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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泽第一句话:“路渺淘汰。”

肖湛有些诧异:“她立了功。”

“瞎猫碰上死耗子。”乔泽从笔筒里抽了支笔,站到投影仪前,笔尖指着投影仪上的影像,“经过训练的缉毒犬,至少需要有识别七种毒¥品及其衍生物的能力,应对海#洛因、可#卡因、鸦#片、大#麻等气味形成牢固、特定的条件反射。这只叫‘大成’的狗被她训练了四个月,鼻子还没她鼻子灵,这是能力问题。”

“危机发生时,她本能不是拔枪,而是护住了这条狗,这叫蠢。”

“这辆刚被她检查完的小轿车,是从她身侧擦过去的,她是被后视镜蹭到了才做出回避反应,说明她本人对危险的本能反应也慢于其他人。”

“从她护住这条狗的举动来看,她训练中对警犬明显是仁慈甚至予取予求的,往好的讲是有善良,往实际的说,这是职业化程度不够。她根本没意识到这份工作意味着什么?”

“对工作没有足够的思想认知,没有相匹配的专业能力,没有基本的危机应对能力,光这三点,她就不适合这份工作。”

“作为一名缉毒警,以后要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敌人,任何一个失误,都可能再没有站起来的机会。她拖累的不仅是她自己,甚至可能是整个队伍。”

他的分析让肖湛和刘副沉默许久,他提出的确实是个问题。

刘副对路渺印象还是不错的,记忆中就是个踏实肯干的小丫头,人也认真,训练警犬上确实有天赋。

“她毕竟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反应不过来也能理解。而且我们这次是演习,她估计也误以为那两人是我们安排的人,才本能去保护那只狗。”刘副忍不住替她说话,“至于训练这个事,要成为一只合格的缉毒犬,一般需要经过4个阶段的训练,第一阶段是基础能力培养,建立人犬之间的感情,这大概需要半年到一年时间。”

“刘副,这是工作犬不是待训犬。它应该也必须已经具备基本的验毒能力。”乔泽俯身在键盘上点了下,画面定格在路渺抱住“大成”的镜头上,笔尖点着画面的路渺,“第一次也不是理由。出发前已经反复强调过,这就是一场真枪实弹的演练,哪怕配的是教练弹,但考验的就是他们的临场应对。如果她听进去了,没执行,这是她能力问题,如果没听进去,这是典型的工作不上心。”

“但显然,她是真的能力问题。她临场反应能力太差了,特训时不可能没训练过,没有提升,那可能真的是天生的,她天生就吃不了这碗饭。”

“所以我的建议是,直接淘汰出局。”

刘副皱了皱眉,心里还是有些惜才:“要不让她再训一段时间,观察看看,第二次考核通不过再决定?”

肖湛也站在了路渺一边:“她在驯服动物上确实有天赋,上手快,哪只犬都驯得服服帖帖,实在不行,就让她留着当个警犬训导员呗。”

“一个轻易把整个警犬队驯得服服帖帖的人,能留吗?”乔泽回到了座位上,“相信我,这女孩绝对有问题。”

肖湛笑:“你对人家小姑娘有意见吧。”

“一小丫头我能对她有什么意见。”乔泽背靠着座椅坐了回去,很放松的姿态,“我看人的眼光你们是知道的。”

这是事实,乔泽从没看走眼过。

“哪里有问题?”肖湛问。

乔泽摇摇头:“说不上来。直觉,从见她的第一眼起,就一直有这种直觉。”

肖湛点点头,乔泽别的不好说,但直觉一向准。

“既然这样,那就这么决定吧,淘汰!”

