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姨伸出手,颤颤微微地抚摸她面庞,喃喃说道,“有人跟我说过,你很快就会来看我。我以为他们骗我的,他们最喜欢说谎骗人,说我表现好了,你就会来看我…”她眼角渗出泪花,“你真的来了啊…”
宝凝其实并没有心理准备,她没打算好怎么在母亲面前坦白自己就是她的宁宁,但母亲的意识显然已经出现混乱,又或者她需要认定一个女孩便是她的女儿…无论如何,她自不能让她失望,于是轻轻点头,温柔地道,“是啊,妈妈…”
这声妈妈一叫出口来,雪姨哇地便哭起来,“宁宁,你去哪了,我到处找你不到…你知道不知道,妈妈很害怕…”
宝凝眼眶一热,揽住母亲肩膀,“别怕妈妈,我在这里…”
护士推门而入,询问道,“她情绪有点激动,要不要打一针?”
宝凝摇摇头。
她把母亲抱紧一点,母亲那么瘦,像孩子一样乖乖地伏在她怀里,宝凝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声道,“等你病好了,我就接你回家。”
丁迟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温和道,“那是一定的。”
他们傍晚才离开阳明山。
宝凝觉得累,不想说话。丁迟仿佛也有心事,一路上也默默无语。车子最后停在宝凝楼下,宝凝正想问一声,“要不要上去坐一会?”丁迟的电话已经响起来。
他接通电话,脸色突地变得很难看,只简洁地说道,“我马上到。”
宝凝顾自打开车门,说道,“我先上去了。”
丁迟说:“我晚点过来看你。”
她想说不,但转念一想,他即将成为她的丈夫,他要来看她,无论何时,都天经地义。于是轻轻点头。
她独自做了炒面,外加紫菜蛋花汤,根本毫无技术可言,但确实饿了,把全部食物吃光光。
她走到墙边,轻轻撕下一张日历。已经四号。还有五天,她就成为丁迟的新娘。
她看过新房,布置得无可挑剔,看得出来丁迟确实花费非常多的心思。
她安慰着自己,也许他确实想要给她幸福。
夜极深他才来到。宝凝听到门外有声响,立刻关上网页,趿上拖鞋去开门。外头果然是丁迟,许是天空下了雨,他额前的头发湿了,贴在眉上。
宝凝急忙去拿毛巾,递给他,“来,擦下头发…”
他蓦地抓住了她的手,声音暗哑,“宝凝,你也关心我,是吗?”
许宝凝怔住了,含糊地反问道,“你怎么了?”
他逼近她一点,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是吗?你心里其实也有我的,有的,对不对?”
许宝凝轻咳一声,不易察觉地后退一步,轻声道,“要不要给你煮点儿姜糖水?”
他看着她,目光中闪过一线失望,但不过刹那间,他已恢复常态,嘴角带起淡淡的微笑,“我没事。给我杯白开水。”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瞥一眼几上的手提,说道,“老是对着电脑,对眼睛不好。”
宝凝把水递给他,乖巧地答,“嗯,我知道。”
他缓慢地喝着水,良久也不再开口说话。宝凝知他爱看新闻资迅节目,主动调了电视频道。
他终于说:“过来,宝凝。”
宝凝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她不是没想过这一刻。她无数次地提醒过自己,这一刻总有一天要来到,她需得有心理准备。她是他的女人,他的妻子。
他抬起头来看她,双眼微微迷缝,“宝凝?”
宝凝深吸口气,脸上不自然地露一朵微笑,她机械地走到他身边,他伸出手来,不轻不重地一扯,她便倒在他身边。他趁势俯在她身上,脸挨近她的,微热的唇摩挲着她的耳际。她心内恐惧,全身不觉地僵硬起来。他像是无所察觉,大手捋住她长发,声音压得极低,“宝凝,宝凝…”
她一动不动,他的唇寻找过来,她终于隐忍不住,别过脸去。他怔住了。她不敢看他,微微地闭上了眼。身上突然一松,是他立起了身子。
他端起尚未喝完水的杯子,再轻喝了一口水,像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我听到消息说,顾思存被人砍伤。他今晚像是与合作方一块吃饭,刚出酒店,就扑出来一个疯子…”
许宝凝怔怔地看着他,无意识地问道,“你说什么?”
