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可我不认为这个双引擎驱动系统的设计稿会出自一位中学生。”
“麦康纳先生，我虽然只有低学历，但在G4星球拥有丰富经验，虽然那时我修理的是太空船，但和机甲一样，所有的大型机械，无非是制动驱动传动三大系统的结合。而且我在三叶虫工作一年多时间，也曾加入技术支援队，去科顿星之后，拆解了大量的机甲。我对机甲的了解不输任何人。”这个解释显然不能自圆其说，她又不能透露在地球文明巅峰时期获得的双学位。苏抗抗瞄一眼安坐聆听的周智勇，厚起脸皮自我夸耀，“至于其他，您可以理解为，天分。”
“天才。”谢存志不掩欣赏，“不管量子函数模型是否能验证这数张图稿的可行性，但这种独创性的结构设计理念是我仅见的。”
他饱含激动与渴望，热烈地继续发问：“苏小姐，在图纸中，你采用了一个全新的双向电子喷流器的设计，这个思路的产生是基于什么理念？”
“我是模仿太空船引擎系统……”
……时间匆匆而过，对科学的热情支持这三个老家伙不停发问，作为行业专家，麦康纳和谢存志的问题尖锐而富有代表性，有时苏抗抗甚至必须极力思索回忆在盖亚号上复习进修的那些知识才足以应对。
旁人听来枯燥的对话，在她而言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这种全身心沉浸于钟爱的领域，进行深度广度兼容的探讨，这份满足感和兴奋感，多年没有尝试。苏抗抗忘却时间，也忽略了周智勇那双研判的眼睛。
直到周智勇问出一句话：“最近联邦军深入科顿星冰川地带，遭遇到沉重打击。冰缝，裂隙，还有人为的陷阱，对机甲的挺进造成阻碍，曾有半个机甲团被困冰川裂缝因而全部阵亡。苏，你有什么解决方法？”
苏抗抗呼吸为之一窒。周戉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距离他上一次寄来那棵白色蓟草，已有一月之久。而蓟草，正是科顿星北部冰原的特产。
她心念急转，随后轻轻说：“扫雷仪。”
周智勇双眉一扬，麦康纳和谢存志则是互视一眼。他们倒也第一时间制定出解决方案，同样也是勘测设备。
苏抗抗急促地说：“地下勘测设备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但以战时需要，最快捷简便代价低廉的解决方法，只有扫雷仪。改装扫雷仪，装备在机甲中控系统的备用数据通道上，这项工作，每个机修营受过训练的机修官都能完成。”
周智勇思索片刻，微一点头。见她仍望着自己，眼中关切不减，不自觉地轻声安抚说：“周戉没事。”
她肩头随之一松，不好意思地扯扯嘴角。
只听谢存志说：“苏小姐，你的设计带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我希望接下来有合作和共同研究的机会。这一点，我相信麦康纳先生和我的意见是一致的。”
麦康纳附和地点头。
苏抗抗真诚地笑：“这是我的荣幸。”
“那么，机甲研究所期待你的到来。”
苏抗抗没有机会参观机甲研究所，反而先一步踏上了飞往科顿星的联邦太空运输舰。
三叶虫机甲总装基地每个月固定向前线输送军备物质，而技术支援小队再次出发，将帮助联邦军方，改造mars机甲引擎系统，以适应极寒天气需要，同时实地解决冰川裂隙陷阱问题。
带队的依然是老成又好色的纳尔逊大叔，他和安其罗是为了双倍的工资和津贴。
有过一次派遣科顿星的经历，再次登上联邦巨型太空运输船奔赴科顿星，心境和半年多前截然不同。
