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幼稚。为了一个苏浅,我还不至于这样。

我有些气恼,雨水一点一点地滴落在我的头发上,我推起我那辆突然坏掉的车走在前面。苏想跟在我身后走了一路。

最后,他问,佳新,你喜不喜欢我?街上的灯光线很浑浊,他的声音有些洪亮,但是语调却温和无比,像是他第一次把我抱在怀里对我说,不哭哦。

我看向他说,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苏想的脸在一瞬间垮了下来,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他说,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喜欢夏宁沫呢?

他转身走的背影很冷,他身上有一种和苏浅很像的东西,就是一种冰冷。他想要别人给予温暖,却又不敢接受这份温暖。他追夏宁沫,兴许只是一种找寻温暖的行为。

9{他早就已经在我的心里长住了下来,搬不走,也不想搬}

苏想追夏宁沫的整个过程我不得而知,但我常常看到他跟着夏宁沫走在景安城的街上,无论夏宁沫用怎样恶毒的语言来骂他,他都一脸笑意。有时候我甚至想,他也许是真的喜欢夏宁沫,和报不报复苏浅没有一点关系。

直到一个傍晚,苏浅找到我,和我说起苏想的事,我才知道,原来苏想是承载了怎样的悲伤。

苏浅说,他爸爸开始和苏想妈妈只是逢场作戏,后来就抛弃了她妈妈娶了苏浅的妈妈,苏想妈妈一个人怀着苏想到另一个城市去生活,直到去年他妈妈去世,他才找到他爸爸。

苏浅说到苏想的时候,眼里有浓得化不开的伤感,他说,我至今都记得苏想第一天来我家的情形,外面下着大雨,他背着一个包,他的白衬衫还破了一个洞,可他却顶着一张笑脸。我看到他眼里的那种情绪,如果让他选,他一定不会回来认这个父亲,只是这是他妈妈临终前的交代,他没办法,于是考了景安城的学校,认了爸爸。

难怪苏想的身上,一直有一种坚韧的东西,他从小到大受的苦,怕是想也想不到。

苏浅看向我,他说,我想苏想追夏宁沫只是为了报复我。从小到大,他受的苦太多了,我希望你能带给他快乐。

我摇摇头,我到现在都不能确定苏想他在想什么,也许你们都误会了他,如果他真是喜欢夏宁沫那你该怎么办?

这是我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我一直很想知道他的想法。我想,他也是喜欢夏宁沫的吧,否则,为何他的眼里有那么多数不清的忧伤。

他站在原地,拔了一枝路边的野草,然后递给我,他说宋佳新,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傍晚的天色暗下来了,那枝野草在他的手上有微微的颤抖,就像我这些颤抖的心事。

我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怎么说你也是我的顾客啊。我接过草,低着头朝前走。

他站在我的身后说,请你以后,好好地对我哥。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哭,善良的苏浅,他怎么办呢,夏宁沫纵然喜欢苏浅,但是当苏想那样一个漂亮干净的男生出现在她面前,她的目光里,似乎有了动摇的意思。

大概快冬天的时候,夏宁沫坐上了苏想的自行车后座,她的头发上,别着苏想送的发卡。其间,他偶尔还是会来我家的店串门,抱着滑板站在店门口冲我老妈开玩笑说,箫姐姐,我来看你啦。

我骂他不要脸,他也不气不恼,站到柜台前和我闲聊。

夏宁沫的忏悔也尾随其后,她说对不起。

她不管周围人的反对,真的决心和苏想在一起。

我问她,那苏浅呢?

她说,我以前以为我喜欢的是苏浅,可是当苏想出现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可以这样喜欢一个人,每天都是惊喜,未来都是憧憬。

她说,你知不知道,苏想是一副永远打不赢的扑克牌,他会带我去草原,去大海,去实现梦想。

我不知从何劝起。她像一个已经出了海的船,对要去的地方充满了希望,即使她知道她会面临大风大浪也在所不惜。

事情发展得乱七八糟,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陆升明知道这个消息后,几乎要崩溃。他在一个晚自习下课后,跑去苏想学校和苏想打架。当我得知的时候,两边的校方都已经把当事人喊来了。

事情闹得很大,陆升明、夏宁沫、苏浅,他们的家长都来了。办公室被挤翻掉了。苏浅的爸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苏想,他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胡闹?苏想当场拉起夏宁沫就往外走,他说我没有爸爸管已经很多年了,从来也不稀罕你现在出来管我。

