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尧:谢谢你给我寄的资料。有空多联络,祝圣诞快乐!”

措辞稳妥,语气平稳,字字斟酌,语意凝练。她还是很谨慎,很在乎,哪怕再爱,哪怕鼓起了勇气,她首先选择的还是自爱。即使林尧不回应,这样的字句也是不卑不亢,毫不丢份的。

如果没有林禹的一番话,可能这一辈子她都没有勇气跨出这一步,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步,然而对沈子言的意义已经很大。

给许馥芯的信和林尧的贺卡分别落入校门口那只圆滚滚的邮筒的一刹那,她浑然不知,自己期盼的那一天,已经永远不会来临了。

红楼隔雨相望冷(1)等待回信的日子过的很漫长,她外表平静的上课自习,参加学校社团活动,除了每次看见生活委员分发信件时会有点小小的失落感,其余一切都很好。

子言的期中考试成绩相当不错,连高等微积分都过得很轻松,这多半要归功于她一直以来勤勉的出勤率。

虽然算不上是绝顶用功的好学生,但是子言是有原则的。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她从来不逃课,有时哪怕是对着乏味无聊的公共必修课,她也一定要亲临现场,用她的话来讲,宁可在现场神游,也绝对不在寝室提心吊胆的担心点名。

季南琛的信来得很快很准时,他寄来的照片在501宿舍再次引起了小小的骚动,秦静仪以极度夸张的语调说:“这就是我以后找男朋友的标准,连军训的照片都可以拍的这样帅!”

薛静安则带着极度怀疑的眼光将沈子言看了又看:“还有这么好说话的男同学啊,沈子言,其实他是你的男朋友吧,要不然你怎么会连T大的博士帅哥都看不上!”

一直抱着席娟小说在啃的朱秀丽抬起头,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慢条斯理的说:“从我饱读言情小说的理论来看,这个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子言哭笑不得,最后只得解释,人家是名草有主的,郎有情妾有意,只待捅破一层窗户纸了。

赵蔷笑着说:“还没捅破啊,要是我,就再给他们糊上几十层纸,这样还不保险的话,再装上一扇防盗门。沈子言,这样的帅哥,不能拱手他人,造成资源浪费啊!”

寝室女生集体笑瘫,子言笑着去追打赵蔷,把她按在床上挠得直讨饶,最后好说歹说才以一顿小食堂的伙食换回自由身。

照片最后一个传回子言手里,她才顾得上仔细看这照片。季南琛身穿迷彩军装,意态悠闲的靠在一棵树上,身后是笔直的一条林荫道,空无一人,意境清幽。他的笑容很淡,嘴角连弯起来的弧度都没有,显得有些刚毅和冷淡,不像读书时候的他,总是那样明亮和温暖的笑容。子言觉得,还是他本人要亲和得多。

不管怎么说,她很快乐的又蹭到了一顿小食堂,当嘴里塞满食物的时候,她满足的叹了口气:从来没想过季南琛的照片会有饭卡的作用,看来以后得让他多寄几张。

新年那天晚上,501宿舍的女生全体出去吃了一顿海霸王的火锅,还买了不少水果回来,薛静安兴致勃勃说要做水果沙拉,于是又买了大瓶的沙拉酱,水果的香气伴着奶油酱的甜腻弥漫在空气中。

隔壁宿舍的女孩敲门进来看见水果沙拉,高兴得把几封信往桌上一丢,就扑入了饕餮的队伍。

“果然好心是有好报的,你们宿舍的信,我帮拿来了,吃点水果不为过吧?”

秦静仪第一个走上去拿信,她有个男同学在北京读书,一星期一封,非常准时而有规律的频率,所以平常时候她拿信的热情都远超别人。

“哇塞,B大!沈子言!你还有B大的同学啊?”秦静仪高声嚷起来,“我差点以为是我同学的信呢!”