纳尔逊大叔不再像上次那样频频短吁长叹，忧心被流弹击中，就此告别他的全息成人模拟游戏账号。
安其罗也不再愁眉苦脸，害怕再也见不到家里的孩子。
除此之外，还有位新人，蒋方成。在蒋方成申请加入时，苏抗抗曾试图阻挠，他是家中独子，名单上并没有他的名字。
他说：“苏，保卫联邦是每个人的职责，父母虽然禁止我参军入伍上前线，但我希望也能拥有贡献力量的机会。”
坚定的态度和毅然的目光，让苏抗抗放弃了劝说。
因为忧虑周智勇的觊觎之心，苏抗抗这次带上老盖亚同行。在队友和联邦大兵们打牌赌钱时，苏抗抗大多数时间用来研究老盖亚获得的各种前线战报。
选举年早在去年的十一月落下帷幕，上一任总统并没有获得连任机会，吴启明毫无意外地当选总统。
在苏抗抗为周家翻译笔记的那几个月里，联邦军方筹备军力，舰队齐发，企图再次穿越虫洞，突袭帝国后方。
正如周智勇忧虑的，帝国人并不是毫无准备，联邦战舰群甫一钻出虫洞，抵达帝国星域，迎击而上的是静候诱敌已久的帝国战舰群。
一场惨烈的太空通道争夺战就此在连接两个星域的虫洞附近正式开启。
配合星空上的战争，联邦科顿星球大地上的反攻也同时进行。
联邦星历1058年的新年，随着现任总统吴启明授权联邦国家电视台，转播了联邦太空舰队成功穿越虫洞的新闻，新届政府收获民意无数，同时也引发了身在科顿星的帝国侵略军绝望而凌厉的抵抗。
科顿星之上，无论是北部的冰川极地，还是南部草原，战争的硝烟无处不在。
“政客！政客！”老盖亚不齿地呐喊，“和前任总统的自我牺牲大局为先的高尚品格相比，吴启明就是个卑鄙的野心家，阴谋分子，玩弄国家权力于股掌的投机客！”
“他运气好。”苏抗抗的回答与周智勇的评价有异曲同工之妙。
上任总统顶住反对的呼声和巨大的财政赤字压力，支持研究负能量平衡技术和反物质导弹，最终成功一探虫洞内里究竟，而当初利用权力杠杆打击他，力量最为深重，反对呼声最响亮，叫嚣他不顾民意民情大量耗费军资的吴启明，反倒成了采摘果实的那个。
“就是这样造成了身在科顿星的帝国军队的警觉，在前一次的参谋联席会议上，凌格飞上将痛斥总统特别助理，吴启明的轻率举动扰乱了军方分而化之，逐个击破的作战计划，给战斗在科顿星前线的数百万联邦军人带来巨大的威胁。”老盖亚不齿的口水狂喷。“众所周知，当身无退路，只能背水一战时，人类会激发出多么大的潜能。帝国人现在的表现正是如此。”
“老盖亚，暂停一下。愤怒青年的形象不适合你。”她无法理解这个无形无质的智慧生命的激越愤怒。“我没料到，你对于联邦的好感度竟然远超于我。”
“那是因为我对这个星球的了解比你更为深入。我无数次地观看首任总统霍斯的那一段演讲，仍然无数次地被感动。现在老盖亚非常担心，掌握了天然虫洞的穿越技术，联邦人的贪婪欲望会因此膨胀，特别是现任总统和他的幕僚们，为了他他们背后的利益集团的利益，为了政治目的，很有可能将联邦带往危险的方向。”
苏抗抗托腮思索，而后告诉老盖亚：“预设一个未来，再去恐惧这个未来的出现，有个贬义词可以形容，叫杞人忧天。”
被击溃的老盖亚好一会才回答：“我再一次了解到为什么经过那么多年的寂寞孤独，小抗抗仍然能活蹦乱跳地来到联邦。”
“佩服？”
“神经线粗大得令人羡慕！”
库莫州的基律市是科顿星最北的城市，再往北走，便是人迹罕至的极地冰原。这里极度寒冷，尽管做足了准备，行前添置了保暖衣物，可走下太空运输舰，吸一口寒冷的空气，犹如吞下一柄冰刀子，小队成员都不由打了个哆嗦。