公示结果当天下午公布了出来,路渺成为唯一一个被淘汰出局的实习生。

第六章

收到通知时路渺盯着公告栏晃神了好一会儿。

她知道她做得不够好,但是这样的结果还是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姚玲玲就在她旁边,有些担心她,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路渺怎么就被淘汰了,她那么努力,也那么优秀,甚至昨天的演习中,还意外抓捕了一名毒#贩。

“要不我陪你去找刘副问问情况?”她问。

路渺点点头,转过身时脚还打了个趔趄,脚步有些飘,心很慌。

刘副就在办公室,肖湛也在,他们早已想好了一套应对她的说辞。

“路渺,我知道,你很努力,也很认真负责,这很难得。但咱这行不比其他,可以悠着来,咱是时刻把命拎在手上的,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你各方面都很优秀,但应急反应和应变反应确实欠缺了些,这恰恰是最致命的。子弹不长眼,它不会等你反应过来了再朝你飞来。”

“我可以练习。”路渺咬着唇,眼汪汪地看他,“刘副,能不能再给我两个月时间,到时如果您还是觉得不行再淘汰我行不行?”

“路渺,应急是一种本能。至于应变能力,有些人可能就是要受先天因素影响大一些,比如多血质的人就会比粘液质的人应变能力高一些。”刘副看着她的模样,也有些不忍,“我们在做职业选择和人生的其他选择时,除了考虑客观条件和个人兴趣外,可能还得考虑一下,个人的应变能力,是否适应这样的职业选择,你说是吧?”

路渺咬着唇没应,眼睛有些湿,看着想哭的样子,但没真的哭出来。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问题,她天生就比别人反应慢许多,从小就一直被嫌弃愚笨,不机灵,也不灵活,笨手笨脚,在徐家如此,在路家也是,她已经很努力在克服了,她以为她已经没问题了。

她心里很难受,但终是什么也没说,低低向刘副道了声谢便走了。

姚玲玲很担心她,一路陪着她回宿舍收拾行李。

她不知道这份工作对路渺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她很看重这份工作。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很努力地要成为一名缉毒警,她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身手最灵活的,但一定是最努力的,四年来她一直保持着一个年级第一的状态,也是以总分第一的成绩被录用进来的。

现在就这么被刷下来了,等于在告诉她,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只是在做无用功。

“渺渺,要不我帮你问问我们县城公安局,看那边还招不招协警,你可以先去做协警,明年再考他们的公务员。”

帮她收拾好行李,姚玲玲问道。

路渺吸了吸鼻子:“我再想想办法吧,玲玲,谢谢你。”

姚玲玲笑:“和我说什么谢。”

又问她:“接下来什么打算?”

路渺自己也不知道,被淘汰得太突然,她完全没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从学校毕业就直接进了警队集训,在安城没房子,她也没钱,如今没地方去,她只能先回家。

她家就在安城郊区农村,差不多两个小时的班车。

她家里很破,只有三间屋子的小平房,墙壁已经被风雨腐蚀得斑驳,到处是青苔。

她有三个姐姐,都早早嫁了人,嫁得不远,都在周边村子里,最大的也只比她大四岁。

嫁得近,嫁得也不好,自然也常常带着孩子回娘家住。

她回到家时她二姐和三姐都在,各自带着孩子,就在屋前的空地上坐着,邻居几个大婶也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路渺和她们都不熟,她五岁多才被送回了这里,在那个年纪的认知里,她一直觉得她的爸爸妈妈就是徐迦沿爸爸妈妈,从她有意识她就是叫他们爸爸妈妈的,因此他们扔下她开车走的时候,尽管她很恐慌,很害怕,但一直相信陈琪说的,他们会回来看她,会来接她回去。

她一直在等他们,也一直害怕他们不回来接她了。完全陌生的环境让她恐惧,她接纳不了她们,也融入不进去。

很多时候她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怯怯地看着他们,也不敢说话。

她的母亲,算不得对她好,也算不得差。

这个家太穷,连着四个女儿,就是养不起了才把她送人的,没想到又被送了回来。

家里突然多了她一张嘴,她额头的褶皱只增不减。刚开始看到她一个人坐在角落不说话时,她还试图过来和她说话,但她那时太小了,也完全适应不了这种突然被扔下的恐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任她怎么哄怎么劝,她就是怯怯地看着她,不敢说话。

