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宫妃担心晒伤一身娇嫩的肌肤,均是躲在各自的宫殿中纳凉,此刻御花园中不见人影,显得十分安静。

只是,正在这时,一道身穿鲜明衣裙的女子却领着一众婢女疾步走了过来。

女子见到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俞公公之后,并未避开让路,反倒是领着婢女朝着俞公公等人直直走了过来,直接拦住了俞公公的路。

“赫连塔娜见过简王妃。”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匈奴公主,如今被赫连贵妃留宿宫中的赫连塔娜。只见她卸去匈奴衣衫,一身鲜亮的大夏服饰,如云青丝挽成坠马髻,发上所用钗、钿精致贵重,双手交叠在腰间,朝着简王妃徐徐福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

俞公公瞧着突然冲过来拦路的匈奴公主,原本舒展的眉头不着痕迹地轻轻一皱,精明的双目中稍纵即逝地闪过一丝深色,却并未出声呵斥赫连塔娜的无礼,只静立于简王妃身旁,等着简王妃出手。

简王妃微抬眸扫了眼这位鼎鼎有名的匈奴公主,见她今日身上并未携带兵器,又对自己恭敬有礼,简王妃心中渐渐有了眉目,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浅笑客气道:“原来是赫连公主,公主有礼了。”

言语间,简王妃并未对赫连公主对自己行礼一事而惊惶不安,不卑不吭地言谈举止,不但展现了大夏王妃的礼仪,更是让人瞧清楚她体内的铮铮傲骨,面对外族公主,她始终是大夏的王妃,从不会在外族面前贬低自身。

202、

简王妃淡然的声音中透着淡淡的疏离,莫说为人精明的俞公公听了出来,就连赫连塔娜也感受到简王妃对她的淡漠。

只是,简王妃的态度却并未浇灭赫连塔娜脸上的热情,只见她笑着直起身子,亭亭玉立地挡在众人面前,有礼道:“早就听闻老王妃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宁郡王如此丰神俊朗神勇多智。”

赫连塔娜一改在人前傲慢嚣张的态度,对刚刚进京的简王府老王妃表现地过分热忱,更是不顾老王妃冷漠疏离的态度而一个劲地自言自语。

这一变化,立即引得御花园众人的注视,俞公公更是留心眼前的一幕,一双有神的眸子淡淡地扫过简王妃处惊不变的脸,随即又转向赫连塔娜,发现赫连塔娜脸上笑容中隐隐藏着一股谄媚之色,又见她出言夸赞宁郡王,俞公公心中顿时了然,遂不动声色地护在老王妃身旁。

老王妃听着赫连塔娜好不吝啬地夸赞简珏,脸上神色却依旧淡淡的,并未因为对方的赞美而缓和了脸色,只客气有礼地开口,“大夏男儿,自然要顶天立地,否则岂不是要被外人欺负了去?想必公主是来御花园赏景的,本妃正赶着去永乐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就不陪公主闲聊了。”

语毕,简王妃微侧脸看了俞公公一眼,示意他不必停在此处。

俞公公会意,对老王妃点了下头,遂命宫人们抬起软榻,往永乐宫的方向走去。

“等等。”却不想,赫连塔娜竟不看简王妃拒之千里的神色,依旧立于原地不肯让道,反而举步朝着简王妃乘坐的软榻欺近一步,浅笑着开口,“王妃何必急着离开,本公主并未有恶意,只是在这宫中,除去姑姑,本公主一人也不认识。如今好不容易遇到相熟的您,您又何必急着将本公主推开?”

赫连塔娜一番话说得不清不楚,外人听之,定以为匈奴与简王府交情匪浅,否则一位瘫痪在床深居王府的老王妃又怎会与异族公主相熟?