蒋方成将狼皮帽兜紧，雪片瞬间落在灰棕色的狼毛上，他眯起眼睛，含糊不清地问：“苏，你不觉得冷？”
“我还好。”苏抗抗对傅珽的研究项目，曾有星球移民计划的猜想，这个猜想已经通过周定邦的笔记验证。这样一来，也几乎可以就此确认她身为实验体的事实。
过往心中对身体特异状态的疑惑和排斥，比如寒暑不侵，比如导电储电异能，她正在学习完全接纳。
身体的适应力佐证了傅珽的成功，虽然这种优势并不让她高兴。
未免引人注意，她模仿蒋方成的样子，将兜帽戴上，注视漫天风雪中蹒跚前行而来的熟悉身影，说：“那位好像是加尔上尉。以前在裂石堡见过。”
基律市的军事基地看起来比裂石堡市的更为荒凉简陋，灰白大地上，一列列一排排的简易房，看起来像白纸上的泥垢。屋顶覆盖的积雪足有数寸厚，好在房中有温度调节，苏抗抗睡醒之后，走出房间，立刻被目光所及之处的景象震撼，久久不能言语。
一夜大雪稍停，仍有凛冽的风发出阵阵啸音，北地高原雪后的空气异常清新，能见度很高。纵目远望，基律市之外，遥远的天空中，一座巍巍巨峰高耸入云。太阳由那个方向升起，洒在白色的峰顶，涂染得整座山像披上了一层金箔。
“那是圣山，库莫州的人这样称呼。和平年代，每年最温暖的那三个月会有大批信众进山朝圣，也有很多人葬身在山间。”
在餐厅里，加尔说完撇撇嘴，四下看看，接着压低声音：“这个州一半的人口是宗教狂热分子，曾经还有个疯子跑到主星，要炸毁银河城空港大楼，要求库莫州独立。苏，走出去千万别对他们流露好奇，一丁点冒犯就会被捅刀子。”
“小姑娘才到这里，还不够二十四小时，别被你吓跑回家了。”老戈登喝一句，接着搓搓手，兴奋得眉毛都在抖动，问说，“苏，晚上我们弄点什么？戈登大叔这里有冰海的库加莫大眼鱼，还是今早从封冻的巴拉湾开凿冰洞钓上来的。”
“柠檬酱汁烧烤，不不，封冻的鱼最好吃是鱼生片。”苏抗抗提议。
老戈登得令离开后，纳尔逊大叔亟不可待地问加尔上尉：“第五师不在基律市？那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来收货？总不能让我们送过去？还有，加尔，听说年底那一仗死了很多人？我们在主星，胜利的消息一个接一个，都传闻最多今年，帝国狗就会被全部赶出去了，这么说还是没影的事？其他各州先不说了，我们这里，从冬天把帝国狗围到春天，那些帝国狗，不冻死也会饿死吧，为什么说打又要开打？”
纳尔逊大叔虽则好色，做事却极稳妥，昨晚初到时听说诸多小道消息，越听越是心惊。身处战时异地，他必须探明军情，为小队的安全负责。
他连珠炮一样发问，加尔张张嘴。“这么多问题我怎么答？有些我也不清楚。”
“说你知道的，慢慢讲。”苏抗抗也万分好奇。
“现在的局面是，联邦几个师驻扎在库莫州最北的奥勒松，我们包围的帝国狗退守到再往北去的冰川地带，时不时交火，爆发小面积战斗。”加尔上尉环视众人，“因为气候和地形极为恶劣，恐怕这次真要机修营和你们一起，亲自送机甲上去了。”
技术支援队的所有人听闻这种安排，面面相觑，各自心中嘀咕不已。
安其罗抱怨说：“mars机甲在灰星和冰卫星经过测试，冰卫三星球可是零下六十度的极寒地带，难道还不能证明mars的强大？”
加尔苦笑：“你认为这是我能决定的？主要还是年底那一仗太过惨烈，现在回想还是心惊肉跳的。你们明天去了机修库看到那些报废的机甲就明白了。”
谈到那一仗，所有人都凝目望向他，纳尔逊大叔再次问：“究竟怎么回事？”