他们走出教务处的时候,我在路上遇到他们,苏想梳着干干净净的短发从我的身侧过去。

他好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夏宁沫去私奔。我站在那里,看到身后一群人跟着跑出来,他们脸上什么样的表情都有,苏想父亲的懊悔,夏宁沫母亲的气愤,陆升明的失落以及带着伤感的苏浅。他们每个人都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在各自的角色中无奈地生活。

我只好去安慰在我家店里喝得像个酒鬼的陆升明,他大瓶大瓶地灌酒,妈妈都拦不住。喝完后,他拉着我说话,他说,佳新,从小到大我就喜欢她,她以前喜欢苏浅现在喜欢苏想,他们两兄弟是不是商量好了要和我作对。早知道,我也应该大胆地去追夏宁沫,而不是默默地在她身后看着她。我好后悔。

那个晚上,我闭上眼就是陆升明的话,我想,我是不是也和他在做同一件事。无声地爱了一场,最后以无奈的悲伤收场。这有多遗憾。

我拉着陆升明去向夏宁沫表白。我们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去的时候,店里在放欧美风格的乡村音乐,让人听得都有些痴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像做错事的陆升明,觉得有些好笑。我不相信夏宁沫不知道陆升明喜欢她。而她却从来没有表过态,或是明确地给陆升明一个回答,即使是拒绝的。

这样对陆升明不公平。

来的时候,我对夏宁沫说,即使你不喜欢他,你也应该明明白白地和他说清楚,不要让他长久地痛苦下去。

夏宁沫很坚定,她说我始终感谢他这么多年来对我的照顾。可是我喜欢的是苏想,从他第一天拉着我的手说以后我们都在一起,我就知道,我会一直跟他在一起,不惧怕任何阻碍。

我想起苏想那天问我喜不喜欢他,那一刻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知道,他非常认真,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

我只是可惜,可惜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不是他。而我喜欢的那个苏浅,他早就已经在我的心里长住了下来,搬不走,也不想搬。

10{我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感到伤心和绝望}

2004年的冬天,结束了一场纷纷扰扰的情感闹剧,陆升明收到夏宁沫的答案,痛痛快快地请我吃了一次牛肉汤,准备找个地方开始做兼职。

夏宁沫不顾周围人的反对和苏想在一起了,坐在他的车后整个景安城地跑。而我,却准备了一封写给苏浅的情书。

连陆升明都想通了,连夏宁沫都转变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坚持呢。我也应该把自己的心事告诉给苏浅。我要告诉他那个“水天一色”的甜品,是为了纪念我喜欢他,是为了让我一直记住他,是为了让我心里一直埋藏第一次见到他的感觉。

雁与霞齐飞,水与天一色。如此美好。

那个冬天有很大的雪,在期末考试前,大家下了课都跑到操场上打雪仗。我把信经过邮局再传到学校,在一个课间,看到苏浅班上的生活委员把它握在了手上。

我的心是焦虑不安的,我有一点后悔,但那一点后悔很快就被我自己否定掉了。我在草地上用一节体育课的时间堆起了一个雪人。最后我把围巾挂在雪人的脖子上。静静地等。

那天,我一直一直朝窗户外张望,直到那个雪人融化成一摊水,他都没有来。我站在那片水渍斑斑的地旁边,围巾已经湿透了,是一条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织的浅黄色的围巾。它歪七扭八地躺在一片水中,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走回家的路上,我的眼泪拼命地掉,我蹲在苏浅曾经给我摘过野草的地方大声地哭起来。直到苏想载着夏宁沫经过,我才站起来,擦了擦眼泪。

夏宁沫问,你怎么了?谁欺负你,我让苏想帮你去打他。

我笑了,夏宁沫是句句不离苏想。

我说,不用了,我只是告白失败。

我推着夏宁沫上苏想的车后座。我说,我的好姑娘,你走吧。我不打扰你们了。说完,我拦了一辆出租车。苏想把手上的烟丢到地上,伸手来拉我。他说,佳新,是不是苏浅欺负你了?

我有些恐慌地看着夏宁沫,然后甩开苏想的手,乱讲什么?