一小口苹果块顿时卡在喉头,噎得子言整张脸都变成了红色。

她咳嗽了好几次,才算把那口苹果咽下去。

“我去趟卫生间,吃撑着了。”她紧紧攥住那封信,逃也似的跑出了宿舍。

站在走廊的通风口,子言看了一眼窗外,正值新年,不远处的杨浦大桥上,夜景灯全部亮起,串串珠灯接起连天的几条银线,在空旷的夜色里流光溢彩,不时听得到浦江上夜轮传来的汽笛声,悠远绵长。

冬夜的风从窗口灌进来,她的脸上还是觉得热辣辣,慢慢蹲下去,捏一捏信封,好像很厚的样子。

很久没有看见的字迹,还有那个在心中熟悉得无以复加的信箱号,她一遍遍磨挲,甚至都舍不得拆开来看。

她的爱,这样卑微,只要林尧肯给予一点点只字片语,就能让她觉得幸福,可惜就连这样的施舍,他也给得不多,唯一的一次,还是复读时候,他寄的那些资料和模拟题,虽然没有一个字,却整整温暖了她一个学期。

这回虽然是她先主动跟他联系的,到底也没有抱多大的期望,她只是希望,能够细水长流的跟他建立联系,能够走近一点就好,只要一点点,哪怕淡淡如水都好,她并不贪心。

在收到回信之前子言曾经有过几百种想象,然而所有的想象都在拆开信封之后幻灭得一塌糊涂!她蹲在走廊的窗台下,全身筛糠一样簌簌发抖。

不是没有字,很多字,信纸看起来也有好几页,只是,已经完全不能称其为信,纸张团在一起揉得跟垃圾一样皱!而且几乎被撕得面目全非!

唯一没皱的是一张看起来从笔记本上随手撕下来的纸,极其潦草敷衍的字迹,确是林尧的字迹无疑。“沈子言:学业进步,祝好。”

她抖抖擞擞铺开那团碎纸,一颗眼泪猝不及防的就滚落了下来。

信纸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兰黑色的墨水痕迹仿佛沾着了水渍,浓浓的斑点全部深浅不一的化开来,由于破损,缺字的地方很多,又揉得这样皱,几乎跟废纸篓里的垃圾没什么两样!

是她写给许馥芯的回信!

她竟然会糊涂到这地步!误把它寄给了林尧!

她的手抖的几乎拼凑不全,却仍然记得信里倾诉的那些话,天真单纯,固执坚持,已经宛如把一颗心完整的扒开来袒露在他面前!然而他却毫不怜惜的将它大卸八块,然后又像扔垃圾一样给她扔了回来!

为什么要这样蹂躏这封信?!虽然没有写明是谁,可她不信他不知道!她不信他猜不到!难道他不用这样羞辱的方式,就不足以表达对她的轻蔑与嘲笑?

眼前一片昏暗,在听到林禹的话之后所抱的种种期待与想象,全部嘎然而止!她耗损了自尊与骄傲跨出的这一步,以糟糕得无法言喻的方式结束了!她没有力气,也再也没有勇气挣扎求存,就这样吧,就这样也好!

将这封信撕成一条条最后冲入下水道之前,她才恍然明白,林尧在书里夹她的照片,也许只是偶然;就算不是偶然,就算真如林禹描述的那样,那也是发生在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一年时间,说长并不长,但是已经足够让人的心意改变,让一段感情灰飞烟灭!

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沈子言,这就是你自作多情的下场!你终于该醒了,只是这清醒的方式,太过残酷!

红楼隔雨相望冷(2)许馥芯的贺卡是第二天寄到的,贺卡里夹寄了一张便条。

“你这没良心的家伙,到现在还不回信给我,连寄张卡片都不是给我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很惊诧莫名,你居然会给林尧寄贺卡!林尧居然给你寄过资料!太混乱了,我想你有必要解释给我听,要不然这张卡片不奉还。”

她露出一丝苦笑,不是不想解释,是已经没有必要解释了。

上海的这个冬天特别冷,湿冷的冷。

子言的体质一向怕冷,稍微有点冷的感觉,就会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哪怕她身量高挑,似乎瘦得风一吹就要倒,也会立刻被厚实的衣服裹成个团子。

黄浦江的风,从空旷无边的江面上席卷而来,只要一出门,头发就会在风中散乱如草。朱秀丽抱怨说,还以为南方冬天不太冷,原来比山东冷多了。大家情愿都窝在寝室里,每晚坚持去上自习的就只有子言一个人。