“冰川崩裂。”加尔心有余悸的样子。“那是去年十一月，帝国人边打边退，过了原始森林，到了冰川地带，我们三个师布好阵地，几个机甲营在火力掩护下冲上去，然后……。我在后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咔擦咔擦的巨响，脚下的地震动不止。后来才听说是崩裂，机甲营过百台机甲全部卡在冰缝里，帝国人一排炮弹轰过来，连外壳都烧融了。”
简易平房中，短暂的沉默过后，不约而同地发出抽气声。身为三叶虫的员工，他们最为了解一台机甲的价值如何，还有操作机甲的那些机师们，他们绝大多数是各大军校培养出的精英，未出校门已经至少是少尉军衔，每个人都是一个家庭的荣耀。
加尔叹气说：“百多台机甲，能拖回来的只有十来台，部分零件拆下来之后，已经全部登记报废。师部有他们的考虑，我猜想并不是质疑mars的引擎驱动系统，而是担心和平原不同，在这种恶劣地形下，Mars的灵敏度需要更大幅度的提升，否则应付不了类似的突发情况。”
“现在已经是深冬了，应该不会再发生冰川崩裂事件了吧。”纳尔逊大叔不确定地问。
“今年是暖冬。”加尔上尉解释说。“所以要做好最充分的准备。”
“这么冷还是暖冬？”蒋方成不可置信的表情。
“对库莫州来说，是暖冬。”加尔开朗朴实的红脸庞上笼着一层阴郁，“并不只是冰川崩裂的问题，帝国人的狡诈和残忍不亲身经历你们也不会懂，在那次冰川自然崩裂之后，他们尝到甜头，现在学会了在冰原上，采用最原始的物理方法，直接开凿冰洞，然后在洞口上面薄薄淋一层水，数分钟内就能凝结成冰，机甲行经时四周白茫茫一片，肉眼无法发现陷阱，一旦踩进去，反应慢上两秒，马上就有一枚炮弹轰来，防不胜防。”
扫雷仪。苏抗抗这才明白周智勇问话的涵义所在。
餐厅这个角落气氛瞬间沉郁，初到异地的兴奋感被强烈的愤恨和哀伤代替。战争的真实面目如此残酷，支援队众人各自想起那些战斗在科顿星其他地区的亲友，或是邻居，想象他们将面对的，将遭遇的，胸臆间有一种激昂的斗志燃起。
他们互视一眼，最后由纳尔逊大叔发表统一意见：“我们去！”
☆、第四十七章
数天后，十来艘小型太空船从基律市空港起飞，技术支援小队的大部分成员在加尔中尉的带领下，将军备物资和修理器械运往奥勒松地区，联邦第一集团军第四，第五，第十一师的驻地。
越往西北越感觉冰寒刺骨，透过小型太空船的舷窗，可以看见皑皑白雪之中的第一集团军营地。营地往东北方眺望，是名著联邦的奥勒松原始森林。
临时停机坪上，太空船引擎轰鸣稍息，随即是络绎不绝的运输器械，大批联邦军人往来出入停机坪，随船运到的这一批mars机甲经过调试后将被分送三个师团，之前报废的机甲也要登记注销，送返基律市。
第五师前来交接的是几个熟人，卢加老远就扯开嗓门问：“老戈登没让你带点什么给我？妈的天天呆在这个冰窖子一样的地方，胃里像长了个天然黑洞。苏，我可想死你了，还有你的烤羊肉。”
他肺活量惊人，嘈杂声中依然能听见清晰的每一句，忙碌的苏抗抗抬头远望，只见这种要命的天气里，卢加连大衣也不穿，随着他开口说话，呵出的热气在红胡子上立刻凝结了粒粒白霜。
而他身后，康笋也一步由军车跳下，扬眉微笑。
“你们怎么来了？”
“在这冰窖子里守太久，再不活动活动该变冰坨子了。”
苏抗抗听着卢加的抱怨，眼角余光瞥向军车后方，除了各司其职的大头兵们，再没有熟悉的身影出现。
周戉多日之前曾和家中通话，周智勇说到会送来一份迟到的新年礼物，当时他漫不经心地致谢，直到在这一批技术支援小队的名单上看见苏抗抗的名字，除了恼火不顾安危再临险境的苏抗抗，嗔怒一意孤行的老爷子，余下的则是再也按捺不住的惊喜和期待。
只是他此时此刻顾不得即将抵达的苏抗抗，营地师部，各师针对各项战前决策内容僵持不下。