“公主慎言。本妃与公主并无交情,若真论起交情,匈奴与我简王府只怕是血海深仇吧。道不同不相为谋,公主还请让开吧。”老王妃抬眸定定地看着面前已经浮现出一丝急躁的赫连塔娜,心中对她摇了摇头,面上却不露半点心思,依旧平静地让人捉不到半点痕迹。

闻言,赫连塔娜不禁皱起眉头,原本脸上聚集的笑意渐渐散去,盯着行动不变,看似行将就木的简王妃,眼底慢慢失去了耐性。

“公主,原来您在这里,贵妃娘娘找您许久了。”正在这时,一名小宫女自回廊的转弯处快步跑了过来,及时地出声解了赫连塔娜的围,随后才对简王妃与俞公公行了一礼。

“何事?”赫连塔娜脸上不见半点喜色,侧脸目光凶狠地瞪了小宫女一眼,心中暗自怪她多事。

“天色渐暗,已到用晚膳的时辰。本妃的人快将宫中翻了个个,原来你在这里。”那小宫女却只是垂首立于赫连塔娜身侧,另一道隐含威仪冷傲的女声却从方才的转弯处走了出来。

女子身着深紫宫装,满头珠翠衬得她肤白貌美,满身的尊贵之气,加之她五官深邃带着大夏人所没有的异域风情,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众人闻声,纷纷转头看向声音处,赫连塔娜见是她的姑姑赫连贵妃,不由得撅了撅嘴,貌似有些不喜赫连贵妃此时出现在御花园,却也并未出言顶撞赫连贵妃,只安静地立于原地。

赫连贵妃领着一众宫人走到众人面前,冷漠的目光一转,落在软榻上的简王妃,眼底划过一丝冷色,随即淡漠地开口,“简老王妃。”

简王妃自然没有错过赫连贵妃眼中的那抹冷色,却只平静地点了下头,“赫连贵妃。.luanhen.”

“贵妃娘娘,太皇太后此刻正等着老王妃呢,奴才先带老王妃前去永乐宫了。”俞公公见自从赫连贵妃出现,赫连公主便消停了下来,忙出声说道。

赫连贵妃也不为难于他,神情孤傲地点了下头,遂用眼神命身旁的宫人将拦路的赫连塔娜拉到自己身后,给简王妃等人让出前面的路。

俞公公见状,这才领着众人离开御花园。

赫连塔娜见好不容易踏出简王府来到京城又被她逮住的简王妃就此离开,一时间心中涌上不甘,忙要举步追上离开的队伍,却被一只手用力地握住了手臂。

手臂上传来被人用力抓住的疼痛,赫连塔娜满面怒气地回过头,咬牙切齿道:“姑姑,你想做什么?”

赫连贵妃却始终冷着一张脸,视线一路跟随简王妃的背影,直到拿道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这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赫连塔娜,冷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见赫连贵妃质问自己,赫连塔娜冷笑一声,意志满满道:“自然是为了简珏,姑姑不是一早便知道了吗?”

赫连贵妃冷眼旁观赫连塔娜的行为举止,知道这个侄女之所以跟着赫连昊德来到大夏京城,乃是为了让她惊鸿一见的简珏。

只是,赫连塔娜的这番心思只怕是要付诸东流了,先不论简珏是否对赫连塔娜有意,就是平治帝那边也断不会让手握重兵的宁郡王与匈奴王族联姻。

赫连塔娜见赫连贵妃沉默不语,眉梢微挑,脸上划过一抹得意的笑意,低声道:“姑姑不肯帮忙,我自然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如今简王妃入京,皇帝老儿定不会反驳此事,这样就更好办了。”

听出赫连塔娜话语中所夹带的笃定,赫连贵妃眉头一皱,一道冷目瞬间射向赫连塔娜,沉声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一时间,御花园内只剩赫连贵妃严厉的质问声,所有奴才均是压低头不敢在此时去触怒主子。

