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泽盯着那行字研究了半天,很难从字面上看出别的东西来。
他不知道路渺手上怎么会有这东西,但她昏迷都要死死攥着的东西,想来是极其重要的。
第二天早上刑队和苏明过来看路渺,她还没清醒,病床上的她依旧是脆弱的。
刑队看着有些担心,看向乔泽:“医生怎么说?”
“身体没什么问题。”乔泽开口,嗓音异常嘶哑,“只是可能打击有些大,身体一下承受不住。”
刑队叹了口气,拍了拍乔泽肩膀,劝他放宽心。
“路小成还没找到吗?”乔泽问。
刑队摇摇头:“找不到,昨晚风浪太大,不知道是不是被浪卷走了。”
乔泽静默了会儿:“人审得怎么样?”
刑队:“都一口咬定路小成就是霍总。”
“他不可能是霍总的……”路渺嘶哑的嗓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三人都诧异看向她。
她刚醒来,面色依旧很苍白,精神状态也不太好,向来平和的眼睛里却有股执拗。
“他坠海前和我说过一句话,他没有做过让我失望的事。”她低声说,嗓音沙哑得几乎挤不出完整语句,“他从不骗我的,这里面一定有隐情。”
乔泽想到了黄佳吟的那段视频,心没来由地发慌。
路渺没留意到他的脸色,只是执拗地看着刑队:“他当时还往我手里塞了块东西……”
边说着边本能抬起手,未及张手便察觉到掌心的空洞,脸上掠过惊惶,她急急地想起身翻找,乔泽扶住了她。
“东西在我这儿。”他将那块布条给路渺,“看得明白吗?”
路渺茫然地摇摇头,字是路小成的字,但那句话,却不是她熟悉的。
这句话根本不能证明他是清白的,也或许,他根本就不是清白的,只是她一厢情愿地相信他无辜而已。
刑队看着她脸上慢慢褪去血色,手伸向她,拿过了那张字条,看了眼,又递给苏明。
苏明原只是随意一扫,看着看着却慢慢眯了眼。
“怎么?”乔泽站起身。
“张全!”苏明突然出声,左手食指连连点了几次,“张全的线人。”
乔泽倏地看向他。
线人是他们获取情报的来源之一,一般是与犯罪集团有关系,或者是被招募的罪犯,戴罪立功。
为了保护线人和信息安全,一般是单线,线人只和他的上线接头,其他人不会知道他的存在。
“还记得上次查抄商奇制毒窝点吗?”苏明问,“线索就是从他那儿来的。”
“张全出事前我和他见过一次面,他说起他培养了一个线人,如果他出什么意外,让我替他和他联络。他们接头密语的下半句就是这句。”
“我记得你,三月份荣马酒店的饭局你也在,对吧?”刑队缓缓开口。
苏明接过了话:“不对,是渭马河。”
两人互看了眼,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路渺。
路渺呆坐在床上。
路小成是线人,他是线人。
乔泽担心看她:“路渺?”
路渺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我没事。”
刑队和苏明也都担心看向她,说了些劝慰的话,让乔泽照顾好她,待了会儿便走了。
路渺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当天下午就可以出院。
一整天,除了少量进食,她整个人精神状态还好,也没有再哭。
回到家时路渺热情朝她扑过来,她却没有再向平常般陪它闹腾,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越是这样,乔泽越是担心。
“呆渺。”他抱住了她,“你别这样,心里难受你就好好哭出来。”
她动了动,仰头看他:“我真的没事。”
说是这么说,进浴室洗澡时,却再也绷不住,借着水声,人在浴室里就崩溃哭了起来。
乔泽在屋外听到了她的哭声,起初还只是断断续续的抽噎,声音慢慢变大,声嘶力竭,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
乔泽急急推门进去看她。
她赤脚跪坐在浴室地板上,身上衣服已经被水流打湿,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一直一直地哭。
乔泽关了花洒,过去抱她。
她没挣扎,也没起身,睁着红肿的眼睛看向他。
“乔泽,你说我为什么要去怀疑小成啊?”
