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代王殿下对裴熙那个万人嫌都能这么好,自个儿努力一把,指不定犯事能被保下?在王府做个内侍总管,地位也不差啊!
思及此处,张华故意做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肃容道:“殿下和卫承旨都同意了,奴婢自无不从的道理。”见秦恪还想再劝,他心中一暖,温言道,“殿下有所不知,卫承旨的恩师便是封磬封大人,岳父则是廖安廖大人。”
封磬?梁王的头号谋士,封磬?廖安?响当当的名士,梁王的忠实追随者?
梁王巫蛊案波及甚广,除却梁、卫二王的母族、妻族,他们的臣属也被杀了不少。这些人有很多是国之栋梁,才华横溢,只因敬佩于梁王的人格魅力,才聚拢在他的旗下,不杀不足以定人心。
人都死了,圣人的怨气也就消了,梁王虽是以庶人礼下葬,不得不安葬在皇陵的远处,连附陵都做不到,圣人却还是派了人看守,并将忠心于梁王的臣子们为之附葬。也正因为如此,卫拓无法明着祭扫自己的恩师,毕竟,圣人再怎么宽容,不在意他的恩师是谁,也容不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早已盖棺定论的案件,哪怕只是祭扫。
秦恪望着卫拓,见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期盼之色,心中一软,没再说拒绝的话。秦琬看了卫拓两眼,对此人忌惮非常。
纵太子谋逆,圣人也没赦免梁王,更遑论从前。卫拓身上梁王一系的烙印这么明显,居然能做到中书承旨?这个人的心思和本事,未免也太过…不行,等不及问旭之了,明日沈淮肯定会过府一叙,自己得好好了解卫拓此人。谁让圣人说过,卫拓字写得好,才学也好,言下之意便是允许他们一家和卫拓接触呢?
皇陵通向外界的大道修得极为平整,奈何梁王葬在皇陵的远处,与皇陵的边角毗邻,道路窄小了些,容不下高头大马,更别说全副卤薄。偏偏秦恪见弟弟葬在这种地方,越发难受,坚持要走,好在卤薄中专有人负责抬肩舆,才算解决了这一烦恼。
道路的两旁,每隔一段路,总摆了些香烛供奉,趁着本来就有些阴森的青山更多了几分难言的意味,就连卫士们都觉得有些渗人。秦琬见状,非但没害怕,反倒请了卫拓过来,疑惑地问:“卫承旨,道路两旁不见坟冢,为何这么多香案和祭品?”
兴许是终于能祭祀恩师的缘故,卫拓的神色极为温和,若走在大街上,定会让大姑娘小媳妇红了脸,但见他认真地看着秦琬,十分郑重地解释道:“皇陵葬得皆为帝王将相,后宫妃嫔,无一不是百姓可望而不可即的大人物。为沾一沾这些大人物的光,皇陵的小路两旁,常有百姓供奉,仿佛沿着他们走过的路,自家的家业就能兴旺。”
书读得好也就罢了,竟连这种小事都知道…秦琬对卫拓的评价越发高了,眉宇间却露出钦佩之色:“卫承旨真厉害!”
卫拓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趁着他俩一问一答的功夫,卤薄已拐了个弯,走到了另一条道上。
出人意料的,前方旌旗如云,仆从如雨,似是祭奠先人归来。观其卤薄,应是县公的品级,但瞧这赫赫扬扬的架势…远远不止。
秦琬留神看去,乌压压的人几乎将道路塞满,也不知是仆从还是家丁,见道路两旁的野祭碍着他们走路,竟直接抬脚,将之踢飞。虽知百姓在道路两旁“沾贵气”的做法本来就不对,但对方嚣张至此,未免太过分了吧?
虽说能来皇陵祭奠祖先的,必定是圣人极为厚爱纵容,必定与皇室沾亲带故的对象,完全不用将庶民放在眼里。这里又是荒郊野外,不说的话,没人知道是谁做的,可…“这是哪家的卤薄,竟这般不讲究分寸?”
无人的地方都跋扈至此,可见家风不严,极为骄狂。纵平日能装出一副恭敬谦和的模样,也必定不好招惹。
“穆家。”
听见卫拓的回答,秦琬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穆家?”她重复了一遍卫拓的答案,只觉得意料之外,又觉得情理之中,“穆家人…也来祭奠穆皇后?”
卫拓摇摇头,轻声道:“他们没资格入皇陵。算算日子,今日似乎是武成郡公的忌辰,武成郡公的嫡长子,现任的武成县公得了圣人恩典,每年都能在这时候来祭奠生父。”可见圣人对穆家的厚爱。
秦琬“哦”了一声,问:“这位县公,如今是什么职位?”
