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其他宫女都出门了,路小漫翻身下来,将箱子从榻下面拉出来,找出一件袄子送到王贝儿的面前,“穿上吧!五皇子喜欢在雪地里玩耍,你不穿多点儿,当心冻着!”
王贝儿愣了愣,将袄子推回去,“还是你穿吧。要是安太医去问诊,你还得跟着他到处去呢,着凉了就不好了。”
路小漫拉着王贝儿的手摸了摸自己身上,“我有袄子了!师父给我做的,很暖和!所以这件还是贝儿你穿吧!”
王贝儿吸了一口气,眉头蹙了起来,“小漫……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呢?”
“啊?”路小漫没明白王贝儿的意思。
“我是说……你是个好人……这里有这么多人,你却唯独对我最好……这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路小漫忽然也不明白了,宫里有这么多人,一同进宫的宫女也有不少,为什么自己独独对王贝儿这么好?因为需要依靠吗?可自己已经有了安致君了。
“因为……我想对你好。”
路小漫抿了抿唇,下了床。
“贝儿,有人对你好,你就受着呗!想那么多累不累啊!”
路小漫将鞋子穿起,草草地洗漱了一下就要冲出门去,王贝儿却一把将她拽回来。
“看看你,头发乱糟糟地就往外跑,也不怕给安太医丢人!”王贝儿将路小漫按在椅子上,站在她身后替她梳理头发。王贝儿的手很巧,发髻很快就被梳了起来。
当她的手掌轻轻拂过路小漫的额角,别上她的碎发时,路小漫终于明白了过来。
她从小就希望自己伤心了有人搂着她安慰,冷了有人给她盖被,她要出远门时有人等着她回来,她的头发乱了,有人像现在这样温柔地为她梳起。
王贝儿没有为她做过任何出生入死的事情,而路小漫也不会要求她为自己两肋插刀。但是她给了她梦寐以求的慰藉,这是将自己带大的爷爷不曾给的,也是安致君给不了的。
“这就是我对你好的原因吧。”路小漫扬起头来对王贝儿笑。
王贝儿顿了顿,额头缓缓抵在路小漫的额头上,“傻丫头。”
她们还未经历过任何的考验,可路小漫就是执拗地相信,她和她不会变成淳嫔与宋嫔。
去到了太医院,今日的安致君有些忙碌,许是天气越来越冷,就连皇上都龙体抱恙了。
“小漫,这里有一些配制好的药丸,你帮我送到容贵妃宫中去。容贵妃连着两日晚膳打边炉,有些上火了。如何服用,我已经写在里面了,你送去之后,在去趟那儿的宫舍,有几个宫女太监染了风寒,你去看看。如果有拿不准的,就别下方子,等我来看。”
“嗯!听明白了!”路小漫点了点头,能为安致君分忧,她觉着很开心。
背上小药箱,路小漫就出门了。
杜太医倚着门口,吐了口烟圈,感叹道:“诶哟,一转眼小漫又长高了啊!都能去看些小病了,你这个师父真省心。我当初怎么就没发现小漫这个好苗子呢?看来一切都是缘分啊!”
安致君望着路小漫的背影,唇角也勾起,“是长高了,开春得请制衣局的宫女帮忙再给她做两件衣衫了。”
“你也真是疼小漫,不枉这孩子成天粘着你。只是小漫就快是个姑娘了,只怕不能这么粘着你了。实在不行,你不如就和皇上求个恩情,将小漫要到自己家里去吧。”
安致君无奈地摇了摇头,“杜太医,这玩笑可不能乱开,宫里人听见了该说闲话了。”
“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着小漫年纪还小,还得在宫里待那么久,若能蒙皇上恩准免了她的宫籍,彻彻底底做了你的徒弟,以后她的终身大事你还能给她做主,好过在宫里虚耗年华。”
安致君的眉头微微蹙起,良久都未发一言。
路小漫拎着药箱来到容贵妃居住的重华宫。
替她传话的宫女名叫墨心,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虽没有文若姗那般气势,却有着温婉的笑容,眉目之间带着一丝暖意。
“你叫路小漫?听说南园里的五皇子天天叫你小馒头?”
“大概我的名字不好记吧。”路小漫有些憋屈,有时候太医院的医僮也会唤她小馒头来开她的玩笑。
比如“小馒头,今天五皇子没叫你去陪他玩呢”、“快来帮忙配药,不然就把你放在蒸笼里蒸熟了”、“今天吃小馒头了,啊呜一口就是一大半”。路小漫虽然不理睬他们,但是却知道他们比起宫里的宫女太监来,成日待在太医院要不就跟在师父身后,是要单纯的多。
“我倒觉得你的名字很可爱。听说你给许多宫人都看过病,看不出来你跟着安太医还没到一年就已经出师了啊!”