赫连塔娜从未见过对自己如此凌厉的赫连贵妃,正要开口反驳,却又被赫连贵妃出声打断。

“你随我回宫。”御花园内虽无旁人,但赫连贵妃深知自己身边的这些宫女太监不尽可信,忙出声压下赫连塔娜到口的话,转身带着人离开御花园。

宫门内,简珏下马走到尉迟少臻与简意宁二人面前,开口道:“我留下等祖母,姑姑与姑丈辛苦数日,不如让表哥带二位先回简王府休息。”

尉迟锋听到简珏讨好自己父母的说辞,顿时黑了脸色,本就想躲着他这对父母,简珏这混小子竟是将他双手奉上,实在是可恶。

简意宁心头担忧老王妃的身子,本想出声婉拒简珏的好意,只是转目一瞧尉迟锋满脸不愿意的模样,顿时改了主意,笑着点了点头,应下了简珏的提议,“既如此,有劳你了。锋儿,走吧。”

说着,简意宁对自己的夫婿使了个眼色,二人极有默契地骑马走到尉迟锋身旁,一左一右将尉迟锋困在他们二人中间,不让其趁机逃走。

尉迟锋追悔莫及,早知就不该因为心头的那点困惑不解而紧追简珏不放,如今被他爹娘逮个正形,怕是要脱一层皮了。

“儿子,带路啊。”瞧着耷拉着脑袋的尉迟锋,简意宁心情大好地伸手拍了拍尉迟锋的脑袋,故意出声提醒道。

尉迟锋微叹口气,深知今日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豁出去了,大不了以后绕着简珏走。

唉声叹气间,尉迟锋双腿微夹紧马腹,领着许久不见的爹娘离开皇宫,朝着简王府奔去。

送走尉迟锋等人,简珏转身看向映照在夕阳余辉中的皇宫,红瓦黄墙,明晃晃的颜色刺红了人的双眼,更让人不能忘记这样的皇宫是用无数祖辈的鲜血筑造起来的。

而那火红的晚霞中,有一人则身着大红一品朝服快步走了过来。

简珏双眸微细,打量着走近的来人,却并未立即开口。

“宁郡王真是孝顺,竟在此等候老王妃。”宋培臣方从平治帝的上书房出来,见简珏立于宫门内等着被传入宫的老王妃,笑着开口夸赞道。

“宋相真是辛劳,难怪得皇上倚重。”简珏面色冷峻,并未因宋培臣的夸赞而开心大笑。

宋培臣见简珏一如往常的神情,只淡淡地笑了下,目光却看向脚下通往后宫的那条望不到头的宫墙,轻声道:“太皇太后甚是思念老王妃,一听说老王妃进京,便命俞公公在宫门口等候。这等殊荣,本相可还是头一次见到。”

见宋培臣将话题往太皇太后身上带去,简珏不动声色地回道:“还未恭喜宋相,宋小姐如今贵为端怡公主,得皇上青睐赐婚匈奴王子,宋相府真是圣眷正浓。改日定当备上厚礼前往相府恭贺此喜。”

宋培臣原以为简珏只是与他打着太极拳,待听到简珏最后一句话时,宋培臣心思一动,深知简珏话中有话,便笑着点了点头,与简珏拱了拱手,二人擦肩而过。

203、

夜幕降临,才见俞公公亲自将简老王妃送出皇宫。 .

简珏长身玉立于夜幕下,面色冷峻,气势稳重,即便在宫门内等候了一两个时辰,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浮躁不耐之色。

俞公公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禁对简珏点了点头,不由得更加佩服身旁这位行动不便的简老王妃。一介女流在最困难的时候不但撑起了整座简王府,更将当初尚在襁褓之中的宁郡王,将其抚育长大成人,更将其培养成文武双全的人才,实在是让人钦佩不已。

俞公公脑中不禁想起当初简王府的步步维艰,简老王妃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儿媳均是英年早逝,两名孙子一个身受剧毒一个牙牙学语,就凭着她一介女子,将濒临覆灭的简王府撑了起来,这份韧劲这份毅力这份手段,当真是让人心服口服,难怪连太皇太后也对这样的女子赞不绝口。今日简老王妃刚刚进京,太皇太后便命自己前来迎接。

