,倒能宽纵几分,这也是大夏公主骄纵跋扈的缘由,只要她们不谋朝篡位,些许小事,只要做得不是很过分,皇帝并不会放在心上。

纵是丽竟门,也是犹豫了一下,才将这则消息呈给了秦琬。至于中书省那边,弹劾豫章公主此举的本就极少,为数不多的还全被压着,原因很简单——豫章公主要修园子,要拿铺子,看中的自然是好地方,京中好田地多被权贵所得。豫章公主也没有蠢到直接对大贵族动手的程度,专门挑那些略差一点的勋贵,这些勋贵们遇到此事,并不很敢伸张。

他们自己拖延,不敢招惹豫章公主,却又怨声载道,若非如此,丽竟门也不至于灯下黑,才发现这一点。毕竟秦琬命人主要盯着得乃是秦敬并着秦绮府邸,其余的兄弟姐妹一带而过,并不很关心。

秦琬见到这封密报,叹了一声,满面不虞:“她倒是聪明。”

裴熙失笑道:“你呀你!豫章公主若是侵占百姓的田地,只怕你立刻就要雷霆大怒,对她好一阵申饬,令她停手才可罢休。如今她侵占得是勋贵的土地,那些人只怕巴结她都来不及,你怎么又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这便是我的悲哀了。”秦琬无奈道,“百姓堪怜,如此事态,影响却好压下,这些勋贵盘根错节,一个处理不好,却容易酿成大祸。”

裴熙知她心中悲愤,便道:“你今后还会遇到许多这样的事情,自该想明白如何取舍。百姓极好愚弄,纵你为他们做了千万桩事情,储君的更迭,权力的交替,也影响不到他们。同样,他们也往往影响不到这些大事,只是将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若是天下大乱,百姓之力倒是可用,但你也不希望那等情景出现吧?”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真正到了自己选的时候,却没有几个人会选择百姓,哪怕他们也是从百姓过来的。王莽倒有这份心,他的结果,你也看到了。所以,光武帝与世家共天下,徐然也没能彻底压制世家,纵然本朝已有六十年盛世,太平治下,却已露出腐朽之兆。我知自己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应时势,许能一世荣华富贵。至于我死之后,纵洪水滔天,也与我毫无干系了,偏偏我却有一腔热血,满腹不平。”秦琬缓缓道,“一再妥协的结果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土地被这些蛀虫攫取,百姓交不出赋税,只能潜逃,沦为奴婢、盗匪乃至矿工,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百姓也是人,纵一再忍耐,终有一日会反抗。我知世间无万世的皇朝,却想尽我所能,令我治下时,百姓的日子能够好过一些。”

裴熙听了,神色悠然,语气却有些森寒:“这条路很难,难到令一个曾经万民所向,被誉为周公再世的‘圣人’,死后百姓蜂拥而上,皆食其肉。”

秦琬已有决断,语气郑重,仿若宣誓:“我明白,但我从来不走旁人为我选定好的路,我想为百姓谋福,无论前路多难,都要一试。纵如王莽一般功败垂成,声名毁于一旦,也不后悔。”

裴熙见她拿定了主意,微微一笑:“既是如此,那便杀吧!”

第四百零三章 安置百姓

皇后申饬豫章公主的事情,并没有宣之于口,但那些以探听宫中动静为要务的权贵们已然知晓,尤其是苦主们,面对江都公主给自家子弟补的一官半职,纵有再大的火气,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想要天家与臣子平等,无疑是天大的笑话,皇室能做出这等补偿的姿态,已是难得。再怎么不甘心,你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能不忍一两分?何况对许多二三流的勋贵来说,牺牲几亩田地,换来自家子弟的前程,反倒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这些人心中做如何想法,秦琬没怎么放在心上,她正与卫拓、裴熙等人一道,琢磨着括户的事情。

均田制乃是本朝国制,昔年大夏开国,受口分田之时,也预留了许多土地不假。可如今盛世太平逾一甲子,百姓安居乐业,人丁繁茂非常,早就不是旧日战火凋零,千里荒芜,没有半点人烟的荒凉景象。纵无世家大族强行吞并土地之举,也有殷实人家发达后,为子孙计,买房置地。

如此一来,土地不够分,实属寻常。

“仅仅是中原的土地不够分罢了,四境荒田很多,却不好贸然驱赶流民前往。”卫拓缓缓道,“有许多凉州、幽州等地来的流民,本就不愿回去。”

秦琬眉头紧缩,有些不解:“幽州时常被胡人骚扰,我是知道的,凉州除却民风剽悍外,并无多少不妥。难不成是嫌弃凉州缺水,风沙过大,方不肯回去?”若是如此,倒很有可能,虽说凉州的田亩多半归类到中下,交税交的少,但在那种地方耕种,本身就是靠天赏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