“沈子言,就算你拼了命想拿这学期的奖学金也不是这个拼命法,大教室那里冷的不像人待的地方!”秦静仪好心劝说道。

“放心,我是拎着热水瓶去的,能冷到哪里去?”子言笑笑说。她上自习有个习惯,一直拎着热水瓶和一个容量超大的杯子,喝一口倒一点,这样多少会感觉暖和一些。

她总要找个依托,来驱散内心深处的无状苦痛,除了学习,她想不到别的法子。

偶尔对着镜子一照,子言自己也觉得脸色苍白,没有什么血色,除此之外倒并不见有多憔悴。原来她终究是坚强而韧性的,任凭内心如何凌迟得七零八落,外表举止还是正常的,没有人看得出一丝端倪。

期末大考持续了一个多星期才考完,沈志远打电话要帮她订票,陪她一起回家,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上海和江浙一带的招聘会正要举行,虽说沈志远已经被推荐保研,但他很想去人才交流会看看,她不想耽误沈哥哥的大事。

她在学校订了最早一趟回家的票,临行前一天晚上,接到季南琛的电话,“子言,你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的票。”她说,“你呢?”

“我也是。”季南琛话音里有点意外的惊喜,“回家了记得给我电话,路上小心点。”

“嗯,好。”子言回答,想了一想,又问:“知道龚竹什么时候回家吗?”

“她们学校提前考完了,三天前就到家了。”季南琛说。

“龚竹还是比较重视你呀,你看她都没有告诉我!”子言笑着调侃。

他停顿了一下,轻声说:“别胡说。”很快就转移话题,“子言,回家了出来玩吧,我请你吃饭。”

“好啊。”子言听出来他有点不好意思,只要一提到龚竹,季南琛总有点窘迫,像是个还没开化的青涩少年。这两人这样害羞,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不如自己来助一把力,她格格笑起来:“到时候叫上龚竹,人多吃饭才热闹嘛。”

他再次停顿了一下,好像被识穿了隐藏的心思,立时没好气的说:“那要不要把叶莘和许馥芯他们一起叫上?更热闹!”

第一次听沉稳的他露出这种孩子气的口吻,子言越发觉得好玩,兴高采烈回答:“好啊好啊,只要你不怕破产,全叫来我才高兴呢!”

季南琛只得无奈的笑:“好吧好吧,只要你高兴。”

“对了,你…”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迟疑的问,“收到我前几天寄的贺卡了没有?”

“前几天的贺卡?没有啊?”子言回想了一下,“不是圣诞节的那张吗?”

“不是那张,没收到算了,”季南琛笑笑说,“没关系,反正…你总会收到的。”

“好吧。”子言觉得,他有些神神叨叨的,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第二天,子言刚刚走到校门口,就被人叫住了。

“沈子言,你的信。”秦静仪气喘吁吁的跑来说,“真有你的,都放假了还有信。还好赶上了。”

子言很不好意思,赶忙道谢。

几个男生正帮忙扛着行李,有老乡,特别是男老乡就是有这个好处。子言不慌不忙把信拆开,意态悠闲的跟在后面慢慢走向公车站台。

是季南琛说的那张贺卡吧,R大的信套很明显。

是一张很雅致的贺卡,刚取出来就有极淡的香气沁怀,她笑嘻嘻的想,季南琛现在真的很人文,果然被R大熏陶出来了,想当年送龚竹一张贺卡还向她和许馥芯征求了半天意见。

翻开两折对开的贺卡,她本来就缓慢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抬头看看天色,再看看脚下,子言蓦然有种心头发慌的感觉。

“子言,北京又下雪了。在北方这是很常见的事,可是每次下雪都会让我想起你,想起你当年怀揣的梦想,被我打碎的那个梦想。”

“想对你说:下雪了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你!真想为你捧来一个春天,让你从此不再做着用瓶子装雪的梦——季。”

很久没有心跳这样不规则,她揉揉眼睛,再揉揉,没有看错,一个字都没有看错。

怎么会这样?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坐在回家的火车上,听铁轨有节奏的敲击声,她默默凝视窗外飞驰的风景,复杂的心绪缠绕纠缠,一直理不开。

回想很久,自己和季南琛的交往一直都很正常,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他早早便把双方的交往关系界定在兄妹情谊之上,虽然起初是有点别扭,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心理上早已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何况,她心如明镜:季南琛一直是喜欢龚竹的,龚竹也一样。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连自己,内心深处也常常羡慕他们,没有隔阂,没有误解,没有痛苦,没有坎坷,无论什么时候,分班抑或复读,季南琛一直站在龚竹背后不离不弃。这样的神话,不是任何一个人能破坏得了,拆散得了的。他们之间所欠缺的,无非只是一层薄纱样的纸。怎么会在一夜之间,这些所有就全颠覆了呢?