“那是宫里的姐姐们抬举我,自己入宫之前学了一些皮毛,如果生的大病都是师父亲自看的。我也就只能给看看伤寒热症摔伤磕伤之类的小毛病。”
“现在能看小毛病,过个几年就是宫里的名医了。太医院里还没有女太医呢,说不定你能成为第一个!”墨心的话虽然是客套话,但倒是能听出几分真心来。
重华宫毕竟是贵妃的寝宫,比一般嫔妃的寝宫要华丽许多,这里的园林景致虽然不及南园那般精妙,布局也是一板一眼,但在中庸之中却不乏点睛之笔。比如说那个假山,看起来就似奔向天际的仙子。回廊的窗阁都是镂空的花饰,看得人啧啧称奇。
墨心将她带到了寝殿外,两人还未跨进去,就听见里面竟然传来了淳嫔……不,是淳才人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被检查中,一定能做到两天一更,但日更实在打不了包票,大家见谅!
☆、西域毒芹
“你让我连女儿都见不到一面,你的心可真狠啊!”
“淳妹妹说的是哪儿的话。将小公主送去给李充容抚养,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跟本宫又有何干?况且是妹妹你对宋嫔意图不轨才有了今日的结果,怎么反倒把所有不是都扣到我的头上了?”
墨心一把抓住了路小漫的手,带着她向后退,一直退到听不到他们说话的位置为止。
“小漫,你不是还要去看看其他几个染了风寒的姐妹吗?不如就把贵妃娘娘的药交给我吧。”
路小漫不傻,她知道淳才人与容贵妃所说的事情一定与当日宋才人小产有关,无论其中内情是怎样,她都不想也不能知道。
“那就谢谢墨心姐姐了。我师父把服用的方法都写在里面,劳烦姐姐看一看。”
“我知道了,你去吧。”
路小漫背着药箱去又去了重华园的宫舍,给那几个宫女诊了脉,路小漫记下了她们的脉象,开了方子,回去之后还得让安致君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
雪已经化了,冬日的暖阳透过枝头一片一片倾注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路小漫踩着树枝的影子,一跳一跳地行在园中。
前面就是重华园的观景亭了,亭子在融雪之后的园中就似一幅水墨画角落上的点睛之笔。
亭中立着一个身影,修长而优雅,那人的手中执着一只玉制的萧,一袭素色的锦衣在浅风中微扬,还颇有几分飘渺之姿。
路小漫一眼就认出那背影是轩辕流霜的。容贵妃是他的母妃,他在这里出现不足为奇。路小漫想起那日自己弹射陈顺被对方抓住的情形,不免心虚,于是低下头来打算绕过去。
“怎么偷偷摸摸的,也不过来问安。难不成你想用弹弓打我了?”
轩辕流霜缓缓转身,扬起的唇角笑意如故,但她永远忘不了那一日他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那是一个路小漫完全不了解的轩辕流霜。
想想也好笑,他是皇子而她只是一个小宫女,云泥之别,她如何看得清他?
“殿下安好。”路小漫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轩辕流霜却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这么低眉顺目的样子我可看不习惯。”
“殿下,太医院里还有些事,奴婢就不打搅殿下吹箫的雅兴了。”
这些文邹邹的话,说的路小漫的舌头都快打结了。
“本来还想邀你来亭中坐坐,不过想你也不懂音律,对牛弹琴没有什么意思。”
轩辕流霜挥了挥手,路小漫如蒙大赦。
望着她的背影,轩辕流霜好笑地摇了摇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路小漫走了没多远,就听见哗啦一声响,是什么倾翻了。她顿了顿,还是回过头去。
观景亭里看不见轩辕流霜的身影了,路小漫觉着奇怪,侧过耳去,似乎隐隐能听见喘息的声音。
路小漫心中涌起不好的感觉,飞奔了过去。
只见亭子里的八仙桌上酒壶倒了,她一上前,脚尖就踢着酒杯。
怎么回事?