慢慢地她也没再管她,这样一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家庭,她抽不出太多的时间来等待她的接纳,她对她只有摇头叹气,和指派一些小活儿给她做,比如喂喂鸡,喂喂狗。

那时唯一会陪伴她的就那些小动物,以及小她一岁的弟弟,路小成。

她刚回来时路小成还小,大概因着年龄比较相近,他爱蹭到她身边,在她面前叨叨个没完,看她鼓着眼睛看他不说话他也不敢说了,就安静地陪她蹲角落。

她很少说话,但很乖,几乎是别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那时真觉得,她乖乖听话了,她的爸爸妈妈会来接她的,她很想回家,也很想回学校。

如今她长大了,再没有小时候那种无助和恐慌,但到底是不太熟,因此看到坐在家门前的家人和邻居时,她也只是打了声招呼而已。

她的突然回来让她们很是诧异。

“怎么突然回来了?”她母亲问。

“队里……放假了。”

她们没再追问,她回了房,屋外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又不是过年过节的,放什么假啊。”

“我家小四也在里面实习没听说放假啊。”

“你帮我打电话问问怎么回事……”

“好。”

“诶,小四啊,渺渺说队里放假了你怎么没回家啊……什么……不是放假……哦哦……”

“他怎么说……”

“说是被开除了……”

……

屋外传来短暂的沉默,之后交谈声再起……

“怎么就给开除了……唉……以前就说这孩子笨,不是读书的料,小成非得退学让她去……”

“妈,你小声点……小成都那样了说哪些也没什么用……”

“要不是她非得读书小成也不会……现在小成没了她又这样,还指望着她能……唉……”

……

低低的叹息伴着丝压抑着的哽咽。

路渺站在房间桌子前,听着外边细细碎碎的交谈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很难受。

旁边的窗上挂着个老旧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你能不能带我回去找我妈妈……”

“我想回学校,可不可以让我去找我的同学们玩……”

六岁的她偷偷拽着她母亲的裤脚,小声问着她。

八岁前她几乎没说过一句话,偶尔说起也只有这两句,每隔两个月她觉得她已经很听话的时候就小心翼翼地去求她,但她直到八岁才上的学。

她看着别的小朋友背着书包,她抽噎着拽她衣角,说她想去学校。

她从三岁就上幼儿园,一直到五岁半突然被扔回这里,她那时想的还是想回到幼儿园,她喜欢和其他小朋友在一起,喜欢放学后抓着铁门站在校门口,一遍遍地念着那句“如果有一天,你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的广告词,一边等着她的妈妈来接她。

那次路小成也帮她拽住了她母亲的手,仰着头,帮她求着她的母亲,说他想要和姐姐一起上学。

她的母亲最后同意了他。

路小成……路小成……

路渺手指轻碰着风铃上的玻璃,玻璃已经有些碎了,她被割了下。

路渺看着指尖上慢慢沁出的血丝,好一会儿才收回了手。

“你的应急和应变能力确实欠缺了些……应急是一种本能,应变能力有些人确实容易受先天条件影响……”刘副的话还在耳边。

路渺看着手指上的小伤口,不明白怎么又被割到了,她明明碰得那样慢了……

她三姐推门进来,看她站在窗口出神,叫了她一声。

“你没事吧?”