砍伤?谁?
丁迟放下水杯,燃支烟吸上,缓缓道,“赶得及的话,你应该还可以见他最后一面。不不不,也许也没这么严重,是我太夸张了…”
她慌乱地站起身来,茫然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到底是要先找外套还是先穿鞋子?
“他怎么了?”她突然掉过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是你?你找人砍伤他?”她表情可怖,像是想要吃掉他。
他淡淡地回视着她,平静地说:“我要是知道你反应这么激烈,我一定找人砍伤他…让他永远不能复原,永远也不能再见你…”
她低低嘶叫一声,伸手挥落几上杂物,玻璃杯落在地上,哗地碎掉,她视若无睹,踏着一地狼藉去开门,丁迟在她身后提醒她,“你的脚…”
她茫然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脚,许是被玻璃碎片弄伤了吧,小脚趾旁渗出鲜血。并不疼啊。她想。是心在疼。那种紧紧被揪起来的疼。她胡乱地套上拖鞋,拉门出去。
夜太深了,没有车。她等不及,便在街道上小跑起来。跑了一阵,整张面孔已经被夜风吹得麻木,远远地看到有车灯逼近,想也不想便扑上去,招手狂叫,“停车停车!”
恰好是一辆出租车,司机一看她样子,顿时吓了一跳,她急急地道,“开车,开车!桃源路…”
司机奇怪地问道,“不是去医院吗?小姐,你的脚好像受伤了…”
她急起来,叫道,“要你管,叫你去桃源路!”
司机“哦”了一声,不敢再多问,车子疾驰而去。宝凝心急如焚,只一个劲地催促,“快点儿,您开快点儿,你到是快点儿啊…”
车子终于停在顾思存所居住的小区外,宝凝其实根本没记住这小区的名字,但整条街上,就数这小区最为瞩目,她因此倒留下印象了。
直到此时,她才想起来,她不知道顾思存住在哪一幢楼哪一套房,上次匆匆离开,根本没留意。她脑子里迅速转动一下,直接拨通了陈嘉妮的手机,陈嘉妮乍然接到她的来电,着实吓了一跳,“怎么了,宝凝姐?半夜三更的,出了什么事?”
许宝凝只着急地问,“顾思存的住址,给我一下…”
陈嘉妮不敢怠慢,迅速答道,“二组团一幢8A…怎么了…”
宝凝已经挂了电话。
二组团A幢…
她急得想哭,这么大的一个小区,要从何找起。眼看保安亭还亮着灯,急忙扑了过去,“您好,请问二组团A幢怎么走?”
年轻的保安诧异地看她一眼,“前行一百米左转,直走五百米再右转…”
许宝凝打断了他,恳求地道,“麻烦你给我带个路好吗?我有点急事…”她慌乱不已,从包里扯出两张百元钞票摔在桌上。
保安彻底愣住了。
许宝凝已经等待不及,嚷起来,“走啊!走啊!”
保安回过神来,匆匆忙忙地“哦”一声,率先走在前头,嘴里说道,“其实也不远…”
谁说不远的?这时候哪怕仅一米距离,她都觉得天高水长般遥远。
终于保安停住脚步,指着前面的高楼,“哪,这里就是一幢…”
话音未落,宝凝已经小跑着冲进大堂。
8楼!她使劲摁着电梯。
她几乎是粗暴地踢门,叫:“顾思存!顾思存!”
门打开了,露出顾思存疲惫的面孔。他惊异地看着她,目光自然垂下,“你怎么来了?你的脚怎么了?”