“他明明那么好,我为什么还去怀疑他呢……”
“如果我肯多花点心思问问他……”
“如果我不冒然行动,他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他到死都处处维护我,可是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为什么就不能和他好好沟通……”
“我找了他那么久……”
……
一句一句,揉着破碎的哭声,自责,悔恨,几乎将她吞噬。
乔泽心脏很疼,平日里的沉稳冷静,面对全然崩溃的她,再也使不上用场。
除了抱紧她,不断在她耳边安抚,路小成没有死,他只是暂时失踪了,他找不出劝慰的话。
第一次,他感觉到语言的苍白无力。
后半夜时,哭累的路渺终于睡了过去,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乔泽陪着她入睡,人却睡得极不踏实,梦里梦外都是那段视频,她噙着冷冷的讪笑,听着众人叫她,“霍总”。
人睡得正迷糊时,隐隐一股寒意袭来,天生的警觉让他倏地睁眼,一把锋锐的水果刀正直抵喉咙,他手臂本能一挡,格开了逼近的手臂,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路渺。
是她,又不是她。
依旧红肿的双眸,眼神却是冰冷嗜血的,和梦里、视频里的路渺一模一样。
“路渺?”他颤嗓叫了她一声。
她回他的只是一个嘴角划开的嗜血冷笑。
“那个废物?”她冷冷笑开,“软弱无能,迟钝,处处惹人嫌,我怎么会是她?”
乔泽如被冰水兜头淋下,全身血液像被冻住了般,从头到脚冷了个彻底。
第124章 124
同样的驱壳,却不再是熟悉的灵魂。
她熟悉的脸上,却再也没有他熟悉的样子。
他的路渺,不见了。
这样的认知像一双利手,生生地将他的心脏撕裂出一道血口,血淋淋的,疼痛难忍。
“呆渺。”
他放软了嗓音喊她昵称,不愿相信眼前事实。
可是依然什么也没有,她也没有再像往常那样,睁着茫然的眼眸,愣愣看他,以着她特有的软糯嗓音问他,“怎么了?”
她眼睛的讪笑在加深,嘴角的鄙夷毫不遮掩。
“真想不到,你会看上那个废物。”她轻笑,“除了拖累人,一无是处,那个废物根本连活着的价值都没有。”
“有什么好值得存在的?”她问,倾身看他,“说起来,要不是我,你早没命了,还有那条蠢狗。”
乔泽眸色一敛,一下想到了第一次见面便对路渺异常热情的路宝。
当初为了找出高远位置,他向刘副借了路宝参与搜寻,爆炸时路宝没在身边,但据刘副说,他们能顺利赶在黄常的人到达之前找到他,多亏了路宝带路。
“爆炸那天,你在现场?”乔泽问,强逼接受她不是路渺的事实,逼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到工作上。
他的冷静让她讪笑又深了几分:“发现我不是她,不难过了吗?”
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现场?”
乔泽:“我和那条蠢狗同时出现,能让你救我又没任何记忆的,只有那一次。”
“不过我比较好奇,你为什么会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他问。
“挡路了呗。”她说,“顺脚踢开了,没想到里面还有一处炸弹没炸,那条蠢狗还以为我要对你怎样,扑上来撕我,为了活命,只好拽着它扑向你,然后炸弹炸了,你和他没被炸成肉酱。”
“虽然是误打误撞,那也是你和它的救命恩人。”
她的话解决了他的疑虑,路宝没有人类那么强的分辨能力,她救了他和它,它单纯对她表示感激。
从视频来看,她在他昏迷时在他耳边说了话,然后有人叫了她一声“霍总”,或许就是“霍总”两个字触动了他潜意识,他一直汲汲寻找的就是“霍总”这个人,即使在昏迷中,这两个字对他潜意识造成的冲击还是在的,这或许就解释了他主治医生的那段能听到她声音的猜测,假如猜测正确的话。
难怪他第一次见到路渺,会直觉她有问题。
或许在那时,他潜意识里便已认定,她就是他要找的“霍总”。
只是他没想到,有一天他会爱上她。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划过时,乔泽又很快否定了,他爱上的是路渺,是那个善良执拗,傻得让他心疼的路渺,不是眼前的人。
可看着眼前的这张脸,胸口被慌乱的情绪充斥。