“左威卫将军。”
左威卫,那就是南府十六卫的军官了。
南府的官职比北衙多,用来恩赏的职位也特别多。虽然都是从三品,但北衙的将军,出去就是大都护,镇守一方。南府的将军却只能算个主管,更高的职位还经常被权臣兼领,倘若这位县公是凭自己的真刀真枪打出来的,秦琬只能佩服。但她心中清楚,南府的水很深,想混到这位置,有真本事不够,还得有人脉,有盛宠。
穆家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声势,全仗两代帝王,尤其是圣人护持。纵知晓眼下已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谁不想将这样的富贵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如今的穆家,恰如代王府一般,圣人在位时人人趋奉,待新君登基…不过,自己也不能一厢情愿。穆家合作与否,还得旁敲侧击,这家显赫惯了,未必会因“同病相怜”四字就投向代王一脉,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第五十五章 飞扬跋扈
伴随着武成县公的卤薄越来越近,出于礼貌,秦恪示意卫士们停下,想与对方打个招呼。
秦琬微微前倾身子,留神看穆家人的反应,卫拓亦下了马,恭恭敬敬地站着。虽说文武走不同的路数,但武成县公无论爵位还是官位都比他大,资历也比他老,必要的礼还是得行的。
出人意料的,快到他们面前的时候,武成县公的卤薄有一瞬的停顿,却又缓缓地动了起来。与之前不同的是,十余轻骑走在了前头。
轻骑的正中间,有一名骑着极为神骏的黑色大马,身着紫袍的男子。只见他驾着骏马,隔着秦恪的卤薄,很是随意地说:“皇长子何时回的长安?我竟不知道。”
此言一出,秦琬的神色就冷了下来。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穆家的人竟骄狂至此,面对已经恢复身份的阿耶,非但不下马行礼,还用这种“正常亲戚”的口吻说话,当真可笑!
穆家再怎么尊荣显贵,那也是秦氏皇族的臣子,纵然在圣人面前,大家都是臣子,没什么不一样的。放到外面,也得讲究个君臣之分。皇亲国戚叫得响亮,但联姻帝室的家族,谁能做到真正的与皇室平等?再说了,若是穆皇后的兄长武成郡公端一两下长辈架子,勉强还能说得过去,至于他的嫡长子,武成县公?
秦琬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位穆家的权贵,见此人精神矍铄,头发却有些花白,看上去约在五十许,眉宇间自有一股骄矜傲慢,不将世人放在眼里的味道,心中不由冷笑。
正正经经的将军,从三品的大官,能穿紫袍,听上去是很了不起。但可别忘了,南府统共有十六卫,每卫都有两个将军,武成县公管得还不是最重要的左右卫,又或者是顶顶要经的左右骁卫和金吾卫,他不过就是个左威卫将军,负责得是皇城东面助铺,翊府之翊卫、外府羽林番上的分配权都要与另一人商讨,不能擅自决定。
真论起兵权,武成县公连其父的一成都及不上,这还是有圣人照拂,穆家扶持的结果呢!就这么一个真才实学可能有,却绝对不算多的家伙,竟敢瞧不起自己的父亲?他算哪根葱,哪块蒜?
哼,不知在太子面前,这个家伙敢不敢摆“表兄”的架子!
若说秦琬之前存着与穆家合作,拉拢利用的心,就在这一刻,除不满之外,已无别的念头。
武成郡公对秦恪轻慢至此,臣属家将的神色分毫未动,可见早对自家的特殊待遇习以为常。对这样的家族来说,哪怕他们的地位已到进退两难的尴尬地步,长久以来形成的自负却不会减少半分。巴巴地贴上去,只会让他们越发张狂,动辄不满和挑剔,怎么喂都喂不饱。与其如此,还不如敬而远之,省得引起圣人的猜疑。
对于武成县公的轻慢,秦恪恼怒得紧,但他素来仁懦,不与人做口舌之争,更不擅长斥责别人。见武成县公举止轻佻,全无尊重之意,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指着对方“你你你”了半天,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卫拓见状,上前走了一步,朗声道:“卫拓见过县公。”
武成县公早就看到卫拓,故意冷着他罢了,如今见卫拓自己撞上来,不由眯起眼睛,冷笑道:“怎么?卫承旨厌恶了皇城的繁华,想来皇陵长住久居了?”