“祖母。”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方才还在十丈之外的简珏已来到眼前,只见他低声轻唤了简老王妃一声,清冷的目光中隐隐带着一丝担忧关心。

简老王妃抬头看了孙子一眼,微笑着对简珏微微点了下头,这才转目看向俞公公,客气有礼道:“今日有劳俞公公了。”

俞公公见简老王妃地位崇高对自己却依旧客套有礼,也跟着笑道:“王妃客气了,这一切都是老奴应该做了。既然宁郡王前来接王妃,那老奴就送到这里了。”

说着,俞公公对二人微微弯了弯腰。

“有劳俞公公了,太皇太后那边离不开人,俞公公请便。”简老王妃也不强留,笑着点了点头,便放他回永乐宫伺候太皇太后。

俞公公听罢,弯腰对二人行了一个宫礼,便领着身后的宫人们转身离开。

俞公公离开,简珏护着简老王妃继续朝着宫门口走去,待来到简王府马车前,简珏挥退了宫人们,亲自抱着简老王妃上了马车,遂命侍卫在宫门落锁前驾车离开。

“太皇太后身体康健,精神矍铄,当真是老当益壮。”直到马车远离皇宫,简老王妃这才开口轻声说道,但见她神色淡然,眉宇间却隐隐浮现出一丝倦意,想来因为这段时日日夜兼程地赶路累着了。

简珏见状,心底浮现一抹愧疚,越发心疼自己的祖母,便沉默地为简老王妃斟了一杯热热的清茶,亲自捧到简老王妃的手中,这才缓缓开口,“太皇太后的精神头素来不错,否则皇上又岂会顾忌太皇太后而对大长公主一再的忍让。轻尘刚被宋培臣接入相府时,太皇太后亲自接见,同时支持长孙策将轻尘接入太傅府,成为名正言顺的长孙小姐。只是此事却因为皇上的介入而作罢。祖母,太皇太后这些年虽然深居后宫颐养天年,但是该管的事情却毫不含糊。”

见简珏谈及要紧的事情,简老王妃轻抿了一口茶水,眼底一片凝重之色,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当年的事情,简王府背了黑锅,就算太皇太后不查,我们也要为自己洗冤。只是,太皇太后插手宋培臣家事,这里面的深意就值得人好好琢磨琢磨了。太皇太后忠于皇族,这一生皆是在为皇族谋算,绝不会做出有损皇族之事,也绝不允许他人做出对皇族不利之事。”

简老王妃话中有话,显然是对某事有了怀疑。

简珏安静地听着,心中却亮如明镜,脸上神色十分沉着冷静,显然早已就此事与简老王妃有过讨论。

“幸而玉丫头与宋培臣毫无关系,否则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简老王妃稍稍松了一口气,当年庆武帝赐婚她的儿子,让京中才貌双全的名媛远嫁镇守北疆的简王,虽被百姓传为佳话,但简王府人人心知这不过是庆武帝安插在简王府的一颗棋子。

幸而成亲后,自己儿子儿媳感情深厚,儿媳更是一心向着简王府,后来又追随夫婿殉情,当真是可歌可泣,让人心疼不已。

时隔二十余年,自己孙子爱上宋培臣之女,而宋培臣身为平治帝手下的第一大臣,这嫁女一事又岂会如表面这般简单?简老王妃虽不怕再将一枚棋子迎入简王府,但始终是不愿看着自己的孙子重走儿子的老路。因而在知晓玉轻尘乃女国公主的身份后,不禁宽了心,这才有此感叹。

听出简老王妃言语间的唏嘘之意,简珏淡淡地勾唇一笑,声音清浅却极为坚定道:“即便她是宋培臣之女,我也非她不娶。玉轻尘是玉轻尘,她始终只是玉轻尘,与宋家毫无关系。”