她想也不想地扑过去,紧张问道,“你没事吧?嗯?哪儿受伤了?什么人要砍你?”她细细审视着他全身。是的,他看上去是有些精神不振,但显然好端端地,丝毫未损。
他却蹲下身来,抓住她脚踝,抬头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泪水不知不觉地便盈满眼眶,“他们说你在酒店门口被人砍伤了…”她委屈又伤心。
他诧异得很,“谁说的?酒店门口?哦,只是被鲁莽的服务生碰到了一下。”他站起身来,目光凝视着她,“你这么慌里慌张地跑来看我,是因为听说我受了伤?”
她躲闪着他的注视,不由自主地道,“我怕…”
他很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腰,直接把她横抱起来,她猝不及防,“啊”地一声,一双手臂下意识地搂住他脖颈。他把她抱到沙发上,叮嘱她,“别动。”
他很快找到酒精与万花油以及纱布,非常小心地替她擦拭脚上伤口,“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皱着眉头批评她。
她不做声,只盯着他看。
他替她包扎好了,手掌上移,轻轻地握住她的脚踝,她突然觉得不妥,便想缩回脚来。他手上微微加大力道,分明是在警告她,别动!
他蹲在她身际,抬起头来问道,“是谁告诉你我受了伤?”
她犹豫一下,嗫嚅着答,“有人。”
她突然疑惑起来,丁迟为什么要撒谎?
顾思存并没有再追问,他握过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亲吻,“你看,你连自己也骗不了,你爱我。”他笃定地说。
她仍然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像是一个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他意识到了,趋身近来,轻轻亲吻她的眼睛,“你爱我,宝凝…”他再次重复着说。
她被动地任由他的吻落在她的睫毛上,鼻尖上,唇上…她爱他,全世界都知道。
“我怕…”她喃喃低语。
她宁可忍受不能与他在一起的煎熬,只要能知道他安然无恙地活在这世上,在蓝天下平静地呼吸,她真的不在乎,是不是不能陪伴在他身边,与他一块共看日落月出。
他靠近她,身体贴紧了她的,“不用怕,宝凝,与我在一起,永远不必惧怕。”他的吻渐渐变得热烈与霸道起来,“你爱我,你是我的…”
她理智尚存,怔忡地道,“我就要结婚了…”
他打断了她,“除了我,你谁也不能嫁。宝凝,我不会让你嫁给别的男人。”他语气坚决。又或者这话题碰到了他的痛处,他像有点发怒,牙尖不由得加重了分量,带着怒意似地咬噬着她的唇。
她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身体软得像水,像丝,他的手不安分地伸到她衣服里,温柔地覆住她柔软的胸。她身体微微颤栗一下,嘴里情不自禁地发出低微呻吟,他耐心且细致地爱抚着她,聆听着她的微喘,穷追不舍地询问,“宝凝,你可爱我?”
真是废话。
宝凝嘴角不由得扬起微笑来。他这是要问谁呢?她爱不爱他?她到底爱不爱他?呵,她这一生,就没想过要爱上除却他以外的男人。
她微微仰起头,主动迎上前去亲吻他的唇,他怔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滞了下来。她笑了,再度轻轻亲吻他一下,又故意调皮地咬了一下他的唇。这个小动作完全激发了他一直忍得太过辛苦的情欲,他低低长叹一声,把自己的整个身体压了上来。
“我爱你,宝凝…”
她嘴角含笑,身体完全舒展开来,那熟悉却又让人惊悸的感觉潮水般涌来,她情不自禁地搂紧他。
醒来时先听到雨声。N市的夏秋两季,雨水最多。雨势不大,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窗,倒像是山间涧流,缓缓流淌。宝凝疲倦地翻个身,懒懒地不肯睁开眼睛。冷不防一张唇凑近来,逗趣似地啄她的嘴,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来,“喂,懒鬼,起床啦!”
她觉得不好意思,伸手微微遮挡在眉际,这才睁开眼睛,正对上顾思存笑意盈盈的目光,她的脸顿时一红,喃喃问道,“几点钟了?”
顾思存道,“下午两点。”
许宝凝吃了一惊,“哎哟”一声,“我睡了那么久啊!”