“啪!啪!”敲打的声音响起,路小漫赶紧绕到另一面,赫然惊觉轩辕流霜倒在地上,一手扣住自己的咽喉似乎无法呼吸,另一手以萧敲击地面来吸引路小漫的注意。
路小漫赶紧奔了过去,只见他一双眼睛用力地睁大,张大了嘴巴,脸色越来越惨白,一张难得的绝世容颜扭曲了起来,看得路小漫心惊肉跳。
路小漫瞬间明白一定是酒有问题,她大声叫了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手忙脚乱。
宫人们听见叫喊声赶了过来,看见轩辕流霜的模样都吓了一跳。
“还愣着做什么!快送殿下去太医院!”
看这情形等人去找太医,再到太医赶来重华园,只怕轩辕流霜的命都没了。
他们奔去寻找步撵,路小漫扣着轩辕流霜的手腕,感觉到他的脉象紊乱急促,且无论如何都无法呼吸一般,路小漫猜想他的气喉只怕闭塞了。
路小漫用手指沾了点儿撒在桌上的酒水,放到鼻间闻了闻。
这并不是什么浓烈的酒,路小漫在太医院里待了那么久,对于各种草药除了识别它们的形态之外,安致君也特别让她留意了它们的气味。
虽然淡的很,又和酒的气味融合在一起,路小漫隐隐识别出酒中也许参杂了微量的西域毒芹。
安致君说过,这种药材本身是有毒的,但将它磨成粉末洒在创口上却能达到收脓的效果。只是如果误食了毒芹,它会刺激咽喉收紧,甚至闭塞,导致误食者窒息而死。但是毒芹的这种收缩作用是有时效的,片刻便会消弭。
只是路小漫不肯定酒中的一定是西域毒芹,也不知道轩辕流霜到底饮下了多少。
“殿下!看着我!看着我!只要你忍住了就会过去的!”路小漫用力按住轩辕流霜的肩膀,不想他因为抽搐而伤着自己。
轩辕流霜扣紧了路小漫的手腕,他的眼睛撑的很大,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喘息,那样的痛苦与恐惧,路小漫有种错觉,她自己也无法呼吸了。
“你会没事的!轩辕流霜!只要熬到药效过去就好了!相信我!”
路小漫知道自己根本不值得相信,她说这些只是想要对方不要轻易放弃罢了。她此刻只恨自己怎么没有再勤奋一点,连安致君的皮毛都没有学到。
说不定轩辕流霜就会成为第一个因为自己医术不佳而死在她面前的人。
她着急啊,眼眶都湿了。
那些人怎么还没回来?他到底喝了多少下去?怎么到现在毒芹的效力还没有过去?
轩辕流霜越来越痛苦,路小漫知道自己不得不铤而走险了。
“殿下!殿下!”她按住轩辕流霜的肩膀,“我的医术很差,连落针也学了没多久,但是殿下这个样子根本坚持不到太医院,殿下愿意让路小漫施针试一试吗?我会以针灸刺穴来缓和你喉部的阻塞,这样您才可以喘过气来!”
轩辕流霜望着路小漫,果断地点了点头。
路小漫打开药箱,扶住轩辕流霜的脖颈,以手指测量穴位,将银针扎进去,轻轻旋转。每一下她都小心无比,连呼吸都不敢,额上的汗水渗了出来。
轩辕流霜握紧了拳头,直到路小漫三、四针下去,他的拳头缓缓舒展开来。
就在此时,容贵妃与一众宫人赶了过来,看见路小漫将银针拔起的时候,容贵妃叫喊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路小漫被她这么一吼,吓的手中的银针都跌落在了地上。
此时她在反应过来,自己医术不精,贸然给皇子施针,只怕要大祸临头啊!
就在她瑟缩时,手腕被用力地握住,路小漫低下头来,就看见轩辕流霜对她缓缓眨了眨眼睛,他的手指在她的腕上轻点了点,那是他对她的安慰,也是认可。
路小漫用力咽下口水,额头磕在地上。
“娘娘,四皇子的酒水中似乎参入了西域毒芹,导致气喉闭塞,为了让殿下能喘过气来,奴婢只好冒险施针。请娘娘恕罪!”
容贵妃推开路小漫,抱起轩辕流霜,怒斥道:“你连是不是西域毒芹令流霜喘不过气来都不确定,竟敢私自施针,你……”
轩辕流霜却握着路小漫的手指来到自己的喉间。
路小漫替他将银针旋出,轩辕流霜嘶哑着嗓音开口道:“母妃……就这样不问青红皂白问罪别人,以后……再有什么只怕无人敢来救你的儿子了……”
“流霜!你怎么样了?”容贵妃扶起轩辕流霜,宫人们纷纷上前,轩辕流霜却挥开了他们,自己起身。
略微摇晃了一下,他还是站住了身子。
“流霜,你的喉咙没事吧?”