倘若说武成县公对秦恪只是轻慢的话,对卫拓,他的恶意几乎不加掩饰,半点面子都不给对方留。
秦琬克制住澎湃的怒火,轻轻地笑了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语。她微微敛眸,纤长的睫羽遮住了冰冷的眼神,藏在袖子中的双手缓缓松开。
穆家…呵,穆家。
内侍少监张华见着官职不如他的卫拓,尚且眉开眼笑,处处妥帖。这位武成县公,当真…极有意思。就不知此人究竟是穆家出的一朵奇葩呢,还是偌大穆家的主子,个个都像他这样。
卫拓不卑不亢,坦然道:“拓身负使命,今朝无法与县公把酒言欢,实在失敬。”
见他泰然自若的模样,武成县公恨得牙痒痒,字里行间的恶意满得要溢出来,阴阳怪气地说:“不敢当,除了地里头躺着的人,谁能喝得上卫承旨请的酒?”说罢,竟纵马扬鞭,卷起一路尘土,张扬而去。
被武成县公这般羞辱,卫拓的神情竟没变动半分,他仍是那副天塌不惊的模样,拂了拂衣袖,缓缓走到秦恪身边赔罪:“因拓之故,让殿下受惊,实乃拓的不是。”
他将罪责往自己身上这么一揽,秦恪也好有个梯子下台,按道理说,秦恪只要“恍然大悟”,说两句年轻人,不要太过气盛,随意与人结怨,化干戈为玉帛之类的话即可。谁料秦恪信以为真,关切地问:“是否有什么误会?需要孤帮忙分说么?”
您未免也太…交浅言深了点吧?
纵以卫拓的机敏,亦有一瞬的怔忪,没想到代王会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穆家的人连皇长子都敢得罪,对张华也是看不上的,一桩桩事情,张华早在心中记很久了,闻言便想给秦恪和卫拓卖个好,连忙小声在秦恪耳边说:“殿下有所不知,这些年来,中书舍人换得厉害,挪来变去,资格最老的那个便姓了穆。”
中书省一贯的规矩,资格最老的中书舍人便是承旨,与圣人接触得最多,只要不沾到麻烦,将来的前途是看得见的远大。穆家人想方设法,好容易才将自己的人安插到这个位置,谁料卫拓一来…在一些汲汲于功名利禄的人眼中,碍着他们的前程比杀他们的父母还要让他们同心,也难怪武成县公看卫拓会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毕竟,穆家的权势再怎么大,想让自家人占着中书承旨的位置也得大费周常,需得圣人点头。
见秦恪的眼神已经变了,张华犹觉不够,便加了一句:“中书省的王侍郎,马上就要做七十大寿。”
大夏律令,官员年过古稀便得致仕,也就是说,中书省实际意义上的最高长官之位,将会空出一个。
穆家这些年来青黄不接——老一辈官衔极大,却泰半荣养,手无实权;中间这一辈多为庸才,既没手握一方兵权,也没执掌三省一台九寺五监的。至于年轻一辈,那就更不消说,纵有长辈铺路,也需自己慢慢往上爬才成。
穆家不知耗费多少心血,好容易才让自家人有成为中书侍郎的可能,眼看希望就在眼前,却被卫拓横插一脚,心中多么痛恨自不消说。但这些小事,他这个老实本分,从不打探旁人**的内侍又怎么会知道呢?唯有众人皆知的事情,他才会“知道”,才能拿出来说啊!
让你们眼睛长在头顶上,让你们瞧不起太监!洒家倒要看看,你们这样横行霸道,究竟张扬能到几时!
秦恪不知张华避重就轻,专门挑对穆家不利的讲,他本就对卫拓感官甚好,不怎么喜欢穆家,如今一听,喜欢得更加喜欢,不喜欢得直接化作了厌恶——他正正经经的亲家,谯县公沈淮,除了一个爵位外什么实职也没有,日子还不是照样过?不光是沈淮,长安城中多少勋贵之家,能挑个顶用的男人出来就不错了,谁敢期望三省六部主官之权?再说了,卫拓是圣人挑选出来的,圣人的眼光绝对不会错,朝廷姓秦,不姓穆,穆家人有什么资格阴阳怪气?难不成他们还想把持朝政,甚至改朝换代不成?
越是回想着刚才的事情,秦恪心中就越是憋着一团火,不由喊道:“加快脚步,孤想快点见到二弟!”
若不是为了穆皇后,不是为了太子,二弟永远会是那个骄傲张扬,英姿勃发的天之骄子,岂会落到孤坟无人祭扫的程度?他这个做兄长的没本事,不能帮二弟洗刷冤屈,唯有多给他些香火供奉,也算全了多年的兄弟情。
秦恪没有意识到,从这一刻起,他的心底,已认定了梁王的“冤屈”。
他的心情变幻,秦琬最能体察,故一下肩舆,她便拉父亲站在一旁,小声问:“阿耶,二叔有后人活着么?”
“傻孩子,当年…”想起当年的场景,秦恪心中一酸,摇了摇头,“二弟是个烈性子,早给他的儿女们准备好了匕首,他兵败被捕,来不及自尽。但在弟妹的带领下,他的儿女,全都…”说是阖家赐死,真正被杀的,也只有无法自尽的梁王一人而已。
秦琬闻言,便露出几分惋惜之色,神情真挚又恳切:“二叔没有香火供奉,岂不可怜?若能给他过继个儿子,哪怕不成器,也比现在好啊!”