顾思存笑道,“可不是,我都开了一场会回来了。”
她轻轻哼一声,“谁比得了你,精力旺盛。”
顾思存凑上来,兴致勃勃地盯着她,很认真地道,“说真的,我还真正精力旺盛,要不要体验一下?”
许宝凝顿时连耳根子都红透了,看都不敢看他,低声喝道,“滚!”
她犹记得,昨晚他是如何折腾她的,到后来,她已疲惫不堪,毫无对抗之力,只得由他一人上演独角戏,迷糊中他好像还把她抱到了浴缸里,耐心地帮她洗了个澡,温热的水流让她的意识略微清醒了刹那,可是紧接着他的吻又覆了上来,他暗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说:“你不会嫁给别人…”
她微瞌着眼帘,笑起来,含糊不清地答他,“唔,那是自然…”他便又痴缠起来,她太困了,哪有力气回应他,顾自睡了过去。
顾思存侧身躺在她身边,轻抚着她长发,若有所思地道,“你的婚约要怎么反悔才好?”
宝凝看着他,迟疑道,“不如,算了吧…”
话音刚落,她就被顾思存一个翻身压在身下,他盯着她,眼里浮起一层怒意,“你说什么?”
她不惧反笑,主动挺起身子,轻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他不肯罢休,仍然板着脸盯着她。她心里喜悦,遂伸手想要拉下他身子,逗他道,“来,我试试你是不是真的精力旺盛…”
顾思存哪里见过她这番调皮无赖模样,顿时啼笑皆非起来。他用脸颊挨擦着她的,轻声道,“宝凝,你在担心些什么,我都知道。但是有一点你要明白,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安然活着其实全无意义。我不管别的,我只要知道,你爱的是我,你心里有我,其它的,我不放在心上…”
宝凝眨眨眼睛,勉强挤出微笑,“你想说什么?”
顾思存道,“为何答应丁迟的求婚?”
他平淡问来,她却怔忡着不知如何回答。
顾思存凝视着她,语气里无限怜惜,“我曾经失去过你一次,不会再容许有第二次。你即便没有来找我,我也会去婚礼上抢亲…宝凝,我做得出来,别低估我。为了你,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宝凝故作轻松地笑起来,“早知道我就不来找你了,等你去婚礼上抢亲…”
顾思存的唇已经覆了上来…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他轻声问道。
宝凝心中一凛,立刻大力推开顾思存,正经起来,“我要去找丁迟。”
顾思存探究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宝凝伸手摸摸他的脸,微笑道,“总得给人家一个交待是不是?”
顾思存道,“我去说。”
宝凝急忙道,“不。”
她太了解丁迟,顾思存去的话只会更激怒他。虽然她不明白丁迟为何对她撒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谎,仿佛丁迟是故意要制造她与顾思存见面的契机…为什么?丁迟未必见得是一番好意,那么,他意欲何为?
顾思存挑了挑眉毛,宝凝急忙解释道,“是我犯的错,让我自己去解释好了。我不该三心二意,一下子倒向你,一下子倒向他…”她看着顾思存,“你为什么不骂我?”
顾思存笑了,“我知道你总是为了我,我为什么还要骂你?宝凝,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感情,我生气的仅仅是,你要顾全我,而委屈你自己…”
宝凝的眼睛湿了,嘴里却道,“咄,别太自信了…我哪有那么喜欢你…”
顾思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侧侧头问道,“是吗?”
她亦忍不住唇边笑容。你看,爱是痛苦的,但同时,它也是甜美的。正因为如此,才有这许多俗男凡女,身不由己地争相沦陷。
顾思存一直把她送到楼下,再三叮嘱,“晚上我来接你。”
她回他,“你忙的话就不用来了。”
顾思存瞪她一眼,她嘻笑着上楼。
才打开门,她就怔住了。
丁迟就坐在沙发上,那模样像等待了她很久,他指间里夹着烟,看到她愣在门边,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你回来了。”
宝凝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丁迟轻轻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似不经意地道,“你去了整整十四个小时。”
宝凝清清喉咙,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你在这里…你一直在这里…”
丁迟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