“我方才不是说出话来了吗?”轩辕流霜走过低着头的路小漫身旁,自己上了步撵,靠着椅背,懒洋洋说了声,“走吧,去太医院。”
四个太监抬起步撵,行过路小漫时,轩辕流霜的手指在她的头顶点了点,“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回太医院了。”
路小漫赶紧起身,跟在轩辕流霜身后。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容贵妃,只见她立于观景亭内,神色担忧。
而轩辕流霜却似乎对容贵妃不屑一顾。
步撵来到太医院,一众太医都迎了出来,安致君还在皇上那儿,这儿资历最老的只有杜太医。
杜太医看了一眼跟在步撵旁的路小漫,不禁露出担心的神色。
心里忐忑不安的也包括路小漫,此时安致君还没回太医院,她自己也分不清楚轩辕流霜对于自己私自施针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轩辕流霜来到低着头的杜太医身旁,将他扶起,十分有礼道:“杜太医,今日我不慎服用了一些东西,导致无法喘息,如今缓过来了,请杜太医为我看看身体可还有什么不妥。”
“殿下请入内。”
杜太医与轩辕流霜入了太医院内,轩辕流霜似乎想到了什么,笑意盈盈地回过头来,“路小漫,你不跟来好好与杜太医学学?”
“啊?哦!”路小漫抬起头来,赶紧跟了上去。
☆、因为你命不该绝
两人在桌边坐下,路小漫站在杜太医的身后。杜太医的手指按在轩辕流霜的手腕上,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眉头皱的有些紧,这让路小漫愈发忐忑起来。
该不会自己将轩辕流霜扎坏了吧?
杜太医又看了看轩辕流霜的舌苔、眼睑,问道:“殿下在难以喘息之前,可吃了或喝了什么东西?”
“小江子!把那壶酒拿进来!”
酒壶被送到杜太医跟前,里面的酒水只剩下瓶底的那一点儿,杜太医的手指沾了点酒液,放至鼻间闻了闻,吸了一口气道:“殿下,这酒里掺了西域毒芹!这种草药源自西域大元国,其草叶晒干之后磨成粉末对于伤口有消除脓淤的功效。但若不慎食用,则会导致咽喉麻痹阻塞,虽然这种效果并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但是酒若与毒芹混合在一起,就会加剧毒芹这种效力,令人窒息而亡!”
路小漫肩膀一颤,还好自己当机立断给轩辕流霜施针了,否则他早就死在观景亭里。
轩辕流霜的视线缓缓掠过路小漫,她正低着头,但明显松了一口气。
“是小漫为我施针才令我喘过气来,只是不知这药效过去了没有。”
“还好小漫施针及时!殿下不用担心,微臣开几剂药给殿下服下,可将剩余的毒素排出体外。”
轩辕流霜勾起唇角,又道:“我的喉间一直感觉沙哑紧绷,不知可有何问题?”
“小漫的施针之术自然不及老道的医者,火候有些过了,还望殿下莫要怪罪这孩子。微臣这里有一些珍珠枇杷露,殿下每日饮下一些,不出三日,喉间不适定然缓解。”
路小漫感激地望向杜太医,这个小动作轩辕流霜自然没有看漏。
“那就劳烦杜太医了。”
轩辕流霜领了药,宫人们抬着他优哉游哉地回去重华园,路小漫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漫,这一次还好你为四皇子施针,否则他定然……”杜太医拍了拍她的肩膀感叹道,“安太医果然教徒有方,若是四皇子真的有个万一,你当时就在重华园内,只怕难逃诛连!”
路小漫倒吸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自己救了自己一命!
“只是在宫里啊……做好了事情,没人会夸你。可一点点小瑕疵,却有可能要了你的命!”杜太医无奈地摇了摇头。
路小漫心下一片冰凉,她就是那个瑕疵……想想当时容贵妃动怒的样子,路小漫连气儿都喘不过来了。
“别担心,好歹四皇子的性命保住了。就算有谁要拿这个找你的茬儿,你师父也会向皇上禀明,没人能动你分毫的。”
杜太医这么一安慰,路小漫终于宽下心来。
轩辕流霜酒中被掺入西域毒芹之事很快就传入了光烈帝耳中,他命皇后严查此事。
西域毒芹乃是太医院中的草药,因为含有毒性,一向被锁于库中。即便要出库也必得有太医的方子,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端裕皇后命人查阅今日太医院所有药方,唯一用过毒芹的竟然是淳才人!