简珏说得肯定自信,让简老王妃不由得挑眉看了自己孙儿一眼,终于放下了一颗心,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岔开话题,“今日太皇太后见我,只是叙了叙往日的情分与现状,想来日后还有不少被宣入宫的机会。只是,太皇太后如此看重简王府,想来也是有所图。咱们不怕人家有所图,就怕无所图,这样才能更好得将主动权握在手中。”

简珏听之,也随之淡淡一笑,深知祖母能够说出这番话,已是认同了他与玉轻尘的事情,也会尽心为他们二人筹谋。深宫之中,他一介外臣自是不能随便踏入,太皇太后在大夏的地位至高无上,能够让她点头同意,平治帝等人也不会多加阻拦。因而,太皇太后处,还是需要劳烦他的祖母多多筹谋。

至于平治帝与宋培臣处,自然需要他亲自出面,让那二人舍了湛然选择自

204、

眼前的宫女言语间已渐渐显露出一丝不耐与傲气,显然是对简王府方才的做法十分不满,因而瞠目瞪向左立行,出言对其咄咄逼人。 .

左立行面色坦然,神色不骄不躁,并未因为来人是宫中正得宠的赫连贵妃的宫女而矮人一截,面对宫女的质问,左立行淡淡一笑,清淡的眼神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却依旧温和地出声说道:“卑职自然不敢做老王妃的主。可这是我家郡王上朝前特意嘱咐的,卑职岂能违背我家郡王,做出那等阳奉阴违的事情?更不敢仗着主子的信任与恩宠而做出仗势欺人之事。还请姑娘见谅,我家老王妃的确身子不适,您刚从宫中出来,想必也知太皇太后亦是体恤我家老王妃,因而今日并未宣老王妃进宫。”

左立行乃二十年前文科状元,学识胆量自是不在话下。其人却又极有傲骨,目睹了官场上的一切,继而弃官而去从此待在简王府料理简王府世子的生活起居,同时替简珏照看京城简王府的一切,其虽不在官场却又时时刻刻与官场之人打着交道,言谈举止、手段心机自是不在话下,更不是一名小小的宫娥所能比拟。

一番和和气气的解释,不但驳回了宫女强加在他身上的罪名,又讥讽了小小宫娥仗势欺人的真相,顿时让宫女羞愤不已,原地顿足却又不得不想出其他的办法帮助赫连公主进入简王府。

“大夏有意与匈奴交好,一名小小的简王府管事,难道想违背圣意与我匈奴交恶?”正在宫女踌躇如何反驳左立行时,坐在车撵中的赫连塔娜突然出声,冷声质问左立行。

只听得赫连塔娜声音阴冷,显然是十分不满左立行阻拦其进入简王府,因而音量并未有所收敛,让原本顿足在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听得一清二楚。

大夏民间虽盛传简王府宁郡王命克六亲,但对其战功却也称赞不已,尤其简王府从绝境中一步步走出来,更是阻挡了匈奴无数次的侵犯,百姓对简珏亦是多了一份夸赞。

可此刻听到车撵内的人亲口表明身份,四周的百姓纷纷诧异不已,不明白与匈奴交手多年的宁郡王为何又与这匈奴公主牵扯在了一起。

一时间,百姓们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起来,投注在简王府的目光中则多了一份猜疑与责难。

“公主此言差矣,简王府一向谨遵圣意,不敢有半点拂逆之心。只是,我家老王妃多年疾病缠身,为了尽早赶到京城更是披星戴月不敢有半点耽搁,因而身体有些抱恙。公主殿下即便是奉旨前来,也要等我家老王妃身子好些吧?”左立行岂会没有注意到周边百姓眼神的变化,更是耳聪目明地听到一些百姓的议论,神色却十分镇定,朗声将简老王妃抱病在身的事实说与众人听。