苏想拽着我说,走,我帮你去找他算账。

我看到夏宁沫的脸有些发白,我不想看到夏宁沫这样的表情。我再次甩开苏想的手喊了起来,不要你管,我喜欢谁不喜欢谁被谁欺负都和你没关系。

我拦过一辆开过来的出租车,立刻跳了上去。我不敢面对夏宁沫质疑的眼神。坐在车上的时候,我看到我的胳膊有些红肿,是苏想拽的。可我丝毫不感觉到疼。

我只是不明白,连苏想都会为我的伤心而生气,可是为什么苏浅却毫不动摇呢?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感到伤心和绝望。

11{你又为什么要出现}

那是怎样一个冗长的大三呢,学校里有些花已经微微地开放,天空上有白色的鸽子飞过。

我听说苏浅要去参加艺术剧团的招生考试。我只在学校里看到他几次,甚至没有勇气和他打招呼。

那年小偷很盛行,在我被偷了第五辆自行车之后我就每天走路回家。从图书馆出来,抱着书走在暗夜的路上。

家的附近开了一个迪厅,晚上很吵闹,还有乱七八糟的小混混跑出来,面目猥琐。

我很害怕,但这些,我都不敢和妈妈说。

有一晚,有几个喝醉的小混混在半路上拦住我,小妞,一起去玩玩吧。他们手上有刀,身上的酒气让我想吐。他们拼命拉扯着我,我手上的书掉了一地。

有人上前和他们打起来,我看到,是苏浅。他瘦弱的样子一如从前。可他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最后他被人打得倒在地上。我慌忙拿出手机来打110。那几个小混混看到了,立刻哄散了去。

我上前去扶苏浅,他的嘴角已经渗出了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拿着纸巾给他擦血,我的眼泪拼命掉。他慌了,反过来帮我擦眼泪,你别哭,别哭。

我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来表达我那时的心情,我看到他拼命地和那些人打斗的时候我真的感觉他是在为我战斗。

我边哭边说,苏浅,你又为什么要出现?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说,我只是担心你。

我突然想起我那条在雪地里歪七扭八的黄色围巾,我把地上的书全丢到他的身上,我对他喊,苏浅,谁稀罕你的担心。

那个夜特别黑,我只看到苏浅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就站起身有些倾斜地从我面前走掉了。我低下头去捡地上的书,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12{我想,他的心里一定也放弃了很多东西,懂得了珍惜很多东西}

没多久,学校却传出苏浅住院的消息。夏宁沫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苏浅的腰部受伤了,现在托举和转圈都成问题。舞蹈老师都急疯了。

我知道,是那晚打架的结果。

我提着一只甲鱼去看他。妈妈说这个很补。到医院的时候,我看到苏想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面目萧索。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那样的表情,一种很绝望的悲伤从他眼里直直地冒出来,有些骇人。

我问他,苏浅的腰怎么样了?

他抽着烟,眼睛有些微红,他说,医生说,有可能以后不能跳舞了。

我的心一凉,眼圈又红了。我坐在他旁边说,怎么会这样。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苏浅坐在床上,还是在拿着手机打游戏,脸上没有一丝难过的表情。

我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打游戏?

他抬头说,你来了。阳光照在他身上,被分成一点一点的光影,就像一个刚睡醒的孩子。

我坐在他身边,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就算是从小被人讥笑,写告白信被苏浅拒绝都没有现在这么难过。

苏浅皱着眉,他说,你能不能不哭?

我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真的对不起。

他拍拍我的头,不用说对不起,因为我从来没后悔过。

我看着苏想,我说,你知道吗?曾经苏浅也这么和我说过,他说,让我们好好在一起。

苏想点头,是,我知道。

苏想的漂亮样子第一次有了微微的光芒,我想,他的心里一定也放弃了很多东西,懂得了珍惜很多东西。

是的,喜欢是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白的事,我们想喜欢却放弃,不想喜欢却无法控制。这些,又是如何能说得清的。

13{我亲爱的小王子,如果你也准备好了,那就随着我的马车一起走吧}

苏浅转到了新闻系脱离了艺术生的身份。

陆升明惋惜地说,我们的小王子居然不能跳舞了,太可惜了。苏浅站在走廊上喝着一袋牛奶悠闲地说,跳了这么多年,也累了,虽然可惜,可是也不必难过。

我陪他站在塑胶跑道上,看学校的大树上栖息的小鸟扑打着翅膀。我说,苏浅,周末我家吃饭吧。

他把头微微地抬起,去看树枝上的小鸟,阳光落了他一脸,有潋滟的光,他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取“水天一色”的名字,绝对不只因为词语美丽吧。

我只是笑了笑:这是我的秘密。

后来,妈妈的店里又重新挂起了“水天一色”的招牌。

我约了苏浅在街心公园里玩旋转小木马。木马快要启动的时候,我跳上了苏浅的那匹木马。工作人员和苏浅同时叫了出来。

我从身后抱了抱他,木马就随着音乐转起来了。

我在他耳边说,苏浅,你做我男朋友吧?