会议中的周戉目光渐冷。在长达数月的围剿中，枯守于冰川极地，没有人还能拥有一副好脾气。一待结束，他马上乘坐军车向第五师辖下的机修营赶去。
大嗓门的卢加一连串的话语从机修营营房内传出来，即使履带式牵引车拖着一台台新机甲，发出雷鸣般的巨响，一辆辆驶进营地，周戉依然从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苏”字。
高大的身影遮挡了门外雪地的反光，苏抗抗若有所感地回头。
身旁卢加的聒噪和营地各种忙乱声响被卷进来的风一起席卷而去，苏抗抗凝视光影中沉凝如山的男人，他眼窝深陷，浓眉紧蹙，看起来疲惫非常，却在目光触碰的一瞬，眼中烁烁，整个人浑然发亮。
苏抗抗向周戉嫣然一笑。
那棵来自冰川的白色蓟草早在周戉心中生了根，发了芽，而苏抗抗的笑容，俨如极地的阳光，让他刹那心花怒放。
坏心情一扫而空。他噙着笑，缓步走向她。每一步都坚实有力，强抑着急切，同时，如同擂鼓的心跳声逐渐放大。
“还好吗？”朝思暮想，有太多急欲倾述的话语哽在喉中，化作寥寥几个字。
她笑容放大，微点了一下头，也问了句：“你还好吗？”
语声轻柔，像调皮的羽毛由他垒积了万千情绪的心房飘忽而过，重重思念由此像破堤的洪水，一涌而出。周戉深深凝视她，忽而将她扯进怀中，紧紧拥抱。
“不好。不好。”周戉附在她耳畔低语，“我想念你。”
怀中柔软的身体骤然一紧，随即感到一只手略显僵硬地抚上他后背。“周戉，周上校。”
他沉浸于那个温暖如故，馨香如故的拥抱，几乎无力自拔。被她提醒，周戉抬起头来，一双慌乱眼睛立即映入眼眸。
支援队成员的闷笑声不止，卢加准备说什么，又被康笋一把掩住嘴巴，蒋方成表情复杂。众人瞩目中，苏抗抗的窘迫难以掩饰，无措地掂掂手中工具，好一会才闷声说了句：“辛苦了。”
这话听来更应该出自周智勇。周戉忍俊不禁：“一直以为我才是不善言辞的那个。”
苏抗抗再次语滞。
她该说什么？来时她想象见面时的情景，周智勇的惦念，冯绍的叮咛，萨沙的期待，还有最近翻译完成的笔记，都要一一告诉他，唯独没想过会率先接受一个拥抱。
坚实双臂紧箍着她，力量中透露出的思念是那般的深沉，即便他一言不发，她的身体也能感应到。
“家里人也都想你。周将军，冯叔叔，萨沙……”
她将他们都归为家人。周戉眼中笑意满溢，“你呢？”
理智叫嚣她该闭嘴，她没有资格和条件再承负更多情感。可他此刻专注地看着她，奕奕神采连雪地的反光也无力争辉。苏抗抗恢复自若，温柔沉静地说，“我也一样。”
按照带队的纳尔逊大叔事先的部署，技术小队必须尽快完成冰川地带mars机甲敏捷度的提升调试工作，尽早离开前沿阵地。所以，刚抵达的小队气也不喘一口，机甲运抵营地后，立刻就展开了工作。
极北之地，日短夜长，支援小队走进餐厅时，已经苍穹如墨。
苏抗抗默默吃饭，一边聆听几位大叔的絮语，发现桌上的交谈蓦然沉寂。她抬头，只见几位大叔正冲她挤眉弄眼，顺着他们目光看去，不远处周戉托着食盘，正大步走来。
安其罗大叔识趣地挪一挪屁股，让出苏抗抗一侧的位置，周戉扫一眼众人，说声谢谢，从容坐下。
他放下食盘，看苏抗抗碟中只有半块酱肉派，数条青菜，于是将自己餐盘中的牛肉尽数拨给她。“吃太少，热量不够抵御这里的天气。”
苏抗抗含着叉子，无语地注视队友们低笑着接连撤退，把人吓跑了的那位浑然不觉，接了她手上的叉子，将盘中食物整理一新，再递还给她，说：“吃吧。”