秦恪以为女儿不懂律法,忙道:“这种话对阿耶说说就算了,千万不能外传,你二叔,他,他不仅是庶人,也是罪人。”“唔,就和之前的我们一样么?”不知怎得,巨大的悲伤就袭上了秦恪的心头,他沉默许久,才轻轻道:“是啊,就和之前的我们…一模一样。”
第五十六章 恩重如山
秦琬何尝不知梁王十年前就被定为“逆贼”,此番太子谋逆,本是最好的翻案机会,偏偏因为圣人的私心,才让梁王错失良机?她之所以装作“不知”,便是怕穆家的不敬之举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以后还会来无数回。与其顺着圣人的意,从今往后,代王府与穆家“友好往来”,让诸王急得嘴上冒泡,睡不着觉,还不如一开始就两看相厌的好。别到时候好处没捞到,自个儿天天被气得吐血,旁人不知情,光看两家面上和平,还以为秦恪占了多大便宜。
秦恪见梁王埋骨之地唯有一个小小的土包,连墓碑都无人敢树,坟头长满杂草,十分荒凉,看守的人唯余一二老者,其余的青壮都不知跑哪里去了,心中本就难过得紧。再听秦琬这么一说,想到若无贤妻爱女,自己八成也是客死异乡,草草掩埋的命,神情越发悲凉。
沈曼知他物伤其类,轻轻摇头,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一家三口温情脉脉,不顾脏污地跪在坟前,一点一点地拔着坟头杂草的卫拓,神思却有些恍惚。
“天底下竟有如此优秀的小郎君,老夫自负桃李天下,却白白蹉跎这么多年。你叫卫拓?你可愿拜我为师?”
“封大哥,你不能这样不仗义,卫拓可是我先发现的!”
“哈哈,孙老弟,谁让你下手慢呢?老夫非但要收他做徒弟,还要招他做孙女婿!”
“可恶,你就仗着自己有个如花似玉的孙女!伯平,若愚,谓之,长咸,你们怎么都不吱声了?”
“抢不过…”
“脸皮不够厚…”
“名望不够大…”
“呃,我的闺女…不够漂亮”
“你们——你们几个,气煞我也!”
“卫拓,咱们别理这个老小子,走,为师带你去见梁王殿下。”
“我秦望自负三子个个出挑,如今一见才知,吾之三子,不及卫家一儿!”
他自幼丧父,母亲柔弱,挑不起一家重担,只能卖田卖地,坐吃山空,掏着本来就不多的老本。等他略懂一些事后才知晓,自家虽顶着一个世家的名头,几代族人在大夏却无丝毫建树,已没落到除了祖宅和几亩祭田外什么都不剩的地步。哪怕是祖宅,除却主院落外,旁的院子因为缺少人手打理,已经颓败荒芜。不需跑到荒郊野岭,只需往那一钻,便有种渗人的阴凉,若非遇到恩师…
众所周知,他的恩师是封磬,却无人知晓,真正算起来,梁王及梁王的谋臣们,泰半是他的导师。
他们的音容笑貌,始终印在他的脑海里,不曾模糊半分。
“古有甘罗十二为使臣,如今殿下被穆家步步紧逼,为何不让拓出仕效力?”
“不行!孤不同意!你注定成为治世之能臣,孤怎能冒这风险,为一己之私心,将你折损在党争里?”
“殿下!”
“不用说了,孤心意已决,你就乖乖地给孤待着,好生念书,不要去想这些事。”
“恩师——”
“别瞧我,瞧我也没用…为师投降,投降!殿下,要不这样吧!让阿拓在中书省谋个掌固之职,如何?”
“掌固不入流,连个品级都不曾有,似乎…”
“没品级才好,没品级才好啊!有品级的话,这热血的小子肯定上书,一封奏折捅破天!再有——”若咱们出了什么事,旁人见卫拓身为封磬的弟子,却没品没级,定会以为卫拓只是个攀附封磬的小人物,所谓的“弟子”也是他自己个自己脸上贴金。这样的人有很多,大树一倒就如猢狲般悉数散去,压根不用放在心里。
唯有如此,若梁王事败,卫拓才能保住一条命,甚至,继续做官。
恩师的拳拳之心,当时的他不懂,梁王却懂了。这位英姿焕发的亲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笑道:“小子,你还小,这些勾心斗角的肮脏事情,我们来做就行,不要脏了你的手,歪了你的心。你呢,专心读史,观人,体察民情。是谁立誓要做一代名臣,开创个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
“我…”
“男子汉大丈夫,支支吾吾干什么,告诉孤,能还是不能?”