也许又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吧?像季南琛这样优秀的人,能和她这平凡的小女生扯上兄妹关系,在旁人看来已经是高攀了,她居然还能幻觉到他喜欢自己这地步,真是太可笑了!

季南琛只不过是想为她圆一个小时候的梦想而已,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子言在凌晨一点半想到精疲力竭后终于能够自圆其说,她缓缓舒了一口长气,终于伴着有节奏的火车韵律睡着了。

红楼隔雨相望冷(3)尽管在火车上睡了一晚,子言回到家还是扑在松软的被窝里再次睡了个昏天黑地,最后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饥肠辘辘。

当她对着一桌菜肴正垂涎欲滴的时候,电话忽然响起来,她悻悻然离开桌子,却仍然舍不得放下筷子,没好气的提起话筒:“找谁?”

语气不太好,然而对方的涵养真不是盖的,立即用甜美温婉的声音回答:“子言,我是筱雪。”

这无限亲热与密切的称呼震住了她,她半晌才狼狈的连连道歉:“对不起,是你啊。”

苏筱雪说的是第二天同学聚会的事,子言满口答应下来,挂了电话之后才想起,她好像忘了要给季南琛打电话报平安。

其实心里是有点不自在的,这不自在虽然很微弱,却已经足够影响到她给季南琛打电话的心情。子言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来思考这件事,然后毅然决定,吃完饭之后再考虑要不要打这个电话。

然而这顿饭注定是吃不好的,还没有来得及离开电话机,铃声便又催命似的响起来。

子言咽着口水望了一眼饭菜,刚才被苏筱雪堵回去的怨气立刻发作起来:“季南琛,你最好有个正当理由,否则我做了饿死鬼也不会放过你。”

季南琛朗朗的笑声传来:“是不是耽误你大小姐吃饭了?我请你吃就是了,就明天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子言觉得自己的声音马上柔软得不可思议:“季南琛,我要吃那种沙锅,炭烧的,我和龚竹都爱吃死了。要是能再喝上一点米酒,做神仙也不换。”

季南琛忍着笑连声说好,子言才忽然想起,“呀,不行,明天我们班同学聚会。”

“不碍事的,我们班也聚会,晚上一般都没活动,不冲突。”

“你们班也聚会?怎么都凑一堆去了?”子言咕哝了一句。

“要不改天我组织咱们复读班也聚会一次?”季南琛笑着说。

“别,你千万别!饶了我吧,我最不爱凑这种热闹。”子言马上求饶。

第二天出门时,父亲看了她一眼,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子言觉得奇怪,“怎么了?”父亲摇摇头,又点点头,“觉得自己女儿长大了,有点感慨。”

子言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又看看身上的衣服,最后不放心的站到穿衣镜前再照照有什么不妥。

镜子里的沈子言,身量高挑,长发垂落,没有挽起,只用了一个米色宽头箍固定头发;穿着母亲新买的翻领短大衣,蹬着一双系带的扣钉小牛皮鞋,很大姑娘的样子。

她第一次发现,其实自己的皮肤还是很白的,大概上海的水土养人,又几乎吃不到最爱吃的辣椒,她脸上连颗小痘痘都不长,气色相当不错。

是有些什么不一样了,气质和从前完全不同,镜子里的她文静而矜持,蜕变得几乎像个闺秀了。不小的变化,连父亲都察觉到了。

忽然有个极淡的影像跃入脑海,仿佛九岁那年的某一天,她也是这样,立在一面大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为某件事和某个人而懊丧了半天。

极酸楚的感觉泛上来,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立刻逃也似的离开镜子。

她出门前抱着父亲亲了一大口,“老爸,我走了。”

其实聚会这种事情,后来经历得多了,也就不过如此。但是第一次还是感觉很新鲜的,虽然天气很冷,一直阴沉着像要下雨的样子,可是终究没有下起来。

昔日同学陆续到了二三十人,大家围着母校走了两圈怀旧,顺带承接着还没放假的学弟学妹们羡慕的目光,说笑了一阵子。

仿佛中学时压抑的青春期一下释放出来,女同学们纷纷成为调侃的对象,夸沈子言女大十八变的男同学很多,大多数都还是抱着玩笑的口吻,真正凝聚男生们眼光的聚焦中心,自始自终只有一个人。