她问,有些担心刚才的讨论让她听到了,但看她又像惯常的样子,只茫然地摇摇头,又放下心来。

她和这个妹妹感情亲近不起来,可能是因为被抱养过的关系,记忆里她就是这种愚愚笨笨,迟钝,反应慢的样子。

心里叹口气,已听到路渺缓缓道:“三姐,我晚点还得回去,今晚可能不能留在家里吃饭了,一会儿别煮我的饭了。”

她古怪地打量了她一眼,而后点点头:“好。”

路渺当天下午就回了安城,她刚毕业,没什么钱,实习期也没什么工资,也给她爸妈寄了些,身上就只剩下两千块钱。

安城单间普遍800起,押一付三,她连房子都租不起。

路渺在网上找了个小旅馆,很破旧的小旅馆,25一晚上,连窗户都是没门的,只有一块板险险挡着。

屋里一阵一阵的腐臭味,床板老旧,坐上去咿呀咿呀地响,床底下塞满了东西,已经很久没人打扫过。

路渺凑合着住了进去,她还是想回到缉毒队,她必须回去。

坐在床板上,路渺思索着要怎么回去。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提高自己的反应能力,大学里该训练的她都很努力地练了,她似乎天生就反射神经比较长般,别人遇到危险都能马上警觉起来,她就是不行。

床头边放了把小风扇,不知道是不是上任房客走时忘关的,一直在“咔擦咔擦”地转动着。

风扇前半部分护罩已不见踪影,扇叶以着很慢的速度在一下一下地慢慢转动着。

路渺看着它转,试着将手伸了过去,想抓住扇叶,被割了一下。

她缩回手,又试,又被割了下,再去试,又被割到,再试……

一整晚,路渺几乎就在那试着抓那风扇叶。

她不知道这个方法可不可行,她就想不断地给自己刺激,让自己敏感起来。

天快亮时她终于能抓住旋转着的扇叶,人很困,扯了块布包住手上的伤口,这才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路渺下午去找了刘副。

刘副看到她时有些意外,他以为她昨天已经走了。

她依然是咬着唇可怜兮兮看他的模样,整个人状态看着很不好,眼睛有些浮肿,明显哭过的样子。

“刘副。”她在他面前站定,“我知道你们是在为我考虑,可是我真的很想留下来。我一定不会拖累大家,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

刘副没想着她是为这事来的,一下有些愣,他倒没那么执着要淘汰她,只是采纳了乔泽的建议,她的应急能力和应变能力确实不适合太危险的工作,但现在看她泫然欲泣又倔强的小眼神,心里平白生出一股罪恶感来。

“路渺,也不是说怕你拖累大家,是你这样的情况确实不太适合。要不……”刘副皱眉想了想,“这样吧,你先集训一段时间,到时安排你去负责户籍登记。”

“我不要。”路渺咬了咬唇,“我想参与缉毒。”

“诶你一女孩子……”刘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安安生生地坐在办公室里也挺好的,怎么就……”

“刘副……”路渺拿过一边搁着的风扇,“我真的可以后天练好的。”

她把插头插在了电源上,开了风扇:“就像这个,也是要考验速度和反应能力的吧……”

说话间手突然朝高速转动的风扇叶伸去。

乔泽刚好进来,面色微微一变:“做什么?”

突然的出声吓到了路渺,一个失手又被扇叶给割伤了。

“脑袋被门夹了吗?”乔泽上前一步,一掌推开了风扇,看向她手,却见她手指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割伤,密密麻麻,还渗着血。

路渺也来不及管,生怕刚才的失误又让刘副造成了误解,手又急急朝风扇伸去,半途被乔泽握住了手腕。

“疯了你?”乔泽关了风扇,脸色不太好。

“诶你干什么啊。”路渺抽回了手,担心地看向刘副,“刘副,我的反应能力真的没那么差的。”

刘副看着两人,轻咳了声:“路渺啊……我知道你很想留下来,我也知道你很优秀,但这个淘汰的事呢,也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

他看了眼乔泽:“……你看看,能不能说服他吧。”

路渺一下就明白了过来,仰头看乔泽:“是你让他们淘汰我的。”

乔泽:“我们只是出于对你的生命负责考虑,这个队伍不需要无谓的牺牲。”

路渺抿着唇不说话,只是鼓着腮帮子仰头看他,很幽怨又苦大仇深的模样,活像他欺负了她似的,看着像要哭出来的模样。

“路渺。”他叫了她一声,很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