见梁王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厚实的大手传来热意,既似一个爽朗可靠的兄长,又似一个稳重如山的父亲,从未体会过父爱的卫拓心中一暖,昂首挺胸,大声道:“能——”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那段过往,他不愿回想,却镌刻在心底。
梁王兵败的事情传出后,恩师被捕,风趣优雅的名士被缉拿入狱。他费了好大的力气,不知散了多少钱财,好容易在狱卒的带领下,见了恩师一面。然后呢?哦,对,他跪在恩师的面前,大声说:“恩师,我可以带蕙娘走,我与她有婚约!”
话音刚落,他便收获了人生的第一记耳光。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恩师,就见恩师不住发抖,呵斥道:“老夫一世光明磊落,纵然沦落到这种程度,也不需要你这个小辈的施舍!”
“恩师——”
“你们两个差着辈分,老夫怎会将孙女许配给你?倒是伯平,看中了你的好相貌,想要招你做女婿。你若还有些良知,就快快去拜见自己的岳父!”
封磬的嫡长孙女封蕙,乃是满长安都闻名的美女,人如其名,兰质蕙心,因他生母过逝,不好在这时说亲,他与封蕙的亲事却是亲近的人都认定的事情。廖安的幼女嘴笨舌拙,容貌平平,做事还有些不着调,与封蕙的距离,何止天与地?
他紧紧抱住恩师的双腿,却被狠狠踢开,摔倒在地的时候,看见了恩师眼中的泪水。
封磬何尝不想让疼爱的孙女脱离苦海,不受此事连累?但他对封蕙极为看重,一心想帮她挑个好夫婿的事情,不知多少人知道。若是真应了卫拓,对方定是宁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万的。偏偏卫拓将这件事喊开,封磬不愿坏了卫拓声名,只得用这种方式来表明,梁王一系的确对卫拓颇为青眼,却没有将他纳入己方内部的意思,或者说,还没来得及用“联姻”作为纽带,让他真正步入王府势力的核心。
卫拓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应下,怎么去拜廖安,怎么离开牢狱的。他只记得那一天,判决下来,他雇了一辆小车,接走廖氏,有些闪躲,又有些难过地看了人群中的封蕙一眼。
封蕙双眸中噙着泪水,对他绽出一个极尽凄绝的笑容,踏上了前往教坊的破车。
第二天,他便听人说,封蕙死了。
教坊的人掀开车帘时,发现她已咬舌自尽。
本打算作为行首推出的摇钱树,还没进大门就死了,教坊的花娘和龟公们道了一声晦气,破烂草席裹了,直接扔到乱葬岗。
他本想为封蕙收敛尸骨,好生安葬。赶到那里才发现,这些日子抄斩的人家实在太多,乱葬岗上,野狗,蚊蝇和乌鸦争相啃食尸体,已经…找不到了。
自那之后,他收敛所有的锋芒,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不入流的胥吏,被上峰和资格老的前辈欺压,对所有人保持完美得体的微笑。因为他知道,那些无条件纵容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再后来,圣人心血来潮,入中书省查阅资料。他对答如流,被圣人看重,从主事做到了主书,然后是通事舍人、起居舍人、中书舍人、承旨…伴随着圣人的青眼,过往的履历也被翻了出来,被他圆过去后,圣人还赞他“有情有义”。
因着圣人这句话,旁人知晓在他的出身上做不了什么文章,也就转变了态度。不止一次,他听见有人私下议论,说:“封磬也太拘泥古板了,都到牢里了,还拘泥什么辈分不对。”
“就是,要是我遇上卫舍人这么个有情有义的弟子,感激都来不及,岂会将他往外推?”