果然,四周百姓听完左立行的解释后,眼底的狐疑渐渐散去,转而将不满转向堵在简王府门前的车撵上。

这贵妃等级的车撵,素来只有宫中位分高的妃嫔才能够乘坐,如今一个异族公主却大摇大摆地坐在其中,若不是有圣旨傍身,便是仗着赫连贵妃近日受宠因此恃宠而骄。

如今人家老王妃还病着,即便是前来探病,又岂有非要让病者拖着病体前来待客的道理?更何况,简王府老王妃位分高、辈分也高,匈奴公主一个异族公主却狐假虎威让为大夏立下汗马功劳的简王府的老王妃前来见她,实在是欺人太甚。

一时间,原本不敢大声说话的百姓在理清思路后,一个个均是露出愤慨之色,有些大胆的百姓更是当众出言责备赫连塔娜的强人所难。

赫连塔娜坐在车撵内,原本想用匈奴公主的身份给左立行施压,却不想对方不但不吃这一套,竟还颠倒是非暗示众人她是仗着圣宠而欺负简王府。尤其在听到外面百姓们的窃窃私语后,赫连塔娜心头瞬间涌上一股怒意,美眸猛地眯起,凛冽的视线顷刻间穿透过车撵上的轻纱射向左立行,恨不能射穿左立行的身体。

只是,即使此刻赫连塔娜恨毒了左立行,却也不能在简王府大门口处决了左立行。赫连塔娜性子素来火爆,本就是匈奴娇生惯养被匈奴王捧在手心中的公主,素来只有别人对她众星拱月,她却从未低声下气求人的。只是如今一名小小的管事便挡住了她的路,将她拒之简王府门口,当真是大大地拂了她匈奴公主的面子,赫连塔娜心头早已怒不可赦。

但再大的怒火却也没有让她忘了今日前来简王府的目的。这位简老王妃是简珏最尊敬的长辈,在简王府亦是一言九鼎,就连简珏亦是十分钦佩自己的祖母。若自己能够得到她的认同,对于自己心中所求之事岂不是事半功倍?

思及此,赫连塔娜强按下心头冲天的怒气,逼着自己和颜悦色地开口,“既如此,那就请老王妃好生休养身子,待老王妃身子好些,本公主再前来拜访。”

赫连塔娜突然的让步,让左立行不禁挑了挑眉梢,而那名宫女更是眼露诧异之色。赫连公主即便远离匈奴来到大夏,却依旧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如今却在简王府一名小小管事的面前服软,怎能不让她心中震惊?

“起驾。”赫连塔娜却不再逗留,直接冷声命令车撵起驾离开。

宫女从赫连塔娜骤然冷沉的音色中差距出主子心底的不悦,不敢再耽搁,立即返身走下石阶来到车撵旁,举手命令宫人们抬起车撵,照着原路离抬起车撵,照着原路离开简王府。

左立行并未急着返回简王府,而是立于原地看着车撵消失在眼前,这才默默地转身走入简王府,疾步朝着后院走去。

赫连塔娜坐在车撵中,双手紧握成拳,浑身微微颤抖,双目紧盯着翻飞的轻纱,眼底早已蓄满无法抑制的怒意与杀气。

“来人,去宋相府。”思索了片刻,赫连塔娜突然开口命令宫人们改变路线。

守在外面的宫女听之,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诧异,但从公主的声音中却听出一丝不耐与怒意,宫女却不敢拂逆赫连塔娜的命令,只能指挥着众人往宋相府的方向走去。

殊不知,几道身影却紧随在赫连塔娜之后,跟着她一路往宋相府而去。

“你们到底想跟踪到什么时候?”一身常服装扮的沐清一瞧着女国的小公主始终跟在赫连塔娜之后,不由得停下脚步,双手抱胸斜靠在街巷的墙壁上,目露精光地打量着这位小公主。

“你管我们跟到什么时候,清郡王与靖世子若是不耐烦,大可离去。”一身公子哥打扮的女国公主狠瞪了顿足不动的沐清一,一面望着前方渐渐远去的车撵,一面口气不善地反驳着沐清一。

沐清一与沐靖一瞧着这位小公主十分在意赫连塔娜的模样,二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并未立即点明她此举的诡异,只由沐清一笑着开口,“你以为我们兄弟二人喜欢跟着你满大街的乱窜?若非陛下亲自下旨让我们保护你们,我们才懒得理会你。只是,我们保护你,却不是跟着你胡闹。女国绝世多年,你一个小公主为何那般在意匈奴公主?”