他不知道,他的路渺还会不会回来。
他迫切地想要见到她,疯了地想要把她找回来,眼前的她却已不再搭理他,转身想出门。
乔泽在她开门前拦住了她,她反身给他一个旋踢,脚下生风,动作又疾又狠,在她是路渺时,她所有不可能的敏捷狠辣都在她身上显现。
或许早在她被遗弃的五岁时,她的体内早已分裂出了另一个路渺,一个和她本性截然相反的路渺。
从小的被嫌弃和遗弃,她潜意识里或许已经开始在深深地自我厌恶,她拼了命地想要自己做到最好,想要被认可被喜欢,但换来一次比一次强烈的嫌弃,甚至是最终的遗弃,这让她的自我厌恶达到了顶点,五岁的她没有人喜欢也没人引导,只能通过这种人格分裂的方式,以另一个与本性截然相反的强大人格,躲在自己的世界里,逃避所有外界的伤害。
只是更多时候,她本质上的善良压制住了这一重人格,她只能以游离的方式存在于她的体内,在她遭遇重创,本体精神最为脆弱时才得以反客为主,比如她差点被任雨强暴那次,比如这一次,她对路小成的的内疚。
乔泽终于明白,为什么徐迦芊会说,路渺是疯子。
那时的她绝望无助到极点,只能借由体内另一足够强大的人格自救。
难怪她对那一段的记忆是空白的,她根本不知道,她的体内还藏着另一个人。
乔泽无法想象,如果路渺知道她体内还藏着另一重人格,而且这一重人格或许正主导着这一个组织严密的贩毒网络,她会怎样的崩溃,那几乎完全摧毁了她整个人生。
可是怎么可能,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学校,在一个几乎全封闭的学校,她根本没时间去参与这样一个集团的运作。
而且他的调查里,除了她出现在爆炸现场的寒假,她根本没有任何私自离校的记录。
“你和霍总是什么关系?”一脚格开了她踢过来的脚,乔泽厉声问,说什么也要从她身上找出一丝路渺和这个案子没关系的线索。
她冷笑:“你说呢?”
攻势越发凶狠,以着她是路渺时从没有过的敏捷对他步步紧逼,铁了心地想将他踢开,而后离开。
乔泽担心误伤了她,对她的攻势只守不攻,一个疏忽,胸口被她的脚勾到,睡衣扣子掉了几颗,脖子上挂着的平安符露了出来,那是前些天路渺送他的礼物,他一直贴身带着。
她的动作因那枚平安符略顿,而后动作又开始凶狠,手臂直取他胸口,似乎是想将他的平安符取下。
乔泽察觉到她的意图,在她手臂几乎触上黑线时,反手将她制住,她死命挣扎。
乔泽牙根一咬,在她后脑勺劈了记手刀,她身体软软倒下。
“路渺。”他急急抱住了她。
昏睡过去的她没了方才的凌厉,闭着的眉眼里还是她柔和的样子。
乔泽不知道第二天睁眼时,他看到的是他熟悉的路渺,还是那个占据她驱壳的人。
他守了她一夜没敢睡,心下一片苍凉。
她第二天很晚才醒,睁开眼时乔泽几乎是屏息的。
路渺只觉得浑身骨头酸疼,像被什么碾压过一般,尤其是后脑勺,隐隐作疼。
她皱眉揉着发疼的后脑勺,一抬眼便看到乔泽正紧紧盯着她,盯得她有些毛骨悚然,动作不自觉停了下来。
“怎……怎么了?”她问,连声音都不自觉颤了起来。
“呆渺?”他突然开口,嗓音很嘶哑,像在确定什么。
她“嗯”了声,以为他还在担心昨晚她崩溃哭的事,不觉抿了抿嘴角,低低向他道歉,“昨晚对不起,我没……”
“事”字没说完,人却突然被他紧紧搂入怀中。
他手臂箍得很紧,几乎将她整个脸箍埋进了她胸膛里,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闷声挣扎:“你松点,我快喘不了气了。”
乔泽手臂松了些,人却是突然低头,不由分说便吻住了她,几乎要将她吞噬。
路渺完全懵逼。
人被放开时整个人还愣愣的,睁着被茫然的眼睛看他。
“你没事吧?”她担心问。
乔泽摇了摇头,人回来了,心里却踏实不下来,尤其在她可能卷入整个案子时。
中午趁她休息,他重新拿出那个存储卡,重看了那段视频,试图找出她与案子无关的证据,但没有,那一声“霍总”确实冲她喊的。
一高一矮出现在门口的身影,只有她自己进了里屋,那道高个的身影只是一个剪影,从身形推断,是徐迦沿,也可能是任雨。
沈桥给他找到了任雨的照片,任雨体型和徐迦沿极其相似。
他疯了一样地找各类法律解读,试图找出,如果路渺另一重人格真参与了贩毒,法律上该怎么量刑。
他想带她去带心理医生,想找出她人格完全融合的办法,又担心她察觉自己另一重人格的真相会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