“都说他疼孙女,这所谓的疼…啧啧,果然抵不上自个的面子。”
“可不是,还是什么名士呢,脑袋都僵了,化都化不开。”
不止无甚学识的宫女、内侍,也不是什么只知道后宅之事的命妇、女郎,就连站朝立班的大臣们都这样说。
卫拓心中清楚,在这些人看来,他们踩着封磬,叙说着对方的“不识抬举”,通过贬低封磬来抬举卫拓,定能获得一个“曾经被封磬狠狠羞辱”的人得好感。这些人不懂,他们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似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
十年,十年了,不肖弟子,今日才来看你们…每每想到这里,卫拓都恨不得伏在坟头大哭一场,诉说这些年来的辛酸和委屈,但他不能。他可以有情有义,却不能与逆党情谊深厚,更不能表现得太过伤心。就连张华来劝,他也只能低下头,轻声说:“若非恩师,拓至今仍籍籍无名,此等恩情,断不可忘。”
第五十七章 草菅人命
祭奠完梁王和卫王,回到平整的大道上时,日头已然西斜。待秦恪用令牌喊开城门,一行人来到长乐坊中的代王府,精力充沛如秦琬也觉得累得荒。
代王府早已被圣人派的人打理好,秦恪也无暇顾及什么院落分配,一家三口便在正院正屋歇下,准备明儿再处理家务。却未曾想到,次日一大早,陈留郡主就奉圣人的命令,带着太医令和太医丞赶到,给沈曼诊脉。
太医署的几位主官,医术自然精湛非凡,慎重诊脉,悉心询问,几番商讨后,下了论断——因多年劳累,忧思过重,元气损耗过多,身子几乎被掏空了,需要放宽心,静养。
秦恪尚存了一丝幻想,闻言不由颓然,似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沈曼却早有心理准备,听见这一答案,没露出任何难过之色。她望着陈留郡主,神情真挚又恳切:“郡主,我的裹儿就交给您了。”
他们一家既已回到长安,势必要踏入社交圈,尤其是秦琬,对京城的一切都不熟悉,必须尽快结交命妇和贵女,拓宽一二人脉,最好能得几个手帕交,才能真正在这个圈子中站住脚。否则,即便她是县主之尊,暗中的排挤仍旧能让她有苦说不出。
沈曼身体不好,需要静养,自然不能频繁地出席各类社交场合,将秦琬交给陈留郡主,最好不过。
如此小事,陈留郡主秦桢自无推脱的道理,更何况她的女儿高盈已经及笄,需要加快给女儿挑婆家的步伐,这段时间,类似场合不知要出席多少。当然,帮忙归帮忙,有些事还是要提前交代的。故她点了点头,十分直接地说:“这是自然,但有两件事,我需提前和你说清楚,若是韩王府或者平宁县公府的宴请,前者能推则退,后者压根别去。还有,西华侯蔡家,能不得罪尽量别得罪。”
听见她这样说,不仅沈曼,秦恪也有些奇怪:“平宁县公宠妾灭妻不是一天两天,莫说曼娘,我也不会让裹儿与他们家接触,平白污了耳朵,但西华侯蔡家…我记得十年之前,他们家还是个伯,也没听说过出了多么出息的男人,何时竟这般有脸面了?还有,八弟究竟做了什么,才…”会和平宁县公相提并论?
秦桢叹了一声,无奈道:“这两件事可以并作一件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蔡家的男人虽不出息,办事却也勤勤恳恳,谨守本分。他们家的女孩子,从模样到性格都很不错,很得穆皇后的喜欢,故与圣人商议,将蔡家的三娘子定给了韩王。”
听见陈留郡主这样说,秦恪和沈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穆皇后虽没明着为难诸皇子,但为了太子的地位稳固,她给诸皇子挑的姻亲便没有十分得力的,总有一两处的疏漏,譬如家中男人不够出息,抑或是有一两个拖后腿的浪荡子,野心勃勃想争爵位的弟弟等等。诸皇子想指责她“不慈”,偏偏姑娘本身却十分出挑,容貌德行皆无可指摘,噎得他们说不出话来。宽厚如秦恪,为着这桩颇不乐意的婚事,很长一段时间内也与沈曼的关系始终不冷不热。唯有梁、齐二王得圣人厚爱,本身又极为优秀,岳家才颇为强盛。
蔡家若是权势煊赫,皇子妃的位置还轮不到他们家的姑娘坐,就是这样不上不下,中正平和,才能雀屏中选,联姻皇室。
“韩王的性子,你们也该知道,李惠妃中年得子,对他万分宠溺。偏生有个年纪与他差不多,却样样比他好的太子压着…”秦桢摇了摇头,很不赞成李惠妃的教育方法。
若非李惠妃的无条件溺爱,韩王怎会养出一副骄横霸道,目无法纪,甚至…草菅人命的性子?
“韩王未曾见过蔡三娘子,却对她极为不喜,他自己呢,看中了莒国公邱家的大娘子。”
说到这里,秦桢顿了顿,似是极为感慨,一时竟没往下说。
秦琬大概猜到韩王做了什么,语气中便带了些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鄙夷:“难不成,八叔为了名正言顺地迎娶佳人,便对蔡三娘子下手?”
秦恪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堂姐,震惊之情溢于言表,结结巴巴地问:“桢姐姐,八弟他…”
纵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提及这件事情,秦桢脸上仍旧火辣辣的,觉得韩王丢了整个秦氏皇族的脸。若非万不得已,她恨不得一辈子不沾韩王的边,偏偏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重要场合时常碰面。“唉,这事说出来,就连我都觉得没脸,总之…”她不想复述具体过程,却又不得不将这些事情说清楚,只得躲躲闪闪,含含糊糊地说,“蔡三娘子贴身的肚兜,亲手绣的荷包和锦帕,在蔡家一名清客的房间中找到。当时,不仅蔡家的人在,蔡家的姻亲,还有很多外人也在。西华侯夫妇极想保全小女儿的性命,本只想将她送到家庙里,但蔡三娘子刚烈,为不累及姐妹的名声,当晚就自缢了。”
“无耻——”秦恪狠狠将桌子一捶,怒不可遏,“他就这等本事,用卑劣下作的手段陷害一个无辜的女子?真那么有胆量,有勇气,就去求圣人啊!圣人通情达理,纵挨一两顿训斥,也会想个妥帖的方法圆了此事,岂容他这样草菅人命?”