小公主听着沐清一的问话,心底的警觉顿时竖起,不再以散漫的模样应对这对感觉十分敏锐的兄弟,心下快速地转了转,这才开口,“树欲静而风不止。纵使女国与世隔绝,却也抵不住野心之人的侵犯。即便如大夏这样的大国,这几百年来却也对匈奴束手无策,无数次遭其侵犯掠夺,又何况是女国?”

小公主一时放软了口气,却也道出了真相。

沐清一沐靖一皆是身在高位,对于政治军事的敏感度自然非常人所比,也清楚匈奴这些年对邻近的诸国部落多加骚扰欺凌,也渐渐有些信了小公主的说辞。

“如此说来,你是打算在赫连塔娜身上找回些利钱?”沐清一继续笑道,眼底精光不减,直直地盯着眼前女扮男装的小公主,仿若能将她整个人看穿。

小公主为难地耸了耸肩,小脸上划过一丝为难,“清郡王真是说笑了。我不过是有些好奇,素来嚣张跋扈的赫连塔娜怎么突然在简王府管事面前服软了?”

“哼,她那点小心思,以为别人看不穿吗?”沐清一一声冷哼,目光微挑,冷冷地看向前方的车撵,语气中多是不屑。他与沐靖一虽然授命前去迎接女国公主,但对京中重要事件的动向却了如指掌。亦是对赫连塔娜与玉轻尘在七夕节的比试一事知道地清清楚楚,自然看出了赫连塔娜对简珏的心思。否则赫连塔娜又岂会在简老王妃回京的第二日便巴巴地跑上门摆放?又岂会忍下被拒之门外的怒气?

沐清一望着前方的道路,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京城的地图,目光微沉,低声道:“看这线路,她怕是去找玉轻尘那丫头撒气去了。”

205、

“玉轻尘?是大夏宋相刚认回的千金吗?”小公主望着前方车撵的目色微微闪动,略带好奇地问道。 .

沐清一见这位深居女国皇宫的公主竟能说出这段故事,渐渐收回看向车撵的视线,转而盯向眼前的小公主,眉梢微挑,试探地问道:“哦,公主竟然连样的事情也知道,看来女国这些年也并非真的与大夏断绝来往。”

沐清一话中有话,其中试探的意味浓重,足见其人心思深沉,绝非如表面看到的这般玩世不恭。

小公主听之,却只淡淡一笑,神色间并未浮现紧张之色,沉静地仿若此刻与她闲聊的只是闲杂人等,而并非精明能干的沐王府世子与郡王。

“大夏宋丞相,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他府邸上的事情,亦是被百姓津津乐道,我们虽只是偏远小国,却也是能听到些有关相府的事情的。更何况,认回亲生女儿一事本就是大事,又如何能瞒过天下人?”小公主侃侃而谈,井井有条的分析,并未暴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沐清一与沐靖一听之,却均是闭口不谈此事,兄弟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沐清一眼底蓄满好奇的光芒,沐靖一却是暗示弟弟不可无端生事。

沐清一朝着沐靖一咧嘴一笑,继而收回目光转向小公主,笑道:“既然公主好奇相府之事,不如本郡王陪公主前往相府瞧瞧,没准能看到一出好戏。”

言语间,已将所有的事情推到了小公主的身上,将他们兄弟从这事中摘了出来。

小公主听之,抿嘴一笑,半敛着眼眸,密而浓的睫毛遮挡住了眼底的神采与思绪,却对沐清一心中的打算看得一清二楚。x.看来,大夏四大藩王府的子嗣皆不可小觑,先不说保疆护国的简珏是何等精明强悍,就连这看似从小生长在富贵乡中的沐王府世子与郡王,亦是让人半点也不敢松懈,否则定会被这二人算计了去。