我听到他的心跳加速了,他的声音从背后传出来,我以后不能跳舞了,你还要我?

我说,你这个傻瓜,我喜欢你,和你会不会跳舞无关。

他说,可是苏想他…

苏想他现在喜欢的是夏宁沫。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我是什么都知道了,我知道你们这两个傻兄弟上演了一出孔融让梨。可是喜欢不是让一让就能改变的。

旋转木马停下来了,工作人员跑过来训斥我,你这个小姑娘怎么搞的?两个人坐一辆木马很危险知道吗?

我低头认错。苏浅突然拉起我逃离了大妈的碎碎念。夜晚的公园有五光十色的湖灯,他站在湖边很认真地看着我,他说,佳新,你是真的决定要和我在一起了吗?

我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我说,是的,我亲爱的小王子,如果你也准备好了,那就随着我的马车一起走吧。

月亮清冷地落下来,与湖水交叠着发出银白色的光。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我与我的王子,终于决定起航。

14{在我们有生之年,没有尽头地飞,飞到永远的尽头}

以上就是2004年我追到苏浅的全部过程。当然,我相信我们之前有过很长很长的感情基础。

感谢在这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为我们付出的人,为我们祝福的人,我相信上帝会将这些祝福馈赠回他们的身上。

毕业之后,我们找了份轻松稳定的工作,苏浅常常来接我下班,没有人知道他曾经会跳舞,也没有人知道我会做一道叫“水天一色”的甜点。

她们只是羡慕的问我是怎么认识苏浅的。

我说,因为一首序中的词。他们都说,好浪漫的相识。

他们永远都不知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是我从见苏浅第一天起就有的心愿。

我一直不曾告诉他,我用这句词的意思,是只希望与他一同飞翔,与他变成同一种颜色,在我们有生之年,没有尽头地飞,飞到永远的尽头。

作者后记:

《秋水》这篇稿子的题目是取自王勃的《滕王阁序》。

一直很喜欢王勃的字,王子安,感觉是一个很清雅的名字。文章中的夏宁沫有我许多好朋友的影子。小时候我们一起拉着手去上学,总爱走河边一些很危险的地方体验刺激,现在想想那时候怎么不会被河水冲走呢,一帮熊孩子真是不知死活啊。

写这篇文的时候在上海读大学,当时生了一场大病,每天吃了药后就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有时候爬起来倒水喝,看到窗外的天色仿佛连成一片。

秋水是一道甜品,那时候总希望我能开一间小小的甜品店,做好看并美味的食物,与你们共享甜蜜。

只是这个愿望,到现在都没有实现。

第6章 停留在1997年的第一场演唱会

世界这么大,时间这么长,可是,木希,我还是遇到了你。

1{他的梦想,是开一场演唱会}

1997年,我认识小北时,景罗花开满城。

那时刚搬来景安城没多久。我和小北经常坐在阁楼顶上听罗大佑和谭校长。是那种非常老的卡带,塞进一个不知道哪个时代留下来的机子里,有些枯燥和干乏地唱着。

那样的简单时光,对我来说,美好得找不出一丝瑕疵。

一架钢琴,几张画片,和阁楼里终年不散的木香,在阳光的层叠中一缕一缕地埋进我心腔的最深处,无法脱离地烙印下来。

那年开始小北很喜欢唱歌。在阁楼那些陈旧的时光中有些苍茫地弹着他的旧钢琴。

他的手指很长,眼睛低垂,所有的视线都落在钢琴的黑白键上。窗外有一株刚刚种下的睡莲,微风轻拂,恬静悠远。

那架钢琴是他们家唯一值钱的东西。听人说,他妈妈早些年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钢琴演奏家,却在小北十二岁的时候和一个男人去了巴黎。从此,与他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络。

小北的爸爸是个瘸子,在景安城有一间裁缝店,我有时候会去那里修个裤边或是拉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