沈曼静静听着,眼中划过一道讥讽,又有些庆幸。
韩王无耻下作到这种地步,敢像秦桢和秦恪这样光明正大议论这件事的又有几人?她作为长嫂,哪怕心中对韩王鄙夷得很,也是不敢贸然插嘴,下此评论的。
幸好,她嫁的人是代王,十年如一日,历经艰难苦楚,总算将这个男人掰正了。若遇见韩王,什么都别说,直接抹脖子吧!
见秦恪第一反应居然是求圣人,秦桢心中有些失望,却听秦琬清脆的声音响起:“阿耶,姑姑,莒国公的爵位比西华侯,不对,那时应该是伯高四等,那权势呢?是不是也大上很多?”
这孩子,反应真快!
高盈温柔娴淑,善解人意,秦桢疼她疼得什么似的,为女儿受多少委屈都不怕。但人就是这样,缺什么就渴求什么,秦桢已有了一个体贴懂事的大女儿,便极想要一个活泼伶俐的小女儿。如今见秦琬聪敏漂亮又孝顺,更是爱得不行,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裹儿真聪明!没错,当时的蔡家,最出息的男人也只有西华侯一人,做着从六品的太仆寺丞,旁得不过是谋个散官混日子;莒国公邱家却有五六个男人入了仕,最高的已做到了右骁卫将军。”
倘若蔡家和邱家的处境倒过来,蔡家显赫,邱家平庸,韩王说不定还真能达成心愿,偏偏…哪怕他对圣人说一千次,一万次,他喜欢得是邱家大娘子,而不是邱家的权势,谁会相信?
“他的算盘打得极好,什么罪名都由蔡娘子担了,他与邱大娘子清清白白两个人,定能终成眷属,结果呢?”秦桢神色冰冷,字里行间却有种难言的快意,“圣人知晓此事后,赠了韩王三十鞭,赐了邱大娘子一杯毒酒,又为韩王择了一位门第颇低的女子为妻。这些年来,蔡家的男人及姻亲一再升官,邱家的男人却没了官职,没了爵位,功臣田和职田被收回,为维持家计,一再变卖永业田…”当真痛快!
陈留郡主最赞赏自家二叔的一点,便是圣人极有原则,恩怨分明。哪怕为了皇室声誉,不得已庇护自家子孙,事后也一定会做出补偿,赏罚分明得紧。
若真爱得死去活来,邱大娘子为何不俯身为妾?韩王府的孺人也算有品有级,不算辱没了她,顶多就是家族声誉受些影响罢了。既想畅畅快快地爱,又不想碍了自家的名声,还嫌别人挡了你们的道,天底下岂有这么好的事情?
想到圣人一贯的作风,秦桢满心都是感激。
她生下长子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圣人白龙鱼服,前来看她,她受宠若惊,还觉得圣人为安抚人心,实在小题大做。待很多年后,了解到高家“误娶”的真相,秦桢才明白,圣人是怕高家有了嫡长孙之后就过河拆桥,害死她这个身份尴尬的废太子之女,另娶能对家族有所助益的继室,在为她撑腰啊!越想这些,秦桢的心情就越是激荡,字里行间对韩王的鄙夷之情表露无遗:“韩王对邱大娘子痴心不改,见邱家没落,就巴巴地求了邱大娘子的嫡亲妹妹,邱二娘子为孺人。韩王妃出身不高,压不住场子,险些被挤兑得要去跳河。若非圣人申斥了李惠妃,告诫韩王,若再是胡来,仔细李惠妃的份位被一降到底,韩王妃只怕连块立足之地都没了。现如今,韩王府中,王妃有圣人和礼法,还有个嫡子撑腰,邱孺人被韩王偏爱得紧,妻妾斗得乌烟瘴气,谁去都落不到清静。可见这妻不妻,妾不妾的,就是乱家之源!”
第五十八章 苦尽甘来
听出秦桢这番话的言下之意,沈曼感激地看了秦桢一眼,没想到夫君的堂姐会为她出头。秦恪心中羞愧,忍不住低下头,讷讷道:“桢姐姐,我已经知道错了。”
“光知道不行,得改!”秦桢加重语气,谆谆教导,“若你如魏王一般,王妃生了两儿一女才让妾室开怀,我今日也不必说这些话来讨人嫌。你要清楚,周红英之所以肆无忌惮,全仗她的大儿子如今在你诸子之中居长!纵你再怎么气闷,不给她的儿子请封爵位,若…”她顿了顿,没将后半句话说出来,只是板着脸,不悦道,“最后还是便宜了他们母子!”