苏筱雪晶莹皎洁的肤色,细腻精巧的五官,包括略显玲珑的身材,无一不是吸引众人视线的焦点,她的美,淡而自然,虽然笑容有些清冷,却平添神秘和魅力。她就那样落落寡欢的站在那里,在场的所有女同学就已经被她遮得黯淡无光。

子言叹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明白,苏筱雪如果不喜欢这种聚会大可以不来,可是她偏偏来了,而且坚持了一上午都没开口说要走,着实令子言很困惑。

在母校的汉白玉雕像前不知是谁提议照相,于是开始了新一轮的热闹,子言坐在花圃的石阶上,低头整理了一下鞋带,漫无目的走了一上午,她确实有点累了。

今天聚会的班级还真多,陆陆续续有人走过,子言撑着脑袋想,也许待会儿会遇见季南琛也说不定。

这个念头一起,马上就直觉到有人在看自己。

而且还是个熟人。

没等她回望过去,一个人闪现在眼前,苏筱雪卷曲短发下的雪白脸庞忽然染上了淡淡飞霞,她笑着拉起子言的手:“来,子言,我们合个影好不好?”

她懵懵懂懂随苏筱雪走到塑像前,苏筱雪的手臂紧紧挽着自己,小鸟依人的靠在她身上。

她尴尬笑一笑的瞬间,闪光灯一亮,拍照的男生随即竖起了一根大拇指:“完美!”

谁跟苏筱雪在一起拍照都会完美,只不过完美的是她,不是别人。子言想。

苏筱雪这才转过脸去,笑容如沐春风,在凛冽的北风里绽开:“你也来了?”

子言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一盆凉水就被当头泼下,激得她立刻一个哆嗦。

她不露痕迹的脱开苏筱雪的手臂,将气息调匀到平稳,其实也不是件很难的事。

在经历过一个最糟糕的新年之后,在异地他乡的上海,子言已经将一颗心在彻骨的寒冷中慢慢冷透,就算还有一丝微弱的余温,时间久了,也一样会湮灭而冷却。

她终于知道“忘”字总共有七画,笔笔都写得刻骨铭心。

天空好像下了几点小雨,空气很阴郁潮湿,主教学楼面斑驳的红砖墙有湿漉漉的爬山虎蔓延,半人高的冬青树熙熙攘攘,狭长的树叶碧绿青翠,母校的一切还是这样亲切美好,除了,乍然与他相逢。

“嗯,这么巧,你们也聚会?”他简单的回答,声音里几乎听不出情绪起伏。

“就快结束了,你待会儿去哪儿?”苏筱雪毫不避讳对他的熟捻程度,子言听得见在场很多男生偷偷抽气的声音。

他没有回答,也许只是她没有听见他回答,因为这时候有人叫了她一句:“子言!”

她的视线直直的越过他,望向他身后。

季南琛站在主教学楼的台阶前,正微笑着看她,旁边是她表弟叶莘。

她毫不犹豫露出感激的笑容,立刻飞跑过去,口中大嚷着:“我饿死了,咱们现在就去吃饭好不好?”

和林尧擦肩而过的瞬间,感觉他的肩膀微微一颤,距离太近,几乎蹭到了他的衣袖,然而只是几乎,子言一步都没有停顿,脚步轻盈的掠了过去。

不辞冰雪为卿热(1)天气真冷,从学校到那家小店大概走了二十几分钟,一路北风呼啸,还夹杂了雨丝,不过等坐在热腾腾的沙锅面前,闻到袅袅的浓香升起时,子言立刻觉得,刚才经历的寒冷都是值得的。

最妙的是这小店的米酒酿的极好,在炉上烫的滚热,拿一个长嘴的瓷壶装了,倒在碗里,米黄色的小气泡咕嘟咕嘟冒出来,清香扑鼻,看着就叫人有食欲。

叶莘站起身来,为表姐倒了一碗米酒,这碗也古朴得有意思,是大海碗,白底蓝花,衬着淡黄的米酒,碗身倒显得莹莹的白。

因为沈子言的临时起意,仓促间季南琛只叫了去聚会的几个熟悉的同学,女生只有龚竹和沈子言,许馥芯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