“这就不必了,既然是宋相府中的事情,又岂会乐意让外人看了去?清郡王若是觉得无趣,不如陪本公主回驿馆吧。”小公主并未应下沐清一的提议,更何况,她七夕节那夜偷偷潜入大夏京城,虽以男装的样貌在灯市上露过脸,但以防旁人认出她,还是应当小心为上,免得为表哥表姐招来麻烦。更何况,就她对玉轻尘这位表姐的了解,只有她表姐降住别人的份,别人怕不是她表姐的对手。再不济,宁郡王不还派了高手在暗中保护她表姐吗?

思及此,小公主一阵放心,也不愿沐清一借着她的名头干坏事,直接转身打道回府。

瞧着这位只会玩乐的小公主竟也有这番心机,沐清一朝着沐靖一摊开手耸了耸肩,却也没再开口劝人跟着去相府,只迈开步子跟在小公主身后,朝着驿馆的方向走去。

赫连塔娜的车撵则是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宋相府门外,宫女忙走上石阶通知相府的门房。

不一会,便见宋官家疾步走出角门,亲自走下石阶来到车撵旁站定,拱手对车内坐着的赫连塔娜行礼道:“见过赫连公主,不知公主今日驾到有何要事?”

赫连塔娜坐在车内,一路上已平复了心头的怒意,只是来到让她深恶痛绝的宋相府,赫连塔娜语气依旧不见好转,只冷声道:“本公主来看望端怡公主,她将来可是要嫁入匈奴成为王妃,本公主来检查她的礼仪学得如何了。”

说着,赫连塔娜不等宋管家言出反驳阻拦的话,径自站起身,快速地走出车撵,扶着宫女的手走下车撵,脚步不停地踏上石阶。

宋管家瞧出这位匈奴公主今日怕是来者不善,否则岂会气势汹汹地直登宋相府邸?只是,赫连塔娜倒是找了个好借口,自家小姐被皇上赐婚给匈奴王子,即将远嫁匈奴,即便相府的势力再大再硬,却也是鞭长莫及,若是此刻将这位匈奴公主得罪得狠了,将来吃亏的只怕还是自家的小姐。

宋管家脑中立即联想到这些事情,随即抬头对候在角门内的手下使了个眼色,让其立即跑去后院通知宋怡等人,同时命人打开相府大门,迎着赫连塔娜走入相府。

尚未跨入内院,远远望去,如今贵为公主的宋怡已领着一众宫里的嬷嬷婢女立于拱门口等候着赫连塔娜等人。

瞧着身着粉紫色宫装、浅笑立于拱门口的宋怡,赫连塔娜双目微细,投注在宋怡身上的目光瞬间充满审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往日的相府庶女已摇身一变成为尊贵的皇室公主,就连身上的穿着打扮也随之变得贵重了起来。只不过,纵使宋怡如今是平治帝亲封的端怡公主,却依旧掩盖不了她庶女的身份。平治帝与宋培臣想以区区一个庶女而堵住匈奴的嘴,这算盘是不是打得太好了些?他们以为,匈奴王妃是如此好当的?

思索间,赫连塔娜已来到宋怡的面前,只见宋怡浅笑着对赫连塔娜点头示意,而并未如往常那般对自己屈膝行礼,俨然宋怡已将两人视为的地位摆在了相同的高度。

赫连塔娜随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既冷又讥讽的笑容,眼底的嘲讽一瞬而过,却又清晰地传到了宋怡的眼中。赫连塔娜无声中所显露出的高人一等的架势让宋怡身后的奶娘不由得提起了一颗心,心底不禁暗暗为自家大小姐担忧,这赫连公主如此盛气凌人,自家小姐又是远嫁,将来还不知会遭到怎样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