身在皇室,嫡子与庶子年龄太近本就是祸端,若代王不幸去了,圣人或新君还会让他身后短了一碗饭?到那时,给代王摔灵的是谁?孝子贤孙都做了,朝廷难不成会吝啬一个爵位?
秦桢字字如刀,往夫妻俩的心窝戳,她也知自己不该插手这件事,但…“恪弟,你有所不知,圣人昨日见了你之后,立刻就给代王府赐了四个女官,分别叫金珠,银珠,珍珠,宝珠。”秦桢缓缓道,“不仅如此,圣人还特特找了我来,让我今日务必和你说清楚,不能再这么糊涂下去了。”
沈曼身子虚弱至此,已无生儿育女的可能。秦恪活着的三个庶子,次子秦敬和四子秦敦都是周红英生的,三子秦放生母是个优伶,没福消受王府姬妾的命,生完儿子没多久就去了。
秦恪能拖着不给秦敬请封,却不能保证自己比秦敬活得长,更不好越过孺人之子,巴巴地将一个连媵妾都不是的已故优伶之子定做继承人。不趁身子还算康健,年纪不算大,找身家清白的女人生几个儿子给沈曼养。难不成等他百年之后,让发妻爱女去看妾室之子的脸色么?虽说庶子终究是庶子,再怎么养也没办法成为嫡子,但嫡母自小养大的与秦敬这种只认生母的,情分差距还是太大了。
知晓圣人和堂姐是为了他好,秦恪愧疚地看着沈曼,又飞快低下头,仿佛做错了什么一般,小声说:“我不要女官。”
“恪弟——”
“宫中的女人都长了千百个心眼,我怕了,我真的怕了。”周红英一个小宫女都骗了他这么多年,女官都是人精子中的人精子,难保自己不会被她们给绕进去。故秦恪鼓起勇气,小声提出要求,“能不能去附近的农庄,买些好生养的女人回来?好吃好喝供着,给曼娘生几个儿子,我又不要她们服侍生活起居,只要…”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沈曼,羞愧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他答应过的,一生一世好好照顾她,谁知道自己的承诺却无法兑现。
秦桢本想再劝慰两句,譬如这四个女官是圣人所赐,又有品级,周红英不好拿捏之类的。转念一想,妾室的作用不就是服侍主人,开枝散叶么?出身农家又怎么样,只要生了儿子,进位还不是秦恪一句话的事?
她心思一贯比较深,既同意秦恪采买农家女,以供开枝散叶的事情,便打定主意不沾这件事,刚盘算着怎么婉拒,将事情推给沈淮,忽听得有人敲门,扭头一看,七月站在门口,神情焦急,似是有话要说。
如此行止,在京中当算没规矩了,但在场的四位主子,秦桢是不好开口,其余三位是早就习惯了。纵沈曼皱了皱眉,想说两句,秦琬却开口询问:“月娘,出什么事了?”
“回代王殿下,王妃娘娘,郡主娘娘,县主的话,天使快到王府了。”七月愁得一张脸都快拧成一团了,“可府中…”还没个章程出来。
秦琬闻言,不由笑了:“咱们府中是什么情况,满长安就没有不清楚的,人手不够情有可原。月娘,你去将周五,赵肃他们都喊到正厅来,省得待会天使宣旨还要等他们。”
七月习惯了听从秦琬的命令,被她这么一吩咐,竟来不及再征求一下代王夫妇的意见,就急急地跑去干活了。
秦桢的视线微微一扫,见秦恪和沈曼都没有抵触的意思,甚至对此习以为常,心中大概有了数,不由暗叹,若秦琬是个男儿…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生了两个儿子,还不是和没生一样?故她笑了笑,真心为秦恪高兴起来:“圣人一向大方,定会补偿恪弟这些年的时光。”
一行四人来到正厅,赵肃、周五等人已经到了,代王府如今还没那么多破规矩,也无人嫌弃他们不能登大雅之堂。
秦桢的目光在周五身上停了一下,很快挪开,迎接天使的到来。
正如陈留郡主所说,圣人出手一贯大方,尤其是他存了补偿谁的心思时,赏赐之丰,心思之细,足以令任何人感激涕零。就如这次来代王府,为代王一家三口宣旨得是中书侍郎徐密,手捧圣旨得是内侍监匡敏;为周五、赵肃等人宣旨得是沈淮,手捧圣旨的内侍,秦琬虽不认得,从对方的衣着中也大概能判断出来,此人乃是宫中的内常侍,也是内侍中排得上号的大人物。
不过,与圣旨的内容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