“喂哺食物是动物界表达爱意的最直接手段，特别是由雄性喂哺雌性，更是为了显示生存能力，以获得交|配可能性的求偶方式。多少年过去，人类仍然没有摆脱兽性。”微音器中，老盖亚仿若发掘出身为智能生命的优越感，连声啧啧。
苏抗抗僵着脸，将闭嘴两字硬吞下去。
“家里人都还好？”
下午那个嘘声四起的拥抱之后，周戉交代机修营对技术小队多加关照，便带着纳尔逊大叔匆匆离开，两人不及详谈。
她点头。“周将军让我转告你家里一切安好。冯叔叔的儿子探亲假，前不久回去主星，冯叔叔叮嘱你万事小心，有假期回去看看老爷子。”想起临行前的大新闻，苏抗抗犹豫片刻，决定还是不提吴巧臻和沃伦卡恩的世纪婚礼。
“几个师意见暂时不统一，如果决定围守到春天，我可能有一次换防休假的机会。”
“现在是进退两难？”
周戉没料到她这么敏锐地抓到他语言上的疏漏处，抬眼笑一笑，斟酌分寸缓缓说：“退守到森林以北冰川地带的帝国人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溃军，在他们撤退前，已经做出对应的安排，军事防御工程和物质储备量超出我们预计。最麻烦的是，他们还有库莫州宗教独立团的帮助，比我们更了解地形。”
“你的想法是守？”
从去年十一月底至今，三个师的军力围守此地，与其说已将溃军全面包围，不如说被牵制了数万兵力。等到库莫州的春季开战，只怕身心俱疲，士气低迷。“不能继续下去。”
“我明白纳尔逊大叔为什么那么着急了。”下午和军方商谈结束，纳尔逊大叔屁颠屁颠跑回来，宣布立刻开始工作。看来形势不妙。
“不用太担心。”之前恼她不知轻重，此刻那丝躁怒之气早已烟消云散，他目光深注于她。“我在这里。”
“我知道。”
她镇静如往昔，眼中是全然的信任。“苏抗抗。”许多个日子以来，揣在心怀的名字终于有机会念诵出声，在炮火|枪林中求生求胜的坚忍忽然更多了一重意义。
距离太近，近到她几乎能感觉到他呼吸和胸膛的热力，可那绝对不及他目光的炙热。苏抗抗感到整个下午以来，她用尽所有的理智唤起的自制力即将又一次在他目光中沦陷。她沉心静气，避开注视，转移话题说：“周将军有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周智勇送给大孙子的礼物不止苏抗抗，还有新近翻译出的周家笔记。
周戉立刻猜到是什么。
“我听爷爷说了，现在对你的了解更深了一步。”他眼中含笑。“苏抗抗，父亲是机械修理师，母亲是家庭主妇。她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在机械行业卓有天分，除此之外，她很了解我们渐失传的民族文化。对了，还有一项专长，她很爱吃。”
她不由莞尔，“你盘查我底细这么久时间，只知道这一点点浅显的信息？”
周戉留意到她又戴上了微音器，手指蠢蠢欲动的，终究还是握拳紧紧。他正色说：“这代表我在一步步走近你。”
☆、第四十八章
周家爷孙两人似乎都有不动声色蚕食疆域的禀赋，眼见话题再次滑向不可触摸的方向，苏抗抗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答说：“可是我呆不了多久就会回去了，纳尔逊大叔下午开完会回来说，这里和裂石堡不一样，必须最高效率完成工作，尽快离开。”
“我们会全力配合，机修营人手归你们调配。”
这一点军方和纳尔逊大叔已有沟通，接下来数日，机修营营房中，不仅机修官们被技术小队支使得团团转，就连电子工程专业的时习之也被调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